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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病房风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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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大洲接到父亲的电话,搭乘班车到了栖凤原下的浑阳铁路医院,已经是快下班的时候了。他直接去了医办室,见到上午才由省城学术交流会回来的主治大夫刁兴汉。这是个三十五六岁的年轻医生,留一个短发的小平头,特别是那一付金丝边眼镜给他那颀长脖颈上的圆方形脸盘增添了无限的光辉。王大洲曾在第一次接触中已经了解他是一个善于张扬又善于应酬的人。

    穿着白大褂的刁兴汉一招呼王大洲坐下,开口便说:“我在这次外出以前还打算给你弟采取传统治疗的手术,先把受伤的脊椎用钢板固定,等很快好起来,再进行取出钢板的二次手术。但经过这次两天会议的经验交流,掌握了脊椎植骨术改进的一种新方法,虽然还是从患者的腰部另取一段骨头与受伤的骨头固定在一起,达到一次性复位。就因为对这种手术经过了大胆的创新,由于操作更科学,更先进,就更能使患者少受许多痛苦。现在我决定就对你弟采取这一新的方法,效果肯定是理想的。”

    对刁大夫的话特别是“大胆的创新”这个词语,听得王大洲不由得额角就冒出了点点汗粒。而且还是他在两天会议的经验交流中掌握的,这就使他对手术的实际效用大打折扣了,王大洲是绝对不让自己的弟弟这么轻率地去作试验品。于是也便顺口问道:“开始你们决定采用钢板固定的手术不更好吗?怎么突然……”他认为这种传统治疗的手术相比之下才是比较牢靠的。

    “算起来那已是属于过去的一种老办法了,但现时代,要追求最先进的医术,要使患者得到最安全、最有实效的保证。这一先进医术将成为我们医院马上要开展的最有影响力的新医疗办法!”

    “刁大夫,具体到我弟弟的病情上,就再没有别的最牢靠的治疗办法可使用啦?”他用手绢擦着额角的汗水,几乎用乞求的声调问道。现在他却希望能够找出另一个不动手术的治疗途径。

    刁大夫不以为然地笑了笑说:“在这个时候,病人的家属常会有一个良好的愿望,这也是医生首先要考虑的。为什么我们放着捷路不走却要去走弯路呢?”他转身取出小洲的x光片夹在一个毛玻璃的亮箱上面,边指点边说:“你看,病人受伤的脊柱处已经够上粉碎性骨折的程度,最好的办法就是我刚说的那种创新手术的新型治疗。因为我们骨科陈主任不在家,我一回来就汇报了主管业务的谢副院长,已经取得了医院的支持,手术时间就定在明天。”

    “请问刁大夫,这样说来你同你们医院对这次手术已经胸有成竹了,也就是说这种大胆的创新不会带来任何问题,应该是这样理解的吗?”从王大洲有点颤动得不太流利的问话声音,完全可以猜想出他的心房正在加剧跳动。随后他又加了一句:“这就是说原先决定钢板固定的手术方法,不及你说的这个手术有科学性和先进性了?这能是十拿九稳的吗?”

    “可以这么认为。你想,医疗科学发展到今天,谁还有兴趣再回头硬要那么去抱残守缺呢!”刁大夫的口气非常肯定。他说完话,就提出一起去病房告诉王小洲要作手术的事,并让王大洲配合做好弟弟的思想工作。

    王大洲先是站着不动,直到刁大夫已经独自走出医办室好几步,他才无奈地跟了出去。但这时他却对刁大夫认为“抱残守缺”的观点大加怀疑,于是一种更为苦恼的神色便浮现在他的脸上。

    在观察室一张活动的病床上,王小洲挂着吊针静静地躺着,病痛的折磨使他变得更为柔弱起来。母亲李素云坐在一边的凳子上,两眼直盯着药瓶内气泡在有节奏地产生和消失。

    王大洲与母亲打过招呼,刁大夫就站到床前关切地说:“王小洲同志,你的病是完全能够治愈好的,这个你不用担心!但是必须要作手术治疗,这脊椎植骨术在我们医院是个强项,相信手术之后你会很快恢复健康的。”接着又讲出了他在这次学术交流会上掌握的新医疗方法。

    王小洲一听说这个才革新出来的方法,神情马上紧张起来,脸色也变得有点苍白,他动了几下身子想坐起来,但腰部的疼痛使他只有咬紧牙关仍旧躺着未动。只是用颤抖的声音问道:“采取药物治疗还不行吗?”

    刁大夫和蔼地摇了摇头,解释说:“光靠药物是不容易取得良好效果的,时间一长引起感染,对身体也不好!这次的手术我们医院很重视,你放心,一定会成功的!”

    王小洲两眼望着天花板,想了一阵时间,才又问道:“开刀以后还会不会有其他的病变,或者遗留其他的问题,又要采取另外的应急措施!”这时候谁都意想不到王小洲是把刁大夫说的这次手术与他曾由年丰收口里听到“大跃进”时期对庄稼的高产科学试验屡搞屡败的事实联系在一起考虑的,特别是一些残败不堪的所谓科学试验对他的影响太坏了。

    但是对这个手术一直充满信心的刁大夫却说:“就退一步来说,可能会遇到像你说的那种情况,也只是个偶然现象。但在我们医院是不会发生的。这个时候你也不要想得太多,要相信我们医院的信誉,相信大夫首先会负责地为患者的身体、为患者的一生考虑的。加上这次是我们的谢副院长非常重视的一次医疗手术,就更不会发生问题,你就放心吧!”刁兴汉是在很有把握地打通患者的思想。

    王小洲听了大夫最后的话语,他的两眼顿时就闪出两道疑惑的光束。特别是刁大夫总是拿他们的院长来作挡箭牌就更容易让人产生疑虑,马上就使王小洲与哥哥刚在医办室同样起疑而由额角冒出了汗粒。他经过一时痛苦地沉思,侧头望着面前的刁大夫,张口问道:“你说这是近几天在会上学习掌握的,并且是你们的谢院长非常重视的一种治疗手段?”

