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高总探病
也就在梁洪波的病情恢复好转的第六天上午，医生刚查房完毕，突然来了一位不速之客。这人高大的个头，四方脸盘，粗眉大眼，给人一种威严豪爽的气概。他提着两袋重甸甸的东西在护士的指引下，一直走到梁洪波的床边，看看床头挂的病号牌子，就静静地站了约半分钟的时间。庞明月听见梁洪波突然喊出“高总”的称呼，马上由来客的手中接过东西放在床头柜上。
这个人就是牛头山水电工程指挥部的副总指挥高建勋，他马上走到床一边与下床迎过来的梁洪波将双手紧紧地握在一起。两人的脸上同时掠过一道欣喜的光芒。梁洪波首先用不解的口气问道：“你怎么能来到这里？”
“是雒尚文接到侄子的信，告诉我你进医院的事。”他还在热情地摇着梁洪波的手，“指挥部的同志们都让我代问你好！”
“谢谢大家！”梁洪波异常兴奋地望着自己曾给当过助理的总工程师说。
庞明月倒来一杯水递给高建勋，让出小凳子，便转到床头的另一边注视着他们在谈话。
“感觉怎么样？好些了吧！”高总顺便喝了两口水，坐下来关切地问道。
“好多了。今天病情一好，就迎来了你，真让人高兴！” 梁洪波表情愉快地回答说。
“你拼命三郎的脾性总改不了，走到那里，就拼命地干在那里，真是难得啊！”高建勋有点埋怨似地说。因为他总是记着过去在工程上那里有困难，总是让他去那里，而且总是在那里千难万难地完成任务。
梁洪波不想再说客套话，就转过话题说道：“牛头山的工程由于我出事故拖起那么难顽的摊子，感谢你付出最大的努力，终究按原定日期竣工，真不容易啊，我是激动得几个晚上都睡不好觉！”
“那全是依靠大家的力量！” 高建勋有点激动地说完，便放下茶杯，用双手提了提自己的衬衫，“今天这么热，你能不能走动，咱们去外面透透风吧！”
“我还没有出去过，行，现在就出去散涣散涣一下。” 梁洪波说毕，庞明月马上走过来搀扶，梁洪波阻止说：“让我独自走走看！”庞明月不离左右，高建勋紧跟在他们的身后。
出了病房，在旁边的一棵大梧桐树上，一对黄莺正在上面婉转起舌头对唱着快乐的歌曲。两人走过去坐在树下荫凉处的双人木条椅上，树上的鸟儿似乎听到了下面的响动，受惊似地扑起翅膀一同飞走了。庞明月坐在离他们不远的另一个条椅上，在时时关注着梁洪波的动静。
“在咱们的工程数字出错以后，国家财产受了严重损失，谁都接受不了。虽然当时的调查组说是那些数字出于你的笔下，也属于我未能严格复核，这责任也在我。我也主动写过多次认错检查，而你又急公好义，一切都包揽在自己身上。后来办公室主任作了全面的综合分析告诉我，你一身背的目的是在解脱我,一是便于挽回国家损失，二是为了争取按时峻工。你这个舍卒保车的作法,我一直受着良心的责备。今天来看你，还有个意思就是你当时为了达到这个目的还隐瞒了什么……”
高总一阵抱歉的话语还没说完，就被梁洪波的插话打断了。“怎么还能有个‘舍卒保车’ 的说法？我真不理解！后来雒尚文对我说你主动写出责任检查要求处分，结果给了你记过处分，我也于心不安。这个数字推算的事是我一手进行的，我是当事人，我也是向你拍过胸脯的，你也不必这么对待自己。那时调查组组长胡伦对我第一次谈话，他提醒我说这个最为繁琐、最为细致的手工推算过程，如果一个数字算不对头或写不对头就必然全盘皆错，当时我是认为是我算错了数字。更一看到胡伦对我谈话的强势就在当时复杂的想法中也最后签了字。我在接受单位处分以后听雒尚文说，在我被审查的半个月里，你经受了那么大的艰辛，付出了那么大的心血，终于挽回了事故85％的损失率。而且还最后做到按期完工，这是多么巨大的贡献啊!在我内疚的心里真是感激不尽，我作为一名堂堂正正的共产员，还会隐瞒什么呢！”
