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又一个大难题

    这天夜里，田正茂和周辉在图书馆的阅览室熬夜阅读了新来的刊物杂志，第二天吃过早饭就与龙馆长告别回到村上又及时去了办公院见了总指挥王东海，提出参加水库劳动体验生活的事。老主任说明昨天蹲点干部韩主任已谈过赵枫林的安排，就让他们三人在工地自己选择参加劳动的项目，但因为今天是县物资交流大会最后一天，要他俩去县城把已联系过的陈宝群众艺术馆大型连环画展《雷锋精神》和《铁人王进喜》图片上的文字抄来，再编成适合讲解的文章，赶明天晚上交给他。言毕，三人一起走出办公院。

    王东海一人快步走到九龙沟水库工地交接了蒲志高的白天班，因为操心妇女大队传帮带的问题，就去了东坡与吴月琴、柳桂芸和高春燕指挥妇女练习驾驶“土飞机”的活路。这时候年轻会计急急地跑过来转告公社上午开会的通知，王东海交代让妇女队长去参加，吴月琴答应后，几个人接着仍旧忙着让柳桂芸和高春燕做着实际的示范动作，年轻会计只松口气也便转身离去了。

    张金斗惊奇地发现工地自从三班倒上工以来拦水堤坝又升高了一大截，就顺路去了堤坝西头箍筑涵洞的地方，梁洪波正领着几个人在绑扎钢筋架的地方加紧浇注混凝土。坝面上也增加到几乎一半的碌碡大夯，混合的男女青年在扬起欢快的夯歌声中，正进行着你追我赶地穿梭移动，而且不断会荡出欢快的笑声。

    今天张金斗似乎才有时间到坝面上进行一番巡回浏览。他东张西望地只上了一半沟坡，就去站在开水棚一边搭起的先进表彰栏处,兴趣风生地观看了那三张放大的头像照片，接着对一段介绍文字看得极为认真。因为他听说就这一篇简单的事迹介绍被总指挥先后更换了三次，最后才搬动了梁洪波动笔写就。怪不得连这个能写会道而被人称颂的张金斗只看一遍就深受感动，特别能引起这位会计佩服的是这个表彰栏的内容介绍却真真实实地表现出了一种可歌可赞的九龙沟精神。

    到了下午，太白生产队的吴月琴开完公社的会议，便惊慌失措地由公社直接来到沟下的水库工地，在箍制涵洞的地方一寻到总指挥，就拉住他的衣衫袖口躲到一边，急急地小声说：“县上为落实秋田玉米管理座谈会精神，决定马上拆除县城墙，开展为期一月的搜肥运动。规定凡距县城十里路以内的生产队，一律抽出1/3的劳力投入这一工作。公社要求按章办事，各生产队先做好准备，到时按划分的区域全面行动。

    王东海听了这一突如其来的消息，就一下变得脸色惨白的目瞪口呆起来，像似当头挨了一棒惊愕得不知所措。直至一阵突发的嗡嗡耳鸣之后才有点清醒地说：“咱们工地1/3的劳力就是280多人啊……你再说一遍……”

    吴月琴又重复了自己刚说过的话，王东海只是紧皱一下他粗壮的眉毛，显出一种无奈的悔气，转过身背起拿着烟锅的双手一言不吭地朝沟上走去。妇女队长只是阴沉着脸色看着他的背影捉摸着直望了好长时间。

    王东海上到坡口的皂荚树处，有两只知了正在起劲地叫个不停。闹得他烦躁地用脚狠狠地蹬了一下粗大的树杆, 只听哗啦一声惊飞了知了, 便转 过身靠坐起树桩，顺手拿出短烟锅。这时候塞满他脑海的仍然是县上的搜肥运动要在一个月内抽走三分之一的劳力,就等于这三家水库工程的完成期限要向后拖延三分之一的时间。到那时，由于北山通川河水利渠道工程的按期开工, 要拉走三个队的大半劳力，他们这九龙沟水库真要出现半途而废的结局。这就使他这个自开工以来不论在面临多大的坎坷与困难面前从不低头或产生任何退缩思想的总指挥，现在却表现得非常的气馁而战栗起来。似乎眼前那遍地遍野的玉米禾苗到时候就会面临干旱的厄运而遭遇枯萎的惨状，更使他清楚地意识到这次摆在眼前的障碍确实成了一个很难迈过的硬坎儿。他面对这一现实的挑战,仍旧是黑起脸好长时间没有表情地保持着一种难捺的冷漠与思量,只有在心里暗暗地叫起苦来：“为什么这修筑水库的事就这么难啊！”