    刁大夫对王小洲问话不动神色地点了点头,“也算是当前大胆革新的最先进、最科学的医疗手术,我们医院非常重视,这种热蒸现卖、趁热打铁的作法就更能保证手术的成功率!”刁大夫这么表达了自己的意思就满意地转过了身,王大洲也是客气地陪着走出病房,已经到了下班时候。

    “刁大夫,”王大洲怀着忧郁的心情表现出诚恳的态度说,“从刚才我弟弟一听采用这个手术就变得恐惧的神情看,我考虑他的思想工作不容易做通,最好还是采用你原先肯定的钢板固定的方案吧!”

    刁大夫一听马上站住脚,回头说:“相比之下,我觉得还是采用最先进的办法为好,况且这是经过我们谢院长最后拍板决定的。不必再去想得那么多。”

    王大洲看着刁兴汉说完话快步离去,也便转过身一步一步地回到观察室,又站在窗前独自苦思冥想地朝外望了好一阵子,便回头走在弟弟的床前,露出温和的态度问道:“小洲,大夫说明天给进行手术,你考虑得怎么样?”

    “我……我……我还在思索!”王小洲吞吞吐吐地说:“大夫给病人说话一般都讲得很轻松。当然他们只从完成治疗的手续出发,病人的其他方面他们考虑得并不那样周全。由于在前几年那种虚虚恍恍的时代形成的科学研究的弊病,多是言过其实、不顾后果的人太多了。大夫一味用成功率强调他的手术,我就很不放心。现在我只觉得我还很年轻,我还要做好多事情,万一……万一在这种名为革新的医术中出了差错,你们说……我应该怎么办?”王小洲痛苦得几乎说不下去,但最终还是首先把眼光移向了母亲。

    李素云完全处在一种对手术开刀不很了解的恐惧状态,他知道儿子想摸一摸她的心理,便硬忍着难过的心情,尽量地把嘴唇咬紧也不让眼泪掉出来。但这种极力控制的动作还是扭不过快要崩溃的大脑意识的指使,终于开了口:“我这一生受苦受难生养了你们兄弟两个,你哥已经成家,就只你在娘的身边还当成个小孩子。天底下的医院那么多,就没有一个不用开刀的办法……”李素云完全理解儿子的心思,总想着另外能找到一个理想的治疗天地。但她明白眼下也是没有这种可能,只有在自己的眼光中充满了极为深切的怜爱与同情,灰心丧气地俯首注视着儿子一直存留着乞求帮助神情的脸庞,终究还是由于不可忍受的哀愁掉下了眼泪。

    “娘!”王大洲深情地望着母亲喊了一声,劝慰道:“你总是这么把事情往好里想,谁不赞成呢?他们医院就是卖药的,还怕你病人要多吃?……娘,不是你说的那回事。有些病吃药管用,有些病就不一定管用,现在看来采用手术是最好不过的办法。来的时候我爹也说了一切听大夫的,他说这话就是怕耽误了小洲的病。眼下我考虑的问题是要选择一个牢靠的手术方法。”王大洲又转面望着自己的弟弟,“小洲,你好好琢磨一下,从长远着想,还要自己打通思想,拿出一个端正态度,积极配合好手术的成功进行!”王大洲的内心虽然也表现得极为沉重,但因为手术已成定局,他只有一步一步地做通弟弟的思想工作。

    这时,王小洲的心也不由得上下忐忑起来。他好像有一种要发生不幸灾祸的预感一样,情绪不安地长时间没有言语。在他的心底必然引起了相互矛盾的种种念头的剧烈斗争。因为他又一次进入了过去农业科技试验失败的思索之中,特别是有些试验是在明目张胆地违反庄稼生长规律一味胡作非为走入歧途的,他现在总怕手术一时马虎而影响自己在庄稼务作上的一生抱负。他越想越对这次手术没有成功的信心了。

    黑夜一秒钟一秒钟地维持着使人难堪的局面,在王小洲的脑子里集结着好些阴郁的思想,他痴痴地想了好一阵子才开口说话:“哥,我对这次手术不抱任何向好的希望。他们宣称是最先进、最科学的,可能也被报纸宣传为最尖端的技术,我现在都不敢去轻易相信这一套了。说不定一刀下去撞伤那根神经,就眼斜,就口歪,就手颤,就腿瘸,或者是智力痴呆,语言障碍……”王小洲这一番有点悲怆的话语没有说完,整个房间就被一阵郁闷的沉默充斥了。

    王大洲转过身用一种怜悯的眼光望着弟弟足足有三四分钟的时间,终于张口打破这个难捺的沉寂:“小洲,你怎么把事情光往坏处想,动手术不是一个医生单独能干得了的,有好多监控和服务设备及辅助人员,一有问题仪器就马上会显示出来,能像你说的那么容易出错?”王大洲由弟弟提出的问题,已经意识到他内心的痛苦,所以就用这些话来作解释。

