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欢庆夜宴
九龙沟水库工地改为两班倒上工的当天上午,夜间食堂管理员王顺义着人由太白生产队借来所用的大锅、水瓮、案板、风箱等物件拉到沟边新设置的灶房,独自进行着安排和整理工作。刚被派遣前来报到的梁毅诚,走进门一边打着招呼,一边挽起袖口跟着干起灶房的活路。王顺义带着一种说不出的歉意,开口说:“毅诚老弟,你看队上把你分配到我这里来,我是个大老粗,你是有知识……”
“王大哥,话不能这么说,” 梁毅诚笑容可掬地阻止住他的话头,手里仍然在搬挪着灶具,“队里让我来夜间食堂管种菜,我就要听你的,别的客气话你就不要说了。”
王顺义是个面相和善、干净利洒的中年人。年轻时学过厨师手艺,后来就靠给人操办婚丧酒席得点报酬。成立农业社以后凭记工分在家劳动,有时候给村子人帮忙做些小宴酒席。他为人忠厚和善,也感到梁毅诚是在外面干公的人,没出过大苦,便说:“我看这样吧!你的主要活路是给夜间食堂种菜,早上同大家一起上工,先去饲养室井上绞水,用毛驴便车----就是春季栽红薯的拉水车----把灶房这个水瓮装满,再拉水到沟下开水棚,上午和下午在各烧两大锅开水,有空就劈些硬柴积攒起来。这都算零活,如果有其他事我再临时找你。今天你先找些野菜,晚饭就要下锅。”
“王大哥,我照你说的做,” 梁毅诚恭恭敬敬地说,“菜地我一定管好。只要有空,什么活我都可以干。我想再问清楚,灶上用的菜都要哪些品种?”
“你可能想得太复杂了,”王顺义微笑着回答,“现在咱们农村还没形成正式吃菜的习惯,特别是灾年刚过的困难时期。咱们这工地食堂只在夜间吃一顿大锅饭,就是每人两个到三个二两重的粗细粮卷头,一两面的拌汤,一吃一喝就可以了。能夹上菜馅的包子因为吃饭人多做不出来,容易做的菜蟒只能卷些韭菜、葱花、辣椒之类。而这一碗拌汤就显得特别重要,不但有盐醋调和,必须加上蔬菜,如白菜、菠菜、还有芹菜、豆角之类,要尽量能提供一些膳食营养。咱们的工期大约是三个月,其他生长期长的蔬菜恐怕不容易办到,”王顺义摇了摇头,“现在咱们农村就是这个生活水平,总之能想法务出生长期短的应时蔬菜就行了。”
梁毅诚了解了这个情况,便慷慨地说:“那这里的活一干完,我就去井上绞水!”
“好。便车和拉车的毛驴,饲养员知道,我已经和他们联系过了。”王顺义说完就开始干自己手中的活,梁毅诚也回头作了满意的回答。
其实, 梁毅诚来夜间食堂就是王顺义提出来的。因为这是一个最繁杂最劳累的活路,其他的人是不会轻易卖力来干的。但是小组长杨永昌却不允许这样一个右倾分子参与食堂的事,王顺义最后找寻了生产队长,王东海只是沉平脸稍微想了想就痛快地决定下来。今天王顺义通过这一番交代,看到梁毅诚那种谦逊的应事态度,使这位食堂管理员产生了较为良好的印象。他感到在这个人的身上有着自己说不清的使人佩服的一种特质的东西。但是他也想不清楚为什么这样一个人竟会把自己弄到抬不起头来的地步?他虽然摇着头却在心里起了一定的同情心。随后也便关心地问道:“你真的会干务菜这个活路?”
梁毅诚仍旧微笑着说:“种菜的技术我是知道一点,下午我就去地里打畦子,也可以采用高温密封播种手段,一周左右就能吃上叶子菜。”
“你说的这个新技术,务作起来很复杂吧?”王顺义对一周左右就能吃上新鲜菜的话很感兴趣。
“不复杂,只要能买到一种塑料制成的地膜就行了。”
“那就好,我看今天你先找些野菜,晚饭就要下锅。”
“今天先不用找野菜,” 梁毅诚说,“下午我给你拿两捆芹菜和韭菜来。”
张顺义有点诧异地抬头说:“这些菜,你现在去哪里买呀?”