    这个一向惯于迎接突然的挑战和忍受任何艰难困苦的庄稼汉，此时一直表现着一个动作，那就是紧紧地绾起眉头呆呆地独自坐着不动。但在他的脑子里却像一架绞拌机在不停地转动着。他是动用了全部精力从他的智慧和经验中尽力在汲取可以得到帮助的任何一个因素和力量，但却连一点哪怕是些许的助益都没有。但正当这个时候身为副总指挥的孙长平来到他的身边。他只是招呼一声就站起身－同进了工地办公室。

    王东海一坐上凳子, 就毫不隐晦地直接告诉了县上的这一决定，顿时也引起孙长平好长时间的沉默与遐想。但还是在总指挥心有所思的等待中，终于也是吊魂落魄地开了口：“这一回遇到的问题，弄得咱们真是无法可想，也是无法解决,看来只好硬着头皮让水库半途而废了。梁指导预定的8月20日水库完工，是按现在的上工人数算好的，眼下要是从工地抽走1/3的劳力,这对我们真是一个天打雷轰的事。我想只有一个办法,就是去公社讲清楚咱们放弃这次拆除具城墙的土肥,也不要让咱们工地抽走这280个人……”孙长平的心里也清楚,自从一开始修筑这座水库，为让路给县上的工程就遇上三个月的夹缝时间，总指挥用另辟蹊径的机遇及时请来技术人员。正式开工以后，由于县上的通川河水利渠道工程提前一个月开工，又把水库修筑的夹缝时间缩短了一个月，现在正用发动妇女上劳进行弥补……”他感到这一次确实是没有什么退路可寻了，最后像表决心一样忿忿地说：“我看这次得要像应对一场恶仗那样去下功夫了。”

    “什么恶仗？下什么功夫呀？……”

    两人应声朝门口看过去，蒲志高却闪身跷进门坎。王东海等他坐在一旁的床边，同样告诉了公社会议的内容。蒲志高显然也是同样地进入了难捺的沉思之中。

    时间依旧过去了好长一会，蒲志高才抬起头开口说话：“事情急到这个当头，你们有没有想出应对的办法来？”

    王东海冷冷地复述了一遍孙长平的意思，蒲志高接着说：“人家县上就是要按照秋田玉米管理座谈会的精神,为保证玉米间苗期间能够充足施肥，就是要庄稼获得增产丰收才这么给你解决肥料问题，你能拿这个去当作拒绝的理由吗？不要去做这个给脸不要脸的事了。我看就名正言顺地去公社说明原因,先不让咱们工地抽人,搜肥的事往后拖一拖,咱们另外再想办法。不管怎么说咱们九龙沟水库绝对不能半途而废, 一定要赶上大田玉米的后期灌溉，不然后果就不可收拾，何况通川河的渠道工程完工至少也得三个月时间。”

    又经过一段更深沉的近思远虑，王东海慢慢地抬起头来，三个人就这个问题从积极的一面交换着意见。他们考虑的方面很多，想出的办法也不少，但有些是远水解不了近渴，有些只是杯水车薪白忙活一阵，还有些纯粹就成了变相的画饼充讥。三个人议论来议论去，终了还是觉得除了去公社讲清情况能想法争取一个额外照顾似乎再没有别的门道。最后王东海也同意这么去办，却提出让他想想再说。

    两位副总指挥怏怏不悦地离开工地办公室，脸色苍白、精神疲惫的总指挥一直在沉默不语地独自待了足足有一个钟头。他完全陷入在一种最阴郁、最苦痛的沉思之中，这使他的情绪异常低落。不过在这么充足的时间里，他的思想却并没有凝固起来。他不但是绞尽脑汁地思前想后，也是费心伤神地想后思前，而且是在不断地反复思索的过程中，也不放过与此有关的任何一个思想火花与能够从中攫取参考价值的一点蛛丝马迹。他只想着如何才能摆脱眼前这一困窘的局面，但却统统无济于事，只落得时光从他的身边悄悄地又过去了一个小时。虽然这回事也算折腾得他的身子有点疲倦，却并没有影响他心态的疲惫。他对这座水库修筑的信心和热情每时每刻都是十分高涨的，只要哪一个方面能给出一点希望他都会满腔热情地积极迎取而绝不轻易放弃。

