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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雨中幽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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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天上午,王东海为了切切实实做到心中有数,亲自坐阵监督,由王小洲和杨天祥两人对坝面的多个地方,用“干么重”取土进行化验测查,均达到质量合格。下午梁洪波与两位施工员又对沟坡取土的地方进行了检查,对有混合干土的地方洒上禁止使用的白石灰,天就降落起濛濛细雨。

    由于这次降雨正是九龙沟全工地的人们在都出现了疲累的感觉而需要歇息一下, 同时地里的玉米禾苗也在盼望着雨水的滋润,虽然只是坝面打夯受到一定的影响, 但比起当下的劳动速度也算不了什么的情况下,当人们一看到队里的大田和各家自留地里的玉米嫩苗在尽情地沐浴着雨淋的舒坦劲儿,自然心里都是美滋滋的。当然好多人也是要利用这个雨天踏踏实实地睡上几觉的。

    王小洲吃过晚饭也是带着一种轻松的情绪来到沟边的工地办公室。此时, 梁洪波躺在大门桌边的床铺上,高高地翘起二郎腿,用两只上弯的胳膊垫起头,睁大眼睛在思考工地劳力进一步的摆布与安排。两人打过招呼,王小洲顺便走过去躺在自己的床上,在桌边一盏玻璃罩煤油灯的照射下,拿起枕边已经烂掉皮子的《短篇小说集》,全神贯注地阅读其中的《小二黑结婚》。

    不一会,杨家祥打着手电筒哼着小调走进门,顺手拿过来王小洲身边的矿石收音机,也是躺在床上听起一位女音正在播报全国各地的新闻。

    这时节三个人都不说话。王小洲由书中文字的描绘看到小芹的美丽,看到与二黑两人的情投意合,也看到其中与恶势力争斗的情节。他从二黑和小芹的恋爱故事上,不知不觉地就把自己也牵连了进去。因为不久前他也同一位腼腆姑娘有过一次约会,但在他的心里由于这次见面时间的短暂而匆匆离去所造成不可思议的惆怅, 一段时间使他的情绪也由峰巅落到了谷底。但打近日读起这篇小说以来,她的影子总是一次又一次地出现在他的脑海里,特别是在这两天的小说续读中,由于一种触类旁通的作用,总会被这位姑娘的诱惑力吸引得有了想见她的欲望。但却由于自己羞脸太大,常处在一种被动地位很难有相约会面的勇气。现在,这篇小说给了他一定的启迪,尤其是其中的几句话对他影响很深,就像“青年小伙子们,有事没事,总想给小芹说句话。小芹去洗衣服,马上青年们也都去洗;小芹上树采野菜,马上青年们也都去采”之类的话语。他感到自己就是缺乏这种追求劲儿,想来想去觉得还要从自己方面去下功夫,便打算趁着这雨天时间去古仓村一趟,希望老天作成,能让他们有个见面的机会。于是他合上书本,开始想象如何去见面,见面后要说什么话,而且话要说到什么程度。他这样反反复复地思考着便不知不觉地迷糊起来,突然“扑通”一声,手中的书本掉落在地上,使得还没有入睡的梁指导吃了一惊。

    梁洪波抬头朝王小洲那边看了过去,却发现在他的脖子边有一个金光灿灿的东西特别耀眼。他下床过去一看,却是用红丝绳挂在脖项的一枚康熙铜钱----罗汉钱,他弯下腰拾起书本看见翻开的地方是《小二黑结婚》,便笑着摇醒小洲说:“小芹和二黑那么有趣的故事,你还看不下去……睡觉吧,借小二黑的姻缘争取今晚做个好梦!”

    王小洲突然睁开眼睛,看到梁洪波递过来的书本,才知道是怎么回事,也睡眼蒙眬地没有笑出声来。

    这时,放在杨家祥胸脯上的收音机还在照旧的讲话,但他却已经闭实眼睛在“梦见周公”了。梁洪波看到他的脸上还显露着甜蜜的微笑,也叫醒了他。等收音机一停,三人才重新入睡,只有忙于窗外的细雨在悄无声息地独自降落着。

    但是王小洲就像梁洪波所说的那样还真的做了个好梦……

    于是他早早地起床后,由东墙上的窗户看到外面仍在下雨,也就早早地淋雨回了家。等吃完早饭,去自己的房间换了一身较干净的衣裳及那双浅腰球鞋,躲着母亲偷偷地拿上雨伞独自就朝古仓村走去。