“不用买,我后院全种的是菜,野菜以后再去搞吧!”
“也行,那就麻烦你了,”王顺义答应着就转过身继续干起手中的活路。
整个下午,杨家祥和王小洲忙着安排夜间上工的准备工作。下工前,还叫来段鸿绪和张天亮临时帮忙,一起准备好了晚上照明的汽灯,赶黄昏又在沟底像阿拉伯“7”字一样的粗壮木杆上一个接一个地挂起那十盏汽灯,一时间照耀得坝面和两面坡道如同白昼一般。
还不到晚上8点钟,扛着工具带上碗筷的大队人马成群结队地下到沟底。一时间使这空荡荡的只有汽灯微弱响声的工地上,增加了熙熙攘攘的喧闹。蒲志高按照下午劳力调配的办法定位以后,用了一个多小时的“土飞机”驾驶训练,就转入坝面的正式垫打程序,木工组的人便上沟回家去休息。
王东海自下午收工一直守在沟下安排好夜班的工作,直到晚上的开饭时辰,才最后一个上沟去了夜间食堂。
一盏明亮的汽灯挂在灶房门外的接檐棚内,棚下放着两处摞起来的冒着热气的蒸馍笼,另两处是盛汤的大铁桶。今天这第一顿饭是每人两个由麦面和玉米面合做的韭菜卷头,一碗飘着辣子油的芹菜拌汤。王顺义拿着花名册问着姓名在上面画圈。两三个妇女忙着给大家舀饭发馍。散蹲在周围吃饭的社员都赞扬这顿饭吃得可口舒坦,总指挥的心里自然是一阵高兴。
王东海吃完饭,王顺义合上花名册,两人一同走进灶房。总指挥看到三位做饭的妇女正在刷洗锅灶,便与大家招呼一声,随口问道:“你们在工地做大锅饭感到紧张不紧张?”
凡是说话的人都回答得很简单:不很忙。
王东海仍旧笑着说:“按照厨师行道的算法,一个人得做45个人的饭,你们四个人就要供给270人来吃饭。实际现在上灶的人是225个人,由于每天只安排一顿饭,这就使你们有着充足的时间,能不慌不忙地、细细致致地做好饭菜。咱们的目的就是要让大家感到在工地上比家里吃得好,吃得舒坦,能够高高兴兴地在工地干活,高高兴兴地愿意在这个灶上吃饭,咱们要的就是这个效果。因为吃完饭还要干四个小时的体力活,如果灶上做的饭不可口,大家吃不好,心里也不舒坦,这四个小时的活就干不好。你们明白我说的意思吗?”
干活的妇女都不约而同地做了肯定的回答。王东海又突然回头问起食堂种菜的事,王顺义马上开口说道:“眼下社里的苜蓿地头镰太老,二镰才露芽,梁毅诚就拿来他家种的芹菜和韭菜,他还说可以采用什么……什么……噢,高温密封办法下种,一周左右就可以吃到叶子菜。我琢磨一定是个新技术,不然能这么快!”
