第七十五章 过招
赵掌柜想了两天也没想明白的问题终于有了答案。
这天上午，伙计来报：江里停了两艘运竹子的船，几百个壮劳力去了江边，不到一个时辰，竹子和竹制品全部售罄。
赵掌柜心里一惊，问：“你问了没有，是谁运来的。”
“问了，叫苏福安，就是王小娟的丈夫。”
“什么，是她在跟我争生意？可是，既然自己进货，前些天为何还要在我这里买？”
“也许是等不及了吧。”
“这么快就卖完了，应该很便宜吧？”掌柜沮丧地问。
“难民们奔走相告，个个笑逐颜开，像捡了大便宜似的。王小娟逢人就说，所有货物跟昌盛街一样价钱。我特地问了，发现价格跟我们涨价前几乎不相上下。掌柜，我觉得苏家就是做这个生意的，量尺寸、算账都十分内行。”
伙计的话让赵掌柜恍然大悟，怪不得难民们宁愿几十个人挤在一起，也不购买竹子，原来他们早就计划好了！赵掌柜鄙视这些难民，他们破衣烂衫、穷困潦倒，没见过世面。他觉得，在这些蝼蚁般卑微的难民面前，他就是皇上，他的竹子想卖多少一根，就卖多少一根，对方根本没有选择的余地。然而，随着两艘毛竹船的到来，他再也没有了高高在上的优越感。但他不甘心，沙地所有跟竹子有关的生意都是他的，他不允许别人跟他抢。
赵掌柜决定再去会会那个抢他饭碗的女人。
雨后的上午，天空格外明净，临近仲秋，天气已不再炎热，风儿吹在掌柜银灰色的丝绸长衫上，带着丝丝凉意。
一股不可遏制的燥热却在掌柜的心里不停地涌动。
新造的横舍旁，人们正在忙碌着，男人们或奋力劈开毛竹，或健步如飞地将泥土挑到宅基上，女人们则两人一组编制着草片。
赵掌柜有一肚子的怒火向那个叫小娟的女人发泄：做生意我没意见，可我的货物刚到，你们却来了个大甩卖，这不是存心跟我作对吗！
女人坐在长凳上，接过对面提过来的手指粗的茅草，迅速地将它缠绕在竹条上。她系着黑色围裙，两根带子在腰后打了个活结。沙地的女人通常把头发织成辫子，年长的则将它盘在脑后，然后用黑色网罩罩住，再别上银簪或玉簪，而她却是一头城里学生才有的简洁干练的齐耳短发。
“王小娟，原来我们是同行呀，可你也不跟我说一声。”赵掌柜开门见山地说道。
小娟抬了抬头，给了来客一个淡淡的微笑。“我公公做过很多年竹子生意，在昌盛街，他也是独家经营。”
“但行有行规。你们初到这里，连招呼也不打一个就擅自进货、恶意降价。既然是做生意的，怎么连这点规矩也不懂？”赵掌柜提高嗓门，一脸严肃地说道。
“没打招呼吗？记得第一次见面时我就跟你说过，毛竹这么贵，得自己想办法。但你偏不信，还问我什么办法，是自己种树，还是身上长羽毛？至于规矩，你赵掌柜两天三涨价就符合规矩了？”
“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我又没有强买强卖，怎么不合规矩了。”
“沙民买苏家的竹子也是自愿的呀！古人说，君子爱财，取之有道，我得告诉你，要发财也得凭良心，你看看这些难民，哪一个不是面黄肌瘦、破衣烂衫？他们的日子本来就无比艰难，照你这个价格，他们只能露宿沙地。”
“我是个商人，商人的本性就是赚钱，他们日子难过跟我何干！”
女人怒道：“人得有悲悯之心。重功利，轻道义，你这么做就是十足的奸商行为，跟趁火打劫有什么两样！”
“悲悯之心？说的比唱的还好听，骨子里还不是跟我一样，只是为了赚钱。”
“钱自然要赚。即便卖得这么便宜，我们还有百分之十的利润。”
“一直以来，合兴街就我赵某人一家竹子店，我不许你再跟我抢生意。”
“真是好笑，生意是抢得来的吗？狮子大开口，价格高得都没了底，倒怪到我头上来了！再说了，我又没有在合兴街卖，何来抢生意一说？”
“王小娟，你们家的草舍早就造起来了，价格高低与你何干，请不要多管闲事！”
“逃难过来的都一家人，我自然得管。”
“一定要管是吧？你等着，我会让你待不下去的！”
“就算我被吓倒，你觉得他们会吗？别忘了，我身后有近八百户人家，几千个人，他们可都是光脚的！”女人呼地站起来，指着一马平川的沙地上埋头干活的人们大声说道。
福安等人听到吵闹声纷纷放下手中的活，走了过来。
赵掌柜这才发现，硬的一套对眼前的女子根本不起作用，只好改用恳求的语气。“刚才的话多有冒犯，可我是真的着急呀！我进了大批的货，你卖的便宜，人缘又好，哪里还有我的生意！竹子卖不出去，时间长了就会开裂，枯烂，那时只能当柴烧了。少夫人，这次进货不但用尽了我全部家底，还借了外债，你若再做下去，我就得关门歇业了。”
七八个壮汉已走到跟前，福安站在赵掌柜对面，双目怒视，冷冷地问：“怎么回事？是上门打架来了？”
小娟朝丈夫笑笑。“没事，这位赵老板说我们在跟他抢生意，想让我们退出。当家的，你看呢。”
福安道：“今天我们只满足了一小部分难民的需要，要是退出，谁也买不起你的天价竹子。”
“对，不能退！”众人齐声说道。
“如果你们退出，我愿意降价。”赵掌柜抹了把额头的汗水。对方这么多人，而那个叫苏福安的男人又比他高大壮实得多，他居高临下、满怀敌意地看着自己，这让他非常不自在。
“降多少？”小娟问。
“你把价格表给我，这几个月我就按你的价格卖，直到难民们的草舍全部造好为止。”
“价格表可以给你。但得说话算数。”小娟紧追不放。
“我会立下字据，若是涨价，就把生意拱手让给你。”
小娟问福安：“当家的，你看呢？”
福安说你决定就是了。其实，竹子卖出去后，有超过一半的货款没有收起来，如今，苏家已没多少本钱进货了。
“好吧，既然说到这个份上，总得给赵掌柜面子。其实，我们也不想跟人交恶，大家客客气气的，以后也好相处。”小娟道。
众人听了不再言语。
聊了一会，赵掌柜发现，那个人高马大的苏福安对妻子是言听计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