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坍江
这天下午，阿土赶着牛车，和大家一起回了到了古海塘。同来的还有昌之的两位弟弟，沙地受了大灾，他们得过来看看。
牛车慢悠悠地爬上古海塘，戚彩莲一眼就看到了自己的房子，一马平川的沙地上，只留下了苏家的宅子。婆媳相见，戚彩莲一把抱住小娟，激动得眼含热泪。和房子相比，土地上的损失已算不了什么了！
但未等他们高兴多久，却听得在路口等候的段杜氏绝望地对女婿喊道：“坍江了！阿土，坍江了！”
大家这才发现，大批的沙民正在赶向江边。侧耳细听，坍江时泥土和江水的撞击声正源源不断地传来。
惊喜瞬间变成了悲哀，戚彩莲带着哭腔道：“怎么会这样呢，都说天无绝人之路，老天这是存心不让我们活啊！虽然保住了房子，但那也是暂时的。”
“坍江的事谁也阻止不了，真的不行，我们还可以搬家，或者把房子卖了。”小娟安慰道，“姆妈，你也别太着急，你不便行走，就在这里帮着照看孩子，我过去看看，回来后再作打算。”
小娟脱下鞋子，和叔叔们一起来到江边。
如段杜氏所说，他们赖以生存的沙地正在快速坍塌。大水退去，但上游的洪水依然非常湍急，水流轻而易举地掏空下面的沙质土壤，大块的泥土先是开裂、倾斜，然后坍入江中。
人们站在潮湿的地面上，不停的唉声叹气。水刚退去，沙地的面积已减少了三分之一，照此下去，要不了几天，古海塘以外的土地将不复存在！
离开江边，福安夫妇和两位叔叔来到经过多次考验仍屹立不倒的房子里。
盛之用力地拍着粗壮的柱子，叹息道：“可惜了大哥的一片心血，看来房子是保不住了。福安，是搬是卖你们要早作打算才是。”
福安道：“这么多房子拆了再造得多少开支？宅基地、材料、人工，哪一样不需要钱？二叔，我家的钱都投在了土地上，不但拿不出钱，还欠了些外债。我们再也摆不起大场面了。”
“照你这么说，只能卖掉了？”
“是的，即便要留着自己用，箍桶铺的面积就足够了。二叔，我想再等等，万一明天坍江停了呢。”
小娟道：“如此凶猛的势头，它停得下来吗？再等，恐怕就来不及了。二叔说得对，我们得早作打算。但不知这房子能不能找到买主？”
“我在南阳倒还有些朋友，回去后帮你问问。”
小娟道：“原以为路被水浸泡后牛车进不来了，谁能想到，这沙土路还硬得很。福安，你去把大家叫来，我在这里准备晚饭。海塘拥挤，又没处睡觉，晚上大家可以在阁楼上过夜。”
盛之见三眼大灶已经倒塌，便和荣之一起用砖头搭建地灶。小娟则将桌椅板凳、锅碗瓢盆和柴米油盐一一搬下楼来。
这时，牛车也停在了苏家门前。
戚彩莲站在门口唏嘘不止。几天前，这里曾是沙地最热闹的所在，如今只剩下苏家的房子孤零零地立在江边。
盛之放下手中的活，走到门口。“大嫂，别难过了，快和大家一起进来吧。”
“二弟，你大哥二十多年创下的基业，到头来却落得如此结局，你说我能不难过吗？”
“幸亏侄媳聪明，想出这个极妙的办法。和别人相比，你家虽然损失最大，同时，也是最幸运的。这房子少说也能卖个几千大洋吧？”
荣之也说道：“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大嫂，有了卖房的钱，以后的日子还会差吗？你就别愁眉苦脸的了！”
“要是真能卖这么多，我心里也会好受一些。可时间这么紧，你让我去哪里找卖主？谁又会要这么多房子？”戚彩莲觉得，小叔子的开导别有一番滋味。
小娟道：“刚才福安也说了，即使自己要留，箍桶铺的面积也够了。余下的总得卖掉，姆妈，我们得尽快寻找卖家洽谈，不然就真的来不及了。”
福安道：“马、李两位执事去了青龙山东北方向的沙地，估计回来后就会搬过去。听说那片沙地大得望不到边。我想，要不了几天，沙民们就会拖家带口地离开这里。”
小娟道：“这样一来，我们更得抓紧时间了，拆房子时需要大量人力，一旦大家离开，就找不到干活的人了。”