王顺义这最后的话使总指挥平静的心头顿时起了一个很大的震动,特别是“新技术”这三个字马上就唤起社主任的颖悟力。王东海以一个劳动大军领军人物的卓识远见,总是想着要尽可能地发挥每一个劳动者的技术与潜能,在最短的时间里或最关键的环节上起到特殊的作用,以创出不平凡的事迹。当然在他知道梁毅诚用新技术种菜的办法肯定不会是一听而过的,他现在对梁毅诚的说话办事能力是深信不疑的。突然间,他从这沉思中惊醒过来,打算可以供给他一定的资金,很快能给灶房提供足够的蔬菜。并且交代王顺义把这个话及时转告给梁毅诚本人,王顺义看到社主任发亮的眼睛也高兴得满口答应下来。
直到第二天傍晚,夜间食堂的人都来到沟边,管理员王顺义便给梁毅诚转告了总指挥的话语。
己经在地里打好畦子的梁毅诚当下就回忆起曾在海南良种繁育基地育种时附带种植几种蔬菜的情形,准备来日再调整一下菜地的畦子,作个简单的务作计划。除了现在手头仅有的一点菜籽,打算再找王小洲帮忙跑一跑黄河农学院育种站买些优质品种和需用的塑料地膜。
就在这天晚上,梁毅诚去沟下工地费了很大工夫找见正在忙碌的王小洲说知此事,两人又寻到修箍涵洞的地方取得技术总指导梁洪波的允许后,又一同上沟。梁毅诚一路与王小洲作了详细的交代,又一同去孙长平那里借了资金便离开了水库工地。
王小洲从来是把梁毅诚交代的事情毫不马虎地当作自己的事情去做。他知道这次地膜育菜的成功,对水库具有相当重要的意义。所以他要从中积极负责地尽到这个责任,于是就打了个早起急急地抄小路一口气走完八里路程,刚到县城东关的汽车站门口,却被张金斗的声音叫住了。他一看是从牛头山拉回水泥的车辆,回答自己要去平原镇买菜籽,就赶忙挡住刚出门的汽车搭乘去了浑阳火车站。
张金斗领着一行五辆胶轮大车赶到水库沟边下了大塄,一眼看到梁毅诚在夜间食堂的菜地正由毛驴便车上的大铁桶拧开水管浇地,另两个社员在坡口的大皂荚树下面光着脊背拉锯扯板。虽然沟塄边迎风飘扬的彩旗已经减成了12面,那一排黑体大字的口号标语仍旧十分醒目。在路北的修理棚内,铁工组的人正煽旺炉火在叮叮当当地锻打挖土的蹶头,除了正在忙碌的木工以外,还有几个人在里边帮着安装车轮之类的活计。
年轻会计去修理棚找到副总指挥孙长平,马上停住了所有人的活路,大家七手八脚地卸完五辆大车的水泥,张金斗领着赶车的一行人站在沟边的皂荚树下暂时歇息。
沟下正像一锅翻滚的开水那样闹腾着。高空运土的吊斗迅速地来回穿梭,两面坡上的“土飞机”和架子车按照三个层面的坡道来回奔跑。坝面上随着响亮的夯歌声,15面碌碡夯在此起彼伏地跳跃与移动,在每个夯的周围由八个人围成的圆圈也跟着一收一放,活像大江中一个个翻腾的浪花。这一切在他们这些人来到之前是怎么也想象不出的,于是每个人在激动之余, 必然就对自己这座水库充满了极大的希望和信心。第二天又是个大热天,吊在半空里好像火团一样的日头,似乎在专门对着九龙沟上上下下正搞得如火如荼的劳动工地施展着一种得天独厚的暴晒,好像不让每个人流出一身大汗就毫不罢休。但是所有九龙沟的每个劳动者却偏偏是要干出这种满身汗水来换取水库的快速进度而要争取提前完工的。
梁毅诚一直守在那块一亩育种菜地所撒的汗水也没有白流。早上他不厌其烦地赶着毛驴便车往返村庄拉来化肥和井水,又专心致志地按照标准要求,边计算边筹划地做着菜地的种植安排, 甚至连中午饭也没有回家去吃,独自直干到太阳偏西,又赶时间把磨好的几袋面粉用毛驴便车拉到夜间食堂,又转身去沟下的开水棚烧好满满一锅开水,直到太阳压山的时候才松了一口气。
也是在这个当儿,张金斗急急地下到沟底,在一阵紧张激烈的打夯劳动之后,叫出总指挥告知公社通知,说是三两天县上来人架杆拉线安装电话和广播匣子,需要派去15名劳力。社主任更是忙匆匆地交代他去同吴月琴安排落实,仍回到紧张的打夯队伍。
张金斗气喘吁吁地刚一上到沟边就听到收工的铜锣声,他同刚走出工地办公室的梁洪波碰到一起,两人看到梁毅诚由一边的菜地赶过来浇完水的毛驴便车,就一同跳上去,靠坐在大铁桶的两边,三人一路随意谈起了闲话。
“大哥,小洲今天买回地膜,可以马上下种菜籽了吧?” 梁洪波表现出一种舒畅的心境,展眼望了望满地一片绿生生的玉米禾苗,又抬头望了望西半边天上的夕阳红霞,露着笑脸随意这么问了一声。
梁毅诚手拿短鞭坐在便车辕头,也回过头来说道:“做好的畦子到下午施肥浇水已全部完工,菜籽也浸泡好了。如果小洲赶晚上回来,可以连夜下种,看来一周左右给灶上供菜不会有多大问题了。”
“那这五六天的下锅菜怎么解决?”张金斗也有点为他担心地问。
“那好办得很,”梁毅诚说,“这场雨后,使原来掉在打晒场龟裂缝隙的油菜颗粒都已按时出苗,而且长得非常茂盛,可以说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真是天助我也!”
