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一团乱麻
兆丰想起了老伴骂他老畜生及儿媳女儿们躲避他的情景,不由得羞得低下了头。他低声说道:“我也不晓得怎么会做出这种糊涂事来,但世上没有后悔药可买,现在说什么都没有用了。我来找你,只求文龙弟去替我求求情,让上头不再追究此事。若能渡过这个难关,我不会忘了你的恩情。”
“要想把这事压下去,得给上头好处才行。但刚才听你说钱被偷了,家里又要办喜事,我怕你拿不出这么多钱。”见表哥颇有悔意,警长也缓和了口气。
“昨晚丢失的钱你能给我追回来吗?”
警长问同房住客了解多少,譬如年龄、身高、体貌特征、何方人氏。
兆丰说他只看到了盖着棉被、背对着他的外廓,连是男是女也不晓得。
警长叹口气,道:“一点线索都没有,你让我抓谁去?而且,我还没有听说过城厢镇有黑店,无根无据的,总不能冤枉人吧?兆丰哥,你现在唯一的办法只有逃跑,只要不回沙地,不让熟人看到,就谁也奈何不了你。现在,不但警方在找你,死者的亲人肯定也不会就此罢休。你赶紧走吧,就当没有来过我家。对不起,我实在帮不了你。”
话说到这个份上,再待下去就变得毫无意义。兆丰起身,像丢了魂似的走出房门。
“姑妈,我走了”来到楼下,兆丰向姑妈作了简短告别便出得门去。
姑妈站起身,连连喊着要他吃了饭再走,兆丰朝她挥了挥手,连头也不回一下。
老人嘀咕道:“兆丰这是怎么了,叫我吃喜酒,也不说一声是哪天。”
一路上,段江司越想越气,但又不知道该气谁。表弟的话虽然让人觉得缺少人情味,仔细一想,倒也挑不出毛病;阿土已被自己害成这样,要他不报警似乎也说不过去。段江司习惯于把责任推给别人,这次,他推来推去最后只能推到了自己身上。尽管郭秀芬讨厌他,可他偏偏对她着了迷,一心想着把她办了;赔完棉花,他偏偏像见了鬼似的一心想着捞回来,如果自己能大度一点,不是总觉得吃了亏,哪来后来这么多倒霉事!偏偏他又挑了个对方极易受孕的日子,而郭寡妇偏偏是如此的刚烈,更令人预料不到的是,她竟选择了如此极端的死法!
段江司看了看悬在天空有气无力的太阳,感觉已是中午时分。以往这个时候,妻子照例做好了中饭,儿媳和女儿们照例迈着她们的三角形小脚,端菜的端菜,盛饭的盛饭,小女儿秋姑照例将筷子放到每一只饭碗的旁边,以便家人取用。朝南的位置是他的,即便自己不在,那个位置也无人去坐。入冬以后,每隔十天半月,他会要求妻子蒸上一碗腊肉。陈酒腊肉天,坐着等过年,哪个庄户人不向往这神仙般的生活!如今儿女大了,地里收成也不错,每个月做几回神仙已不再是奢望。
通常,段杜氏会尽量满足他的要求。美中不足的是,当他喝酒喝到兴头上时,她总要唠叨几句,说别喝多了,不然,免不了又要做出什么糊涂事来。把郭秀芬拖进棉花地的那天晚上,他就是因为反感女人的唠叨多喝了几杯,才做出了让他悔恨终身的糊涂事。他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坐在朝南的椅子上喝酒吃肉的机会,如果有,想必也没有了以前的味道。
段江司一边走,一边不停地骂自己:你个混蛋,都做爷爷的人了,还这么不懂事!好好的日子都让你作没了,到如今,弄得有家难回,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躲西藏……。
转过街角,段江司还不解气,看看四周无人,他抬起手,左右开弓,狠狠地抽打着自己的嘴巴。不一会儿,感觉嘴里有一股咸咸的味道──他把自己打出血来了──想到接下去还要住宿,还要抛头露面,为了不让自己太破相,便住了手。
段江司这次下榻的宿夜店叫兴隆旅馆。他依然选择了最便宜的大通铺,只是这次他忍住了臭脚臭、放屁臭和苦力的汗酸臭,忍住了耳边雷鸣般的呼噜声。他已将一日三餐的阳春面改成了一日两餐,即便如此,一块大洋还是被破开了。这样下去,身上的钱马上会花光的。
早上起来,段江司望着冷冷清清的街道,问自己道:我待在这里有什么意义?这样的日子还要过多久?钱花完了怎么办?吃完阳春面,兆丰来到街上,想找点活干,但问了许多店家都摇头回绝了。天寒地冻,街上一片萧瑟,要找一份糊口的活不容易呢。
一个寒冷的下午,段江司倾其所有,买了一块烧饼后踏上了归途。烧饼和早餐钱是拖欠一晚住宿费省下的,为此,他惹怒了店家,店家放出狠话,说如果再不走,就要把他扔到街上去。段江司已被扔过一回,他不想因为几个铜板再次像狗一样被赶出来。为了省钱,他在饭店里舔过盘子,因为久未洗澡,身上也有了异味。骨子里,兆丰是个爱面子的人,他还想给自己留点尊严。
生活的窘迫还不足以动摇兆丰在外漂泊的念头,迫使他冒险的真正原因是对家的思念。他不知道出了这件事对儿子、女儿的婚事有没有影响,不知道他们的婚期有没有定下来,钱被自己拿走了,家里已办不下两场婚事。他不晓得家里有没有向别人借钱,如果借不到,就把三担罗汉豆、五担黄豆、四担多花生卖了,要是还不够,四只羊也可以拿来卖。不管怎样,不能耽误了儿女们的婚姻大事。还有,今年的年过得早,立春在年内,得抓紧把年糕打好。用冬水浸泡的年糕才放得长久……。
酉时末,段兆丰按预定的时间翻过古海塘,回到了沙地。
他没有直接回家,而是来到屋后,像贼一样地将身子贴在草壁上。里面是金龙夫妇的房间,他站了许久,但除了兰芳给小孩把尿,并没有听到其他声音。
忽然,妻子房间里传来响亮的说话声:“老话道:丫叉萝卜甜,讨个老婆过过年。王家倒是会挑日子,可好日已经过了,为啥王家没有抬着大红花轿来迎娶?而我们连嫁妆都不曾准备齐全!”
只听段杜氏道:“好日还早着呢,时间到了,姆妈自然会为你准备的。仙姑,时间不早,该睡觉了。”
“姆妈骗我,难道我连自己的好日都不记得了吗?”
“你没有记错,但后来改了。王家去算命先生那里挑日子,说你们今年成亲不吉利。”
“之前不是说十二月初七是黄道吉日吗?怎么就不吉利了呢?是不是王荣贵不要我了?”
“我的好女儿,你这么漂亮,这么聪明,荣贵怎么会不要你呢!我跟你说过多少回了,大姑娘要矜持,说这种话难听的,你怎么就记不住呢?”
“我不怕难听,我还要去王家当面问问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仙姑,你生病了你晓得吗?这老畜生把你、把全家都害了。唉,我的命为什么这么苦呢?他倒好,闯了祸带着铜钿跑得影迹无踪,独自在外面逍遥快活,却让我一个老太婆在油锅里煎熬。这么多天了,他要是死在外面倒也省心了,免得以后再来祸害子孙。仙姑,你能懂事点,体谅体谅姆妈好吗?这副烂摊子,让我够为难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