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舍身救人
这天吃过晚饭以后,王东海早早地去办公院的会议室,与支委会确定的入党积极分子杨家祥进行了第二次较长时间的谈话,肯定了他在思想、作风上新的进步。
他送出杨家祥回头走进房间,顺手拉开广播匣子开关的绳子,刚全神贯注地听完儿媳谢红梅播音的声音,正好沟对面前进大队的庞永涛打来电话,说他们两天后来150名劳力投入东坡的修路工程。
第二天一上工,坝面上就新用起了一套吊斗运土设备。王东海与蒲志高正在调整当天的劳力安排,梁洪波领着杨家祥几个施工员来到面前,告诉箍制涵洞的工程昨天已经完工,再过两天溢洪道也会修筑就绪,现在就上沟去说一下垫方修渠的事,让大家先有个了解。王东海便招呼其他几个人一同走上了沟边。呼后
梁洪波去工地办公室拿来一张图纸,显出一副心情极为兴奋和精力异常充沛的神态,领着大家一同朝北走去。在走过坝面顶头的沟边时,看着下面热闹的劳动场面说:“看来要不了一周时间,堤坝就可顺利完工,真正可实现‘天堑变通途’,使过往的大车和拖拉机都由坝顶上畅通无阻。”
一行人兴致勃勃地来到抽水机房的地方,中片五个队的25位打变工的匠人正在忙碌施工,大家互相招呼之后,梁洪波停住脚望着大家说:“当前由于电力农网只拉到县城,咱们只有暂时放弃电动没备的考虑,只有使用锅驼机带动水泵抽水。”接着又向大塄边指了一下,“由大塄到这个机房,计划连接一个50米长的铸铁管道,可代替这里的垫方修渠,也就节省不少劳力和用地。”
大家又跟着他上了大塄,梁洪波展开图纸结合地势指给大家说:“咱们现在站立的地方是个制高点,由这里向南、向西、向北分出三条主干大渠通向三个村庄再分出两条至三条支渠,大家看图纸……”他蹲在原地面对图纸又指指点点地讲说一番,然后肯定地说:“通过这些支渠设计灌溉耕地的总和就是咱们预先说的1500亩水浇田。”
正在这大坝快要封顶的当儿,梁洪波这简单的比划和说明,一种水库建成的亲近感使每个人的脸上都绽出了喜悦的容颜,眼看已经过去的50个日日夜夜的艰难奋斗将要到头了。一时的向往,似乎也使大家听到了抽水机隐隐的响声,看到水渠中哗哗的流水和田野得到水分的庄稼那种生机勃勃的长势。在每个人的眼睛里都闪烁着一种由于即将到来的景象而产生出的喜悦而激动的光彩,特别是王东海此时的高兴劲儿就更不用提了。
就在大家议论每个村、每个生产队能灌溉多少亩数的计算中,总指挥放眼望了望周围一漠平荡荡的田野,很有把握地说道:“庄稼的灌溉主要是分夏秋两料进行的,这样就可以满足绝大部分田禾的用水。下一步只要咱们加紧修渠和抽水机房的设备配套,按时灌溉就能保证玉米的孕穗、熟颗期得到充足的水分!”