“我看你院子后面那些豇豆架又挂出了第二茬菜穗,也有了大大的用场,这不更无后顾之忧了!”梁洪波言罢,又改成赞赏的口气说:“我看在农村还是有点种植能耐好,就像你这样,见缝插针,果实累累,真让人羡慕!”这句话惹得两人都兴奋起来。
接着张金斗提起去牛头山所见的水电建筑工程的雄伟场景,没想到一下就引起梁洪波的警觉,使他当下就发出不少问话。其中最重要的一个消息是张金斗看到牛头山前天就以红旗如林、锣鼓喧天的准备局面,说是要在今天召开按期竣工的庆祝大会,这使梁洪波听了完全就欣喜若狂了。
这对梁洪波说来的确是一个破天荒的大事。他在长时间日日夜夜的暗自盼望中,终于盼到了这一天。就在他这种兴奋之余,猛然拍一下大腿,激动地说:“牛头山顺利完工,算是还了我的夙愿,消除了我的压力,”他高兴得伸直腰杆举高两只胳膊在振臂高呼,“我要欢呼!我要庆祝!”
因为张金斗从王主任的口里了解梁洪波的情况,也跟着兴奋地攥紧右手拳头,用劲地冲向头顶,同时也放声高呼:“我也是欣喜苦狂,我也要跟着分享你的快乐,陪你一起庆贺!”而且他的动作是每喊出一句,就要接连打出一下拳头。惹得坐在辕头赶车的梁毅诚也高兴地甩起了响鞭,使得毛驴便车轻快地小跑起来。
梁洪波的脸上荡漾起愉快的笑容,心里却在暗暗地想着用一个什么样的庆贺办法才过瘾。他稍微思忖一下,又用劲地拍一下张金斗的肩膀说:“今晚就叫来小洲和杨家祥在我那里吃顿夜餐,算是庆祝晚宴,今天我坐东请客。”接着又对梁毅诚说:“你回去告诉芳芳嫂子也过来,我这个月份供应的一两食油和上月的都还没用,就让她代炒几个菜,大家哥儿弟兄欢聚一堂,陪我一起庆贺牛头山工程按期完成!”
“我双手赞同,咱们就算是摆一桌‘庆贺筵席’,热热闹闹,堂而皇之地举行庆贺多得劲!”张金斗也是兴奋地说,“我家屋后‘十边地’的红薯,我挖一些最大的拿来!”
“我后院的豇豆和芹菜第二茬也长好啦,顺便拿两捆。” 梁毅诚说完顺手抖了一下牵驴的缰绳,毛驴便才慢慢地到了村口,三个人跳下车各自回家去作准备。
梁毅诚赶车来到饲养室门口。他刚收拾停当,王小洲由办公院乐呵呵地拿来购买的地膜和菜籽,交到微露笑脸的梁毅诚手里,两人约定晚上连夜下种。梁毅诚又告诉王小洲去梁洪波屋里参加庆贺宴席的事。
快到黄昏时,梁毅诚的妻子李芳芳提早加快晚上记工分的事就同丈夫拿着两捆鲜嫩的豇豆来到梁洪波的灶房,却被张金斗捷足先登。接着,王小洲拿来几个大鹅蛋和六个熟透了的水蜜桃,便又回了家,最后杨家祥端来一小杯菜籽油进了房间。
在梁洪波的小灶房里,几个人笑闹着七手八脚地帮助李芳芳很快炒好了四盘菜。梁洪波搬过来一边的办公桌,摆好菜肴,招呼几个人围坐在一起,正在挂念王小洲的当儿,不料他兴冲冲地跑了进来,将一个蒸馍笼布摊开在桌面上说:“这是我爹特意让我娘烙的几张葱花大饼,还热着呢!”
张金斗看到这沓在一起的几张呈色鲜亮的圆形烙饼便饶有兴趣地说:“好,这就是一种团圆吉庆的象征!”