    一篇《小二黑结婚》的阅读,却突然使他开始涉入那种还不大了解的男女感情的撩拨之中。今天连他自己都不可理解,对这个姑娘的想念却是一次又一次地在自己的脑海里出现,似乎被牢牢地攫住了他的整个身心,一想起她就感到一阵说不出的激动。他的心由于一时的快乐与兴奋加快了跳动,他也打定主意,这次跟柳春秀的相会绝对不能产生第一次那种生涩和勉强,一定要同《小二黑结婚》中那伙青年一样,不但要和柳春秀多多说话,也还要有敢跟着她去河边洗衣服,敢跟着她去上树采野菜的胆量,特别是要下决心克服第一次见面时那种羞怯和窘迫的心理,并且准备用一个男子汉大丈夫的果敢态度明确地表白隐藏在自己心底的秘密。

    他撑着雨伞这么想着漫步在田野湿漉漉的道路上,虽然表现得心头还有点怦怦直跳,但他的态度却是镇定的。因为他己有了充分的心理准备,就边走边思索这次相见的行动纲领。例如怎么耐心地在那个单边街道的大树下沉默等待,怎么策略地两人走出村外,又怎么诚恳地表示自己的态度,等等。他这么想着想着便在甜蜜地感觉中不由自主地笑出了声。但由于这是他第一次感情的突然流露,出于一种警觉心理便小心地朝身后看了看,发现还是自己一个人,就轻松愉快地跨大脚步朝前一直走到了周南公社门前的大广场。

    这是一个十分空旷的地方,南端有一座砖木结构的大舞台。东边是一字儿排开的座东向西的供销社、国营商店、医疗所和兽医站。西边横过一条南北走向的周南大道,便是个单面的柳家街道。他听柳桂芸说由南数第四个头门就是柳春秀的家。

    王小洲在这条柳家街道偏南的一棵特大的槐树下刚一停住脚步,突然变大的雨点就急骤地降落起来。这时的街道上看不到一个人影。因为他没有理由去柳春秀的家里找她,现在就只有索性拿出“守株待兔”的耐心,在这里呆呆地死等下去了。

    他先是撑着雨伞小步徘徊在槐树下面,并不时地用左眼角的余光留神着距他前方不远的第四个大门。这样如果有人经过街道,他可以装成在望着公社大门等人的状态而免去别人的注意。

    然而,这等人会面从来就是一个考验耐心的事,况且王小洲是在等待一个没有相约的完全凭着偶然的运气,尤其在这个很少有人出门活动的下雨天,那就更是心中无数了。

    就在他长时间站在树下等得实在有点不耐烦的时候,还想着能碰到六七岁的小孩好偷偷地去叫她出来,但在眼下这个下雨时候,根本就没有这个嘱托的机会。他只有继续眼巴巴地盯着心目中那扇大门的动静不能有丝毫马虎。

    又是一段长时间的耐心等待。就在他不能不意识到自己有点傻劲而开始意志动摇的当儿,却听见身后不远处有人走动的脚步声。就这也不敢大胆转身去看,只是稍微侧了侧身子斜看过去,却是三个带着沦雨草帽的人前后相间地由东面街道经过公社门前走了过来。王小洲只一瞥眼就看到走在前面的露着白净脸皮、东张西望而有点得意洋洋的人,正是经常去他们办公院传送通知的四类分子吕宝山。后面连续走过的两个人都在哭丧着脸而忧心忡忡地低着头,也从王小洲的面前走过。其中一个顺着吕宝山的方向跟了过去,另一个朝北走到这条单面街道的尽头,一转身进了自家半掩的大门。

    其实,这三个人是今天去他们古仓生产队办公室参加由民兵排长进行四类分子训话会的。因为被定为坏分子吕宝山的举报,说那个地主分子和富农分子在干活中有不轨言行,使本当由六个四类分子接受教育的训话会,就改辙变成了针对性的批判会。平时能说会道的吕宝山常在这种会议上每每得手就变成了有表现的“积极分子”,所以今天这一路的三个人就自然形成了一人喜悦两人忧的表情。

    此时的东风雨越下越大,树上掉落在伞上的雨点如同一个圆形的檐溜紧紧地包围着王小洲呆立的身形,使他很难朝周围迈出一步,唯有将自己急切的目光纹丝不动地投向柳春秀家的大门。

