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玉米地里的逆水伎俩
在浑阳镇大田玉米现场会结束回去的路上,九龙沟边三个生产队长是骑着自行车走在一起的。这就必然会议论起他们三个生产队一起进行大田玉米间苗的事情。
自从县上在太白生产队摆开合理密植参观活动周的那种声势浩大的场面,北斗和南星的两个生产队长就有点坐不住了。因为他们两家在下种时只从大的方面注重了合理密植增产措施的掌握,却忽视了一些地段行距与株距的严格把关,出苗后才发现有偏稠现象。当时两个队长就来到九龙沟工地找到王东海,提出水库工地三家同时停工、同时实施玉米间苗的要求,而且也要像通川河丰产方那样采用间苗补课这一环。王东海也从实际出发答应要把这项工作摆上议事日程。眼下,王东海提议三家在太白农技小组的基础上成立九龙沟大田玉米间苗临时指导小组,决定由蒲志高牵头,王小洲任小组长,梁毅诚为技术指导,北斗队的雒新生和南星队的孙州玉为成员,统一进行玉米间苗。
第二天王小洲也抓紧时间及时召集了间苗指导小组会议,由梁毅诚作了有关技术方面的专题发言,经过大家研究决定:因太白生产队从播种时已作出标准的行距和株距不动外,对北斗和南星两个生产队已经定型的行距不作大动,而株距按照30至35厘米的范围,又从便于操作性方面改成了一市尺的株距。同时又订出了一个更为详细的关于间苗、夹土、施肥及田间巡回检查和及时解决具体问题等几条应时的管理措施。提出次日三个队同时开展这项工作。
晚饭后,按照通知三个生产队前来开会的人就陆陆续续地进了办公院的会议室。在头顶一盏明亮汽灯的照耀下,包括生产队长、出纳、保管、团支部和农技小组成员等48位人员围在会议桌旁坐得齐齐整整。高高挂在屋壁上的广播匣子正在播报刚刚结束的浑阳镇夏播玉米合理密植现场会的消息,因此会议没有马上开始。
但是,今天走进会议室的人都有一种异样的非同一般的感觉。大家奇怪的是会议室竟然来了这么多方方面面的人员,是不是三家的水库工地出现了非常重大的变故,有什么紧急决定要宣布;或者是三家要组织一次大兵团作战的突击活动,像前几年那样动员男女老少人人参加。但由会场里王东海在沉默中显出的那种异常严肃的甚至到了冷酷的面孔以及另两个生产队长也摆出戏剧中包公似的黑脸和架势看,都在心里嘀咕着好像是要召开一个如同对“四类分子”的批斗会。所以,大家都表现出慑慑服服的拘谨态度,用以聆听广播在等待这难以猜测的会议的开场。
王东海一直是纹丝不动地坐在会议室,从他进入会场这段时间看,他的心里一直凝结着一个强烈的矛盾疑团。县上对秋季庄稼的产量数字和对玉米密植标准株数的要求以及社员群众的何去何从所引起他思想上的激烈斗争,也一直无遮拦地反映在他高度冷静而凝神的脸部表情上。
为了把握好今晚这次会议的顺利进行,为了在每个人的心头点燃起他已经考虑成熟的一种科学信念而要产生出行动的力量, 他就不得不对在座的所有与会者进行一番粗略的分析和认定。在这一个月左右协作修筑水库的实践中熟知每个社队头领人物情况的总指挥,很快就以他明察秋毫的眼力分辨出各种人物在这个会上所据有的不同立场与态度。他知道这其中有明道理的,也有不明道理的;有顾全大局的,还有不顾全大局的;有拥护自己的,更有反感甚至反对自己的人。于是他打算竭尽一切努力要从根子上一股一项地讲清道理,用道理来说服大家,尽可能地减少不必要的阻力。也就不得不对他在今天会议的讲话进行一番全面的思考。