    总指挥将没有装上烟叶的短烟锅装进衣兜径直走出工地办公室，一看离落山的日头还有一杆多高，便牙一咬快步去找公社的康信一社长。

    他进到公社院子打问到康社长患感冒在房间休息，只过去用弯曲的手指轻轻敲了两下门框，听到里面稍有走步的响动，等到开门后两人打过招呼，王东海蹑手蹑脚地跟进去又轻轻地闭上门，坐上对面的凳子就抓紧讲说了自己的来意。

    康信一接连咳嗽几声又起身去一边倒水服药后，顺便端来一杯水放在王东海的面前，说道：“论起你们修筑水库的夹缝时间真使人感动，这一次拆除城墙都是县上的安排，又作为一个搜肥运动来要求，这个份量你应该明白。咱们一个公社只能服从，只能去确保每一步骤的顺利开展，而且关键是在规定的范围内每个生产队都得参加，即使能够从中去灵活变通，将来玉米产量一有闪失，公社能负了这个责任吗？……不用说，这你是能够理解的……”康社长说到这里，又用手掌捂住嘴咳嗽起来。

    “康社长，你的话我都明白了，你就安心养病吧！”王东海立即站起身，招了招手，轻轻地开门走了出来。

    在回村的路上太阳已经压山了。王东海的步子跨得很大，但却走得很慢，无疑这是由于动脑思考的原因。他也觉得康社长的话没有错，自己方面的问题还得自己去设法解决。所以吃过晚饭就早早地去了办公院，连广播匣子都没顾上去拉开，一躺上炕没有多长时间，由于头脑的过于集中就不知不觉地闭实了眼睛，直到凌晨时分才一觉醒来，又筹划起如何解决水库工地劳力要被拉走的问题。

    到了起床时候，他也真正领悟到现在成了他自从水库开工以来最伤脑筋和最伤透脑筋的时候，终于他的思想靶的落到了扩大协作的范围上，他打算只有去联合沟对面的前进生产队以增大上工的人数，解决由水库工地抽调劳力的问题。

    吃过早饭，王东海老早就去了工地办公室想与两个副总指挥再仔细地商议一番，而这时使他为之兴奋的一点是蹲点干部韩腊梅突然走了进来。他马上起身让坐，从热水瓶倒来一杯水递给她，当即就告诉了指挥部的这个设想。

    因为韩腊梅已经知道水库工地要被抽走劳力的事，便急王东海之所急地沉平脸想了想,随即眉头一挺直言不讳地说道:“这次拆除县城墙搞搜肥，已列为全县一个重要举措，而且要赶在玉米间苗时派上用场。据我知道距县城十里以外的生产队还提意见要积极参与这一运动，因为都想让地里的水肥充足，多打粮食。公社的领导现在还只老康一人，从苗书记调走这一段时间，他是只维持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的局面，在工作上根本没有积极创新、灵活机动这一说，是不会从中给你想出什么额外办法的。我看还是不要在这个上面另打主意了！”其实，这次要把具有相当历史年头的县城墙充作全县玉米地增产丰收的有效土肥，这是县上两位党政领导雷打不动的决心，是县秋田务作座谈会就定死了的。在县物资交流大会结束的当天，县长赵汉就告诉雷书记要赶回蹲点的浑阳镇去，并一再叮咛要及早动工拆除县城墙，也可搞成硬性的捜肥运动，绝对要满足玉米大喇叭口期的促苗需求。两人还深入交谈了连续三年自然灾害中由于生产队牲口的乏痩减少和社员户养殖业的停顿对厩肥积蓄的严重影响，以坚定要把城墙土作为主要肥源的信心。

    王东海眼下正急着考虑的是坚决不能使水库修筑半途而废，所以才引起他在房间一边转着圈子在思索，一边用自己的拳头去打另一只的手掌心。最后还是打算要去联合沟对面的前进生产队，因为那里距县城超过十里的路程，劳力没有分散，加之沟边就有他们的耕地，完全有这个联合修水库的可能性。

    韩腊梅只做了瞬间的考虑，便说：“联合协作是个两相情愿的事，现在另一半的意愿如何，还是个未知数，但也不能去全依赖别人。我看要防止这个水库出现半途而废的厄运，最牢靠的应该是在县上规定的这个条条框框以外去想办法，能够发愤图强地从自己本身方面想出一套既能完成搜肥任务,又不影响修筑水库进度的两全其美的办法。当然也可以如你所想的去前进队碰碰运气，如果协作不成，我建议还是立足自我，同大伙商量解决的办法吧!”