梁洪波一下站起身,显出严肃的态度端起面前的杯子说:“今天就以水代酒,为咱们省上的牛头山水电工程的顺利竣工,为我的原单位省水电工程勘测设计院准时无误地完成此项建筑任务,干杯!”
大家也都是认真地站起身高举杯子一饮而尽 并在张金斗和王小洲的几下模拟喝了烧酒似地咂嘴中,都饶有兴趣地拍起巴掌。
接着,梁洪波招呼大家吃菜,当然少不了他那一副热情和悦的面孔,那一种开朗爽快的语言和那一种谦逊礼让的态度。
李芳芳随即端来两大盘馏热的粗细粮馒头,梁毅诚又跟着端来五碗扁豆拌汤,由于里面煮有几粒饭前才剥出的甜杏仁,更增添了大家的食欲兴趣。
这时李芳芳又倒来半杯开水站起身急急地说:“但愿洪波兄弟从今以后放下思想包袱,一起为家乡的事出力奉献……”张金斗马上伸手阻止住李芳芳后面的话语,端起一旁的竹蔑壳热水瓶给各人的杯子里注水,梁洪波也随即说:“满上满上!”待都端起杯子,李芳芳才胳膊朝前一伸,接着说:“干杯!”席间又一次热闹起来。
大家都喝干了被当做烧酒的白开水,接着就融入了愉快的边吃边谈的异常融洽的宴席气氛。先是由梁洪波谈起省上的牛头山水电工程,又扯进当前的九龙沟水库工程,最后便心情内疚地提到自己在牛头山工程上发生的过失错误。
在饭后大家品尝蜜桃的闲谈中,必然少不了对牛头山工程、省水电勘测设计院以及梁洪波本人诸多方面的话题。梁洪波也开诚布公地介绍了自己的情况,他说:“我原来的单位省水电勘测设计院所承建的牛头山水电枢纽工程,到前年的八月间苏联撤回专家时,也带走了全部设计图纸和资料,并且终止了各种设备中关键部件的供应,造成牛头山工程一直停顿两年时间,到今年初七千人大会之后才缩小功能、缩小范围,改变成发电和灌溉兼备的中型工程,而且限期半年修成。因为留下他们的机械设备没有图纸和安装的参考数据,只有依靠手工计算求得。由我给作助理的总工程师高建勋就把这一项极为复杂的运筹换算工作交给我完成。对这个估计得操作换算两周时间才能凑效的工作,我怕有所耽误没敢接受。因为任务紧急,高总打算成立一个推演运算小组,却又找不出第二个人来,终了还是确定由我出面承担,并以非常严肃的态度提出要我以党性保证做到万无一失。先是安排两位聪明灵透的青年工程师作为协助人员左右不离,他每天还要亲自进行询问与督查,期间在我母亲突然去世治丧的悲痛中,他就日夜陪我一起进行提醒和安慰,我也是尽力克制自己兢兢业业地、小心翼翼地工作,凡是每天推算出的几十页草纸都要熬到深夜复核一遍。待我交出参考数据的时候,也是拍了胸脯保证没有一丝一毫的差错。但直到按这些数据正式配套好一系列设备到机器接轨组合的重大事故发生在眼前,才使我大惊失色地一下被吓傻了,周围的所有人都接受不了这个结局,弄得高总当场就下不了台。他把我拉到一边非常严肃地指责说:“你运算的结果是给我拍了胸脯的,也是我复核过的,可现在整套系列的机械设备就这么毁在咱们的手上,认真地想一想,这其中还有没有其他的原因?这不要说是当时,就是现在我也没法说得清楚。这回事故极大地震动了牛头山整个机关,党政部门及时做出了两个打算:一是抓紧更换机组设备,抢时间争取按期竣工;二是成立以机械设备处副处长胡伦为领导的事故调查组开展全面调查。调查组最后作出属于重大责任事故、损失极为惨重的结论,初步定为对我交法庭刑事审判的意见。”
梁洪波说到这里便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周围的人也都是屏住呼吸静悄悄地看着梁洪波悔恨至极的面孔,唯有李芳芳递来一杯水,梁洪波轻轻呷了两小口,又继读说下去:“听到要交法庭审判定罪,高总出面硬要承担事故的职责错误,我两人为此相持不下,我便一口咬定包揽了全部责任。就在我被铐进拘留所的进一步审查中,高总工程师用了12天时间,前后召集了10多次各有关部门的技术人员进行专题研究,及时调整施工方案,从西欧购置进口设备保证了按期竣工,可挽回85%的工程损失。院党委才提请公安机关由单位进行处理。我便得到了开除党藉、开除公职的处分。说起来单位给我这个双开处分,我是心安理得的。但对国家还有15%的经济损失,这一直像块大石头压在我的心上。现在好的一点是在今天因我受影响的牛头山工程按原计划如期峻工,这就成了我最大的快乐!” 显然梁洪波脸上的忧郁神情被开朗和悦的光彩代替了,也使大家刚才那种痴痴的认真姿态变得自由自在起来。
这时节,由于梁洪波这一番述说,周围几个相好的朋友除了对他的不幸遭遇感到由衷的同情外,也对他形成多方面的良好印象。大家对他敢于接受最繁重、最麻缠的工作任务,对他惯于勤勤恳恳、孜孜不倦的敬业精神和承受处分压力的正确态度认为都是难能可贵的。
首先王小洲就站在梁洪波的一边说道:“梁哥,那时你只拍着胸脯相信自己的运算,就没想到那些机械设备中途有没有发生其他的变化?”