直到新闻摘要播送完在浑阳镇召开现场会的消息之后,会议在蒲志高的主持下,王东海作为三个生产队共同行动的招呼人就开门见山地直接说起话来:“最近几天咱们县上发生了一件大事,先是在县报和广播上对大田玉米的务作进行了一次大型的宣传报道,提出了合理密植及其间苗补课的问题。接着在咱们九龙沟夏播玉米分类对比试验田举行了一次合理密植参观周活动,正式确定合理密植亩苗株数的标准。昨天在浑阳镇又召开了全县生产队长的现场会。浑阳镇做得好,他们在咱们合理密植参观活动周的基础上又向前发展一步,规定一亩地留苗超过3000株的坚决间苗到3000株,亩苗不够3000株的,就采取移栽的办法补够3000株,决不能因为庄稼的缺苗而减产。所以这次的玉米间苗都得做到这一要求。这是绝对不能马虎的。”
王东海一直憋着一股劲讲完了上面的话,才放松地嘘了一口气,然后又睁大眼睛巡视会场一周,引起每个与会者的眼光像一支支利箭无摭拦地都投向总指挥的脸上。王东海继续黑着面孔说:“今年全县粮食夏秋收成的目标是亩产600斤,而夏粮小麦全县平均亩产是225斤,实际上咱们北斗队是215斤,南星队是220斤,按理说两个队的产量亏欠,都要从秋田玉米的产量上补出来,这就必然增加了秋季玉米收成的负担。而且秋季的公粮、社员口粮、牲口饲料,还有一定的储备粮、生产粮等扣除和交售余粮数字都要按规定的比例由秋粮中拿出来。这么一算,大家该明白了吧。如果秋田作物减了产,不但给国家的公粮交不上,秋粮的统购任务完不成,各家都得停伙,生产队的牲口也得断供饲料,明年春天肯定就会闹春荒的。”
王东海讲到这里又自然地停住话头,整个会场仍旧悄然无声。他知道会场能够如此肃静,关键是每个人都已经想到了这个严重后果,因此当他看到好多人射过来的十分忧虑的眼光时,便又说道:“所以,秋季粮食作物收多收少就成为全年至关重要的问题。这就说明今年秋季粮食只能丰收,不能减产。这个问题我想大家稍微一想都会明白的,一定要把秋田管理抓好,要想尽一切办法,绝对保证大田玉米的增产丰收。那么眼下采取什么办法才能做到这一点呢?”
总指挥停住话头转过脸看见院子赵枫林已经点亮了汽灯,便说:“现在大家都跟我到九龙沟边去一趟。”
所有参加会议的人一个不留地走出办公院,蒲志高招呼赵枫林和雒新生两人抬上汽灯,一行人跟在后面出了大门朝庄东走去。
夏天的夜晚总是晴晴朗朗的,虽然天空像圆盘一样的月亮把大地照得通亮,但王东海却还要让抬上一盏照明的汽灯。一路上大家都不知道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没有一个人敢出声问上一句,也没有一个人敢发出小声的议论,只有窸窸窣窣的走路声在充斥着每个人的两只耳朵。
等大家下了大塄来到沟边,此时已经停工的水库工地,以它晚间的沉睡与死寂代替了白天欢腾热闹的活跃场景。大家同样悄悄地跟着汽灯拐弯绕过夜间食堂的菜地,由高高竖立的明示牌处进入南边的玉米分类对比试验田块。
王东海指挥把汽灯抬高,先让一行人围着三块玉米地详细观察了一遍,然后带着问题聚拢在一起,让王小洲一块一块地进行对比讲解。
其实这个分类对比试验田在近几天来参观活动周中好多人都已知道并也抽空参观过了,但王东海却听了梁洪波“真理不怕重复”的一句话,感到今天还是要组织起来正正经经地、地地道道地再参观学习一次,以加深印象,便于形成一个统一行动。
王小洲也是极为认真地带领大家先来到一个半亩大的玉米地参观了一圈,就开口说道:“这一块是按照我们队制订的务作方案种植的。用的种子是黄河农学院培育的新品种‘大背篓’,每亩预定亩产600斤,留苗3000株,行距50厘米,株距30至35厘米。只要水肥跟上,实际亩产500斤有十足的把握。我们队的大田玉米全部采用这一种合理密植的标准。”眼下好多人在王小洲这进一步地解释中,都感到这一块玉米就是一板一眼种出来的,株距、行距都恰到好处。不到一尺高的禾苗茁茁壮壮,不管是谁看了也说不出个三长两短来!