    “万一差错出现在我的身上呢?”王小洲不慌不忙地、平平淡淡地说道,“因为我觉得有好多事情还要去做,我必须有个健全的身体。我要让玉米丰收,我要让小麦增产……我要让三月的桃花开得红艳艳,我要让八月的西瓜比密甜……我还要……我还要我将来的儿子能当个农业专家……”

    做哥哥的王大洲由弟弟这些好像是自言自语的话语里,肯定能够听出在他的心目中深藏着各种各样的念头和理想。这些都可以从他不断变化的脸色上看得出来。他又觉察出弟弟在这种对人生充满无限的信心而积极用世的心理面前如此痛苦的样子,还想着用一些诙谐的语言或更亲切的与此有关的话语,暂时转移其视线来驱逐产生在他心底的忧伤,但不论他如何地去绞尽脑汁地在自己的记忆里搜来寻去,结果却找不出一句适当的话语。他只好用哭丧的脸色达到心理上的共鸣来分担弟弟的忧愁。但他由刚才小洲脸上显出的疲惫、衰弱和痛苦的神色,一转而看到他那种由两只眼睛里燃烧着生命和征服一切的意志的光芒所感动,更增强了他对手术成功的信心。于是便中途插话说:“小洲,你是个坚强的青年。这次在水库工地舍身救人的佳话传遍了各村各庄,大家都佩服你,敬重你。你刚才想的那些事情,那些成果都在等待着你。为了这些,明天你也要以坚强的意志迎接手术的顺利进行,等你病愈出院,哥全力支持你搞科学实验,搞创造发明,行不?”王大洲还是用各种鼓励的话语来增强弟弟面对这次开刀的信心。

    一听哥哥的劝告,王小洲又陷入了痛苦的思想斗争之中,他拉起薄薄的被单紧紧地咬住被角,眼睛一动不动,只是整个胸脯在沉重地起伏着。但他的思想却没有丝毫的松动,便以平静的眼光投向自己的母亲说:“娘,看来我哥还是理解我的心理,他的话也有一定道理。再容我想一想。”他又望着自己的哥哥问道:“手术时间定在上午还是下午?”

    “上午十点钟,”王大洲认真地回答说。

    “娘,你不要太累了,趴在床沿上睡一会儿吧!”王小洲说着也闭上了两只眼睛。

    虽然母亲李素云按儿子说的趴在床沿用胳膊遮住了脸,但却睁着眼睛在流泪。王大洲站在窗前直直地望着窗外明亮的路灯在发呆。

    这一段时间,值班护士一瓶接一瓶地给换着吊针液体,而且服药的种类也加多了。并且负责手术麻醉的医务人员又来全面了解王小洲的身体状况,并一一作了记录。小洲的母亲看到这异乎寻常的情况首先就不由人地胆寒起来。

    王大洲看到室内暂时安静下来,便悄悄地走出了房间。他首先快步去到火车站的邮政所,打电话到县卫生院值班室,以同一个业务系统的方便,传来医护室主任李育池,详细询问了能够改变主治大夫手术方案的有关事宜之后,认为眼下只有直接去求见谢副院长了。

    王大洲又急急地回到铁路医院,在家属院跑东跑西地寻到副院长的家里, 回答是尚未下班不知去向。他又回到住院部,问遍各个科室的值班医生,最后才知道人在总务处召开明天迎接铁道部检查团的紧急会议。

    王大洲忍耐着内心的焦虑在室外整整徘徊了一个多钟头,才被招呼坐进一旁的办公室。他满腔热忱地向这位谢副院长申述了作为患者家属的要求,不料满脸堆笑的谢荣光一开口就表现得异常兴奋:“刁兴汉是我们医院很有作为的青年大夫,他善于钻研业务,在医术上很有一套。特别是在今年‘八字方针’ 使各项各业都在勇力奋进的形势下,他也不甘落后,以精益求精的奋起之态,善于在传统医术的基础上融进革新的内容,将自己的医术提高到一定的先进水平,无疑会给患者带来福音,你们可不能错过这个极好机会呀!”

    “谢院长,你看……”王大洲显出极为诚恳的态度说,“我弟弟是个较为严重的骨折患者,包括我的家人都十分相信你们医院钢板固定的手术治疗,开始刁大夫也是这么打算,我们都有这种连续两次手术的心理准备。可现在中途变更,对患者本人产生多少思想工作要去做,如果手术中配合不好,很难说就不会有问题发生……”

    “那会发生什么问题呢!病人一上手术台,全麻醉,后面的戏就全由主刀的大夫去唱了。况且我们医院的骨科医生个个都是一流的,你就一百个放心吧!”

    谢院长不等对方再说话,就有点不耐烦地站起了身。王大洲马上产生一种“骄兵必败”的想法,加上在下午的饭桌上听到这个谢荣光是1958年凭着吹吹擂擂的时代作风当上了院长,到现在他自己还没调整好工作作风的表现,就更加重了王大洲内心的不安,只好站起身,一脸悔气地离开房间。

    待满腹愁肠的王大洲苦闷地进了病房观察室已经是很晚的时候了。他又开始考虑起明天上午签字这一关,他打算还是要尽量地为弟弟争取施行钢板固定的这个较为牢靠的手术治疗。

    夜晚已经显得非常静谧。王小洲一家人带着沉重的思想包袱眼巴巴地直捱到凌晨时候,才被睡魔逼迫着合上了已经很疲倦的眼睛,但也只是暂时打个盹。接着,早班护士就进房间测量血压和体温,又在胳膊上按脉的同时问了夜间的情况,特别叮咛王小洲早上不要吃饭,便走到门边准备用手闭上房门。

    李素云不解地朝护士投去询问的目光,护士又回过头解释说:“因为上午他要上手术台。”

    趴在床边的母亲听了护士的话顿时打了个寒噤。她紧张地抓住小洲的一只手,目不转睛地注意着儿子脸上表情的变化。

    王大洲走过来小声地说:“娘,早上你吃点东西吧!”