“提起雒尚文同志这次也贡献不小。在这次事故的研究讨论中指挥部遵循的还是‘八字方针’的原则，发动大家都来出主意，都来想办法。由于雒工程师博学广识，善于钻研，按照这两年从西方发达国家引进成套技术设备的新精神，他经过昼夜不停的一周时间的艰苦工作，一边与胡伦争辩，一边细查精选，很快从西欧进口一套先进的技术设备，既缩短了时间，又节省了资金，深受领导和群众的好评。因为大家都是铆劲儿一口气，在事故几个方面的纠正处理上，谁知竟然取得了这一个因祸得福的效果。”
听完高总这一番话语，梁洪波的脸上就流露出一种异乎寻常的感激表情，他的两只眼睛顷刻就迸射出晶莹的泪花。这也不禁使他想到周围的同志们为了纠正他的错误损失所付出的帮助和牺牲，更使他感到“集体”这一字眼的巨大力量与温暖。虽然目前自己成了一个孤独的掉队者，最后还是愧疚地说了一句话：“真感谢大家对我无微不至的关照!这也使我能够在以后这大半辈子心安理得地生话下去。”
“你能这么想开就好，当时我一直在担心你。年纪轻轻就丢了公职，丢了党籍，我的心里一直平静不下来……”
“高总，往事不堪回首，人的一生是漫长的，应该朝前看。有个公职就在单位搞好技术工作，没有公职就在农村当好社员种好地，只要人生的目的没有变，党藉已经丢了遗憾也没有用，鲁迅不就被大家看作是一位党外的布尔什维克吗？照样是伟大的革命家！”
高总听了这位同伴的话就没有接着去回答，只是马上低下头沉思起来，他完全被梁洪波所说的道理感动了，而且更相信梁洪波是位品行高尚的人，做事不会那么荒唐和草率。他经过些许地考虑，思索着说：“那时你给我交付推算结果的时候是拍了胸脯的，实际搞出那么大的事故，也只一味地从个人方面考究出错的原因，就没有想到其他的方面……”
“是，”梁洪波说，“经你这么一提，我倒想起现在这个村里有个叫王小洲的小青年想到了这个问题。在一次几个人的闲聊中他就问我那时你只拍着胸脯相信自己，就没想到那些机械设备中途会不会发生什么变化？我也只是平常地回答说，咱们一直是把苏联看成中国的老大哥，压根儿就没有把现在的赫鲁晓夫想得那么坏！”
梁洪波说到这里梢微缓了缓气，接着说：“当时这起事故一发生，雒尚文就提到过这些疑点，在专案组长胡伦与我第二次谈话时好像是未雨绸缪地暗示我不论怎么去找原因都不出自我强辩的范围。最后我在签字时，就标明了保留意见的话。”
高建勋听了这几句话，突然间就变了脸色，但却又很快地恢复了原来的容颜。不过通过这一阵相互的谈话，高总还是被梁洪波这种高尚豁达的人格感动了，但也不得不对他今后的生活道路产生一种担忧与挂虑，于是顺便问了句：“现在你还有什么打算？将来是回省城，还是在农村？”
“你看我应该落脚到哪里好一点？” 梁洪波也是非常认真地问了一句。高建勋听了这句话便显出严肃的态度同样认真地回答说：“我觉得你现在应当考虑的是能有一种稳妥可靠的生活环境，来保障自己在农村久待下去。”
“这个问题我也考虑过，但不好得出结论，” 梁洪波这样心有所及地说完话，就很不自然地低下了头。
“只要你有定居农村的想法，我可以去见一下你们的王主任说明情况，做做工作。”高建勋想了想又说：“我也想再到你们水库看一看。”
“牛头山工地对我们水库的支援人人称赞，王主任还常念叨你哩!” 梁洪波说着便招呼来庞明月:“把你的自行车让高总用一下。”
庞明月答应一声，很快就由存车的地方推来一辆二八型的自行车，梁洪波比划了具体路径，高建勋推着车子走出医院。庞明月又陪着梁洪波走回病房去。
这位高总顺着县城往东的公路直过了六七里路程,便从周南路口拐向南边的第一个村子，一问是金牛村，就穿过村庄朝东来到学校旁边挂着生产队牌子的办公院。
他走过去在门口放下自行车，一直进到办公的内室，刚刚接完电话的张金斗抬头一愣，便恍然大悟地马上站起来，热情地跑上前招呼说：“高总指挥，是你！”赶紧让坐，一边倒水一边又说：“我们一直记着你，你给我们批了三十吨水泥，还有五吨钢筋……”
“对，小伙子，我也记着你的模样。我在医院看过梁洪波，想来看一看你们的水库，见一见你们王主任，”高建勋声音宏亮而和蔼地表达了自己的意图。