接着,王小洲让大家回过身,说道:“这身后的一块是按每亩2500株的密度定的苗,长势与刚看的那块一样好,但是由于太稀,相比之下,要少收五百个玉米棒,这就要减产好多斤粮食。这样的种植从土地利用率来说也是个浪费,不足取。”
王小洲领着大家详细地观察了一圈。走到另一个比较稠密的一块,接着说:“这一处的密度是3500苗。因为株秆拥挤,形成根部争水肥,顶部争阳光,已经开始疯长。在这种恶劣的环境中,将来很难长出理想的株秆,当然就不会结出理想的棒子,更不会有理想的产量。”
这些站在汽灯下的所有生产队的干部在刚才办公院的会场被王东海那一番论述的道理所震惊,现在又被眼前这铁的事实所折服, 这才大彻大悟地开始相互小声议论起来。
等大家的议论接近尾声的时候,王东海便张口作起简短的强调说:“大家亲身一看再往过农技小组人员的讲解对这三块地里玉米苗的长势,眼下清楚了吧? 心中有数了吧?这就是咱们常说的‘事实胜于雄辩’!那么事实是什么呢?事实就是每亩玉米地留苗3000株,这才是增产丰收的合理密植。现在大家心里明白了,咱们再回办公院去。”
照亮的汽灯把大家引出食堂菜地投到上坡的大路边,突然在大塄处一下出现了十几束透过夜幕的手电筒光线,这就断定有十多个人正朝沟边紧走下来,这使所有人都为之一怔地原地停住了脚步。直到这伙人来到跟前,王东海听到有人呼叫他的名字,才大步迎上前去,领头下坡的人正是独山庙生产队的队长魏东海。
两“对方”互相紧握住双手,王东海诧异地问道:“你们晚上这是……”
魏东海大笑着急急地回答说:“老伙计,真没想到我魏东海和你王东海在这黑夜碰面----是来参观你们的分类对比试验田的呀!”
“你怎么知道的?”王东海吃惊地问道,免不了心有余悸地呆起了脸色。
“说来真乞巧!上次在这里观摩了你们水库的对手观摩赛,顺便看了这里的地膜菜地,意外发现了这块风水宝地----试验田。当时看到那三块玉米出苗的情况,就捉摸其中必有门道,除了前一阵透漏给县委雷书记,就一直藏在我的心里。在前一向的参观活动周才真象大白,今晚上就领着生产队的大小干部,再来领教一番。”魏东海说着便转换口气,“你们这是哪一招……”
“我们也是召集三个生产队的所有干部来这里开开眼界,换换脑筋,明天就搞大田玉米的间苗活路,”王东海压低声音回答说。
“好,”魏东海喜笑颜开地说,“真是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就借用一下你们的汽灯,找个人也给我们讲解讲解。”
王东海是个痛快人,马上引荐雒广田、赵清泉与魏东海相见后,并叫来儿子小洲,让赵枫林和雒新生调转汽灯,对魏东海说了几句不便奉陪的道歉话,又转身同大家一起乘月光回了办公院。
魏东海一伙人经过半小时的现场参观,对三处对比试验的田块进行了反复地对比分析,当即征求了大家的意见,魏东海便硬性决定回去以后就按照这个密植标准进行大田玉米的间苗活动。
王东海领着三个生产队的干部一路说说话话回到会议室落座以后,顺便点亮了两盏马灯,他就用特有的一种威严的眼光环视了一下会场,便开口说道:“刚才大家都仔细地看过了,心里明白了,也踏实了。这其中的一块标准密植的玉米长势已经说明了问题,这是太白生产队农技小组参考了农业专家研究的成果,将合理密植的标准定在每亩3000株左右,也不谋而同地与通川河三万亩丰产方的密度完全一样。这个标准不论那个生产队,不论那一家的自留地都是适用的,而且都是能够保证增产丰收的。”
王东海稍微停了停,随即加重语气地说:“如果我们大田玉米地里的禾苗每亩够不上3000株的标准怎么办?只有一句话,就是通过这次大田玉米的间苗来解决。这次我们坚持的原则是要绝对保证亩苗3000株的标准,对超过这个标准数字的田块要进行减苗,对不够这个标准数字的田块那就要补苗。这次浑阳镇现场会一个主要功绩就是为大家解决了这个问题。他们用柳树枝搞出一种柳枝浸泡水杨酸生根溶液保证禾苗移栽的成活率。”
王东海用了兴奋的心情和口吻说完上面的话,接着又说道:“当前大田玉米正处在拔节期,按照太白生产队农技小组的玉米田间务作方案在间苗期间要进行浅锄和施肥的管理措施,决定明天、后天、大后天水库工地停工三天,三个生产队所有男女劳力全部上地,进行玉米间苗活路。太白队早在播种时就是一亩3000苗的合理密植,这次也要按这个标准再严格间苗一次,南星队和北斗队要狠下心做好间苗工作,不要看到玉米已经长高了,就感到可惜下不了手。可以这么说,眼下谁不按标准的要求间苗,谁的地里就不能多收粮食,就要等着去饿肚子。我再强调一遍:每亩定苗3000株,绝对不允许有丝毫的怀疑而下不了手。这三天三个队的所有人包括北斗队搞手艺的都不能外出,要全部进入田间,也可以昼夜不停,抓紧间苗工作。三家成立的大田间苗临时指导小组要分头到各生产队一块地一块地进行检查,统一要求,不许有任何一点马虎!”
