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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九章 家园尽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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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江司、汤掌柜和匠人一起,东敲敲、西看看,还不时地丈量、记录,末了,去古海塘看了曾经用来避雨的板壁和门窗。

    接着,他们又察看了水路,见海塘内的河里有牛拖船在缓缓行进。沈江司这才问道:“莫师傅,你看这房子质量如何?”

    “瓦片质量上乘,木料厚重结实、无霉烂虫蛀,板材标记清晰、方便拼接安装。”年近六十的老木匠回答道。

    “房子的材料倒无话可说,不然也经不起潮水的再三冲击;运输的水路也算方便。只是,唉,本以为能拣个便宜货呢……。”汤掌柜说道。他在南阳街上开有饭店,这些年生意稳定,手头也有了积蓄,正准备扩大规模呢。

    “昨天听盛之说得那么着急,我也是奔着吃便宜货来的,现在看来是不可能了。汤掌柜,我看刀磨得再快也杀不了价了,他们可不笨,刚才,盛之的大嫂分明在告诉我们:谈得拢谈,谈不拢也不急,可以慢慢找下家!”

    “沈江司,我只要箍桶铺就够了,面积不多,贵贱也相差不了几个钱。倒是你,该好好斟酌斟酌。”

    “说的在理。自己想要的货自己定好价位。汤掌柜,要是你心里有了主意,我们这就去跟她谈。”沈江司说道。年近五十的他是新近发家的大户,去年就增加了一百多亩土地。他的儿子中,两个已经成亲,剩下两个也到的谈婚年龄。待四房儿媳全部娶进门,是要自立门户的,这样一来,现有的房子肯定不够。刚才看了苏家的房子后,发现正好能够满足自己的需要,心里便有了意向。

    回来的路上,三人远远看到盛之和大嫂站在路口等候。叔嫂二人将他们领到屋前空地的八仙桌前。人未坐定,一位二十多岁的少妇笑盈盈地端来茶水。

    一番开场白后,谈话便进入主题。双方经过讨价还价,最后以箍桶铺三百事十、前店后宅三进房屋两千六百五十块大洋成交。买方当即支付了三成定金,双方约定:卖方将所有材料搬运至海塘外的河边,买方付清余下款项。

    第二天傍晚,苏家的两处房屋已全部拆除,家园变成了一片平地,除了三合土地基诉说着曾经的辉煌,宅基上连一个石墩、一块砖头都没留下。

    泥土和江水的撞击声已近在眼前,坍江离曾经的昌盛街已不足百步!

    小娟庆幸当初当机立断,否则,不但来不及拆,更不要说和人讨价还价了。

    天色完全暗了下来,帮工们吃过晚饭又回到了海塘上。在地上铺上竹席、盖上毯子就成了眠床。临时搭建的板房易主后只能拆除,老人和孩子也只能睡在露天,好在天气不错,只要用床单蒙住全身,抵御多如牛毛的蚊子就能睡上一个安稳觉。

    晚上的海塘变得十分拥挤,人们有序地将席子和财物放在右侧,留下左侧两尺来宽的空间作为通道。一路走去,人们经常能听到毯子下或女人的怀抱中孩子的哭声。一场大雨让很多人得了风寒,两天间死了四个孩子,倘有六七个也已奄奄一息,以至于没有了哭泣的力气。人们担心,明天早上,海塘内的坡地上又会增添新坟。

    夜深了,马江司却毫无睡意,他面北而立,雕塑般一动不动地凝视着曾经的家园。十七年前,身无立锥之地的他逃难来此,从那时起,他有了自己的土地和草舍。他爱沙地,因为自己的正直和热心,还赢得了沙民的尊敬。但只一天时间,一场大水让他失去了一切。

    昨天,马江司和好友李江司带着四位沙民去了一个叫临江的地方。那里土地更多,但更原始,更偏僻。河流、道路、学堂、商店一概没有,买日用必须品、看个伤风头痛得走二十多里。但不管怎样,想要活下去,总得有地方住,有一片属于自己的土地。