“好，我领你去，王主任一直忙在水库工地上。”张金斗说完话，两人都骑着自行车很快就到了九龙沟边。
沟坡上布满的男女社员，坝面上24个欢快跳动的碌碡夯，连同头顶三架来往穿梭的高空运土吊斗装置，都是高建勋司空见惯的。唯独在他下坡的时候，看到奔跑如飞的“土飞机”在这里发挥如此巨大的作用，一种亲切感使他兴奋异常地加快了脚步。
但到两人下到半坡的时候，情况突然发生了变故，这时由西边的坡口处跑下来几乎一半的人潮，张金斗即便解释现在是到了工地上交接班的时候。于是两人便看到这上下两班人马相互走在一起，经过相混一时的杂乱状况后，原先干完六小时的一班人扛着锄头等工具簇拥着朝沟上走去。张金斗又解释这一班人上沟后还要在玉米地继续搞两小时的施肥锄草等工作才回家吃饭。又说明晚上换班的人是在工地食堂用餐。说这井井有序的安排都是梁洪波精心布局的。张金斗看见张天亮由身边走过，就一把拉住问清总指挥所在的地方。
两人来到坝面的东头，老远干得满头大汗的王东海就快步迎了上来，一阵热情的握手，使两尊巨大的身躯又高高地站在一起：“我们又见面了！”两人几乎同时发出这使人兴奋的相同语言。
王东海又接着说道：“牛头山给我们这么大的帮助，真令人难忘啊！”
张金斗马上跑到开水棚边，端来两碗开水递在两人的手里。
“梁洪波信中说要给家乡办些好事，国家也有支援农业、支援小型工程的这个号召，这都算不了什么，”高建勋喝完两口水，客气地解释道。
“梁洪波为家乡修筑水库可是呕心沥血，前几天在工地舍身救人，真是了不起啊！”王东海显出自豪的神情这样赞扬说。
张金斗将两人喝完水的空碗接过去，顺手放在一边的木板架子上。
高建勋轻轻地拍了拍手，说道：“我同梁洪波在一块的时候，人称他是‘拼命三郎’，干起事来从不计较个人得失，可惜……”高总说到这里突然打住话头，抬头看着沟坡及坝面上的劳动场面，却改口称赞说：“总观全局工程搞得很好，从水库的环境看，堤坝设计巧妙。你们三个生产队竟有这么大的场面，真不容易！”
“这都是梁洪波的主意”王东海马上脸色一变，抱歉地说，“可惜他住进了医院……”
“我刚才已经到医院看过他，雒尚文一告诉这个消息，我也耐不住时间，就马上连夜乘火车赶了过来。”
王东海特别高兴地笑着说：“梁洪波自回到村子，全村人对他的影响很好。”接着便抬头看了看周围运土工具的热闹场面，以肺腑之言的真情诚恳地又说，“如果没有梁洪波，就没有我们这座水库，就更谈不上今秋粮食高产的事，这都让我们对他铭记在心，真是难忘啊！”
王东海看到高总也在不断地点头称是，便又说道：“眼看水库就要按期落成。也要想到你们牛头山工程处的大力支援，看你还有什么交代和建议，我们尽量办到！”
“梁洪波是个很难得的人才，在我们的工程上出了事故，他是我的业务助理，我也脱不了干系，应该负主要责任。为这个我写了多次报告要求承担责任，力争解脱他，但为了保证工程的顺利进展，他一口咬定由自己承担全部责任……”高总说到这里，不由自主地抬头望了望青天，然后眨巴了两下眼睛，“如果他还想在老家住下去，就请你们队上能给他解决一个居住的地方，再帮他找一个媳妇。他能安居乐业，我们也就放心了。”
“这个好办，”王东海很有把握地说，“他现在住的空院子没人占用，将来申报县上批给他就行了。关于结婚成家的事，凭他的知识，凭他的待人处事能力，肯定能很快解决。说实话，我还是想把他留在我们农村呢！”
高总沉思了一会，变成低沉的调子说：“就是他背着这个处分的包袱，会给他今后带来不少麻烦……”
王东海并不在乎地回答道：“我想这只是对一个人犯错误的处分，不会有多大麻烦的！”
“但是有时候，有些人却很计较这个问题。所以我想来找一下你们公社的康信一，我们是同村人，他去年找我办过事，关系很熟，求他起码能够公正对待梁洪波的问题，尽量避免一些不必要的节外生枝。”
高建勋的话使王东海一下兴奋起来，顺便说：“这太好了，等吃过饭我陪你一块去！”