    王东海站住脚认真地听完韩腊梅的意见,感到只有采取这个唯一的路子，让大家都开动脑筋，再集思广益，因时制宜的寻求出一个可靠的办法来。不过眼下他还是不放弃通过扩大协作的规模增加修筑水库的力量按时完工。

    吃过午饭，总指挥就快步下到水库工地找到梁洪波告知他扩大协作的想法，便直接由东坡一条羊肠小道急匆匆地爬上坡走到沟对面前进队的村口，正好从北面的路上驶过来六七辆交完征购粮的骡马大车上，跳下来他很熟悉的、已经有花白鬓发的黑脸大耳的生产队长庞永涛。两人握手道安后，一同进了他们生产队的办公室。

    庞永涛一边用茶杯倒水，一边说：“我们今天是第三次交售余粮----你们是先进队，步子肯定要比我们跨得快,眼下都在忙什么呢？”

    王东海接过茶杯，微笑着说：“同你们一样, 只是白天插空完成余粮交售任务。但从今天开始，我们那边要开始忙于扩大协作修水库的事了。”

    庞永涛一听猛然怔了一下，睁大眼睛有点不可理解地看了王东海一眼。接着递过来的一支香烟，擦着火柴，两人同时对燃后，才诧异地问道：“你们还在扩大水库协作的范围，胃口真大呀！”

    “胃口不大就办不成事嘛，”王东海接连抽了两口烟，显出认真的态度说，“比如今天就专门来找你……”

    庞永涛抽着烟倾出全身的注意力静静地听完王东海的话，惊异地问道：“是专门来找我……”

    “是来与你说说共同修筑水库的事，”王东海显出开朗的脸色说，“我们在沟下修水库，也可以供给你们浇地用水，从发展农业生产这个目的来说，修筑水库也有共同利益，你们也应该往长远想一下，咱们就可以携手协作共同把九龙沟水库很快修起来，因为是坝路结合，千年阻隔的两边就可直道相通了……”他说这番话的时候很注意自己言辞的表达，甚至连说话的态度都表现得友善而亲近。

    坐在桌边椅子上的庞永涛用手搔了搔鬓间的花白头发，心有所思地回答说：“我们真的还没有想到同你们协作这一步……”

    王东海听了庞永涛有点吞吐的表态，顺便又说：“咱们是相隔在沟两边的两个生产队，按理说共同修筑水库对两家都有好处，你们能轻易放弃这个机会吗？”

    “搞联合修水库应该是一件好事。但是我们公社今春在北边独山庙的背后已经修好了一个水库，水渠已经通到我们的地头了，我们再来与你们联合修水库，就没有这个必要了，”庞永涛也是直率地表态说。

    “由于我们对堤坝的设计是坝顶低于沟边，将来要修坡还得伤亏你们生产队沟边的一部分耕地。如果咱们能协作起来,类似这些问题也就好处理多了。”王东海还是不放弃希望地这样争取对方。

    庞永涛一直在认真地听着对方的话语，然后露着笑脸说：“要利用坝面形成东西相通的大道，我们双手赞成，占用我们这边的耕地也没有什么问题。我想这个事情，咱们可以共同搞，到时候我们支配些劳力,把我们这边的坡路修好，挖坡的土也可以用在你们的坝上去。这样，你们修水库的问题不就全解决了。”

    庞永涛很有理由地中止了自己的话说。王东海只有把话说到这个程度,后面的话就再没说出来。

    时间在两个人的沉寂中过去了一半分钟，庞永涛停止抽烟突然开口问道：“今天你来还有什么事要办？”

    王东海想了想对方的主意，随机应变地笑着说：“今天来主要还是同你商量修通跨沟大道的事，刚才你已经说过了，就算这么定下来了。”

    “这下,咱们的巴掌才算是拍到一起啦！”庞永涛果断地说，“今晚我们要开群众大会，可以作个决定，利用你们的坝面打通千年隔绝的道路。只要你们安排好,我们就拿出一半劳力，挖坡开路。”

