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邻居
在沙地，段兆丰是唯一用大圆桌吃饭的家庭，一家老小坐在一起，把一张偌大的桌子围得严严实实。段江司本打算分成两桌，转而一想，这样才能体现出他的权威。小到农活安排，大到家庭决策，通常由一家之主在饭桌上宣布。开饭前，当段江司训话或有事情要宣布时会先咳嗽一声，清清嗓子，然后将目光从所有家庭成员脸上一一划过。家人们静静地看着他，作洗耳恭听状，段江司很享受这个过程，觉得自己像皇帝一样，无比的威严、无比的尊贵。
三儿子金龙也成了亲，前不久，三儿媳还给段家生了个孙子，如今他已是三个孙辈的爷爷。小儿子和大女儿都订了婚，就连小女儿秋姑也开始有人来提亲了。
段江司发福了，不到一年，他居然发面般地长了十多斤。他已不再和苏昌之攀比，知道比不过人家，干脆放弃了事。
段杜氏老了，已变得不解风情，对男女之事也没了兴趣。年过五十的段江司身体健康，精力旺盛，但他并觉得这是一件值得庆幸的事。他的身体里蔓延着英雄无用武之地的沮丧，却又无处诉说。
三年前一个深秋的早上，段江司一觉醒来，忽然发现朝东偏北方向七八十步远的荒地上多了一间箍桶舍。新邻居并没有引起段江司多大兴趣，沙地来了个走投无路的居民，这太习以为常了。从草舍的规模上可以断定，来者的日子远比当年的他难过，这让他生出了优越感。抱着先来为大的原则，段江司期待着新邻居上门拜访，但直到过年，也没有见到对方来他家。
邻居是一对母女。母亲约二十六七岁，七八岁的女儿在母亲的教导下经常手拿竹片蹲在门口在道地上写字。她们很少出门，但每天早晨，他都能看到做母亲的身穿打了很多补钉的衣裳到外面倒洗脸水。从毛宁嘴里了解到，女人来自安昌，是个穷得连饭都吃不上的寡妇。
一个严冬的早晨，段江司花了一袋烟的时间做了近距离观察。当他背着双手，口哼小曲走近箍桶舍时，女人正在门前扫地，他发现，眼前的女人面露菜色、愁眉苦脸。
段江司断定，这个女人要不了多久就会饿死！这年头，饿死的人多了去了，为避免她来借钱借物，他嘱咐家人和她们保持距离，以免沾上晦气。
去年仲秋的一天，段江司在门前的路上遇见女人。他惊奇地发现，她不但没有饿死，却像蜕了壳似的，脱去了一身的晦暗。她脸色红润，眉宇间荡漾着快乐和自信。女人缓缓走来，当他们擦身而过时，他嗅到了一股香味。老男人清楚，这不是胭脂水粉的味道，而是少妇特有的体香，虽然很淡，但足以让他心荡神迷。
“邻舍，敢问什么称呼？相邻几年，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段江司转过头来问道。作为甲长，其实，他是晓得她的姓名的。
女邻居似没有听到，并不理他。
段江司明白，女人还在为年糕的事生气。他后悔没有提前投资感情，不然，搞定她还不是手到擒来的事。
老男人站在原地，目送着曾经唯恐避之不及的女人扭着纤细的腰肢渐行渐远，他脑子里忽然闪出一个成语：滴水穿石。对，只要有耐心，就一定能成功。
段兆丰决定去拜访一下这位香艳的女邻居。
吃过晚饭，段甲长洗了个澡，换了一身体面的衣裳，出门时照例在草壁上掐了根茅草茎，然后，一路剔着牙齿来到邻居家里。其实，他才刚漱过口，牙齿干净得很。剔牙只是一种手势，尤如有的女人手中总拿着一块手帕。
但段江司来的不是时候，他前脚刚到，阿土也跟着来了。
“做邻舍两年了，我们还不曾有过往来。有道是，远亲不如近邻。以后我们得多走动走动，有事也好有个照应，阿土你说是吧？”段江司说道。不久前他才晓得，是勤劳的阿土填补了毛宁的空缺，并让她们过上了好日子。
女人没有理会，碍于情面，阿土只是勉强地点了点头。段江司虽觉没趣，还是涩涩地问道：“我还不晓得女主人尊姓大名，以后遇见都不好称呼呢。”
“山野村姑，何来尊姓大名！叫我邻居就是了。”秀芬冷冷地说。
老男人讪笑道：“邻居只是一种关系，不能当姓名的。”
“她姓郭，叫秀芬。”为缓解气氛，阿土替女朋友答道。
女人白了阿土一眼。“谁让你说话了，我又不哑！”
“秀芬？这名字好听。”段江司盯着女人饱满的胸脯道。见对方对他的赞赏毫无反应，只好将话题转移到天气上，然后又和阿土聊了会儿农作物的长势。
受到打击的阿土变得谨慎起来，见女友一脸不悦，也不敢轻易接话。
段江司自知无趣，不一会儿便离开了。
“你这是怎么了，居然用这副相貌对他？”见段江司走远，阿土问女友道。
“这个人看了让人恶心。”
“他的话没毛病啊！莫非你们之间有什么过节？”
“没过节就不恶心了？再说了，要是有口角什么的，他也不会陪着笑脸来找不自在。”年糕的事，秀芬不想让阿土知道。
“如他所说，远亲不如近邻。段家是大户，段江司在沙地也是有影响力的人，别把关系搞僵了。”
“他这是黄鼠狼给鸡拜年，不安好心！看他那贼眉鼠眼的样子，老是盯着人家的胸部看！”
“倒也是哦。他的眼光来来回回地在你身上游走，不是胸部，就是屁股。”
“这下明白了吧！你得防着点，这个老不正经的，他在打我的主意呢。”
阿土笑道：“没这么严重吧？凭良心说，只要是个男人，都会朝你那些地方多看几眼。”
秀芬白阿土一眼。“你也没个正经的！”
“好吧，那就说正经的。防归防，只要他不做出格的事，就不要闹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