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六封信
苟勇说的话很快得到了证实。
李临溪手下的人联系上了苏梅梅,证实案发当夜十一点到十二点之间,苟勇和她在酒吧里一起喝酒。与此同时,最近也确实有一例报案,报案人称家里被偷了,所在的小区监控里拍到了苟勇的身影,和他的证词相吻合。
换而言之,苟勇杀人的嫌疑基本可以排除,应该以“入室盗窃”来为他定罪。
这条线索就这么中断了。
但苟勇交代了一条耐人寻味的讯息。
据他所说,他在福星小区踩点的时候,遇到过一个戴口罩的外地人向他问路,因为口音很特别,和千峰县口音有很大区别,所以他一下就记住了那个人。但因为对方戴着口罩且事发已久,他已经不记得那人的长相了。
秉承着任何一条线索都不能放过的心态,李临溪让队员通过监控排查,排查的结果引起了他的警觉。
苟勇所说的那个外地人根本没有出现在监控里,会出现这种情况,要么是苟勇在撒谎,根本没有外地人案发前出现在福星小区,他这么说只是为了伪造线索换取减刑;要么,就是那个人刻意避开了监控,始终走在那些监控照不到的死角里。
如果是后者,就证明事情没那么简单了。
也许,这个外地人就是谭丽案的突破口。现在已经不是十几年前了,社会高度信息化,一个人不管有什么动作,总会留下蛛丝马迹,只要下狠心查,总会查到的。
李临溪吸完最后一口烟,吐出烟圈,将烟头用力地按灭在垃圾桶上的灭烟槽里。
阿琳不知何时走到了他身边,有些担忧地向他汇报:“队长,现在外面都在传谭丽是被黑衣人杀掉的,引起了居民大规模的恐慌,上面估计很快就会向我们施压督促我们尽快破案的。”
“我知道。”李临溪忍耐地闭了下眼睛,“你也觉得是他吗?”
“这……”阿琳犹豫一下,才道,“我看过黑衣人连环杀人案的卷宗,里面有一条写明黑衣人非千峰县人,而是外地人,再加上同样的杀人手法,同样的受害者属性……说不定,真的是他。”
李临溪“嗯”了一声,眼神晦暗地盯着外面的天空,没多说别的话。
阿琳大着胆子询问:“队长,要不我们向上面打个申请,要求将谭丽案和黑衣人连环杀人案并案侦查?”
“……我再想想。”
静默许久,李临溪回答道。
……
因为查案,他没空回家,就睡在了办公室。
兴许是白天听了太多黑衣人连环杀人案,又或者神经高度紧张,他又一次做了那个梦。梦里他拿着备用钥匙,打开了对门的防盗门,里面静悄悄的,没有声响,却有黏腻的、浓稠的血腥味,光可鉴人的地板上,凝结着干涸的血液,他顺着暗红的血液看去,只看见少女的尸体躺在地板上。
她整个人都瘪了,鲜血的流失仿佛带走了她所有的生命力,她□□,肚子、胸腔全部烂了,内脏流了一地,白色的脂肪翻在外面,仿佛一只被宰杀的羔羊。
他胃内翻滚,早饭溢到了喉咙口,捂嘴想吐,却在不经意间对上了她的眼睛。
她的身体是冷的,眼睛却是鲜活的,看着他,似乎在说:“救救我,救救我——”
救救我。
李临溪猛地睁开眼,一抹脸,满手水泽,不知道是额头的汗亦或是眼底的泪。
办公室里一片漆黑,他什么也听不见,呆坐在临时搭起来的便携床上,许久才回过神,隐隐约约地听见从外面传来的小王的鼾声。
他再也睡不着了,索性起身,坐到办公桌前,打开台灯,提笔写:【第4920天,我又梦见了你,我希望人死后灵魂不会保持死时的状态,不然对爱美的女孩子来说也太残忍了。生气的话,等我与你重逢之后,打我出气吧。】
写完,他下意识地拉开左手边的抽屉想放进信箱,揭开箱盖后突然发现,此前他消失不见的日记都回来了,在最上面还放了张摊平的信纸。
那位中小学生又给他写了信,口吻一板一眼,字里行间都透露着一种小女孩特有的天真和稚气。
这种不掺杂任何杂质的纯真总是更容易动人,李临溪把信纸放在台灯底下,盯着笔迹看了许久,才拿起笔在原信纸上给这位自称名叫舟舟的初中生回信:【警察这份工作并不特别,只是比其他工作危险一些。另,不需要用“您”来称呼我,叫我哥哥就好。】
担心日记再次被传送走,他把日记从信箱里倒出来,放在另一个箱子里之后,才把信纸丢进信箱里。
在周莺的认知里,李逸洋一直是隔壁家优秀的大哥哥。他无所不知无所不晓无所不能,聪明温柔又有责任感,为了李临溪,在成绩很好的情况下放弃了继续读书的机会,年仅十五岁就外出闯荡,挣钱养家,让李临溪继续读书,撑起了破碎的李家。
他说他工作忙,平时都在安州市里,所以拜托周美怡照顾李临溪,每次回家的时候会给周美怡一笔饭钱,还会给周莺带小零食和有趣的小玩意儿,笑着问她最近学习怎么样,让她多提点一下李临溪。
周莺一度想成为他这样的人,干干净净,有素质有涵养,说话井井有条,即使遇见再艰难的困境也能站起来。
他就像一个切切实实存在她生活里的偶像。
她从来没有把他和街边流里流气令人生厌的社会混子联系起来过。
所以看见他操着铁棍打人大声叫骂着粗鄙的脏话时,她根本不敢相信。
那是逸洋哥哥吗?