    随着时间的延续,就在他有点扫兴的失望中,却发现从几个方向的路口走过来头戴草帽或打着雨伞的人都进了北边公社机关的大门。使他更为紧张的却是突然发现自己的父亲也戴着沦雨的草帽已经走在距离他不远的地方,而且是站定脚朝他张望过来。这就使他大吃一惊,使他赶紧有意识地在转过身的动作中不但把伞向下压低了许多,并且改变了两腿与往常大不一样的站立姿势,他捺着时间轮值的折磨,最后又偷偷地顺着雨伞的边沿望了过去,发现不见父亲的身影,才放松了佯作的扮假体位,只想着柳春秀能够很快地出现在自己的面前,但身边的一切却都恢复了原来那种欲求无望的状态。他已经感到有点重度的失望了,便横下心打算要离开这个折磨人的地方的时候,只听得被他长时间关注的那个大门“咣当”一声打开了。他又只怕是别的人出来,赶紧回过头用伞挡住身子强装着朝前踱步。但他在心里却急着要看个究竟,就转过头先用伞遮住自己的脸,然后顺着伞缘下面小心地望了过去,发现是个女人的身段,而且断定是位大姑娘的步履姿态,便一下又紧张起来,剧烈跳动的心情使他无形中撑高了雨伞。这时来者也忽然将伞仰在脑后,王小洲一看正是他要见的柳春秀,当下就慌了手脚。在他的心房被引发得难以制约的震颤中, 大概看到柳春秀的左手拿着一个绣花架子,好像马上要去隔壁人家,情急中他不便出声呼唤,只随机应变地干咳了两下。柳春秀机敏地抬起头,一发现不远处站着的正是王小洲,也是在一阵不知所措地惶遽中回头就跑,情急中伞都没有合拢就闪身躲进了自家的大门内。

    就在这两人情急动作过后的一片空白中,雨势也悄悄地变得缓慢下来。

    王小洲特别用心地细看过去,发现柳春秀并没有关严门扇,便一直心跳地站在原地在目不转睛地死心等待着。忽然他注意到在徐徐打开的门缝里,柳春秀慢慢地由门后露出半个脸在看他,王小洲马上投去一个微笑,当两个人的目光在门外的空间碰撞在一起的时候,柳春秀害羞得又躲在了门后。王小洲直等到她第二次露出脸来的当儿,便用手朝东面的方向指划了一下,看到柳春秀用微微的点头和妩媚的笑脸作了回答,他便心底踏实地马上回身,独自经过公社门前的广场,去了东一排的供销社。

    这个供销社为三间门面的商店,是前几年靠发动社员投资合作办起来的,所以乡里人多称这个商店为合作社。

    王小洲一直沉浸在一种幸运的感觉中,虽然他装模作样地混杂在几个购买东西的妇女当中看看这边的床单布匹,又看看那边的鞋帽杂货,就这样醉翁之意地转悠了一阵时间,忽然感到自己一只脚后跟被什么东西碰了一下,便吃惊地回过头去,却发现柳春秀站在自己的身后,正抿着嘴朝他微笑,他的心不由得又怦怦直跳起来。

    王小洲照样不敢声张,只有意地眨了两下眼睛,就拿起雨伞朝门外微微迈一下脸就走出合作社,从一个僻静的小巷子朝北走到满是麦草摞子的打晒场里。他约莫不会有人在雨天来这个地方,便站定脚朝后观望,柳春秀也紧跟着走了过来。终于两个人打着雨伞,面对面地站在一棵枝叶繁茂的梧桐树下面。

    王小洲今天由于主动性的驱使,便抓住这个零距离的有利条件,用一种贪婪的眼光盯着柳春秀那张俊俏的鹅蛋脸注视了好一阵子,并且竭力使出意志的力量强制住往常容易产生的那种窘迫心情的外露,不免胆子大了许多。情绪的欢喜和激动影响他的神情也马上开朗起来,便大大方方地微笑着说:“真高兴今天终于见到了你!”

    “上次见面后你连个音讯都没有,我还以为你忘了人家,” 柳春秀用一种少女的动人的眼神责怪似地望了王小洲一眼。这在王小洲的感觉中,不但觉得她说话的声音就像一把秦琴弹奏的美音妙曲那么中听,就连她射过来的眼光都充满了一种迷人的温柔感。这就深深地打动了王小洲的心扉,使他变得更加亲切地要给她解释清楚这一疑虑:“我们那里正在修水库,我当施工员,忙得像个吹鼓手,真的找不到一点空隙来见你。为这个,自己一直在生自己的气……”

    王小洲的话听得柳春秀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我也有这个意思,就是没这个胆量。前天晚上在公社门前的大广场看了电影《刘巧儿》,还想托人给你捎话……”她有些害羞地低下了头忸怩起来,没有把话说完。也正是这场电影却在她灵魂的深处燃起了一般的婚龄少女对自己未来生活的热切欲望。

    “《刘巧儿》的电影我看过。昨天晚上我在书上看了小二黑结婚的故事,受了感动,今天就专门来见你……”王小洲终于显出了受窘的样子,后面的话不好再说出来,就中途拐了个弯子,“今天如果不是你出门,我可能死等一天。”

    王小洲笑容可掬的脸顿时涨得通红,他的声音也激动得有点发颤。但是两个人通过对刘巧儿和小二黑的提说,无形中就把彼此的关系拉近了,于是在两人的心中就腾起一种火热的欲望,当即产生了一个要常能相互见面的念头。