紧接着王东海宣布了三个生产队成立的玉米间苗临时指导小组及组成人员名单以及今天才参考浑阳镇一套管理措施制定出来的新方案。
这个新的方案,可以说是当前农村一个唯一可行的增产措施,但是王东海明白要成功地实施这个方案,必须是在每一个生产队干部和群众统一思想,统一认识,统一行动的基础上,利用一切天时地利的条件才有可能。具有一副清醒头脑的社主任就是要所有生产队的干部能认真地带领社员模范地做到他这个要求。但是在座的绝大部分干部听了王东海的讲话以后,认为这位既是一个能够指挥三家修筑水库的足智多谋的领头人,而且又是一个农业生产经验相当丰富的人,不免从心底都佩服起这个领头羊人物。
接着,一直黑着面孔的雒广田便抬起头,用着威严有力的声音说:“我说几句。咱们在座的都是实打实的庄稼人,一亩地能打多少粮食,增产幅度有多大,心里都有一本账。如果我们不用秋季玉米400斤的产量把夏季小麦亏欠的定数补上去,而且产量再有下滑,我们只有张大嘴去喝西北风。所以当前务好秋田玉米,夺取增产丰收就成了我们最头等最头等的大事,这几天的玉米间苗就是关键的一环,这一环必须要搞好。太白队农技小组提出一亩合理密植到3000株,这是最实际、最科学的标准。可能有些干部会有自己的想法和打算。我再强调一下:不管你谁心里有多大意见,或者要出面反对,但这两天你必须得服从今天这个安排,而且各队要严格控制人员外出,社员有事要直接向临时指导小组请假。至于两天以后谁想向公社、县上反映什么问题,我们决不阻拦。”
继雒广田的讲话之后,有着一副扎硬胡茬大脸盘的、穿着一件露着两只胳膊肘汗褂的党支部书记赵清泉也说了几句:“现在大家要明白一个道理,眼下要是抓不好玉米的间苗,就意味着秋收时节抓不来粮食。当前这个阶段,就只有这么一条路可走。因此,在这个工作中,各生产队的所有干部一定要带起头来,切实负责。如果这次间苗活动有什么错误,产生什么问题,由我们三个队长承担一切责任。但是如果那个地块不按每亩株数的要求留苗,过多或过少,当场撤职查办,毫不客气!”赵支书说话时的态度更显得怕人。
最后这三个人轮流把话说得如此严重,如此扎实,目的是要在座的人都能明显地看出三个生产队在玉米间苗上的坚强信念和毫不动摇的决心。
接着由蒲志高对玉米间苗的要求作了几点说明,并对工地所有的架子车、“土飞机”按原来三个社作了玉米地施肥的借用分配,便即时散会了。
于是,三个生产队的社员经过一夜宁静的睡眠,待一睁开眼睛就是个晴朗的早晨。虽然挂在玉米禾苗上的露珠还没有完全消失,整个田野就布满了拿着锄头匆匆干活的男女社员。
直到吃过早饭,火红的太阳把它令人生畏的光芒畅畅快快地投射到每一块人头攒动的玉米地。特别使那些经过间苗后在舒枝展叶地全身接受太阳的热能进行光合作用的茁壮禾苗,更显出一派生机勃勃的景象。
今天由于劳动力的充足,北斗、南星和太白村的九个生产组的干活进度表现得急促而快捷,其中北斗村第一生产组的步子出人意料地跨得更大。
小组长段志贤头戴一顶崭新的草帽,由脖子后面向前挂着一条擦汗的白毛巾,高卷着两只裤腿,一边快速地动着锄头,一边催促大家按他的要求加紧干活。今天他这种异乎寻常的积极表现,引起周围社员极大的兴趣,似乎大家由小组长的身上看到了这个接近懒散的生产组将要出现一个突然的崛起了。
