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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一章 三个讨债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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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未时初,关、张、马三人提着装有点心、猪头肉、花生米和烧酒的竹篮,沿着田埂般狭窄的小路占进了齐腰高的野鸭舍。这是他们的秘密憩息地,也是捞取外快的地方。抓捕野鸭要碰运气,如果运气够好,一夜的收入就能抵一个月的工资。当然,前提是必须勤快、肯吃苦。

    为了让野鸭相信这里无人类居住,窝棚不但低矮,还非常狭小,里面的空间勉强能挤进三个成年人。

    霜降过后,迁徙的鸟儿开始南飞。兄弟三人挖出一片水塘,在水面上架上网片。夜幕降临后,他们像所有捕鸭人一样,在塘里放上梅头鸭,然后钻进窝棚。

    七只梅头鸭是入秋后买的,其中有两只雌性鸭子非常活跃,它们像热情的主妇一样,健谈、好客、风情万种。夜深人静,有野鸭和大雁一路高歌从江北飞来,梅头鸭们在两位主妇的带领下,开始大声呼唤,热情邀请远道而来的客人下来歇歇脚。野鸭们盛情难却,在回应同类邀请的同时,翩然落下。当它们游到水塘中心时,躲在野鸭舍里的捕鸭人将握在手中的绳子一拉,支撑网儿的竹杆瞬间倒地,网儿从天而降,将野鸭罩得严严实实。等待它们的只有一个结果──成为人类的盘中餐。

    梅头鸭的外型、叫声、食性几乎和野鸭一模一样。在钱塘江两岸,除了捕鸭人,养它的人并不多。由于为捕鸭者牵线搭桥,扮演媒人的角色,所以,有人更愿意将这种长着一身灰黑色羽毛、体形小巧的鸭子叫作媒头鸭。

    看来,谨慎一词不只限于人类,对禽类也同样重要。它们的教训再次告诫我们,不要轻信媒人和同类,不然,将被无情地出卖。

    天气尚早,因中午没有吃饭,三兄弟的肚子早已发出抗议之声,所以,进食成了当务之急。三人将一张锯短了腿的四仙桌放到上面,成品字型在棉被上盘腿而坐,然后在桌上摆上食物。

    张老三接过老四端过来的酒,只听吱的一声,一碗酒已下去一半。他用手擦了一下擦完嘴巴,狠狠地说:“他娘的,今天是我从娘胎里出来后过得最窝囊的一天!众目睽睽之下,任由那帮泥腿子推搡、骂娘,人家把东家的房子都砸破了,可我们居然连屁都不敢放一个!”

    “谁能想到,我们还居然被穷鬼阿三骂了!放在平时,他可是连正眼也不敢看我们一眼。”关老二夹了块猪头肉,用力地嚼着,神色忧郁得像要上吊。

    马云飞宽慰道:“俗话说:大丈夫能屈能伸,倘若跟他们硬来,我们不被踩成肉泥才怪呢。”

    “东家对我们的表现肯定不满。我想,这碗饭怕是吃到头了。”老二道。

    “满意也好,不满意也罢,其实已经不重要了。不出意外的话,东家保长的位子也是坐到头了。”说罢,马云飞抿了一小口烧酒,然后将一粒花生米夹进嘴里,开始细细品尝。马云飞能说会道,人又聪明,但因为身体瘦弱,只能屈居二人之下。

    “不会吧?他上面有人,哪有那么容易被泥腿子们拉下来?”老三吃了一惊,以至于将一块看中的猪鼻子被老二抢先夹了去。猪鼻子瘦而不柴,油而不腻,还特别香醇,是他的最爱。

    老四笑道:“哪有什么人,只不过是机会巧合罢了。今天这么多人去上告,你们说,哪个还敢用他?退一步说,即便没有撤职,他还有什么脸面见人?又有谁会听他的?”

    老二道:“东家死活不肯出来,想必做了不少见不得人的事。他要是倒了,我们还怎么在沙地混?”

    老三冷着脸,捋了捋浓密的胡子。“他可不能倒,不然让我去哪里找这样的活。比如我们在这里睡觉、抓野鸭,盘查巡更的薪水却一分不少。”

    麻杆般瘦弱的老四道:“两位哥哥身强力壮,倒担心起今后的生计来了!你们可以抢潮头鱼、捕捉潮水过后留在洼地里的鱼蟹,秋冬时节还能抓野鸭……。在沙地,只要有力气还怕吃不上饭?你看人家逃,随便开垦些土地,老老小小一家子,吃的、穿的就都有了。”

    二哥道:“照你这么说,沙地就没有为隔夜粮发愁的人了?”

    “就是!你为什么不辞了这份差使,去种地抓鱼?”

    “我从小体弱多病,出不了重力。就拿抓野鸭来说,每次从水里上来,就冻得像僵尸似的,下半身完全没了知觉,得在被窝里躺半天才能缓过气来。在沙民嘴里,我们三人只有一个名字:讨债鬼!唉,被戳脊梁骨倒也罢了,可他们连祖宗十八代都不放过。”老四叹气道,“我们的先人在地下摇头叹气呢。说句真心话,要不是这病怏怏的身子,我是不会干这份差使的。”

    老三说:“有道是:皇帝万人骂,乞丐骂万人。我才不在乎人家骂呢!”