    王东海感到庞永涛的想法和作法也有一定道理，能办到的如坝顶修路便会立即拍板，不能办到的他也没有办法。两个人也没有必要再磨磨蹭蹭地纠缠时间，王东海就拿起草帽离开了前进生产队。唯有这个时候，他才会死下心按照蹲点干部韩书记说的只有依靠自己的力量了。

    他的情绪不免也跟着沉落下来，虽然他跨着大步走在毫无遮拦的田间大路上，但由于几个方面的事处不如人意，水库修筑的夹缝时间依然非常狭窄。他这才真正感到是遇上了一个很难改变的困境。但当他带着一时出现的悒悒不乐的情绪低头走到九龙沟的东坡边，就随地坐在塄边的白草垛子上，一眼便看到沟下社员们那种热火朝天的劳动场面，看到坝面高空来来往往的吊斗运土，看到两面坡上快速运行的“土飞机”和架子车，看到坝面上正在欢腾跳跃的碌碡大夯等等组成如此合理的格局，也正是全工地甩开膀子大干的时候，能舍得减少这其中1/3的劳力吗？这样做的后果，那必然会受到夹缝时间的制约而半途停工，必然会使大田玉米后期灌溉的希望成为泡影，必然使秋田玉米的增产丰收变成一句空话。这对王东海来说是一件多么可怕的事。突然一阵心惊胆战的感觉使他不能在这里静坐下去。但他刚一站起身，却又理智地想到这抽走的280多人,也是为今年秋田玉米夺得高产应须投入到拆除城墙的搜肥运动中去，是这两方面都不能缺额的劳动力量。于是他又站立在原地左右为难地思索了好一阵子，此时从他紧紧皱起的眉头和变得铁青的脸膛上现出的一时痉挛，可以看出在他的内心正进行着激烈的思想斗争。直到他的额头沁出一颗颗豆大的汗粒，才又醒悟过来。因为他记起了蹲点干部韩腊梅说的话：要想出一套既能完成搜肥任务,又不影响修筑水库进度的两全其美的办法。他打算晚上就在办公院召开指挥部全体成员的会议。

    吃过晚饭，大家都按时来到办公院的会议室，蹲点干部韩腊梅自然被邀请列席。

    王东海首先讲明会议的议题说:“咱们从决定修筑这个水库以来，因为县上的大型水利渠道工程只给咱们留出三个月又减到两个月的时间，咱们只得咬着牙关一个接一个地在闯关。这次却遇到了一个最难顽的大关口，用文明话来说就是‘举步维艰’。现在县上根据秋田玉米务作座谈会的精神，要搞一个为期一个月拆除县城墙的搜肥运动，规定距离县城十里路之内的生产队都要抽出1/3的劳力参加。这样算下来咱们水库工地就要抽出280多个劳力。这就必然造成咱们的水库将有1/3的工程量不能按期完工，原定要赶上玉米的后期灌溉就成了一个空想，当然就谈不上大田玉米的增产与丰收了。”

    总指挥说到这里看到大家听得都很认真，顺便又多说了几句：“当然，要庄稼地多打粮食，水利是农业的命脉，所以现在面对这一大限临头，我们不能有任何犹豫。我是这么想的：“当前的‘八字方针’是国家提出来的全局性工作，省上、县上都是按照统一的安排和步骤开展工作，作为一个小小的生产队只有去服从，去让路，去给自己寻找时机。就是说，咱们的队办水库也只能是利用省上、县上工作大局的缝隙，见缝插针地去搞，去完成。这其中所出现的一切困难都要靠自己的力量去克服，去想办法。咱们也不要有什么怨言，也不能去干扰当前国家、省上和县上的工作大局。昨天公社开会就是从县上为期一月的拆除县城墙搜肥运动的大局出发，咱们水库也必须抽出280多个劳力去参加。现在咱们就坐在一起争取能想出一个应对的好办法来!”