    “以后你要来可让桂芸姐捎个话,约个地点……” 柳春秀不好意思地用两手玩弄着伞把,将脸迈向一边,又没有把话说完。

    “咱们上次的见面,你家里人怎么说?”王小洲壮了壮胆,就接着明确地问道。

    柳春秀抬起头用充满了柔情的目光看着王小洲说:“我娘问我,第一次见面他问你见没见过老虎干啥?……”她说到最后不觉扑哧一下笑出了声,再也没有回答王小洲的问话。

    王小洲也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不觉脸上泛起一阵受窘的红晕,好像无话找话似地说:“你就不会说你见了我像见了老虎一样胆怯,才引出我这么问你?”

    “你这人真有意思,把人家引出来就只说这些话?”虽然这听来像是一句责怪的话,但柳春秀却用这样的语句想引出王小洲心里真正的想法。

    两个人这么你一言我一语地只说着打边鼓的话,但毕竟还是增强了相互间的熟悉感。柳春秀也睁大她那一双明澈动人的眼睛,上下打量了一下王小洲的长相,看到他白净的脸皮上一头黑发,一对秀气的眉毛下两只含有无穷智慧的亮眼睛,一架楞鼻子和一张稍厚的嘴唇显示出他聪明憨厚的特点。一副结实匀称的身材,正是她在电影里常看到的那一类先进模范的典型形象。她的心里明朗了,她很喜欢这个站在面前的小伙子,却怎么也不好公开把自己的意思提明叫响。但又不好冷场下去,便接续起刚才的话题嗔怪似地说:“你刚说我怕你像怕老虎一样,我怕你干啥?我才最不怕你哩!”

    挺有心眼的柳春秀还想用这句话引出王小洲的明确表态,但王小洲却不再开口,只是微笑地打量着她的全身打扮。

    今天柳春秀穿一件朴素的滚边小花花短袖衫子,毛蓝长裤稍微挽了一点边,脚上是一双已被泥水打湿的方格子扣带布鞋。今天她最惹眼的是那一面异常美丽的泛着红潮的脸颊,额上的刘海恰到好处地罩在略弯的眉毛之上,特别是那有着重眼皮的一双杏核眼,时时却含着一种诱人的笑意,鼻子不大,嘴唇更加红润,在不大不小的耳朵后面是一对扎紧的光溜溜的短辫子。王小洲由于昨晚看过小二黑和小芹的故事所激起的心态作用,一直在仔细地欣赏着她那副俊俏的面容。

    “你在看什么呀?” 柳春秀还以为自己的衣裳没有穿好,就边问边低头地伸长两只胳膊肘低头上上下下地端详自己的穿戴。一刹那的时刻过了之后,王小洲获得满足的心顿时开放了,他已经到了不能把握自己感情的程度,一下子解除了思想武装准备缴械投降了,便压低声音微笑着说:“我总觉得我的心里有了一个我最喜欢的人的影子……”

    “是哪个人的影子呀” 柳春秀一听王小洲的话里已经放出了信号,就紧逼着这样问道。她的心又开始在扑扑地跳动起来。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除了你……除了你还有谁呢?……”王小洲几乎是挣红着脸才断断续续地这么说了出来,连声音又一次激动得都在发颤。不难看出,在他的眼光中蕴藏着一种难以表达的爱恋与深情。

    柳春秀一听马上不好意思地用手捂住了自己的脸。等她松开手,在那张鹅蛋脸上仍旧浮现着两团淡淡的红晕。这在王小洲看来就像刚刚开绽的雨后玫瑰,又水灵又好看。没等柳春秀说话,他又眨着眼睛故意温和地小声问了一句:“我说错了吗?”

    “你没有说错……我的心里也是……” 柳春秀的话还没有说完,就把雨伞举起来,害羞得又用两手捂住自己的脸。

    “你是怎么了?……” 这时王小洲哪里会熟知一般女性的矜持,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情况似的,便上前去想拉开她的手看个究竟。

    柳春秀朝后退了一步,惊恐得全涨红着脸警告似地说:“你站远一点,小心被人看见……”

    “这下雨天,哪里会有人来到这里,你胆小得简直像只兔子一样。”

    一提起胆小的兔子,两个人都记起第一次见面时的尴尬情景。其实王小洲自己的胆子也同兔子一样并不大,但是他想着这一次绝对不能像上一次见面造成的遗憾,自己应该主动一点。这时候他感到两个人都看到了对方的心,忽然想起一件东西,便说:“我给你一个好东西!”