“这样算起来咱们的水浇地可达到60%左右,可以打消几千年来靠天吃饭的局面了,”孙长平的心中也燃起了热烈的信念,他同样显出兴奋的表情接着说,“往常在种庄稼的时候,虽是精心务作毫不含糊,但心里总嘀咕着怕遇上天旱打不下粮食,这下咱们就不用再有这个顾虑了。”
听到以上两人的话语,激动的笑意早已爬上了蒲志高的眼际和嘴角,他情不自禁地附和着说道:“我现在和你们有同样的感触,我相信轮到下一步在各村的地头修水渠的时候,社员们也都是咱们现在的兴奋劲儿了。”
大家又热心地议论一阵,到传来收工的锣声,就一起散去了。
从这天下午开始,梁洪波领着四名施工员带上测量仪器用了一整天时间,跑遍三个生产队1500亩的田间地头,对大小水渠的高低落差、水斗闸阀以及路基涡水等等,都按图纸做好了地面标记。梁洪波又与王东海及施工员同每个生产队的干部实地指划了修渠的要求和方法。其间,田正茂三人抽空用了两个小时与梁洪波交谈了水库工程的整体情况,便开始《乘风破浪》剧本的编写工作。
吃过晚饭,王东海召集了指挥部成员会议,提出水库施工全面开花的想法,使沟上大渠、田间水斗与堤坝诸项工程同时进行。接着,梁洪波从施工角度对这几个方面提出加快步伐,提前竣工,赶上田间玉米后期灌溉的要求。蒲志高又从几个方面对全工地的劳力作了重新调整。会议所形成这一新的决议使得每一个人都充满一种胜利在望的感觉。
翌日上午,王东海与梁洪波上到堤坝的东坡,迎接了前进生产队庞永涛领来的150名上工的社员,交代完施工程序,就由梁洪波和王小洲在这里负责施工指导。
王东海按照韩书记电话上询问的几个有关四类分子管制的数字独自去周南公社,却发现韩腊梅正在与古仓生产队的四类分子吕宝山谈话,便坐在会议室抽起旱烟,正好被走在院子的崔平看见,就叫到前面过厅的办公室询问了韩书记所要的情况和数字,总指挥又及时回到水库工地,其他几位施工员正拿着梁洪波的施工方案具体落实田间渠道的涡水和水斗、水闸的施工程序。
吕宝山自从全公社的生产队通上电话以后,再没有轻松活路可图,此时他听说南星生产队的孙进财已解除了管制,也想给自己找个解除管制的理由。他听说吕怀智最近正在私下暗地酝酿包产到户搞单干的风声,为表现自己是站在社会主义立场的坚定者,特意抢先告发这位生产队长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叛逆行为。他完全相信自己这么一个具有光辉性的表现,肯定会能得到公社领导的赞扬并很快获取解除戴在他身上的管制枷锁。但却万万没有想到公社韩书记在一边听话一边认真地思考之后,只说出“知道了”三个字,就打发他离开了公社。
韩腊梅利用晚上时间着人叫来吕怀智坐进了会议室,抬头第一句话就问:“最近你们队上在搞什么活路?”
“玉米后期的田间管理呀。”
“我问的不是这个,听说你正在大刮单干风?”
“不是单干风----叫超产奖励个人责任制。凡承包地每亩超过400斤的奖励个人三斤粮。”
韩腊梅一听这句话,便震惊地站起身,口里重复一句,直过了好半响,才自言自语地说:“用三斤粮食的个人奖励可确保每亩玉米地亩产400斤……”
“对,”吕怀智转动了两下灵活的黑眼珠子,“这只是临时采用的办法,只管玉米一料庄稼。”
“临时管一料庄稼……”韩书记仍是原地不动,“从哪里学来的?”
“是从岐伯公社独山庙生产队长魏东海的口里听来的。”
“他们已经搞起来啦?”
“对,”吕怀智干脆地回答说,“他们一搞起来,不等队里打铃上工,社员早就在地里干活啦。为了给玉米施肥,有的人饭前饭后提着拌笼去山沟捡拾野猪、獾狐的粪便,有的人扛着梯子去掏鸽子窝的粪,有的人拿着铁锨去铲千年的路面,有的人就打换掉自己家的老墙,大家都有了这个积极性,地里的庄稼能不增产吗?”
“那你们为什么不打算长期搞下去,只执行二十天?”
“害怕呀!”吕怀智压低声音说,“时间一长,就有人会来割你的尾巴!”
“按这个做法,你们的产量到底能达到多少斤?”
“亩产400斤,争取再挂上个零头,”吕怀智在重复着说。
韩腊梅依旧站在原地没有开腔,直沉默了好长时间,这位生产队长实在耐不住了,便着急地说:“我向你保证……”
“我不要你这个口头保证,我要你能够一声不吭地把粮食给我搞出来,”韩书记说完话豁然将手一摆,“快走吧,闭着嘴巴老老实实地干!”