“行,”高建勋说着便转身向大坝的东头走去。张金斗利用这时的机会挨近王东海的身边，小声说道：“王主任，刚才铁路医院打来电话，说明天给小洲动手术开刀，要家里去人签字。”
王东海吃惊地停住脚步，稍微一思考，说声“知道了”，就赶紧跟上前去。
张金斗也紧跟着两人一同参观了水库的涵洞和溢洪道，高建勋都满意地点头称是。在坝面上，三人看着已经上了将近半坝高的清澈的蓄水，高总又问：“这么大的水面，你们还有什么打算？”
王东海不假思索地说道：“梁洪波已给我们设置好了，等水库修好就大面积养鱼，发展我们的水产副业。”
“好！”高建勋称赞道，“那----鱼苗，都有着落了吗”
“当前还顾不上正式联系，”王东海回答说。
“我们那里这两天正在运入鱼苗，而且进量特别大。如果你们感到方便的话，可以按进价调拨你们一些。”高建勋说完又加一句:“来时就准备一辆马车，带上水箱水桶等用具，直接找我。”
王东海高兴极了，因考虑时间问题，三人回到办公院，王东海用电话与公社文书崔平联系，约好了康信一。吃过午饭，王东海向高建勋抱歉地说明要忙于小儿子动手术的事，就让会计张金斗陪他一同去周南公社。
两人骑自行车进了公社大院，康信一热情地迎着高建勋进了会议室，张金斗便去前面的办公室翻阅近两天的报纸。
康信一拿出香烟招待这位乡党村友，两人说了阵闲话，康信一直截了当地转过话题，问道：“你今天远道而来，有什么相求的问题就直说吧。”
高建勋答应一声，便说出梁洪波在单位受处分及回乡帮助老家修筑水库的事，如果碰到什么疑难问题，请求康社长能够按政策一般对待就行了。
康信一本来在工作上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碰到稍微难办的事都会采取推诿或者甩给书记去做。关于梁洪波的问题，他自从与梁毅诚偶然见面给了一个口头承诺，而后在梁洪波的身上也再没有出现任何纠结，他也就得过且过了。但今天高建勋专门来提起这个问题，他才有心思问个来龙去脉，高建勋先是抽着烟卷简单地介绍了梁洪波的身世，接着说：“ 梁洪波由于学业优良，由培训班一结业就分配到省水电勘测设计院，后来就同大家一起来到牛头山水利枢纽工程处。这个工程是咱们省第一个五年计划时期苏联援建的电力工程所配套的一个以发电为主，结合航运、灌溉、旅游等综合效益的大型水利工程。到1960年8月间 ，苏联突然撤回在我国的所有专家，使得我们牛头山水利枢纽工程停顿了一年多时间，到今年七千人大会后才缩小功能缩小范围，改变成发电和灌溉兼俱的中型工程，而且争取半年修成。但是，就在苏联专家撤走时，原来工程处由他们国家订购的一套发电机械设备的图纸和资料都被带走了，而且他们还中断了必需的重要设备的供应。由于没有了安装这些设备的有关参考数据，只有另外想办法依靠人工计算求得。这一极为复杂的运筹换算工作只有梁洪波一人能够担当。就成天不停地操作共用去两周时间。其间由于他的母亲突然亡故我就直接陪在他的身边。到他交付一切推算结果的时候，也是拍了胸部说不会有什么问题。直到机器接轨的重大事故发生在眼前，他才大惊失色地吓出一身冷汗……”
高建勋说到这里也便自然而然地不往下说了。他用两指挟着的烟卷虽在不断地冒着丝丝的烟雾，他的眼睛却是一直看着桌面在出神。他记着当时的场面不光是梁洪波下不了台，周围的所有人都接受不了这个结局：弄得主要器械难以接轨，许多为接轨配套所建造的设备和机械都成为多余的废物了。梁洪波因此受到开除党藉、开除公职的处分。
康信一今天听了这个过程之后，感到高建勋的这个要求对他来说显然成了一个顺水人情，当然就欣然地一口答应说：“今年的形势同过去大不相同了，四月份中央发了文件，对过去被批判处分错了的人要甄别平反，摘帽子，发扬民主，增强团结，树立奋发向上的精神。像梁洪波这样的人，单位上已作了处分定论，现在又在为社会主义建设作贡献。还能再去用错误的办法去对待吗？再说咱们是村友，我也曾得到你的多次帮助，这个你可以放心好了。就是有点问题绝对不会加码去对待的!”