    “啥好东西?” 柳春秀眨动着那对温和的眼睛问道。真的她的眼睛在发笑了。

    王小洲卸下自己脖子上挂的那枚罗汉钱交给柳春秀,温情地说:“是这个----罗汉钱。”

    这原是他的祖母年轻时和爷爷的定情信物,在他过第一个生日的时候祖母就戴在了他的脖子上。这19年来一直未卸下过,他今天就想用这枚罗汉钱把他们之间出现的新的感情肯定下来。柳春秀朝两旁看了看没有人来,便伸手接过来,一看是一枚金光灿灿的铜钱,她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因为一年前陈宝专区文工团来公社门前的广场上演过一本《罗汉钱》的戏,他明白其中的意思,便十分珍爱地紧紧攥在手心里,说道:“我也给你一样东西……眼下还没有做好,过几天吧!”这时她大大方方地给王小洲露出一个亲切而真挚的笑脸,同时在她的眼睛里也露出一种爱恋的目光。

    王小洲简直被这张如同花朵一样的笑脸迷住了,还想多看几眼,但时间在两人的不知不觉中已到晌午。他也怕柳春秀回去晚了,便催促说:“你出来时间久了,也该回去了。”

    柳春秀会意地点了点头,两人便打着雨伞朝相反的方向走去,但是他们走不了几步就都要转过脸回顾一下,直到王小洲走得很远了,还看到柳春秀打的那把红伞一动不动地停在那里。他便高举起手中的蓝色雨伞晃动几下,看到那把红伞移动了位置,才转过身心情愉快地回了家。

    小洲的父亲王东海是来参加公社召开的各党支部支委会的。他与赵清泉和雒广田坐在一起不长时间,会议室共来到40多人。公社的苗书记接着就传达县委宣传部昨天才结束的政治思想工作座谈会精神。

    他先是原原本本地讲完会议的主要内容,接着就像谈闲话一样畅谈着个人的心得和体会。但他却不像往常那样边抽烟边讲话,而是精神异常集中地用着自己严厉的目光在控制着会场始终没有改变鸦雀无声的气氛。他说:“自从今年开春以来,县委书记雷鸣远带着七千人大会的精神调来咱们县上,一开始工作就先与各公社的书记一个人一个人地进行促膝谈心。这样做到心中有数以后就开始制定以农村和农业为主要内容的全县发展纲要二十条,同时下决心砍掉两个徒劳无益的半拉子水利工程,让大批劳力回归生产第一线,对遗留的一个只要修好渠道即能马上见效的通川河水利工程,计划组织受益区八个公社的力量,将伺机突击施工完成。此后他精心扶助浑阳镇、通川河三万亩玉米丰产方和咱们公社太白生产队这三个庄稼务作的典型代表为中心,于夏收后及时召开了全县三干会, 认真总结出小麦的增产经验,评选表彰了80个先进集体, 又增大夏播玉米的种植面积,严格实施了玉米三千株亩苗的合理密植方案,大力提倡农田水利化设施,拟定好拆除县城墙和拉运氮肥厂的下脚料氨水以解决秋田玉米的施肥需求,并且在栖凤原与卧龙滩两个不同地域因地制宜地设定了两个农技推广站,最近又把全县80万亩玉米的增产丰收提上了议事日程。特别是大家热望具有农业领导经验的赵汉县长毅然上岗就职,即时组成了县秋田务作管理领导小组办公室,专门负责全县秋季庄稼的务作管理事宜,特别是适时改进了生产队既全面又系统的劳动管理制度,促成县上原计划普及电话广播网以加快信息传递工具的设施已到收尾阶段。这些大大小小一系列的事项都是关乎农业生产的恢复与发展。而现在突然又冒出一个富含新意的政治思想工作座谈会,肯定是有重要原因的,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苗书记用了最熟练的口吻最简单、最方便地把雷鸣远也就是全岐周县所做的主要工作说到这里便停了下来,接着翻开自己随身的笔记本,继续说:“在这次会上有个重要的表现就是雷书记从会议开始手里一直拿着今年4月27日中央下发的文件,名称是《关于加速进行党员、干部甄别工作的通知》。这个通知的内客是说凡在以前拔白旗、反右倾、整风整社、民主革命补课运动中批判和处分完全错了和基本错了的党员、干部,应当釆取简便的办法,认真地、迅速地加以平反。这样就连近几年来,主要是在1958年整风补课和1959年‘反右倾’ 斗争中被错误批判和处分的绝大多数党员、干部进行了甄别平反。”