    听了总指挥的话，在座的人都充分地认识了当前水库修筑的危急情况，于是每个人不得不从多个方面用心地考虑这个问题。就这一使人为难的眼前形势，一开始就把会议的气氛搞得沉闷起来，弄得会场的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道怎么说好。一直在低头沉思的党支书赵清泉曾两次抬头都没能启齿发言，直至第三次抬起头来才开口说话:“县上这次的搜肥运动可是个大好事。五六百年的城墙可算是尚好的土肥，难得呀！庄稼要是用上这种肥料，不打粮食就由不得它了。但要从工地抽走280人去挖城墙搜肥,势必会影响水库的按期完工。我想能不能用个什么办法, 去替代人力打坝……”他把话没有说完就自然地望了一眼梁洪波，想着这位技术总指导经验丰富,是会有好主意的。

    没料到孙长平却快言快语地插话说:“能够代替人的力量的一是机械，二是牲畜。机械咱们没有,可大牛大马咱们有的是。刚才我还在想，这抽走1/3劳力的打坝活路，就可以想法用牲口去代替了……”

    接着, 梁洪波抬头望了望大家，说道:“孙长平说得对,大牛大马还真的能派上这个用场,可以用六头大牛拉上一个大碌碡压坝, 这就可以代替五六个碌碡夯。但这得用钢筋混凝土浇注一个特大的碌碡才行。可惜咱们的水泥是精打细算过的,根本就没有剩余。再者咱们的坝面由于越打越高，就会变得越来越小，让一个大碌碡折腾下来，那种费工费时怎么也顶不上全坝面1/3劳力的灵便啊!”

    一时表现得有点垂头丧气的雒广田还是尽量地贡献着自己的意见：“水泥是市场的紧缺货,不好买到。我想能不能与独山庙大队再打一次变工,咱们给他们用车马拉石头,他们来人替咱们抬夯打坝，行不？”

    接着,大家针对这一提议讨论了好大一会,终究以“剃头匠的担子----－头热” 的遗憾叹息作结。

    会议又经过半个小时的纷纷议论,仍旧提不出一个切实可行的办法来。

    蹲点干部韩腊梅插话说：“这一次县上的劳动调配完全是个硬头活，为了实现今年粮食的高产目标，一切安排部署都不能有任何松动。所以我们在遵照执行上也不能有任何幻想，面对一个任务的完成，必须要从多方面去下功夫，从多方面去调动积极因素，从多方面去利用有利条件。”

    于是大家又在一阵热议中也提出了各种各样的建议，但总指挥王东海却一直淡漠地坐在一边不多说话，他的脸色表现得非常难看，连他平时那对炯炯有神的眼睛也是不断在释放着一种苦恼与忧愁的光辉。他的面容明显的露出了以前很少有过的严峻成分。看来他还没有从水库工地抽走1/3劳力的深重的压力中解脱出来。似乎他的心里一直在打着另外的算盘。这是因为在他的脑子一直在琢磨着韩主任对他的提醒：能从自己本身方面想出一套既能完任务,又不影响修筑水库进度的两全其美的办法。但就在刚才大家出主意、想办法的讨论中表现得无法再深入下去的当儿，在王东海的脑子里却突然闪起要大搞一次突击活动的念头，他开口发言说:“大家刚才谈到水泥钢筋的问题，可以要求省上的牛头山工程给予支援，毕竟是无偿的，但咱们也不好意思再去开口了。如果再要去同外队搞变工协作等等活动，在当前的形势下不－定能搞得起来。现在摆在我们面前的情况是，县上通川河水利渠道工程的开工时间已经定死在九月初，眼下这次搜肥运动要抽出1/3的劳力完全是为了地里的庄稼多打粮食，谁也不能去耽搁。加上咱们九龙沟水库的完工时间更是不能有一天拖延，咱们这次是逼到了绝境，非得想出一个办法不可。我想来想去觉得只有横下心搞一次突击活动，就是在下雨天水库工地不能干活的时候，咱们就拉出三个队的劳力去冒雨拆除县城墙。到天一放晴又把队伍原班拉回水库工地照样拉土抬夯和打坝，这样搞起来就可做到既能完成县上分配的搜肥任务,又不影响修筑水库的进度，既能满足玉米的正常施肥，又能赶上玉米的后期灌溉，达到两全其美的效果。当然这样做无疑是个非常艰苦的工作，但是在当前要以发愤图强的奋起精神走出低谷的形势下不吃苦就办不成事。所以，眼下咱们就不要再去考虑什么困苦、什么艰难了。现在只有考虑从那些方面去做好准备，保证圆满地完成搜肥、打坝两不误的问题。”总指挥抬起眼睛望了望在座的各位，又接着说：“面对这么繁重的劳动局面我们要以怎样的姿态去赢战呢？一句话，就是要用雷锋精神，要用铁人王进喜的干劲拿下这个任务。这次县上的物资交流会北大街就有雷锋和王进喜事迹的大型连环画展。我看过了，雷锋同志助人为乐的精神，积极奉献的精神和一不怕苦二不怕累的精神对我们都有鼓舞作用。铁人王进喜为了国家拥有石油资源就搞石油会战，他们的豪言壮语是：这困难，那困难，国家缺油是最大的困难。这矛盾，那矛盾，国家建设等油用是最主要的矛盾。这就是人家的政治觉悟，是人家的思想认识。所以在发生井喷的危急关头，铁人王进喜不顾腿伤，扔掉拐杖，带头跳进水泥浆池，用身体搅拌，最终制服了井喷事故，这就是人家的具体行动。现在我们的水库工地就是缺少人家那种豪言壮语，少有人家那种忘我的革命精神。昨天学校教师田正茂和周辉要来工地参加劳动体验生活要从我们水库工地编写一本戏，我让两人先去了县上把连环画上的文字抄来改成文章，加上大学放假的赵枫林给咱们水库工地开展一次宣传教育活动，要以雷锋的革命精神和铁人王进喜那种刀山敢上，火海敢闯的革命干劲搞好这次拆除县城墙的突击活动。”