“没有想过,”梁洪波摇着头说,“过去这十多年,咱们一直把苏联看成是中国的老大哥,那时压根儿就没有把赫鲁晓夫想得那么坏!”
接着,梁毅诚似乎深有感触地望着他的堂弟说:“刚才你的话对我感触很深,一个干部不论官职大小起码该有个自己的责任和担当。我觉得像你那个高总工程师就是一位有责任、有担当的人,对这个人的作为确实是应该感激的。”
梁洪波深深地点一下头显出诚恳的态度说:“像我这个事故肇事者,如果没有高总那种敢于担当的责任心,肯定现在我还在牢房里钻着。眼下脱离了使我时时都在想望的原单位,常会想起‘在那里跌倒就应该在那里爬起来’的一句话,心里就内疚,总是自己与自己过不去……”
张金斗看到梁洪波说不下去的无奈样子,也便顺口安慰说:“洪波同志,既然走到今天这一步,原来牛头山工地是回不去了,在咱们农村的水库这里能够站起来是一样的。我们青年一代要报效国家的事,条条道路通北京嘛。我想很快把咱们的水库修起来,就有你一份大功劳,能使得三个生产队年年给国家都超额交售粮食,你还有什么可值得内疚的哩!”
王小洲也是插话鼓励:“咱们的水库从设计到现在的打坝到运土工具的改革和使用,时时处处都可算是你在用实际行动弥补过失,而且都赢得了大家的称赞,以后还要你付出更大的力量,我们支持你,替你分担忧愁,同你分享快乐,还有啥遗憾的!”
杨家祥今天听了梁洪波突然开诚布公地提出自己受处分的问题,从心底感到他人格的高尚,便说:“自你回到老家,咱们三个人常在一起,总是看到你热情、积极的一面。就感觉不到你还有这个得失在考虑,再委屈。你是我们学习的榜样,至于你的处分已经过去,吸取教训就行了。你还年轻,应该向前看,完全没有什么思想包袱可背!”
“谢谢,我接受大家的劝慰,”梁洪波说,“组织宣布给我的双开处分以后,我也仔细想过。开除公职这个问题好解决,不管在城市打工或在农村当社员,有报酬就有饭吃。唯有开除党藉,心里就难受得常掉眼泪,直到大声痛哭。后来便想到鲁迅先生不也是个党外的布尔什维克吗……”
“什么是布尔什维克?”王小洲不解地问。
“布尔什维克是苏联共产党的代名词,” 张金斗插话回答了这一问题。
“对鲁迅先生光辉的一生,毛主席曾评价说鲁迅是中国文化革命的主将,他不但是伟大的文学家,还是伟大的思想家和伟大的革命家。他的骨头是最硬的,他没有丝毫的奴颜媚骨,这是殖民地半殖民地人民最宝贵的性格。鲁迅是在文化战线上代表全民族的大多数,向敌人冲锋陷阵的最正确、最勇敢、最忠实、最热忱的空前的民族英雄,魯迅的方向就是中华民族新文化的方向。我就是要作一个党外的布尔什维克。这是我专心背熟的一段话用来鼓励自己,所以在工作上我仍然依照中国共产党党员的标准要求自己。为了能把九龙沟水库修筑成功,也请大家相信我,监督我。”他说着就一下站起身伸出右手,兴奋地说道:“好,为了水库利益的扩大化,我和你们握手!”
