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张法归来
松年把妻女送上去南阳的牛车,自己却并未一起前往。父亲失踪后,他找遍了整个沙地,又让两位弟弟去江边守候,但都没有见到陷在泥土里或漂浮在江面上的尸体和棺材。
松年觉得父亲还在人世,昨天晚上,丈母娘建议他去县城给老人算个命,看是不还活在阳间。松年点头称是,今天一早他就去了城里。
当年给福安和阿土合八字时张半仙已七十有余,几年过去,他苍老了许多。待松年报上生辰八字,张瞎子一边翻着白眼,一边口中念念有词,最后说道,命主尚在阳间,大限在七十三岁的春分和清明之间。
“你确定他还活着?”松年大喜。他并没有把父亲失踪的事告诉对方。
“若生辰八字无误,此命算来一定准!”号称半仙的张瞎子胸有成竹地说道。
回来的路上,一个疑问一直在松年脑海里萦绕:父亲既然还在人世,他会去哪里?他是怎么离开沙地的?这个问题他问了弟弟们很多遍,龟年茫然地摇摇头,说我哪里晓得?鹤年也说不晓得,但他的目光一直不敢正视他,说不到几句,就借故走开。松年觉得,鹤年心虚,可又不知道他为何心虚,三弟总不至于嫌父亲是个累赘把他杀了吧?
张瞎子的话让松年的心放宽了些。接下来,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等待。龟年和鹤年明天就要离开古海塘,跟着马江司、李江司一起去江东。从今天起,人们会陆续离开,大家拖家带口、扶老携幼地去讨生活。但在没有得到父亲的消息前他还不能走,他要留在这里等着他回来。松年相信,只要父亲还活着,就一定会回来找他。
松年把妻女送上牛车,和阿土一起回到了海塘。
这次,阿土没有去盛之家,虽然对方再三邀请,却被他以陪松年为由谢绝了。毕竟,自己只是小娟的养父,和盛之没有真正的亲戚关系,他不想给他们增添麻烦。
到盛之家后,戚彩莲当即把欠他们的钱还了。第二天一早,又命福安夫妇去还欠舅舅家的钱。
从舅舅家出来,夫妻俩来到城厢镇。
母亲说,种地得靠天吃饭,还不如开店来得稳当,要是有合适的地段和铺面,就用剩下的钱在城里开个店铺。还完债,苏家还剩两千多块洋钿,这些钱开个中等铺面足够了。
逛了半天,却找不到一处合适的店铺,夫妻俩只好放弃了事。
当沙民们拖家带口准备赶赴江东沙地时,保长周张法竟出现在了古海塘!
第一个发现张法的是在路口翘首以盼的松年!
“爹,是你吗?你果然还活着!”松年一边问一边快步上前,将父亲紧紧抱住。“你去哪里了,是怎么离开沙地的?我们担心死了!”
“是棺材载着我离开的。本打算潮水过后你们把棺材盖打开就是了,谁知麻绳断了,棺材在江上漂了三天才在北岸搁浅。”
松年松开拥抱的双臂,愤愤地说:“如此说来,三弟是晓得的,可问他时居然说不晓得!”
“不要怪他,是我不让他说的。儿子,几天不见,你怎么瘦成这个样子?”
松年并未回复父亲的问候,气愤地问道:“棺材盖上的榫头也是鹤年装上去的?”
“是,是我逼着他装的。”
“爹,你这是在拿命开玩笑啊!这种事也只有三弟才做得出来,他可真够混账的!”
“别怪鹤年,我说过了,是我逼着他做的。家里这么多东西,我没有能力搬到古海塘去,但又舍不得被水冲走,况且,我也不想离开我们的家,不想离开沙地。我想啊,要是家没了,留着这条老命又有何用!
“可是,你为我们想过吗?这些天,不论白天黑夜,我一直在惦记你,一直在找你。”
张法见儿子双眼噙满了泪水,他能想到,当时他焦虑和担心的样子,便安慰道:“我这不是好好的吗?松年,我发现棺材是一艘密不透风的船,潮水和大雨都奈何不了它,我不但保住了性命,还保住了里面的粮食。”
“那你是怎么回来的?”
“我晓得你们会担心,一大早就乘头班渡船过来了。”
松年发现,父亲除了疲惫,身体和心态还不错。
“俗话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我估计,再活七、八年不成问题,就把棺材连同里面的粮食都卖了。大灾过后百废待兴,我们太需要钱了。”
一时间,张法回来的消息传遍了整个海塘,正要离去的人们纷纷停了下来,向保长握手问候。
交谈中,张法得知沙民们要去下游的沙地,便说道:“棺材漂到江北,被人放出来后,我花了一天时间,差不多走遍了那里的沙地,也了解了许多事情。我觉得去北沙头也不错。那里和杭州之间没有钱塘江的阻隔,路程也近。因为交通不畅,以前我们有很多瓜果蔬菜卖不出去,要是去了北沙头,情况肯定会好上许多。我们太需要杭州这样的城市了。”
听张法这么一说,许多人当即改变了主意,说愿意跟随保长去北沙头。
“从今天起,我就不再是保长了,大家叫我老张就行。我准备明天一早乘渡船过去,愿意去北沙的,可以结伴同行。对啦,要是能雇到船就好了,昌盛街和北沙头的合兴街几乎是一条直线,雇船过去会更方便。”
申时初,当福安夫妇回到二叔家时,居然见到了坐在堂屋的周张法!老人坐在八仙桌旁,与大家聊得正起劲呢。
两人照例要对张法的经历问长问短,老人少不了又要复叙一遍──他已记不清今天讲了多少遍了。
小娟微笑着摇摇头。“我也想过你会把棺材当船,但又觉得不可能,因为实在太危险了!大伯,以后可不能拿生命冒险了!”
“这个险冒得值得,不然,就不晓得江北还有那么好的地方!亲家母,我们一起去北沙吧,那里的蔬菜价格至少比这里高一成,人也很好相处,他们大多是萧山搬过去的,不但语言相通,风俗习惯也一模一样。和我们一样,他们勤劳朴实、热情豪爽。”
戚彩莲看着儿媳,小娟晓得她要问什么,便拭去脸上的汗水,道:“我们走遍了整个县城,却找不到一家合适的铺面,不是租金贵得离谱,就是地段太偏、面积不对胃口。”
“也罢,两个女儿,一个远走高飞,一年也见不到一面,如果再和巧珠分开,母女想见一面都成了难事。”
“是啊,在一起相互有个照应,走动也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