但这个生产组的这种新的劳动景象,却引起了距离他们不远的第二生产组长蒲应龙的诧异。他照旧缓慢地动着锄头,也好几次站直腰在额头上手搭凉棚地进行观望,却不明白平时对生产组的事情带管不带管的段志贤,为什么今天却那么起劲地提高嗓门大喊大叫地催促社员加快间苗速度,真像是在有意防备别人前来阻止似的。这更增加了一向与他猩猩惜猩猩的蒲应龙的挂虑。
这个蒲应龙由于自小养成游手好闲的习性,也是个遇到事情就非常好奇地想把一切都探听明白而总爱多管闲事的人。他一看段志贤这一出奇的动作简直成了玉米间苗的怪事。就想探索出蕴藏在这件怪现象中的秘密,以满足他兴趣的需要。他手提锄头,一步一步地走到段志贤的身边,定睛一看玉米苗的株距足足有一尺五寸,便一把按定段志贤的锄把,小声说:“你今天是发疯啦!”等段志贤停下了呐喊,接着又说:“伙计,间苗指导小组规定一尺的株距,你这是……”
段志贤抬起头用惊异的眼光看了看蒲应龙,又朝周围望了望,低下头来立即改变口气,认真地小声回答说:“他王东海要每亩3000苗,我就给他留个更稀,让他成为粮食减产的罪魁祸首!”段志贤说着往两只手心唾口沫子,举起锄头接连挖掉紧挨着的五株玉米苗,使得株距变得足足超过二尺多。
蒲应龙一看,原来的土黄脸色马上变成了全黑,便说:“但你这么做下去,要给庄稼收成造成多大的损失?”
不料段志贤却变冷脸色忿忿不平地又说道:“上次在水库坝面当着那么多人让咱们丢人现眼,最后又罚咱们多干半个小时的活,多丢脸,这种委屈谁还受得了!今天我就是用这个办法要硬给他的下巴底下支砖头……”
蒲应龙一听段志贤这么一说,就像头上挨了一棍似地醒悟过来,他马上记起在水库工地当众受辱的羞耻,就完全理解了段志贤眼前的良苦用心,不由得他的心中顿时就升腾起一股报复的火焰。这时他的思想和感情全被一种怨恨和愤怒攫住了,脸色由全黑又变得异常惨白,眼睛同样闪出凶狠的光线,连两颊的肌肉也震颤似地抽搐起来。他存心要和段志贤形成一种同盟的力量,要与王东海明争暗斗地对抗到底。于是他昂起头用坚决的口气说:“对,现在先让他在玉米间苗上栽个大跟头,看他还有心思再给咱们小鞋穿!……行,我跟着你跑!”说完话就扛起锄头快步走到自己小组的地段,也用急切而嘶哑的声音,大喊摇旗地指挥社员的锄头下面大打出手,弄得好多人都莫名其妙地睁大了眼睛。
接着,一阵热烈的劳动场面很快地出现了,蒲应龙也是在地里走来走去地进行催促和检查,此时反映在他眼光中的感情,那里还有生产队和社员的利益,有的只是个人复仇的怨气。
不管怎么说,这两个生产组的社员看到他们的组长这种突发性的奋起精神,都跟着变得热情横溢而斗志昂扬。一时间地里干活的速度比往常可以说加快了一倍。他们希望今后能一直这么跟着干下去,到年终肯定会有一个满意的劳动日值。但是从农业社建立这些年来,大家常盼望着能选出一个种庄稼的带头人,但由于村子落后现状的根深蒂固,选来选去还只有这两个人较为能说会道,也善于一些头面应酬,加上贫农的家庭成分,社里也就同意他们当选为生产队长到现在的生产组长。谁知他们由于闲散的秉性难以挑起这个大梁,生产小组的经济发展成了老太婆过年----一年不如一年,弄得社员思想涣散,更难保证粮食的增产。到头只能维持社员的口粮,好多家庭由于入不敷出,只有重操祖上传统的理发、阉割牲畜、换蹄钉掌,修理手电锁子、焊补脸盆器具等手艺外出串乡走村。这样又形成庄稼地劳力缺乏,收入不均,社员思想涣散,更难保证粮食的增产。公社书记苗养田为此在北斗、南星和太白三个队建立党支部,特意在北斗生产队安排雒广田为党支部组织委员,便于培养发展党员,组成骨干力量。接着又将从省城停办工厂返回的蒲志高选为副队长,加强了领导力量。到上个月县上发出“关于改进生产队劳动管理的八条意见” 的文件, 才解决了外出手艺人向社里交款计工的问题。