几个男人高兴地把手攥成一团。正在收拾碗筷的李芳芳急急地喊叫着“还有我!”就用遮腰布擦干手挤过来将手紧紧地压在大家的手上面,一起笑了起来。但在大家的心目中深深感到在当前梁洪波还仍把自己看作一位党外的党员来要求自己更为敬佩。
接着大家也免不了用各种各样的话语进行了一番鼓励。这样直过去个把小时,最后梁洪波更是兴奋地提出大家共同唱一首《社会主义好》的歌曲作结。
这顿欢快的晚餐一毕,梁毅诚和王小洲一同来到水库沟边,经过一番准备,王小洲提来点亮的汽灯挂在菜地中间己经栽好的木杆上,就跟着梁毅诚用新办法下种菜籽。两人不紧不慢地一直干到深夜两点钟,才满意地结束这一繁琐而细致的地膜育种活路。
多半夜的劳累使他们带着任务完成后的喜悦,站在紧靠南边的玉米地畔暂时歇息。
背着灯光站立的梁毅诚,伸出两手从领口提了提被汗水浸湿的衣衫,放松似地嘘出一口长气,顺着面前被淡淡的星光复盖的两阶台田极目远望过去,在尽情领略这静谧夜色的逍遥中,隐隐约约地觉察出一个庞然大物似的朦胧轮廓,他知道这是南星队的村落。由此马上想起白天所看到的一切印象:在围着这个村庄周围耕地上的玉米禾苗总不像他们太白生产队那样井井有序,也总是显现着那种旧传统播种稀稠不匀的弊病。他断定这就不可避免地得要抓好玉米间苗这一关。
他特意把这种情况告诉给王小洲,然后又指着临近一块本队两亩大的试验田说道:“看来眼前咱们队上这块秋田玉米分类对比试验田还是搞对了”。
“你这个点子出得好,”王小洲用一种庆幸的口吻点着头说,“三块地段以每亩留苗3000株为标准,超过这个标准的3500株和少于这个标准的2500株的那两块玉米的长势都不好,不管是谁看了都能辩别清楚。”
“这是今年小麦‘浇夏无粮’那场论争所取得的教训。当时没有实物对比,都怕减产,口头官司进行得多么激烈。眼下这块分类对比试验田全用实物说话,一看就明白。而且是比大田早种10多天的空间,就更便于指导大田纠错改正而不误农时。现在咱们应注意的是在平时的务作中要一视同仁,不搞偏吃偏喝,才能实实在在地看出优劣,也才能真正地说服和教育人。”接着他又停下来经过稍微一阵思索后又说道:“现在农技小组的几个人都忙在水库工地,为了防止对大田玉米务作的疏忽,想办法能使大家经常在一起说上几句话,或做个简单的交流小会,也都会有利种植方案的实施。”
听了梁毅诚的话,王小洲也是大有感慨地说:“你的叮咛给我敲了警钟,我也感到这一段忙得有点昏头转向。好的是这一时期风调雨顺,是老天帮了忙。像你以前说的做个务作日志也很好,下去我就办。碰头会更有利大家一起及时议论,及时提醒,更对庄稼的务作有好处。还有最近县上发的文件,内容是改进生产队劳动管理的八条意见也得一起学习一下。”王小洲表现得非常兴奋,随后又说道,“咱们这个农技小组,今年春季一成立就同团支部挂在一处,真正的研究试验也没有深入开展。夏季小麦是按照你提出的方案增了产,生产队才重视起来。现在你做了技术指导,农技小组开始走上正规的路子,真正地给生产队起到帮手作用。”
梁毅诚也显出满意的微笑说:“农技小组就应该这样,待水库修起以后,就要转成为正式规模,不但要有一定的试验场地,还要有一定的规章制度和一定的研究活动。这样才能真正起到农业生产的推广指导作用。”
两人围绕着眼前这三种长势不等的禾苗仔细议论了一阵,梁毅诚又叮咛了一番大田玉米管理措施方面应注意的问题,就降下汽灯离开地边,一同抓紧时间去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