    苗书记合起他的笔记本,抬起头又说:“这从两个多月各地报纸、广播的新闻报道来看,党中央这一重大决策对发扬党内民主,充分调整各方面的积极性,团结-致克服困难,发挥了重大作用。现在事情不就明白了吧,雷鸣远书记在会上如此珍惜这份文件,我个人的理解就是要把这个中央文件的精神及产生的重大作用借鉴在咱们岐周全县范围内要形成一个宽松的社会关系,便于每个人都能把自己的积极性、创造性投入到秋粮生产上来。记得咱们专区也是从今年五月份开始贯彻落实这个文件精神的,最早是陈宝地委召开的一次电话会议。当时地委晁书记就在电话会上表态说,咱们陈宝专区在中央七千人大会以后,由于受历史条件和认识的局限,也是没能从根本上认识极左的指导思想的错误,因而对实际工作中的极目前。左错误不可能彻底纠正,对阶级斗争扩大化和对某些违背客观经济规律的错误观点,也没能进行认真的清理,难免会出现防碍工作的极左现象。陈宝专区还打算召开一次扩大到大队一级的政治思想工作会议,却因为会议吃饭这道坎难以跨越,就改成只扩大到部分公社一级的电话会作了部署。但到了县上这一级由于社会生活中极左思潮的复杂性,使得贯彻执行受到一定干扰,这就防碍了大办粮食工作的顺利开展。所以这次县上召开的座谈会说透了就是一个回头望的会议。对以前有成效的,工作做得过硬的就要肯定和坚持;工作上只求过得去的,效果欠妥的就要进行审查,认真落实,还要加快进度。我的看法是雷书记一直手拿这份文件,就是会议要按这个文件的精神办事,可以这么说:这份文件的精神就是这次会议的灵魂。因此,会议开始首先是学习中央文件,座谈领会精神实质,正确处理人民内部矛盾,坚决抵制极左思潮,对迅速改善和形成一个有利大搞粮食生产的社会环境问题进行了热烈的讨论。”

    苗养田书记稍稍停了停,带着微笑似的神情说:“这次会议还对咱们公社原金牛大队书记田旺权给陆大勇生前受到錯误批判公开平反给予了表场,又对南星生产队社员孙进财‘宁左勿右’错划成四类分子管制劳改的事,虽拖延到前一阵才被党支书赵清泉按政策做了平反,同样受到会议的表扬。

    苗书记按照县上座谈会的精神,就以陆大勇和孙进财的事例,采用大家一起摆事实、指危害、论后果,进行了一个小时深入的分析和认识,使与会者都具有了一个较为明确的态度和处理方法。接着就宣布了公社对这一工作加快进行的安排意见。

    会议开到最后,苗书记又告诉大家说:“县委雷书记在这次座谈会上讲话的另一个重心是要求每个党支部应切实地做好人的思想工作。他一直强调‘1962年是对国民经济调整工作最关紧要的一年’ 这句话。他说现在的时间已经到了全年的七月份。这个全年‘最关紧要’四个字除了夏季小麦初步有些增产外,就是说取得秋季玉米的大丰收就是今年粮食生产的大计。最近县上提出要确保秋季80万亩玉米总产四亿万斤,单产每亩达到400斤,这就是我们要落实的‘最关紧要’的目标。但是再想一想,这么多粮食都要由现在只有一两寸高的小苗苗一步一步结出的玉米棒子上获取。但是,这个生长成熟的过程要磨炼多长的时间,要花费多大的心血,要付出多大的力量。一句话,这都得由人一点一滴地去务作,去完成。但是人的行为都是受思想支配的。所以这次政治思想工作座谈会也就是为这个目的召开的。人的思想搞通了,他的行动就积极,思想搞不通,他就懒惰懈怠,没有上进心,无从去提高他的积极性,那提出全县80万亩玉米总产四亿万斤粮食就会变成肥皂泡,就会是个空想。所以雷书记特别提醒各党支部要随时随地掌握党员群众的思想动向和变化状态,做好生产队的监督和保证作用。就在这次会议结束时又与我进行了一次促膝谈心,使我深深感到任重而道远,我们全国的每个共产党员必须得认清自己肩上担子的重要性。”

    苗养田忽然低头看一下手表,又急急地说:“下面还有两个新鲜事顺便给大家通报通报。第一件是赵汉县长去塬下的浑阳镇蹲点,这两天已帮助全镇依照他们的地理环境、水利条件以及生产队各自的实力将整个土地划分为四个耕作区,并各设有三结合的农技站,开始对庄稼务作进行分类指导,针对性地解决一些具体难题,传播有关新的技术和有效措施,这就更具有了庄稼增产丰收的专业性和牢靠性。县秋田务作管理领导小组办公室认为这种对田间务作提出的只求过得硬、不求过得去的新要求是大家应该参考学习和推广的。第二件就是雷书记以三万亩春播玉米亩产450斤为底数,与北山通川河公社社长古维新订立了玉米务作的军令状。内容是如果这三万亩丰产方的玉米达到预定亩产450斤,他给古维新佩戴大红花,并牵马按蹬,敲锣打鼓,在县城街道畅游一圈进行宣传;否则,就免去古维新的职务,下队深入实践再学习,便于下年小麦高产再立务作的军令状。