满身尘土的吕怀智这才长长地松了一口气,打一声招呼就走出了会议室。
王东海刚吃过午饭,就急急地要去沟东坡看看前进生产队修筑坡道的事。当他一路看着沿途庄稼地所呈现的那种欣欣向荣的景象,心情愉悦地刚走近大塄,就望见一个人正由沟边飞跑过来,老远高声喊道:“快,工地出事啦!”
跑来的人正是满头大汗的杨家祥,他一边喘气一边说:“梁洪波和小洲在东坡工地被架子车打翻,现在昏迷不醒,蒲志高正安排人抬去医院抢救……”
王东海一下子就变得脸色惨白,马上进前一步,紧紧抓住杨家祥的臂膀,鼓大眼睛大声问道:“人在哪里”
“在坝面上。”
这一突如其来的事端,就像一声晴天的霹雳猛打在他的头上,紧接着就是鬓间上的血管进行着可怕地膨胀与收缩。他一松开手,拔腿就朝沟下的工地跑了过去。
杨家祥叫出修理组的人跑进工地办公室,抱上两床伤者的薄被并卸来两扇门板,几个人扛着快步跑下了沟。
王东海以平时少有的速度很快下到坝面围着人群的地方,使劲地用手掀开一个通道挤进中间,脸色苍白的梁洪波和自己的儿子小洲已被分别安放在两个架子车上。此时发生在他身上的第一个反应,就是猛扑过去首先呼唤梁洪波的名字。他蹲下身紧紧地攥住这位技术总指导的手,直到他的脸上微微出现几下痉挛的搐动,才转眼瞥见小洲裤子上的摊渗血,当即撕下自己衣衫上的前襟,很快裹住儿子的小腿,让把两人很快挪上门板。
接着,王东海指定24个强壮的青年社员,四人一起将两人抬上沟边,轮换着以碎步小跑的姿态去了县城的东关医院。
一路上,每个人都是缄口无言地把注意力全放在与大家步伐一致的协调上,尽量使病人的躯体少受颠簸与震荡。只有王东海不断地弯下腰呼唤着两人的名字,也不断用手指放在他们的鼻孔处试探着微弱的呼吸。虽然儿子腿上的流血还在扩大着裤子上的渗透痕迹,但他却一直守护在梁洪波的身边跟着小跑,并且一直催促大家以加快步伐争抢时间。
不到一个小时就进了东关医院的大门,两个受伤者被很快抬进了急救室。等在外面的20多人,用刚脱下的被汗水打湿的衣衫不断揩着脸上像檐溜一样的汗水。
约莫半小时以后,戴着眼镜、穿着白大褂的医护办主任李育池从急救室走了出来,对着站在门前发急的王东海说:“叫梁洪波的呈严重脑震荡,外伤不重,不会有大问题,需要住院治疗。叫王小洲的腿伤不太要紧,但脊椎接近粉碎性骨折,这在浑阳铁路医院是个强项,建议你们去那里就诊,创伤部位已经做了处理。”说完话回头又进了急救室。
孙长平马上去办理梁洪波的住院手续,王东海叮咛杨家祥留下照顾。他派人去汽车站打听三点半才有班车,就着孙长平几个人去附近的杂货店买来绳索和抬杠,安排16人一行抬起因病痛开始小声呻吟的王小洲顺捷路向浑阳火车站赶去。
王东海又经过西大街的石牌楼朝南拐到衙门街县报社后院的广播站,告诉大儿子水库发生事故的事。王大洲告假后,向同事交代了有关的稿件,即便去南街口求挡顺路汽车赶去浑阳镇。
这时,正是太阳晒得正热的当儿,抬着王小洲不断换肩的16位青年顶着这酷热炎阳当头炙烤的熬煎以及汗如雨下所形成的口干舌燥,经过了两个多钟头与时间赛跑的艰辛,到一行人进了铁路医院的时候已经是半后晌了。外科医生刁兴汉及时作了诊断,说受伤的脊椎接近粉碎性骨折,让先住进观察室挂上吊针,两天后再看情况。