    李素云慢慢地仰起脸,微微摇了摇头。这个在旧社会生活了半辈子,曾把一切美好的希望寄托在神灵的赐福而跟着别的老太婆信服迷信的母亲,实际上连如来佛祖与观音菩萨都分辨不清,却在无法时突然想起神灵的保佑,便合起两只手掌默默祈祷儿子的平安。这时,两个作儿子的看到母亲的虔诚样子,也改变了过去经常阻挠和制止的生硬态度,好让她在这种愚昧的活动中求得暂时的心理安慰。

    时间又是一秒钟一秒钟地消磨过去。病房的走道上有了走动与护士说话的声音。突然房门被打开了,三个人同时警觉地朝门口望去。进来的是一个年龄稍长的护士,她显出沉着的面孔走到床前,抬头看了看挂在支架上的药瓶和一旁写着字的药示牌,又关切地问道:“昨天夜里还好吧?”她看到王小洲点头时的紧张面孔,又说:“不要太紧张,放松一点好!”又慢慢地走了出去,顺手闭上了房门。

    三个人依旧没有说话的心思,王小洲长长地嘘了一口气,便闭上眼睛好像睡了过去,其实他正沉浸在一种左思右想的内心活动之中,突然睁开眼睛想说什么话似地望了望两旁,等哥哥走到他的床前却什么话也没有说出来。

    难堪的时光又过去20多分钟,这时房门一开,满险堆笑的刁大夫首先走了进来,后面跟着两个年轻的实习生。李素云即便站起身立在一边。刁大夫微微掀了掀架在鼻梁上的金丝边眼镜,详细地询问了王小洲晚上的情况,又给跟着的实习生说道:“他十点钟就要上手术台,这种病药物治疗很慢。弄不好会有负面影响,进行手术会更好一些。”说完话,他看了看王大洲和他的母亲说:“你们家属谁去签字。”

    “我去……”王大洲只说了这两个打心眼里很不愿意说出的字眼,就跟着几个白衣战士走了出去,也是回头轻轻地拉上了房门。

    王大洲蹑手蹑脚地跟着大夫进了医办室,他的头始终没有抬得起来。

    刁大夫满腔热忱地由小洲的病历夹中拿出一张印满字的《手术同意书》交给王大洲,说道:“按规定在病人作手术之前家属都要在这个同意书上签字,希望你认认真真地阅读每一条内容,有什么问题可以提出来,没有不同意见就签上你的名字,时间一到,就进行手术。”

    王大洲硬抑制住自己的心跳,坐在桌旁用手指随着自己默读的速度在字里行间慢慢移动。但是只看了几条内容,他的手指就不由自主地颤动起来,当读完了六条有关生命危险的提示而不由院方负责的条款时,他的额角就又一次冒出了汗粒。他的神情太紧张了。这时刁大夫给他作了些只是预计可能会出现的情况而一般不会发生的解释,就开始进行每天上午贯例查房的准备工作。

    王大洲的心情稍微平静了一点,但昨天晚上弟弟思想的波动,母亲的愁眉苦脸,却一起袭上他的心头。这时他更多想到的是弟弟长大成才的问题,他不能由于自己的下笔签字毁了弟弟的一生,他开始退却了,就放下钢笔想起身离开这里。

    王大洲这种犹豫的心态举止被司空见惯的刁兴汉大夫清清楚楚地看在眼里。虽然这位患者的哥哥不放松机会地又一次坚持钢板固定的手术方案,却被正是在这个上面名缰利锁的刁兴汉用调动起大量的医学道理作了200的保证,他是铁下心要在王小洲的身上获得一个名扬四海的疗效。这就注定了王大洲的要求实在是难以坚持下去,但此时的王大洲却并没有因此而失却理智,便非常策略地逼着刁大夫100%地保证这次手术不发生任何问题。因为这位主治大夫拍着胸脯作了一通尽职尽责的表态说服。王大洲这才咬紧嘴唇在《手术同意书》上写上了自己的名字,便皱起眉头果敢地走出医办室。

    王大洲轻轻地推开观察室的房门,弟弟和母亲惊慌的目光马上投了过来。母亲看了大儿子的脸色,慌张地问:“大夫叫你去有啥事?……”后面的话已经说不出来了。

    “手术签字,”王大洲用一种意志的力量改变了刚才脸上的苦涩表情,“动完手术,小洲的病咱们就放心了。但是……”

    “但是什么呀……哥!”王小洲好像突然意识到什么地这样敏感地问道。

    “要由你身上另外地方再取下一块骨头补在受伤的地方……”王大洲硬忍着语言发音的颤动,温情地回答说。

    王小洲一听,脸上顿时掠过一道恐惧的阴影,他的心一下子收缩了,他的脑子里充满一种悲惨的念头,两只眼睛发出异样的闪光,全身就像木头一样呆住了。他解除武装似地闭上了眼睛,再不说话,只是紧紧地咬住了嘴唇皮。