    明天,马将带着大家赶赴临江,但他不晓得,那里的水灾和坍江是否像昌盛街一样凶猛;他也不晓得自己是否有能力像昌之一样,带领大家挖河筑坝,兴办集市和学堂。马江司从未如此深切地感受到昌之的深谋远虑和对沙民的一片权权之心。

    身后的毯子里,一对年轻夫妻正在小声对话。

    女人道:“这么多人挤在一起,不要说洗澡,换内衣内裤,就连解手都十分不便。这日子何时是个头哦!这么久不洗澡,我身上都发臭了。”

    丈夫安慰说:“快了,待去了新地方,我们马上搭草舍。”

    “茅草和芦苇还是青的,我们拿什么搭草舍?”

    “你问我,我问谁去?但我相信,船到桥门自会直的老话,反正到了那里就不会让你睡在露天里。”

    “大到缸灶饭镬、眠床桌椅,小到油盐酱醋、针头线脑,全都被水冲走了,日子要过下去,可这些东西一样也省不来,我们又没钱买,你说该怎么办?”

    “车到山前必有路,走一步是一步,愁是没用的。”

    女人抽泣道:“总是这副没心没肺腔调,跟你说话一点味道也没有。”

    “你要我怎么说才有味道?愁能愁出金银财宝来吗?再说了,受灾的又不是我们一家。”

    “这么多人受灾,政府也不管管。”

    “战乱不断,政府哪有心思管我们,各级官员忙着升官发财,谁会关心我们这些蝼蚁之人!”

    马江司听了心酸,便悄悄地向东走去。但人们并没有睡去,有的在不停地唉声叹气,有的蒙在被单下小声私语,说着和那对年轻夫妻相同的话。

    一个愁字让古海塘变成了不眠之夜。

    福安夫妇在亲戚们的帮助下,将餐具和桌椅板凳装上牛车。接下来,他们将回到叔叔家里小住,再决定去向。

    戌时将过,嘉依和子俊的身上已被蚊子咬得遍身红肿,但他们终究抵挡不住阵阵睏意,在奇痒难忍中睡去。大人们则站在一旁一边打着哈欠,一边静静地等着戚彩莲。

    女人站在堂屋的位置,像二十多年前一样,用小脚用力地踩着地面。当初来沙地时,她就站在现在的地方,那时,草舍刚刚建成,地面还十分松软。她还清楚地记得自己当时的表情:双眉紧皱,一脸的不满。她嫌沙地荒凉、艰苦,讨厌咸得连炒菜都不用放盐的塘水;她怨恨丈夫把她带到了这块荒凉的土地。但令她没有想到的是,他居然做出了令人羡慕的成就,更令她没有想到的是,在他去世一年多后,他热爱的沙地变成一片汪洋,而他们的后代将背井离乡,进行新的迁徙。

    戚彩莲觉得,丈夫虽已去世,但他的灵魂还在,她仿佛看到,他正站在她身边,用忧伤而深情的目光看着他们。

    福安来到身旁,小声说道:“姆妈,夜深了,我们还得赶十多里路,得走了。”

    做娘的哽咽道:“初来沙地时。我嫌这里艰苦,还总和你爹闹别扭,现在,我倒舍不得离开了。你和两个妹妹在这里出生、长大,你们还有了下一代。许多年以后,当你的孙辈问起,你从何而来,在哪里出生?你拿什么对他们说;当你带着他们故地重游时,面对一江浊水,却找不到家的位置。你什么也看不到,什么念想也没留下。”

    儿子握住母亲的手,凄然地说:“姆妈,这是没有办法的事,谁也阻挡不了的。”

    儿媳挽住婆婆的手臂。“姆妈,门口那块断裂的青石板沈江司说不要了,我们带去留个念想吧。”

    “好的,也只能这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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