孙长平办理了入院手续,暂时留下王大洲照顾,其余人一起乘班车回了水库工地。
王东海眼看着大儿子出了县城,这才如释重负地长长嘘了一口气,慢慢地走到南大街的时候,两旁围起好多伸长脖子在参观的人群,而走在街道中间的却是一行由杨自宽几个人看管的一长列大约60头灰色毛驴队伍,正在蹄脚整齐地向正街十字口走去,只有为首的人手里牵着一个高大的黑色叫驴。对这突然出现的毛驴队伍,使得街道两旁不少人都在猜测的议论中啧啧议论不已。
就在参观人群一时的兴趣中,走在最前面的那头黑色叫驴却一下引领昂首地嚎叫起来,那一声连着一声的雄浑激越的嘶鸣,当下惹动队列中将有少一半的雄性毛驴一起响应,瞬息间在这条围满观看人群的街道上,便汇成一曲高亢的交响曲,赢得了两旁人群露出讽趣的笑脸而热烈鼓掌,这一下便成为岐周县城有史以来第一次毛驴队伍游街的辉煌创举。
王东海等毛驴队伍走过之后,就又回到县医院住院部的医护办询问了主任李育池,肯定了梁洪波是较重的脑震荡,住段医院就可康复。这才放下心去病房坐了一阵,就走出大门,正巧碰上交售余粮的大车,随即上车回家,与妻子谈了小儿子的伤势,遂叮咛她收拾一下东西,明早去浑阳铁路医院替换大儿子回单位上班。
王东海快步回到水库工地。蒲志高马上迎了过来,王东海只说一句“咱们去找一下沟对面的庞永涛”,两人一同去了沟东坡上快要完工的挖土地点。
庞永涛照样急急地跑过来询问医院诊断的情况,王东海仪态沉重地说道:“梁洪波是脑震荡,在医院住几天就没大问题了----这工地上人多,咱们宁愿干慢一点,一定要注意安全。”
庞永涛认真地答应一声,随后深有感触地说:“真佩服这两个青年人,竟这么勇敢!”
“那这个事故到底是怎么发生的?”站在一边的蒲志高插嘴问。
“在坡道的上段,一个架子车装土太满,装车人放下锨准备去拉车,不料轮子没有放稳,车子自行滚动下去,眼看车辕要打到逃离的社员庞安平的头上,姓梁的那个技术员冲过去拉倒庞安平又爬在他的身上,一个车轮就从他的头上压了过去。因为下面还有几个社员干活,另一个施工员又冲上去死死抱紧架子车辕,被一起翻滚的架子车压在他的脊背和腿上,才使下面的人逃过了一劫----这个小青年是谁呀?”庞永涛说到最后着急地这么问道。
蒲志高马上插话回答:“他叫王小洲,是王主任的小儿子。”
庞永涛感激地望着王东海:“是你的儿子!……病情怎么样?”
“看来不太要紧,已经转到浑阳铁路医院去了,”王东海抑制着内心的苦痛,这样敷衍地说道。
庞永涛不好再说什么,只是问了问有关梁洪波住院的情况。
王东海一一作了回答后,说道:“我们来找你的意思,是让你给大家叮咛一下,劳动中一定要注意安全。可以挑选两个管安全的人,多检查,多提醒,要绝对避免事故再度发生。”
庞永涛也同意这么做,王东海就与蒲志高才放心地下坡到开水棚的附近。蒲志高看到段志贤和蒲应龙显出满面春风的样子一同去了那里的锅边,只是对已被撤职的两个生产组长那种幸灾乐祸的样子瞥去一束鄙视的眼光。但有所觉察的蒲应龙却并不在乎,直到两人由锅里舀出一碗水喝了两口,蒲应龙才说:“你说,队上开大会撤了咱们的职,这事就轻易地这么算完了?”