戚彩莲焦虑地看着盛之。“去年，两百多亩土地亏得血本无归，今年开春以来，向你和我娘家亲戚借了几百大洋，原指望秋后一并还清，谁能想到，今年比去年更加凄凉。现在，最要紧的是把房子卖了，这是我们唯一的出路，还债、一家老小的生计、重振家业就全靠它了。二弟，你在南阳人头熟，这事就托付给你了。”
盛之听了，马上放下手中的活。“我这就去，顺利的话明天上午还能带人过来。”
晚饭后，苏家三个成年人在阁楼上聊到子时末才结束。房子要价几何？最低价位多少？遇到砍价怎么办？以现在的情形，一般人都会满天砍价，但他们却连观望和等待的机会也没有。
商量来商量去，三人决定：房子全部出售，要价三千五百，至于最低价格，他们心里都没有底。都这个时候了，能卖多少是多少吧。
商量来商量去，老人满脸愁容地叹气道：“价格倒还在其次，这么多的房子摆着，总不至于低到离谱吧？我最担心的是找不到卖主，你二叔虽然做事牢靠，但这毕竟不是萝卜白菜，谁都卖得起的。”
“姆妈的担心不无道理。我看，不论是否有卖家，我们都得赶在坍江到来前把房子拆了，做好标记后把它搬到海塘上。只有掌握主动权，就不会成为任人宰割的肥肉。”
一直愁眉不展的婆婆终于露出了笑容。“卖了房子，我们去城里做生意吧。小娟，你这脑子不做生意可惜了。”
“姆妈，你就别取笑了。和你相比，我只是个黄口小儿。”
第二天天未亮，福安和小娟就来到海塘请帮工。无家可归的沙民一听说苏家招人，不但管一日三餐，还支付工钱，便纷纷要求参加。
二叔带着三位男人来到沙地时，太阳才刚刚升起。
只见屋上屋下人头攒动，有揭瓦片的，有给柱子横梁编号的，有从屋里往外搬东西的，更多的人正在来回穿梭，将瓦片装到牛车上。
稍远处，一群女人正在烧水洗菜。
“大嫂，房子卖掉了吗？”见到站在路口等候的戚彩莲，盛之迫不及待地问道。
“才过了一晚上，哪有这么快？二弟，我们正等着你带人来看呢。”
“可你已经在拆了呀。”
“二弟，我做了两手准备。倘若你叫不到卖主，或者谈不拢价钱，我可以把材料运到海塘上去，再慢慢找卖家。”
“这个办法好！万一沈江司、汤掌柜看不上，你们也不至于太着急。”盛之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两手准备，谈得拢谈，谈不拢就慢慢找下家，只有这样才能变被动为主动。
昨天回去后，盛之马不停蹄地跑了半夜，最后叫来两家卖主。沈、汤两人都是人精，遇到急着脱手的买家，哪有不宰的道理！盛之担心，大哥辛辛苦苦挣下的家业，到头来会变成白菜价。
听完二弟对来人的介绍，戚彩莲道：“儿媳妇说，反正要拆，不如趁早动手，免得听到坍江声心里发慌。我觉得她说得在理，就请了大家来帮忙。沈江司、汤掌柜，房子我是诚心要卖掉的，你们先看看，然后告诉我值多少钱。”
沈江司和汤掌柜带着木匠离开后，盛之小声对大嫂说道：“福安跟小娟成亲时，我总觉得他配低了，以你们的条件，不要说城厢镇，即便是杭州城里寻常人家的姑娘也难进苏家的门。看来，还是大哥和福安有眼光，把如此聪慧的女人娶进门，你家不兴旺发达才怪呢！”
“谢二弟吉言！不瞒你说，当初你大哥做这个决定时我也想不明白，这些年相处下来，我倒是越来越喜欢她了。”
“她聪明、善良、心细如发、品行端正，难得的是，她有大丈夫气量。不是吹牛，我也算是见过一些世面，在她面前，倒只能自叹不如了。”
戚彩莲轻轻地摇了摇头，笑道：“说到气量，也是苏家的鱼塘够大，换作别人，怕是容不下这条大鱼。昨天回来，见家里所有的糕饼点心都不见了，问他们卖了多少钱，你猜她怎么说？”
盛之摇摇头，说猜不着。
“她居然说，‘卖什么钱呀，都送给那些饿坏了的小孩吃了’。这事摊在你们家，你说二妹会怎么想？那几天食物奇缺，只要手中有货，谁都会想着涨价，可她却全送人了！”
“老话说得好：量大福大。大嫂，你们家有福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