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寻短见
在段家,段杜氏永远是最先起床的那一个。今天,虽然已经日上三竿,但男人们都还躲在被窝里不肯起来。段杜氏也不催,反正天寒地冻无法下地干活,就让他们赖在被窝里好了。
段杜氏起床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打开大门,然后开始扫地、喂鸡、做早饭。这是她几十年养成的习惯,雷打不动。段杜氏以为,打开大门后,印入眼帘的将是雪一般的浓霜和一群等待喂食的鸡鸭,谁能想到,大门正中的横梁上居然挂着一个身穿深红色旗袍的女人!
“啊!”段杜氏尖叫一声,跌坐在地上。
“大惊小怪的。出什么事了?”段兆丰在房里埋怨道。
“出,出大事了!你们,你们都快起来。”女人声嘶力竭地叫道。坐在地上的她连站立起来的力气也没有,但她已经看清,横梁上挂着的是邻居郭秀芬,她双手下垂,脸色惨白,一双眼睛睁得圆圆的,紧紧地盯着屋里,似乎正等着她和她的家人出现。她的舌头伸得老长,只要看上一眼,足以让人毛骨悚然,恶梦连连!
只一会儿功夫,段家所有的成年人都打开房门,撩起布帘来到堂屋。段兆丰一边用布条系紧团团裤,一边骂道:“一大早喳喳呼呼的,发什么疯,莫非死人了!”
来到堂屋,段江司这才发现,他的话言中了!老男人一阵眩晕,在扶住门框的同时,他猛然觉得,自己惹祸上身了!可这事已过去已两个月了,之前一直风平浪静,她为什么会在毫无先兆的情况下吊死在自家门前?他预感到,从这刻起,已不可能像上半辈子那么风光了,在外面,人们将不再尊称他为段甲长或段江司,他将遭人白眼,遭人唾弃;在家里,他不但没有了指手画脚的资格,妻儿们也不会再听他的说教。
随着一阵阵大呼小叫的响起,家人们都站在了堂屋里。女眷们已经吓得浑身发抖,纷纷转过头去,生怕和死者的眼睛对视。
“怎么回事,那事不是了结了吗?怎么又……。”玉龙说道,眼睛却一直看着父亲。
“你看我干吗,这事跟我一点关系也没有!”段江司道。只一会儿功夫,他已理清了思路。
“她就要和阿土拜堂成亲,好好的,怎么就死了呢?而且吊还死在了我家大门口,难道不觉得蹊跷吗?”说罢,玉龙拉起瘫坐在地上的母亲。
“你问我,我问谁去!”做父亲的大声说道,这个逆子,哪来这么多问题!
大龙道:“是啊,谁晓得呢?兴许她和阿土发生了矛盾,又和我们不和,赖上了我们也未可知。”
“大哥,死者就在眼前,说话得经过脑子。”玉龙道:“算了,什么原因我们就别猜测了,现在我们要做的是通知她的亲人,他们肯定还不晓得呢。等他们来了再把她弄下来,挂在这里可不是个事儿。另外,大嫂二嫂赶快回到房里去陪孩子,记住了,可千万不能让他们出来。”
小凤和兰芳这才转过身来,惶恐地看着自己的丈夫──她们已到了不敢单独行走的地步!玉龙道:“大哥和三哥可没时间陪你们,就让仙姑和秋姑去吧。对了,还是待在一起好些,人多自然就不怕了。”
玉龙的提议得到了大家的认同,但小妹秋姑却像傻了似的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大嫂小凤去拉她时,秋姑竟发出了一声惊天动地的惊叫;“啊──!”
通知阿土和小娟的事自然落在了玉龙身上,倘若让两位哥哥去,他们还不知道如何开口呢。小伙子正要出门,段杜氏忽然发现死者脚边的砖头下压着一张纸,她用手指着纸,让玉龙去拿。
段兆丰似乎想到了什么,大声阻止道:“死人的东西 拿它干嘛,也不怕沾了晦气。”
玉龙不听。可以肯定,那是一封信,想必他要的真相就在这张纸上,而父亲的反应更加深了他的怀疑。
随着纸张展开,一纸娟秀的毛笔字出现在大家眼前。
“上面写了什么?快读给我听听。”段杜氏急切地问。
玉龙看一眼父亲,小声念道:“九月十六,夜间出来小解时,我被段兆丰堵住嘴巴拖入棉花地糟塌了。倘若肚子里没有他的孽种,我也不会走这条绝路。我不晓得段家有几个人会相信我的话,而那个畜生自然也会百般狡辩,但你们可以看一下他左腿根部内侧,那里留有我抓他的印记。段兆丰把我毁了,我死了也不会放过他的!”
“冤枉!你们晓得,她和我有过节,想必是阿土不要她了,她就把脏水泼到我身上。现在好了,我是死无对证,跳进江里也洗不清了!”信刚读完,做父亲就叫了起来,并将长子的推测信手拈来。
玉龙问道“谁说阿土不要她了?为什么不要她的?”
“我怎么晓得?你问我,我问谁去?”
“‘想必阿土不要她了’,这句话你刚刚说过的,这么快就忘了吗?”
兆丰被问得无言以对。
段杜氏用手指着三个儿子。“大家一齐动手,把老畜生的裤子给我扒下来。我倒要看看郭秀芬说的是不是真的。”
未等儿子们反应过来,段兆丰一把从玉龙手中夺过信纸,将它撕得粉碎。他恶狠狠地看着儿子们。“看你们谁敢对我不敬?谁敢动手试试!”
“没有抓痕你心虚什么?”段杜氏这才想起,有次洗裤子时,男人的内裤上有血迹。
“我哪像你们女人,整天把自己包得严严实实的。想必是天热时裤腿卷得高,被她看到了。这个阴毒的女人,就拿它做证据了。”
段杜氏也不傻。“以前,我可从来没见过什么抓痕。”
“你是破雨伞往外捅,不相信自己的老公,倒相信起死人来啦。”癞子兆丰虽然嘴硬,额头却不停地冒着冷汗。随后,他变换了口气,道:“郭寡妇势孤力单,能给她出头的就阿土一人,但出了这么大的事,她娘家得到报丧后,肯定会马上赶过来。他们是不会放过我们。我想说的是,第一,我们得把她放下来,不然,被人看到就浑身是嘴也说不清了;第二,我得出去躲两天,避避风头。”
女人道:“闯了祸就一走了之,这也太轻松了吧?郭家人来兴师问罪,我们怎么办?”
“我是一家之主,我走了,他们不会难为你们的。”
“人放下来倒是容易,可是往哪里放?是送回去?还是停在我家堂屋?亦或扔到外面路上,拿块布一盖了事?”玉龙问道,但等了许久,竟没有一人能回答。
大龙和金龙看着父亲,希望他拿出主意。
玉龙指指门前的尸体继续问道:“人们见了它肯定要问:她是怎么死的,怎么会死在我家?我们又如何回答?”
“你这么聪明能干,肯定有办法的。我得走了,你们看着办吧。”说罢,老男人走进自己房间。不一会儿,便背着包袱,一声不响地出得门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