“现在咱们是‘落架的凤凰不如鸡’,还能有什么回天的办法呢?弄不好还要‘出山的老虎被犬欺’呢!”段志贤也是有点生气地说。
蒲应龙接着沉稳地喝完水,用力将碗高高举起在头顶但却并没有摔在地上,只是由他的眼睛里冒出几点报复的火花,在思索之余还是小心地将碗放在原处,用手背抹去嘴角的水滴,诡秘地说:“从这几年的情况看,社会上的形势是在不断变化着的,说不定有朝一日咱们也会遇上有利时机……”
“好,咱们就耐心等着,不是还有个‘东山再起’的话吗,到那时就绝不手软!”段志贤急急地插嘴说,“走吧,这里也不敢耽搁太久!”说着放下手中的碗,两人又一同进入坝面去干活。
两位总指挥由东坡下到坝面,周辉和田正茂走过来询问了梁洪波与王小洲抢险救人的详细情况,并说明他们经过水库工地这一段亲身劳动,体会了很多,知道了很多,现在就要离开进行下一段工作。王东海两人也作了辞别的鼓励。
田正茂与周辉、赵枫林三人一同上到沟边的皂荚树下,展眼回顾了沟下劳动场面与四班倒劳力的合理布局,议论着就进了一旁的工地办公室。张天亮刚做完“干么重”的检测,三人就有问有答地谈了许多问题。
在回村子的路上,田正茂提出这次《乘风破浪》剧本就用革命现实主义的创作手法,以陆大勇为模特儿,把他的精神力量用在为大办粮食而修筑的水库工程上。周辉却强调这次一定要下大功夫让剧中的故事、人物能够启示人、鼓舞人去为人民、为社会主义而奋斗。三人表示再商议一下,作个初步安排,明天就去县文化馆进行编前汇报。
到半下午的时候,前进大队庞安平的妻子蒋春娥按照庞永涛告诉的病房号,直接来到县医院。因为天热,每个病房都敞开着门,她走进16号病室,由门边到窗口一排放着四张躺着病人的床铺。三四个护理病人的家属坐在病床的一头或一边的小凳子上。蒋春娥小声问清楚在水库工地受伤的姓梁的床位,就走到靠窗口的床边,她与已经站起身的杨家祥打过招呼,问清了病人的名字,就小声说:“我只知道他用身子护住了我的老头子没有受伤,也听说他一个人无依无靠,家里打发我来照顾他。”
在蒋春娥解释性的话语中可以听出她已经非常感动。 这是个做事干练、行动快当的大脚女人。她瞅了瞅闭着眼睛静静躺在病床上的梁洪波,显出异常关切的心情仍是小声问杨家祥:“他的伤要紧不?吃药了没有?”
“医生诊断是严重脑震荡,现在还没有完全清醒过来,说要连续挂几天吊针,暂时还没让吃药……”杨家祥看着这个质朴、善良的中年妇女一进病房说话头头是道,也是小声地回答说。
“好吧!”蒋春娥干脆地说,“你们忙着修水库,有我在这里,你就回去吧!”
杨家祥感到庞安平一家自告奋勇地这样承担义务,也是很合窍的事,便又小声交代了医护办、饭票和买饭的地方,千叮咛、万叮咛地离开了病房。
杨家祥加快脚步赶在下工前回到水库工地,找到王东海说知蒋春娥来病房顶替他的事。
王东海想了想,好像在自语似地说道:“咱们的病人让人家去看护,这能行吗?”
“她说是从队长庞永涛那里知道病房,会不会是他们生产队安排的?”杨家祥在思索中这样说道,“人家却是诚心诚意自愿来的。”
“那就真要感谢他们了。”
王东海说完话,叮咛杨家祥最近在工地上多操些心,两人就随着第二班散工的人群回到村子去。
第二天是个星期天,大清早王东海交代儿媳谢红梅将婆母送到浑阳铁路医院换回王大洲的事后, 便骑自行车到了县城东关医院的病房,梁洪波还是不太清醒。在他同蒋春娥的谈话中,看出这是一位脑子清楚懂道理的女人,便放心地说了不少感谢的话。
王东海走出医院大门,正当集市最热闹的时候,整个的东关街道今天却被人们围得水泄不通。站在两边参观的人群也拥挤得一动不动。这时,只有行进在街道中间的由通川河公社的60名社员,牵着60头毛驴,拉着60辆崭新的架子车,形成一条长蛇似的队伍,在徐进义和赵星光的招呼下,秩序井然地由西向东走来。他们透过两旁每一双好奇的眼光,一步一步地走出东关街道的尽头,才顺着拐弯的一条大道朝北面的岐阳山脚快步进发而去。
就在王东海丢心不下梁洪波健康问题的时日中,一直陷入昏迷状态中依靠挂在床边的吊针消磨了两天时间的技术总指导,这天上午,由于头脑的稍微好转在似睡非睡中徐徐睁开了眼睛。他慢慢地转动着脸扫视了一下出现在自己面前这新的环境,还以为是在一种未能脱身的梦境之中。特别是他恍恍惚惚地将蒙眬的目光一落在床下小凳上坐的二十一二的大姑娘身上,就感到更为奇怪了。他马上用手揉了揉两下眼睛想再仔细看清楚。当他确认这的的确确是一位陌生的大姑娘的时候,一时感到太不可思议了。他用手掐一下自己的额角,一种异常明显的感觉使他的头脑就变得清醒了,便迟迟地开口自言自语地说道:“这是怎么回事?”