    母亲马上站起来有点情不自禁地喊道:“这不行!人的身上哪能有多余的骨头?我的儿子不能受这个折磨……”但是她一个农村妇女只能用这简单的话语来拒绝。

    “娘!大夫说这是不要紧的,也有好多人采取了这个做法,不会有问题的。刚才医生又作了200%的保证,小洲一定要挺得住,有勇气迎得手术成功!”王大洲也是按医生的话,表现出很有把握的口吻这么说。

    时间在母子三人最难捺的感情中终于到了九点半钟。就在这时房门又打开了,一个护士走过来不用分说拔掉小洲手上的针头,并卸下支架上的药瓶,叮咛说:“现在可以解便一下,一会就去手术室。”护士看到王小洲沮丧的表情摇了摇头,就将支架放在墙角走出了门。

    王小洲动手术的事被好多照顾病人的家属知道了。已经有人从刚才护士没有闭上的门里朝内窥探,好多人发出同样的叹息。

    “才十八九岁,就动这么大的手术!”这是门外一个青年妇女的声音。

    “唉,命不好!正在找对象的年龄!”这是一位中年妇女的声音。

    还有几个农村的妇女,围在门前伸着脖子朝进望了一眼,就摇着头匆匆走过去了。

    最使这一家三口所担心和所不愿看到的事情终于来临了。两位护士推着一架可以滚动的活动床进了观察室病房,后面跟着医生助理。接着紧步走在前面的护士长,站到床前严肃地开口问:“你叫什么名字?”

    王小洲诺诺地回答了自己的姓名。

    “年龄多大啦?”护士长继续问。

    “19岁,”王小洲几乎是颤抖着声音回答。

    “好。现在把他挪在活动床上!”护士长命令性地指挥旁边的两个护士说。

    大家站在床边开始抬起小洲的身子小心地挪腾到活动床上,两位护士一前一后地推拉着床铺要朝门边走去。

    “慢着!”躺在活动床上的王小洲等护士停住手,便斩钉截铁地发话说,“如果第一刀拉开伤口,我的病还有药物治疗的希望,就原样缝合。刁大夫能答应我的要求,我才愿意去手术室!”

    “现在你提这个要求,有点为时过早,到时候大夫自有主张,”护士长态度仍是和蔼地但又干脆地说,“推走!”

    王小洲一感觉到活动床的轮子开始转动,就大声呼叫起来:“要答应我的要求!……要答应我的要求!”

    就在王小洲被推入手术室而无能为力地大声叫嚷的这个时候,突然由门口快步走进来一个18岁的农村姑娘阻截在王小洲的床头边。在她一张特有的秀娟而温柔的鹅蛋脸上,顿时罩起一种诧异与惊恐扭结在一起的表情。她一看床上脸色苍白、高声喊话的王小洲,随即将手提的袋子扔在原来的床上,伸出两手紧紧抓住这个活动床头,慌张地大声问道:“小洲,你是怎么啦?”

    现在的王小洲可以说是什么都不顾了,他正在仰头歇斯底里大发作的时候,突然听到这个十分熟悉的声音,霍然转动眼睛,意外地看到站在床头处的柳春秀,便以激动得发颤的声音回答说:“要我手术开刀,要从身上另取一块骨头……我不愿……我哪有这块多余的骨头!”

    “啊?……”柳春秀受惊似地发出一声,接着就说,“手术开刀,得听本人的!”她完全站到王小洲的一边,使出全力将活动床向后推动,挣红着脸大胆地说:“你们都放手!本人不愿意,就先不要推出病房去!”

    王小洲跟着大声说道:“你们把刁大夫叫来……”

    两位护士就像执行命令的士兵一样,很难听从别人的话说。那位护士长走过来靠在柳春秀的身边按住床头,义正严词地说:“家属已经签过字啦!你……让开!”她扭着胯子想把柳春秀挤向一边去。

    “现在是……他本人不愿意!” 柳春秀显出农村姑娘那种野劲儿,依旧咬紧牙关抓紧床头寸步不让。

    一时偶然出现的这个场面,弄得王大洲也惊呆起来,半会说不出一句话。

    随着柳春秀后面进来的男子就是她的哥哥柳春晖。昨天柳春秀由地里干活回来,才从柳桂芸的口里知道王小洲的工伤事故,决定今天要来医院看望,可是却受到母亲的阻拦。最后得到嫂嫂的同情和哥哥的支持,今天一早柳春晖用自行车把她带到县城,搭上第二班汽车陪她来到铁路医院。他一听家属已经签字动手术,便上前劝阻自己的妹妹马上放手。

    “不行,必须本人说了算!” 柳春秀铁面无情地回绝自己的兄长。显然她已经不是以前那种闺阁秀女式的柔弱体态,她的脸变黑了许多,而且时时都放射着一种意志坚强的光华,她的手也由过去的丰腴嫩白变成粗糙硬朗的了。由于呼吸的急粗,她的胸脯显得更加饱满健壮,她的闪电似的眼光就像两把匕首似地刺向床边那位护士长的脸庞。

    医生助理看到这种执拗异常的姑娘,便帮着她的哥哥说:“现在从治病出发,要听大夫的话!”

    “把刁大夫叫来,我有话说!”王小洲又一次斩钉截铁地喊道。

    柳春秀更是大着声在说:“本人不愿意,谁的话都不顶用!”