在高建勋作了诚恳的感谢之后，两人又对这个话题交谈一阵，便握手道别。
这时，张金斗听到院子的响动，就由办公室急急地走出来，招呼一声，两人骑着自行车很快回到了县城，又一起进了卫生院的病房。
庞明月站起身同他们打过招呼，张金斗已经知道庞安平一家照料梁洪波的事情，顺便也说了些感谢的话。接着便把高建勋提出支援鱼苗的事说了出来，梁洪波高兴地又作了道谢。
临别时,高建勋握住梁洪波的双手，语重心长地说：“祝愿你早日恢复健康，早日修成水库。到那时，能留在老家更好，留不成就回省城再想办法吧！”他说完话，不让梁洪波再说什么，将手中的自行车钥匙放在床头柜上，两人相依而别。
张金斗将高总送到汽车站，帮他上了最后一班汽车，就又回到病房，却看见孙长平正坐在床边与梁洪波聊天。
孙长平是上午去浑阳铁路医院和来县医院分别续交了两人的住院费刚进病房的。三人又谈了一阵闲话，看到梁洪发领着妻子儿女提着东西进了病房,便互相打过招呼，孙长平和张金斗一同离开了县城回村去。
梁洪波打起精神高兴地接待了堂兄一家人,并与庞明月作了介绍,同堂兄堂嫂谈了阵病情,就与侄儿侄女快乐地逗玩起来。
王东海午饭后送走高建勋去周南公社以后,对小儿子动手术的事怕妻子拿不定主意，就打电话让大儿子去铁路医院，并叮嘱一切听从医生的安排。这才坐下来将装好的烟锅噙在嘴上，擦着火柴，却连续三次没有引燃，素性又拿下烟锅在左手的虎口处摔打着倒出烟叶，缠好烟袋装进衣衫的兜里。虽然又埋头坐了一阵，总觉得心里不太舒畅，就起身背着手一步一步地走回到自己家里。
他进了大门，院子显得空空荡荡，早已减少成两只的老母鸡在走来走去地随意觅食，并不时发出咕咕咕的叫声，这更加造成了他心里那种寂寞与空虚。
他在无意间一抬头发现小儿子的房间闭着门，便信步走了进去，首先揽入他眼睑的是放在桌子上的一本《农作物栽培与管理技术》和几本农业杂志。桌子一边靠墙立着团县委发给的玻璃框奖状。
近一个时期，他对自己这个儿子一直是抱有希望和期待的，但却没想到一个活蹦乱跳的毛头小子突然间躺在医院的病床上，并且明天就要忍受一把手术刀的折磨！他不由得鼻头一酸，脸色变得阴沉起来。
由此他也想到儿子这次严重受伤的后果，说不定会给家庭造成长久的难以承受的经济和生活负担。但是为了生产队，为了修筑水库，这种苦恼，这种怨恨能向谁去诉说呢？还能向生产队提出什么非分要求？他感到作为一个队干部不光是身体力行地带头去干，也包括自己和自己的家庭避免不了要付出牺牲，而且也要敢于牺牲。于是他把儿子这次受伤看作是生产队发展生产中一种正常的现象，才使刚刚郁闷的心情自然而然地得到一定的缓解。
王东海毕竟是一个意志坚强的人，终于抑制住了感情的消沉。因为他马上想起另一个他最为挂念而器重的小伙子。自己的儿子还有当爹的在这里怜念，而张洪波独身一人，有谁去他留下的空房间睹物思人地在起怜悯心呢？突然他想到了上午高建勋交代给他的事情，他打算近期要把这门亲事提上他的考虑范围。他顺便关好儿子的房门又走到院子中间，那两只觅食的老母鸡仍然在发出单调的使人感到无聊的咕咕声。
王东海突然觉得捺不住这种寂寞了，便又回到办公院，让年轻会计张金斗办好拉运鱼苗的资金，派出王明理再决定一名社员，腾出几个饲养室的铁皮水箱，当夜去牛头山拉运鱼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