梁洪波这缓慢的动作和声音,使这位大姑娘欣喜地睁大眼睛。她起身朝前靠了半步,看到病床上这位青年人那种莫名其妙的有点惊讶的样子,便投去温情的目光。因为这毕竟是两个人第一次相遇,不免她的脸颊浮现出淡淡的红晕,接着启动她红润的嘴唇,带着一丝笑容柔声柔气地说道:“你醒啦!”
听了这位姑娘的话,梁洪波才显出平静的态度,也只是平淡地、缓慢地点了点头,仍是不可理解地转过脸看了看其他的病床和陪伴的人,但迎来的都是替他高兴的目光和笑脸。他又将眼光转移到这位姑娘的身上。在门口病床上护理病人的中年妇女发话解释说:“前两天是她娘守着你,今天她来换回了她娘……怎么?你们还不认识?”
这位姑娘腼腆地微笑一下,望着全病房的人自我介绍说:“我叫庞明月,是岐伯公社前进生产队的,我爹在水库工地干活发生事故,”她又转面对着梁洪波,“是你用身子护住他没有受伤……我娘因为家里有事脱不开身,今天换我来照顾你!”
这时,在全病房的人射来数道钦佩的眼光中,梁洪波才明白地闭上了眼睛,脸色显得异样的宁静,好像睡着了似的,但他的心里却怎么冷静不下来。 他在想着这一家人怎么这样好,此时他不禁由自己现在落得孤身一人而感到一个家庭的温暖。他的刚刚波动起来的这个念头,使他触景生情地难以平静,便望一眼旁边的庞明月说道:“谢谢你们一家人!”说完话又徐徐地闭上了眼睛。
实际上,庞明月今年已经22岁了。一米六五的个子,在她丰腴的条码脸上嵌着一对时时都在含笑的凤形眼,特别是在那个有着柔美曲线的鼻头下的一张不大不小的红润的嘴唇,更点辍了她整个俊俏的面容,凡是初次见到她的人,都会留下难以忘怀的深刻印象。她在两年前由父母包办婚姻许给一个富农家庭的儿子,就在将要结婚的时候,男方认为自家的富农成分与人家贫农不相匹配,加上又是包办婚姻,怕以后发生离异而退了婚,至今庞明月还未找下婆家。
梁洪波再没有多想什么,又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庞明月抬头看了看注射液瓶子内的药水,又将他扎着针头的手臂小心地挪到床边一个平实的地方。
到了吃午饭的时候,庞明月买来一碗西红柿鸡蛋面,先用勺子一下一下捣成碎段,然后柔声柔气地唤醒了梁洪波,慢慢地扶起他靠在床头边的枕头上,一勺一勺地给他喂饭。这样只吃了半碗,梁洪波用手掀开饭碗,闭上眼睛在养神。
庞明月取来一边的毛巾,轻轻地擦了擦他的嘴角,又说:“再吃点吧!”