    柳春晖与王大洲早就认识。他看到王大洲只在一边为难,便使出最大的力气抱住妹妹往旁边拉动。但是当一个人处于非常事态的关键时刻,他对自身潜能的发挥可以大于平常的好多倍。因此当柳春晖刚刚把妹妹拉离不到半步,两位护士就准备用力推车,柳春秀心头一急,用两只胳膊及肩膀用力一顶,马上把自己的哥哥撂出两步多远,正好被王大洲扶住了身子。

    柳春秀在着急中又跨前一步像两把钳子一样的手死死抓住刚才的床头,突然声泪俱下并倔强地说:“他本人不愿意……就不能去手术开刀……我求医院,求大夫为他想……想一想……”此时,她的声音是断断续续的,她的感情是真真切切的,她的神态是可怜巴巴的,她的脸上挂满了悲痛欲绝的泪珠。她由于对王小洲健康的期望而表现出的拼搏与挣扎,深深地感动了在场的每一个人。

    柳春秀现在成了一位非常可比的、令人生畏的青年女性。她对自己的前途有着美好的憧憬,对自己的生活有一种奔放不羁的热情。这使她产生出一种顽强的决心敢于向自己心目中的目标迈进。所以她就能够在这影响和改变自己欲望的关键时刻,产生一种与自己柔弱矫美的身躯毫不相称的非凡力量,敢于以一种无限的真诚和毅力来保护她心目中唯一的爱慕之人。

    眼下出现在面前的这一情景,对王小洲是一个极大的鼓舞,经过了一夜痛苦的盘算,得不到任何结果而违背自己的意愿竟要走上手术台的时刻,却突如其来的有人出面干预,而且是自己未婚的恋人。她那种坚强的意志,那种坚定的决心,那种执著的与他站在一起的举动,深深地打动了他的心扉。

    王小洲有几次鼓起全身的力气想坐起来,但一阵剧烈的疼痛使他无法实施这个动意,于是只好用双手紧紧地攥住活动床的边缘,大滴大滴的眼泪滚落下来。他的母亲已泣不成声,只能默默地向上天的一切神灵默默祈祷。哥哥和柳春晖一时语塞,在他们阴沉的脸上流露出焦躁不安的忧虑神情。两名护士和护士长已经松开手站立一旁。其他病房听到这突然的哭声,都围到了门前,发出各种同情的议论声。

    主治刁大夫带着惊慌的表情用手分开围观的人群走进房间,医生助理在他的耳边简单地告知刚才发生的情况。刁大夫又向前劝阻,柳春秀只是呜呜的大哭而毫不理会。

    刁大夫又看了看周围几个人冷酷的面孔,回头问医生助理:“陶主任回医院没有?”

    “听说昨晚才回来。”

    刁大夫转身急急地走出病房。

    这种局面在柳春秀的哭声和王小洲的眼泪中坚持了几分钟,刁大夫让进了刚刚穿好工作服的花白头发、脸色严肃的骨科主任陶然大夫,随手关上房门。

    陶主任看了看床边的几个人,便以低沉的语调说:“你们几个都让开些!”

    两位护士及医生助理都后退了一步,沉着冷静的陶然主任拿过王小洲的病历看了一遍,又接过刁大夫递过来的x光片,对着窗户的亮光作了仔细的审视后,将病历和片子一并交给刁大夫。

    在全场人屏住呼吸的等待中,陶主任看了一眼还用手紧紧握住床头的柳春秀,走到床前让王小洲全身放松,用手摸了摸他脊柱的受伤处,稍微静了静神,然后在其脚心用手轻轻搔了几下,认真观察了小洲的腿部和脸部出现连刁大夫都没有注意到的极其细微的变化,便抬起头慎重地说:“这位青年患者腿部还存留知觉,从片子看骨折较为严重,但细部表现有一定的特殊牲,暂时可以采取保守疗法,有可能恢复健康。因为患者青春年少,有这个恢复能力。既然家属不支持这个手术,可以采取药物治疗,但住院时间得长一些。 现在必须讲清楚的是:患者康复以后会有大小便失禁的可能,如果恢复完好,也可能不会发生这种现象。” 陶主任说完思索一下又说道:“ 建议今天就转到中医科治疗。”

    柳春秀这才睁大了满含泪水而闪烁着充满希望光芒的眼睛松开了双手。

    护士长几个人又小心地把王小洲挪到原来的病床上。就在这些医务人员离开房间的时候,唯有一个人不以为然地跺了两下脚,这个人就是王小洲的主治大夫刁兴汉。他在心里只是暗暗地埋怨为什么谢院长不在这个时候出现……

    王大洲和母亲由于对小洲药物治疗渴望的实现和病愈的可望把握激动得欣喜万分。

    柳春秀也恢复了平日那种俊俏的容颜。特别是王小洲,原来阴沉的脸色顿时开朗了,他的眼睛开始闪灼着幸福的光辉。他无意识的被爱情的力量淹没了自己的病痛,在他整个的感觉中竟然没有一丝一毫被折磨的烦心与痛苦。他感到柳春秀在今天这个当儿突然出现是一个特大的奇迹。虽然他不相信这是一种神的赐予,但却感到这是他命运的注定。因此他更加坚定地认为这一生怎么也不能离开柳春秀。于是他微笑着用充满感激的眼光指着床边让她坐下来。此时他在心里激动的程度俨然就像一场正在发作的暴风雨,他用了一种很难表述的如同烈火一般燃烧的爱之目光贪婪地死盯着坐在身边的意中人。今天他才集中了全部思想注意探索这位纯洁得像水晶一样的姑娘所表现出来的整个心灵,他在她的身上发现愈来愈多的新东西。她完全是赤诚、无私地对待和爱护自己,可以说她为了自己已经到了不顾一切的程度了。他决心要成为她一生的伴侣,为了她牺牲一切。于是他想要说出什么似地张开口,却好长时候没有言语,最后只好闭住嘴。这是因为他突然想到就是让他说上几天几夜的千言万语,也很难表达他深深埋在心底的感激之情。

    这时,柳春晖问起王小洲的病情,王大洲便让他一同出门,在院子的树荫下攀谈起来。

    王小洲便用愉快的声音给母亲介绍说:“娘,她就是柳春秀,你问的罗汉钱就给了她!”又转面对坐在旁边的柳春秀说:“这是我娘!”