他怎么会变成这样?
他不应该是这样的,他应该穿着干净的衣服,做着体面的工作,而不是说着粗俗又下流的脏话,给放高利贷的吸血鬼当打手。
周莺根本没办法接受这件事,所以和赵梦瑶一起乘车从安州市回千峰县时,她恹恹的,整个人都提不起精神。
赵梦瑶以为她是被吓到了,说了几句安慰的话,把她送到家门口才离开。
连着几天,周莺一直想着这件事,甚至做梦梦见她变成了被追逐的人,李逸洋在后面追她骂她,她无比恐惧根本不敢停下脚步,直到被追上,他一脚将她踹翻在地。
李逸洋的面孔近在咫尺,变得陌生而扭曲,变得像诡异的生物,嘴里说着不堪入耳的脏话,拎起铁棍不顾她的求饶敲在她的身上。
她难以克制地对李逸洋产生了厌恶的情绪,甚至忍不住去想,李临溪知道他哥哥的真面目吗?
她猜想他不知道,毕竟李逸洋出现在他们面前的时候总是笑吟吟的,礼貌体贴,似乎和他还在读书时没什么区别。
他骗了她,骗了他们,骗了所有人。
周莺想把自己的发现告诉李临溪,可她拿不定主意,更不知道谁是可以倾诉的人,直到揭开信箱,看见那位素未谋面的警察哥哥的回信:【警察这份工作并不特别,只是比其他工作危险一些。另,不需要用“您”来称呼我,叫我哥哥就好。】
不知道为什么,她感觉面对陌生人更容易把心里话说出口,于是决定把心底的困扰告诉他,请他帮忙拿个主意。
她用了两个小时,给他写了一封短信:
【哥哥:
你好!收到你的回信我真的很开心,因为最近我遇到了一件麻烦事,不能向身边的人倾诉,只好告诉你,想听听你的意见。
我有一位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他有一个对他很重要的亲人,最近我无意中发现他亲人和我们想象中很不一样,甚至可以说不是个好人。他目前大概率还不知道亲人的真面目,请问我是否应该告知他呢?
我被这个问题困扰很久了,每天寝食难安,已经到了影响我学习状态的地步,所以拜托了,你的意见对我非常重要。
期待你的回信!】
外界关于谭丽是被黑衣人杀死的流言甚嚣尘上,刑警一中队的队员则去档案室的角落里找出了十几年前黑衣人连环杀人案的卷宗。
案件未破,卷宗保存得很好,却不可避免地发旧泛黄。
小王一边看一边吃面包,看到里面实拍的受害者照片时,他突然吃不下了,面包卡在喉咙里,吞也不是吐也不是,最后喝了一大口水,才勉强咽下去。
太残忍了,没一个受害者的尸体是完整的。
李临溪坐在桌沿,手里捧着一杯热气腾腾的咖啡,若有所思地盯着绘制有谭丽人际关系网的白板。这个关系网以谭丽为中心,辐射出去的每一个节点都是和她有关系的人,可这些人里没一个有作案动机,并且全都有不在场证明。
谭丽案似乎走进了一条死胡同,现在他们急需一个突破口。
李临溪眉头轻蹙,紧握着咖啡,道:“说说你们各自的看法。”
阿琳叹了口气,道:“我觉得我们可以加大排查范围,还是从谭丽的人际关系下手,我总有种我们漏掉了东西的感觉。”
小张:“根据法医出具的尸检报告,我们可以推测出来,凶手使用的凶器应该是一把长十二厘米,宽二点五厘米,刀尖角度六十度的普通水果刀,但是我们到现在还没有找到凶器,我认为应该先把凶器找到。”
轮到小王时,他站了起来,认真分析道:“我查看了黑衣人连环杀人案的卷宗,凶手明显有暴力倾向,典型的反社会人格,杀人具有随机性和不可控性,这点在第八起案件里体现得最明显。第八起案件的受害者名叫周莺,她——”
“砰!”陶瓷杯坠地的声音传来,打断了小王的话。
全场静默两秒,直到李临溪蹲下身去,不顾洒了一地的咖啡,用手收拾陶瓷碎片,若无其事道:“抱歉。你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