梁洪波睁开眼睛看了一下还端在庞明月手中的饭碗,又闭上了眼睛。
庞明月理解他的意思,就放下碗,拿来一边的扇子小心地扇起凉风,让他安静地入睡。
下午饭,庞明月又买来红豆小米稀饭,照样喂着他喝完,然后给他递上一旁放着的饼干,梁洪波可以用手拿着进食了。
到了夜半时分,梁洪波睁开眼睛醒来了,随着由窗外吹进的凉爽的微风,他感到神志清醒多了,便掀开自己盖着的夹层被子,靠着枕头坐了起来。他再向床边望过去,庞明月坐在小凳子上,趴在离自己不远的床沿在打盹,一种生怕为了自己使别人着凉的憾疚心理,使他伸出闲着的一只手拿起自己的外衫轻轻地替她披在身上。又轻轻地弯下身子想取来坐便器,不小心却惊醒了并没有睡熟的庞明月。
她一看梁洪波已披上衣服,便站起来说:“想上厕所?……”话还没有说完,梁洪波刚披在她身上的衣衫就滑落在地上,她明白这是梁洪波的衣裳,便迟疑一下拾起来放在床上,两眼含满会意的目光,望了一下梁洪波说:“我扶你去。”
梁洪波再不好推辞,也感到自己身体已经硬朗了许多,便点了点头。
庞明月小心翼翼地一手高高举起吊针瓶子,一手扶着梁洪波慢慢走到男厕所的门口,谨慎地朝里面打问一声“里面有人吗?”在确定里面没有回应,又扶他进门到了便池间,将注射液瓶子挂在墙壁的钉子上,然后走出来闭上门等候在走廊里。此时,她还在想刚才掉落衣衫的事情,等里间有了脚步声,又走进去一手接住药瓶,一手扶着梁洪波一步一步地进了病房,照顾他上床,盖好夹层被子,才又坐在床下的小凳上。
这后半夜的觉梁洪波一直没有睡好,他想到在工地事故中自己只做了一个青年人应该做的事,却受到庞明月一家人如此热忱的关照,特别是庞明月,一个未婚的大姑娘,却日夜守候在自己的病床边,更是晚上对自己无微不至的伺候,使他大为感动。近几年来他的继父去世了,他的母亲也相继亡故,他的未婚妻以他沦落为“双开”的下场断然分手,今天孤零零的他所产生的一种失落的感觉也使他对人生的责任和价值似乎降低了标准。他觉得再不能麻烦庞明月一家,特别是庞明月本人。在整整几个小时内,他竭力地思想着种种办法来摆脱这一照顾,但却怎么也想不出一个很顺当的办法。由于大半夜激烈的思想活动,当别人都在黎明即起的时候,他自己却呼呼熟睡了过去。
到吃早饭的时候,庞明月绞干热毛巾递给他擦脸。又买来了早饭,他硬撑着身子自己动起筷子。就这样,他怀着一种内疚心理到了上午查房时医生就让他开始服药。
就在此后庞朋月对他照顾几天的相处中,梁洪波时时表现出以人为先的十分谦让的态度,使庞明月对他舍身救父的感人行为而把他看作为自己心目中相当了不起的人物而崇拜他,敬重他。所以她对他完全有理由拿出诚心诚意进行无微不至地关心和照顾,尤其是她已经知道梁洪波现在是个无依无靠的人。
但是梁洪波也不是一个胡涂人。正是庞明月这无微不至的照顾却深深地感动了这位睡在病床上的小伙子,使他时常用着显然是充满了一种说不出的体己的敬慕的眼光在注视着她,关心着她的劳累。在两人这种频繁的接触中他总是竭力地用理智的力量,以无限忠诚的态度把握着一定的分寸,更显出他为人的正派与礼让。但这却更引起了明月姑娘从灵魂深处对他更为崇拜和敬重,因此也更对他进行着事无巨细的关照和对待。在这密切的接触中,两个人谈话的机会增多了,谈话的范围也扩大了。庞明月感到梁洪波不但是个通情达理的人,而且是一个懂得知识最多的文化人。
这天一大早,梁洪波自我感觉轻松了许多,只考虑无须再麻烦别人,就打发庞明月回家去。但庞明月没有父母的话语,总是婉言推辞,弄得梁洪波也总是情绪激动得无法可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