    柳春秀赶紧起身叫声“大娘”,便低下头再不说话。这时她的脸上一阵一阵地泛起着羞涩的红晕。

    李素云笑眯眯地上下打量着这位使她十分满意的姑娘,便生怯怯地问道:“你娘她好吗?”

    柳春秀又站起来羞答答地说道:“她还好,大娘!”

    李素云的脸色变得更和蔼了:“春秀,今天多亏你了!记住----这是你俩的缘分!”她后面还要说“是神在保佑你们”的话,但却没有说出口。

    柳春秀稍稍显出一丝微笑算是回答了未来婆婆的赞誉。她顺手拿过来床上的水果布袋,亲切地望着王小洲说:“来时太急,只拿了几个蜜桃,你口干了可润润嘴!”

    “还拿什么东西?你一来我的病就好了大半……”王小洲透出自己发自肺腑的心声。

    柳春秀“扑哧”笑了一声,偷偷瞅了他一眼,这种柔情的目光却满含着深切的关怀和爱怜。她接着说:“不许你乱说,现在的正事是安心养病。”

    刚才在王小洲还是苍白的脸上,由于柳春秀一阵争斗赢来医生治疗方案的改变绽出了非凡的光彩,一种信心和爱情的力量使这几天在肉体上折磨得极度衰弱的他突然振作起来。他挺了挺眉毛咬着牙似乎在想坐起来,柳春秀却马上过去压住他的手不让他再动一下,他顺从地点点头,只是紧紧地反手攥住了柳春秀的手,刹那间两个人说不出的感情通过他们如同鹊桥搭接的两只手电流似地在交融。热血在他们的血管中同时沸腾起来,使得两个人的心里都燃起了出生以来从未有过的难以形容的骚动。因为周围还有别人的眼睛在注视他们,于是这一瞬间的私情动作刚刚开始便又匆匆结束了。

    柳春晖和王大洲走进病房,这位团总支书记望着李素云说:“大娘,我们也该回去了。”

    李素云和柳春秀都站了起来。柳春秀也打了招呼,一边朝王小洲射去充满一瞥深切的柔情的眼光,一边往门边走去。王小洲突然指着柳春秀绣有“大办农业、大办粮食” 并排两行字样的布袋,急急地喊道:“拿上你的布兜!”

    柳春秀回过头来默默地射来一束含有深意的眼光,笑着说:“是给你的!”便走出了病房门口。

    王小洲用留恋的目光送走了柳春秀,转过头不由得望着天花板的两眼又一次充满了热泪。突然他像记起什么似地拿过床边的布袋急急地打开,发现内面一个做工十分精巧的并且绣有“爱情” 两个楷书字的钢笔套,便在一种甜密的回忆中用两手捂着偷偷看了好一阵,随手又压在自己的枕头下面,打算时时都可以拿出一饱眼福。

    柳春晖兄妹由浑阳镇坐上汽车,一路颠簸到距县城五里路的仓颉造字台的附近,引起他们惊奇的是原来那座四平八稳的县城墙却被夷为平地,就更清楚地看到城内的街道和房屋,到进了城内一同走出东关汽车站,哥哥便用自行车带着妹妹很快离开县城。

    一路上,兄妹俩也没有多少话语,不过柳春晖现在是更喜欢他的妹妹了。

    自从柳桂芸那次参加团总支会议来家里谈话以后,在柳春秀的思想意识上犹如茅塞顿开,天晴后就晌晌不缺下地参加社里的劳动生产,平时也常与哥哥嫂嫂交流思想、交流看法。哥哥也常拿来《农村青年》这个小刊物辅导妹妹阅读,并有意识地把她带到公社门庭介绍一些模范人物的先进事迹,特别是对王小洲的所作所为介绍得最为详尽。柳春秀也更加了解王小洲的先进性,感到今生与他生活在一起,性格相近,志趣相投,会更美满幸福。直到前两天的团日活动,她还介绍了自己进步的发言。这些使柳春晖明显地看到妹妹在进步中的成长步伐,心情的愉悦给蹬着自行车的一双腿脚增加了无穷的力量,因此没用多长时间就回到自己家里。

    两兄妹一进家门,女儿就先去住在倒厦内的母亲房间。她一见坐在炕边上的母亲首先说道:“娘,我们回来了。”

    母亲岳惠芳不动神色地仍在拧着纳鞋底的细麻绳,也接着毫无表情地说:“回来了就好,这个事就到这里为止,以后再不要去见人家了。”看来母亲是憋着一肚子气才这样发泄出来。

    “这是为啥?”刚放下自行车走进门的柳春晖不解地发问道。

    “为啥?”母亲岳惠芳反问一声,接着说:“我要给我的闺女另找一个好女婿。”