    接着,苗养田就以从容的口吻说道:“古维新是一位由乡镇到公社的农业领导干部。他为深造自己搞好工作曽下功夫自修过哲学和逻辑学。在轰轰烈烈的‘大跃进’运动中以唯物辩法的观点独树一帜地成了反对庄稼亩产上千斤上万斤高产卫星的急先锋。因为他直接抵制在庄稼种植上坚持伪科学的极左错误,终究被贴上右倾的标签,大小会批判得连他一再提倡的“合理密植”都成了错误的东西。最后由于名声一败涂地被发落到山区公社。他忍着一肚子的怨气,使出一种锲而不舍的顽强精神一直在发掘庄稼种植的辩证法。去年国家出台‘八字方针’以后,为多打粮食,在通川河搞起了春播玉米万亩丰产方。今年却被雷鸣远书记看成能为全县生产队提供借鉴学习务作技术的一颗掌上明珠,便订立了三万亩玉米务作的军令状。

    苗养田谈到这里,突然闭住嘴,望了望会场一周,便开口郑重其事地说下去:“按照他们的军令状算下来,这三万亩玉米总产就是1350万斤。面对这么大的数字怎么去认知,到底是个什么概念呢?咱们可以算一笔账:县上目前规定每个居民每月粮食定量27斤,那全年就是324斤。这1350万斤粮食,就可供给41700个居民吃一年的口粮。大家看,这是个多么辉煌的数字!在这个刚刚走出三年自然灾害低谷的时期,要让山区一料庄稼稳拿亩产450斤,这对古维新来说要承受多大的压力。这中间拿不出别人做不到的绝招,搞不出一些新名堂,新措施,是谁都不敢打这个保票的。这种庄稼务作的艰难性便可想而知。当然,这种大无畏的进取精神,是值得今天在座的每个党支部的干部要虚心学习的。记得四年前在全县粮食工作会上被当众点名批评,弄得他背上右倾黑锅一见熟人就低头的委屈劲儿,可能这次他要拿出血本实践自己那套高产主张的正确性,要拿出死命去进行‘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的冒险行动了。当然他这个决心是要把自己原被看做一堆人后的臭狗屎要变成现在一个人前的香饽饽了。”苗养田说到这里突然噙住满眼泪花号召一句:“我们为他这种精神拍手鼓励!”

    苗书记随着大家鼓掌完毕,又强调说:“这个为高产敢立军令状的真真实实的事情,发生在我们当前这个执行‘八字方针’的年代也并不奇怪。因为我们的国家需要粮食,包括我们每个生产队也都想要多打粮食。时势造英雄嘛,这就必然会有一些冒尖的人物干出一些冒尖的事情来。只有雷书记才敢这么去想,这么去做,他就是要大力提倡这种为夺取粮食高产勇挑重担的实干精神。”

    苗养田书记最后说:“大家在知道了这两件新的事情,知道了他们两家在秋田玉米务作上新的起色,再回到咱们的公社来,也不得不提一下咱们那个大办秋田粮食的新方案。说起来这也算得上一个实实在在地能夠体现自力更生、白手起家的好途径。因此咱们更要有个积极的态度,时刻都不能松劲。昨晩我想过了,从今天开始,公社几名脱产干部按照以往的工作制度下各片驻队,与社员同吃、同住、同劳动,起个上行下效的作用,每周回公社汇报一次。继续以往的制度:下去一把抓,回来再分家,做到及时发现问题,及时解决问题。再就各生产队的情况来说,眼下东北片的九龙沟水库工程,西北片修建墨水河高抽与扩大渠道工程,中片挖掘陂塘与田间打井和南片的灌溉纲络工程,也得一鼓作气地加快进度,能有个好的表现。虽然太白生产队早先提出用扩大玉米的复种面积增加粮食总产在全县甚至全专区起了典型引路的作用。但眼前他们队的水库修筑却处在县上大工程的夹缝之中,施工时间的多少,由不得自己说了算,时时都遇着停工的威胁。现在要给王东海同志提醒的是必须要正确面对待这个被动的弱点,真的有一天问题来了,不要回避,也不要躲闪,更不能怨怼或不瞅不睬,相反而是要以三家办水利总方针的精神,大胆地迎上去接触它,亲近它,以便认识它,了解它,自然就有了克服的办法。”