    老四摇摇头。“人家骂我们讨债鬼,你却把自己当成皇帝,这差距也太大了吧!”

    从娘胎里出来后,我还没种过地,我就喜欢这种优哉游哉、逍遥自在的行当。骂我们的人虽然不少,但除了今天,谁敢当面作对?我们看到的,更多的是哭哭啼啼、磕头跪拜。”老三得意地笑道:“我很享受他们哀求时的样子。”

    一碗酒下肚,关老二脸色变得通红,看上去,倒真有几分关公的样子。他摸着胡子道:“以前催收钱粮都很顺利,今天却倒了大霉,这是为什么,是因为王小娟那个臭婆娘在煽风点火!”

    “想不到她召集了这么多人。”老三通红的眼睛里喷射着愤怒的火焰。“败在一个女人手中,我不服气!”

    老二问道:“不服?莫非你想寻她晦气?”

    “要是丢了饭碗,我岂能让苏家好过!再说了,凭什么那个叫苏福安的小子能住这么好的房子,娶这么能干漂亮的女人,我们不但居无定所,还光棍一个。我也要让苏福安打光棍!”

    老四道:“那天连苏福安的人影也没见着,怎么又和他扛上了?但苏家也不是好对付的,人家不但人缘好,还有人看家护院。要是给惹毛了,他们振臂一呼,我们岂不又捅了马蜂窝!如今,沙民们都已发动起来,想报复怕是不容易呢。”

    老三道:“老四翻嘴皮子可以,打打杀杀确实不行,但你也不要劝我们,你咽得下这口气,我们可咽不下!”

    老四道:“别人都叫我挖出道理,但这件事怎么说我都挖不出道理。余保长以为,昌之死了,苏家就再无能人,人家有钱,就想拿他们开刀。谁能想到,他让我们惹了最不该惹的人。这下好了,不但自己待不下去,还弄得我们像个丧家之犬。二哥、三哥,换作你们是王小娟,难道就甘心客客气气地带头把钱缴了?常言道:田鸡要性命,水蛇要肚饱。他们反抗也在情理之中。况且,今年苏家糟了这么多灾难也是事实。”

    老三白老四一眼。“苏家给了你多少好处,怎么净为人家说话!我看,你并不是挖出道理,倒像是苏家请来的和事佬。”

    “其实,我早就不想干了。一想起沙民看我时那种厌恶的眼神,我就提不起精神。我想说,不要总想着报复,多想想今后的出路才是上策。二哥、三哥,再过几年我们就四十出头了,再不成亲就得孤独终老,不如成个家,本本分分地过自己的日子,有了后代老了也好有个依靠。”

    但老二对成家的提议不感兴趣。“从小就散漫惯了,一不想种地,二不会手艺,做买卖更是外行。若是这个饭碗没了,就等于断了活路。”

    这时,老三突然问道:“二哥,都说你会武功,但我一直没见过。听说武功要经常练,不然就荒废了。你什么时候露一手给我们看看?”

    老二不予理会,只顾闷头喝着烧酒。

    老三解释道:“苏家有三个长工,加上苏福安,四个年轻力壮的汉子,如果没有功夫,就很难斗过人家。”

    老二冷冷地反问道:“人家在明处,我们在暗处,怎么可能斗不过?”

    老三显得很失望,暗自说道:我以为他会说,四个人算得了什么,我一个人对付他们也是绰绰有余!他这是深藏不露,还是根本不会武功?

    三人一边喝酒一边聊天,待三斤烧酒见底,太阳也将落山。窝棚外的水塘波光粼粼,夕阳下,梅头鸭们正聚在岸边抱团取暖。

    前两天因塘面结冰,无法抓捕野鸭,今天气温升高,冰已全部融化,是捕鸭的好天气。但兄弟三人对此已不感兴趣。

    深秋时节,刚刚开始抓捕时塘里的水不是很冷,大家的新鲜感和劲头都很足。野鸭被网罩住后,三人争先恐后地挽起裤管奔向一尺多深的水里。但随着天气变冷和新鲜感的消退,他们开始推三阻四。最后,老二只好立下规矩:每人一天,轮流下水捕鸭。但捕获的鸭子并未因此增加,反而越来越少,到后来三四天也抓不到一只。当成群野鸭在塘里集结、和梅头鸭们高谈阔论、饮水言欢时,窝棚里突然发出一阵强烈的咳嗽。眨眼之间,来客被吓得展开翅膀,逃得无影无踪。

    如果不想下水,他们总有办法赶走野鸭,除了最常用的咳嗽、假装说梦话,还有选择性的小便。到后来,他们甚至都懒得装了,任由野鸭们嬉戏到日上三竿才离去。

    三人的行为再次诠释了一个古老的故事──三个和尚没水吃。但他们谁也不想戳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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