到了中午散工时候,这两个生产组的作法就被间苗指导小组的人发觉了。王小洲、雒新生和孙州玉三人从南星村、太白村检查到北斗村的地头。他们详细勘察了这两个小组已经间苗过的地块,经丈量计算,诧异地发现玉米株距超过规定的三分之一,但由于行距太小,每亩株数基本在规定的标准范围之内,并未提出纠正措施,便各自回了家。
吃过午饭以后,雒新生照常帮母亲由村外的打晒场里背回做饭的柴火,又从10多丈深的井里绞上两大桶水,便回到自己的房间里。他一想到上午自己生产组发生的事情,怎么也不能静下心来,便低着头集中全部的精力在由灶房隔出的一间十分窄小的房间里转着小圈徘徊起来。这是他回乡以后第一次遇到为了公共的事情陷入在一种难堪的内心活动的折磨中。他沉浸在一种职业责任心的思绪中,一直在纳闷发生这种现象到底属于有意还是无意?他又去问了只知成天下地劳动的父亲,便认为这是一种反常现象,那块玉米地株数与亩苗的标准要求相符合的现象只是一种偶然的巧合。因为他对段志贤的为人处事是经常看在眼里的。他猜测到在以后玉米的务作上可能还会有同样的情况发生,同样会危及队里的庄稼。但他却常在父亲的告诫下要在劳动生产中少说为佳,以免适得其反,但他一想到今天的事却正属他们的职责范围,他绝对不能昧着良心放任不管。终于经过一阵思想斗争,便快步去雒广田家里汇报了上午玉米间苗的检查情况。雒广田对这种荒谬的做法非常气愤,决定马上去找蒲志高商定出一个必要的遏制办法。
下午,各处地块在间苗的同时又开始了施肥活路。正干活的雒广田在他抬头擦汗的时候,突然发现神农山上的馒头顶已经升起堆堆乌云,知道这是将要下雷雨的征兆,就停下锄头看了看周围满是社员的地块,然后走到前面干活的第一小组长身边说:“志贤!看来天有了下雨的样子,你赶快回村,催促施肥的社员加紧运肥。这里我来照看……噢,对,化肥就按临时小组的安排,等下雨时再用。”
段志贤站起身停了好长时候才应了一声,随后扛起锄头悻悻地离开了玉米地。
雒广田又同样走到第二小组的地头,催促与蒲志高不离左右的蒲应龙也离开了地头,又去另外一个地头叮咛雒新生和段鸿绪严格测算了禾苗存苗数目后,就回到自己原来干活的地段。
段志贤到了村口的时候,蒲应龙扛着锄头在后面叫住了他,望了望周围再没有别人,便问:“怎么你也回村了,你下午再没有大的动作?”
段志贤没好气地说:“下午一上工,老主任就不离左右,谁还敢轻举妄动!”
这下蒲应龙才恍然大悟地失声叫道:“怪不得蒲志高也同我一前一后不离身……事情不会这么巧吧?……哼!”
“不管怎么说,就现在咱们两个小组的玉米存苗,估计已经大大少于每亩3000株,这已成为证据摆在那里。”段志贤说着心有所思地想到了另外的事情,突然眼睛一亮,喜形于色地说道:“你看雒家小子今天跑红了地头,这种阶级路线还不是他王东海用人的一个大问题!”
蒲应龙一听反倒冷静了下来,突然又变得怒冲冲地说:“在这上面就可以大做文章了!哼,我看这个问题赖都要赖在他的头上!”