    苗书记所讲的这些话,没想到又引起会场响起了热烈的鼓掌声。待王东海作了肯定的回答,接下来是社长康信一最后的讲话。他说:“苗书记刚才依照自己的心得体会传达了县上的会议精神,又结合一些具体事例引导大家进行了深入的讨论,便于掌握精神实质,更好地贯彻执行。这无疑就成了咱们在当前形势下一个不可或缺的工作。今后在这方面随时发现问题就随时进行纠正。另外,按照县上的要求,咱们公社决定很快成立一个农技指导试验站,由今年城镇下放的人员中物色一些半脱产人员。生产队就成立农技小组,对其具体事项可直接与公社农技指导试验站联系。”

    待康社长一讲完话,苗书记就宣布散会。

    午饭以后,降落了一个上午的雨就完全停止了,天际间仅有的几片白云瞬间变成晴空万里。王小洲独自坐在自个的房间翻阅着以前由梁毅诚那里拿来的农业杂志。但当他一集中起思想,虽然十分凝聚的视力一直紧紧地盯着那些已经看过好几遍的文字,但今天却倒不明白这字里行间究竟在说了些什么。因为这时占满他脑海的却是柳春秀那张绯红可爱的鹅蛋脸,他几次摇了摇头想从恍惚的脑子里驱除出这个意念,但这张使他时时都能动心的脸庞却坚执而顽强地一直在紧紧地攫着他的整个灵魂,使他很难平静下来。他实在无法耐住寂寞继续再坐下去的时候,便起身去了最熟悉不过的梁毅诚那里。

    他进了经常走惯的那个没有头门的大院子,听见北半院的屋里正在谈着闲话,便径直走了过去。但却忽然听见有人喊叫“小王兄弟!” 便站住脚朝后院看去,梁毅诚的妹妹梁毅芳在李芳芳的相伴下显然是心情兴奋地走了过来。王小洲也是露着笑脸迎前两步,互相寒暄了一阵,小洲问侯了孙教授夫妇一番,梁毅芳说她这次专程是替姑父给哥哥送来一本校刊杂志,也顺便来看望哥哥一家,住两天就回去。顺便也问侯了小洲一家都好!

    这时梁毅诚走出门来,王小洲朝梁毅芳客气地告别一声,转身被让进房间,又与梁洪波打过招呼,顺便坐在一旁的小凳上,就关切地回头询问梁毅诚:“梁大哥,好几天没有见面,还好吧!”

    “还好!” 梁毅诚同样兴奋地回答说: “有洪波在一起说话就好得很!” 梁洪波也一边打趣地跟着加了一句,“对他来说,只要平安不生事,就说明过的是好日子。”

    “是的,是的!” 梁毅诚也附合着笑起来,便兴奋地说:“前天,姑父让毅芳送来学院新出刋的内部杂志,有他写的一篇文章《关于夏播玉米根系分布的再认识》,对咱们很有用,你可以拿去看看。”

    王小洲高兴地接住16开大的那本厚重的刊物,认真地翻到目录一页,又微笑着按页码浏览了一下正文的标题,就夹在腋下坐在一边的炕边上,认真地听着两人在谈话。

    梁毅诚看到王小洲情绪很好,便显出和蔼的态度随意问道:“听洪波说你佩戴着一枚罗汉钱。传说这枚铜钱是融化了一尊金罗汉的塑身制成的,整个钱体金色灿烂,但我却始终没有见过真东西,能不能让我见识见识?”

    王小洲下意识地低头朝胸脯看了一眼,说道:“很不凑巧,上午才送了人!”

    “噢!大哥祝贺你----搞上对象啦!” 梁毅诚是个博学广识的人,他不但了解有关罗汉钱来历的故事,也知道罗汉钱本身所具有爱情信物的意义。

    “这么快?” 昨晚我才亲眼见过,今天就七仙女下凡啦?真是天作之合!----对象情况怎么样,能给我们透露一下吗?让我们也替你高兴高兴!” 梁洪波那双明快的眼睛一直盯着小洲不放。

    王小洲被一种似乎有点恳求的眼光紧逼得忸怩起来,只好笑了笑说出他与柳春秀初步联姻的事。

    两人听了都替王小洲高兴,梁毅诚顺便也半开玩笑地说:“你可真算是《诗经》上说的‘窈宨淑女, 君子好逑’ 呀!我想再多给你说一句话,男女结合成夫妻的基础是两人的感情,其它的问题都是次要的。只要两人相爱就能白头偕老。但是在现今的社会上,男女婚配还披上了一层政治色彩,那就是家庭成分。说起来这家庭成分还真的不能不考虑,弄不好也将成为一生的麻缠……噢,还会影响到下一代。”

    王小洲完全明白梁毅诚这善意的提醒,他便以感激的口吻回答说:“她家是贫农成分,家里有她娘、她嫂子,她哥是乡上不脱产的团总支书记柳春晖。”

    “嗯,那就好!” 梁毅诚兴奋得几乎拍起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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