    “现在的女婿有啥不好?” 柳春晖说着将车子的钥匙顺手撂在桌上,一屁股就坐在桌旁的椅子上,柳春秀努着嘴生气地坐上了另一边的椅子。

    “好个啥?才19岁一个小青年就为别人去卖命,还不是傻瓜蛋,那结婚以后能把心思放在自己家……”母亲停住手望着一个地方憋着气说,连头都不动一下。

    “娘,你这话说到哪里去了,现在全国到处开始了学雷锋的模范事迹,青年人都依雷锋精神在为他人做好事,王小洲舍身救人的好品德还有啥说的?全工地七八百人,谁不赞扬小洲见义勇为的精神?就他这样的好青年,你打着灯笼都难找到!”儿子针对母亲显露出的旧思想、旧观点, 在急急地张口分辩道。

    母亲马上回头打断儿子的话说:“我要的女婿起码得是一个健全的人呀……

    “你真是坐在自己的屋子想着说话。雷锋、王铁人的事迹都算给你白讲了!” 柳春晖有点好笑地望着母亲说,“王小洲只是身体受了伤,住进医院治疗一段有啥大不了的。你哪里来这多余的歪想法!”

    “这咋能算是多余的?”母亲转过脸又对着女儿说,“春秀,把罗汉钱还给人家。眼下我就托人给你另找个女婿……”

    母亲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女儿打断了:“我不听,这事你别管……”

    “你是我的女儿,我不管谁管?”岳惠芳仍旧用坚持固见的态度说话。

    柳春秀一下变得委屈起来,便用手捂着流泪的眼睛跑回后面自己的房间,一头扑在枕头上呜呜地哭了起来。

    这时,下地回来的嫂子蔡玉环看见这个情形,就放下工具急急地跟进小姑的房间。

    仍旧坐在桌边的柳春晖不等母亲再开口,就以心平气和的语气劝说道:“现在的新社会是共产党领导,有了婚姻法,讲男女青年自由恋爱,自己作主。你这‘半路里杀出个程咬金’的做法能行得通嘛?……”

    “这些大道理我管不着,我只管给我的女儿找个称心如意的女婿才满意!”岳惠芳便又干起手中的活路,还是固执地这样说。

    柳春晖看到自己的母亲一时很难转变态度,便恳求似地说道:“娘,你不要表现得太落后了!我求你给我点面子,在春秀的婚姻上不要去干包办买卖的事,也不要做一个难说话的丈母娘!不然我这个团总支书记怎么在人面前说话,还不让人在背后指断我的脊梁骨!”

    这一番话被刚进来的媳妇蔡玉环听到了。这是个性格活泼,处事随和的人称“能豆豆”女人,她每同人说话总是先露出一副和蔼的笑脸。刚才几句话就说得小姑春秀擦干了眼泪,给她说出事情的原委。于是她走到婆婆身边,和蔼地说:“娘,春秀自己选择了太白村的王小洲,两个人能想在一起,能说在一起,和和美美的多好。就因为小洲只受了一次伤,你就心疼女儿,想给另找个女婿,那也得等到人家小洲出院以后再说。现在草草了事找一个你认为满意的女婿,将来他们两个人合不来,成天吵架闹仗日子能过好吗?做母亲的能放心吗?”她回头又对春晖说:“天快黑了,我去做饭,让娘再想一想,不必这么急。”蔡玉环转身就往门外走,到了桌边又意给丈夫使了个眼色,两人一前一后地出了母亲的房间。

    柳春晖一想到妹妹正在承受着巨大的思想压力,就直接进了她的房间,只见春秀端坐在炕边上正处于一种沉思的状态。

    “是在想咱娘刚才的态度吧?” 哥哥轻手轻脚地坐在柜边的木凳上,显出很关心的样子和蔼地问道。

    妹妹也便抬起苦丧的脸,微微地点了点头。

    “你感到咱娘对你的态度怎么样?”

    “她在心里还是为我好,说出的话就成错的了!”

    “为什么?” 哥哥故意这么追问道。

    “她说的好女婿就是不去关心别人的死活,要把心全放在自己家里,我就能过上好日子,目的是为我着想。但是要真的找这么一个自私自利的女婿一起过活,咋能行呢?” 妹妹的情绪稍微好了一点,就有点激动地大着声音说,“最近我在《农村青年》上看到雷锋同志和铁人王进喜一心一意地为着他人、为着国家热忱服务的事迹,多有意义、多受人尊敬! 话再说回来,现在我成了一名共青团员,也要干些为着人民、为着国家有益的事情,就必须找一个志同道合的人。这就看出咱娘说的好女婿的话全是不对的!”

    “好,说得对! 哥爱听,” 柳春晖高兴得轻轻拍着手掌赞扬说,“那你就要同咱娘的意见硬碰下去?”

    “那能这样呢? 我刚说了在咱娘的心里还是为我好,” 妹妹说,“她说的话和她的要求代表了她们那一层年龄的人都会是这一种观点。我刚想过了,这属于一个旧的传统思想, 如果要去与娘硬碰不好解决问题,也不能去胡闹。现在我也得用团章要求自己,得耐心地进行说服工作。” 柳春秀说着笑了笑,又要求哥哥,“你能给我找本《婚姻法》,我先深入学习一下, 再用法律一条一条说服她来按我的主意办!”

    “行,”柳春晖兴奋地满口答应着说,“哥现在才真正感到你长大了,成人了! 哥支持你取得最后胜利!”

    这时传来蔡玉环在厨房喊叫“吃饭”的声音,兄妹一同起身离开了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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