“按我说,今天咱们就先在玉米间苗的问题上奏他一本,只要公社的领导来地里一看,我不信在王东海组织三家统一间苗的失误面前,他还能把扁的说成圆的?今晚咱们就连夜行动!”段志贤变得非常气愤地说。
“对!你想让我丢丑,我就先让你丢官!”蒲应龙说完话,就一甩手扛起锄头,两人便以暗自幸灾乐祸的心情各自回村。
这时,馒头顶那股来势凶猛的云头却被骤起的一阵下山风摧卷着急急朝南涌去,又同时慢慢地散了开来,云层的变薄显然是无雨可降了。
吃过晚饭,由于天空布满一层乌云,苍茫的夜幕很快就降临了大地。北斗队的会计段鸿绪悄悄地侧身走出家门,跨着大步要去相隔只有几个头门的段志贤家观察一番。因为刚才去别家归还借用灶具回家的妻子告诉他,在街道无意听见段志贤和蒲应龙商议趁天黑要送一封信去公社。聪明过人的段鸿绪马上就与今天的玉米间苗联系在一起,顷刻间,他从这两个生产小组长的处事品德上断定他们将有一桩不规的行为要发生。由于眼下己经来不及给两个队长汇报,忽然心生一计,要立即去阻止他们这种节外生枝的诬告行动。
于是,他推开段志贤家紧掩的大门,看到前面的厨房还点亮着灯,探头问知这位小组长正在屋里,就直接去了后院的房间。
其实在段志贤叫来蒲应龙谈话的路上,由于天黑人静并没有发现后面有人。两人一进房间,就立即实施商量好的告密阴谋:由蒲应龙很快写好一封告发王东海破坏玉米间苗的匿名信,再由段志拿去古仓村塞进公社的机关大门。但到有备而来的段鸿绪刚踏进门槛,一眼就看出站在柜边的蒲应龙将一封装进信笺的信皮迅速捅进自己衣衫的袖筒内。
段鸿绪显出从容自若的神情,第一句话就说:“在队里刚开完碰头会,过路进来一下----你们在聊天啦!”
段志贤马上递过来一支香烟,段鸿绪接在手里,走过去在靠炕边柜上的煤油灯苗上燃起烟头,并神速地扫视了柜上还有没有什么东西。
蒲应龙同样点燃烟头,就转过身在胸前互相盘起两只胳膊背靠在柜沿上,自由自在地抽了起来。
“队上根据社员的反映,说你们今天带头间苗表现突出,给大家作出了榜样,准备提名表扬你们两位组长。让我顺便来说一声,明天继续努力,起好带头作用!”段鸿绪说完话显出要走的样子,又故意说道:“我还有急事,要去检查一下晚间安置好的岗哨。你俩闲聊吧!”
“哎,晚上还布置啥岗哨?”段志贤有点不解地急急问道。
“三家的间苗指导小组作了安排,防止一些心眼使坏的人对玉米间苗从中破坏告黑状,吃完饭就打算在各村各庄的路口,设置岗哨,队长让我再去检查一遍。另外,今晚还在公社的大门口设了四个人的暗哨,看来这次王东海要动真格的了。”段鸿储说完话就急急地走出房间。
这两个心怀鬼胎的生产小组长一听说是三家早有防范,必然就想到王东海的厉害,弄得两个人面面相觑,好一阵子说不出一句话来。
这时,段鸿绪走到自己家门口,朝两边望了望,一闪身进了大门,便拖着疲倦的身子安闲地上床睡觉了。
这一天,王东海也算是最为忙乎的一个人。他从浑阳镇参加现场会回来,一个心思地想着大田玉米的间苗绝对要保证亩苗3000株的合理密植不能有任何松动。他就是抱定这个决心深入田间去做过细的工作。于是他这一天从早到晚协同赵清泉钻在南星队间苗的地里,拿上小笔记夲记上哪一块地的哪一行缺苗多少,然后再用白石灰圈定超标准稠密的地段,到最后再用这里的间苗去补足其他缺苗的地块。并借傍晚时分砍来涝池岸边大柳树上的枝条,作了柳枝浸泡水杨酸生根溶液的具体制作,打算第二天再去北斗队进行这同样的工作。
直到他拖着疲倦的身子坐到上房的太师椅上,谢红梅已经帮着婆婆在桌上摆好了饭菜,看到大洲小洲已坐在桌边,就招呼她也坐过来一起吃饭。李素云却让大家先吃,说他稍微歇一会,便在一旁笑眯着眼睛看着一家人动起了筷子。
在吃饭中,谢红梅显出和蔼的态度望了公公一眼,便对大家说道:“从今天开始,报纸广播都有咱们公社大田间苗的新闻消息,你们都知道吗!”
“我是每天在阅览县报,但现在还没见到报纸,”王小洲说,“至于你们的广播,因为中午加班干活,耽误了时间,只有晚上才能听到新的东西。而现在还不到时间!”
“这不奇怪,”谢红梅微笑着说,“当前我们自办十分钟的新闻节目,主要摘编县报的消息。县报是每周二四六上午出刊,我们在当天中午、晚上和一三五早上的节目中加一些自己采访和自然来稿,这些内容就抢在县报的前面了。今天下午我回家以前就把晚上的本县新闻加上两条新消息的录音制作好了,这两条县报到下周二才能刊印出来,所以今晚上你就一定要听广播!”