    大家在一种深深地感动中又经过一番认真讨论，感到只有采用这个办法才能达到两全其美的目的，就一致通过了。

    韩腊梅经过一阵思考，又说道：“面对这个雨里来、泥里去的艰苦劳动，要切实保障两不误的工作效率而且还要加紧脚步地使水库修筑按期完工，就得像县上政治思想工作座谈会提出的，还是要首先提高广大干群的政治觉悟，做好每个人的思想工作，使大家能够心悦诚服地想在一起，干在一起，什么困难都要能顶得住，克服掉。像王主任刚提出的要在水库工地开展一次宣传教育活动完全是正确的、必要的。但我要叮咛的一点是搞突击只要大家咬紧牙关积极发扬九龙沟精神, 提倡九龙沟速度，一定会取得理想成效的。但一个很好的方案要能得到顺利的实施不像我们说的这么简单，有些难顽问题往往是在工作的进行过程中才会出现的，到那时处理不好就会影响大局受到挫折。”

    －直在保持着沉思态度的总指挥又接着说：“我感到还有个问题提出来要大家明白，就是从水库修筑开工到现在，每一个大的进展都离不开知识和经验，也就是离不开梁技术总指导。现在面对着那么牢固的县城墙，两面都贴的是明代又大又厚的砖头墙壁，又专门是防御敌人进攻的，我们要拆除它可真不容易!这就必须要去巧干，也是一句话，要靠梁洪波发挥他的聪明才智和经验。”

    梁洪波接口就说：“王主任考虑得很细，已经基本形成一个大的方案，还是要发动群众力量，我只算是群众大海力量中的一个水滴，当然我是要把水库施工中点点滴滴的经验毫不保留地都可使用出来！”

    接着，总指挥又讲说道：“拆除县城墙这么大的工程绝不能像在土窖里挖土随意乱来的，还得要由梁洪波来唱主角。像如何打掉城墙砖砌的外皮，如何快速的取土，如何安全的装车都要作出一个省时省力的实施方案。各队的队干部就都去做这个方案的执行者。”

    蹲点干部韩腊梅最后说：“我提个建议，能不能先这么初步定下来，大家利用工地开展宣传教育活动的这些天再方方面面地考究考究，提些好的建议。现在天气还好,就集中力量赶打堤坝的进度吧!以后有下雨天，我可根据天气预报和天气形势预报及时与你们通气。”

    蹲点干部的意见得到大家的认可，王东海也不允许别的人再有犹豫，就当机立断地宣布散会。虽然这只是一句极普通的结束语，今天从他的嘴里说出来却是满含着一种坚强和不可动摇的决心。

    第二天韩腊梅就被叫回公社参加县上的妇联会议。王东海也就抓紧时机, 叫来田正茂和周辉每人负责讲一个人物事迹, 他和赵枫林参加讨论, 直到王东海感到满意, 才占去每一班上工一个小时向社员进行讲授宣传，而且每次讲完后总指挥总要重点地强调几句话，画龙点睛地要加深大家的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