这时王大洲望着小洲说:“你们平时能在上午的报纸上看到新闻,算是先睹为快,但农村大部分识字不多的人只有在早晨和晚上听广播,同样一个消息,虽然比你迟知道一两晌,也是一样重要呀!”
谢红梅插空又说道:“这两天听说县上对广播网的发展有了进一步的决定,要给农村每家每户都安上广播匣子。以后大家吃完饭躺在自己的炕上就能听到新闻,听到文艺节目了,像城里人说的,大戏都唱到每家的炕头上来了!”
谢红梅的话刚一说完,王大洲又插话说:“过去有句话是‘秀才不出门,遍知天下事’,指的是阅览读书;我看现在可以说成‘农民不下炕,遍知天下事’,这当然指的是听广播了。说起来,报纸和广播各有优点,你也不能依此贬低报纸的作用!”王大洲又望着父亲笑着说,“报纸上的东西可以反复看,反复地领略体会。广播一听而过,这也成了它的一个不足之处。”
接着,父亲就停住筷子也插话说:“我还是爱听广播,国家和咱们省上的大事,还有本县发生的事都可以在广播上一连串地听到。再者还可以边干手上的活边听,报纸就没有这个方便条件……”
这时,谢红梅眨巴着那一对黑艳艳的灵活而又满含表情的眼睛,又开玩笑地望着小洲说道:“怎么样?这下知道了嫂子工作的重要性了吧!”
王小洲笑着点了点头,接着说:“从这个方面说,你真不简单!最近好多人在我面前夸赞你的播音,这是咱们全家的荣耀。嫂子,你现在是我心目中最崇拜的人。”王小洲说完话就大口大口地吃饭,母亲李素云仍在一旁眯着眼睛微笑。
“你崇拜我干什么呀?我有什么能耐?”谢红梅停住手中的筷子不觉惊讶地说道。
“啊呀!就那天在二公祠小学搞的讲演比赛,你那上台的神态,那讲话的声调简直是神了。怪不得你能拿到比赛第一名!”王小洲神气地啧啧称赞,“散会的路上,大家都说你讲演稿的内容也绝了!”
谢红梅突然发出一阵爽朗的笑声,然后说:“我告诉你,那篇讲演稿却不是我自己写的。”
王小洲莫名其妙地睁大眼睛说:“不是你自己写的……”
“对,”谢红梅眨了眨眼睛,显出诡秘的态度说:“现在是咱们两个都要崇拜同一个人----那就是你大哥!”谢红梅望着自己的丈夫抿嘴笑了笑,又说:“不然你哥怎么会一下子调到广播站搞起文字编辑呢!”
这时,父亲突然抬起头来,望着大儿子问道:“真的是这篇文章起了作用?”
王大洲赶紧回答父亲的问话:“我也是事后和同事闲谈中才知道的。红梅也是因为用普通话讲演得了第一名,才调到广播站去的。”王大洲说起这个事就不由得出现瞬间的“喜上眉稍”。
这时李素云笑得更快活了,也开口加了一句:“为你们两兄弟,我十多年来打啼起、熬半夜的工夫也算没有白费!”
谢红梅被婆婆发自内心的、饱和着母爱感情的话语以及说话时表现出和善的面容与质朴的态度深深地感动了。她放下饭碗走近婆婆的身边说:“娘,你是咱们家里最有功劳的人,就像灶台上点着的蜡烛,用燃烧自己照亮别人,在大家身上都有你的光和热!”
王大洲高兴得第一个拍手赞成,小洲的手拍得更响,使整个房间一下子活跃起来。
这时父亲深有感触地说出一句话:“你们做得对,在工作上就得凭自己的实力往上干!”
这个使家庭少有的热烈场面过后,谢红梅回到桌边开始收拾碗筷。王东海突然想起要去办公院听晚间新闻,便站起身准备离开房间,大家也感到闲谈时间大了,都跟着站起身走到了院子。
实际上,最近以来王东海总是晚上要去办公院听新闻节目,这当然是他关心国家大事的素质所在,而另一方面他对新闻节目后的天气预报常是必听不误的。因为这是与水库完工有着直接的关系。今天他是要急急在去办公院用电话告诉雒广田明天去北斗队查看大田缺苗与补苗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