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鸣炮九龙沟
当夏日的夜晚捱到五点半钟的时候,天空就放出了新一天来临的微弱亮光。于是靠近九龙沟的三个生产队的铃声便同时闹腾起来。大家都知道,从这天开始这次打击声响就统一成为催促各家各户起床做饭的第一次招呼。因为赶7点钟各村的社员都要准时到水库工地干活,直到中午12点钟才能放工回家吃午饭。
随着六点半钟的又一次铃声响过,各庄各村扛着工具的社员群众就顺着各条道路蚂蚁搬家似地朝九龙沟边走去。等大家来到大塄边,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以坡口皂荚树为中心的向着南北两边一字儿摆开的24面迎风招展的各色彩旗,这无疑使每个人在眼前一亮的同时,脸上也会绽开一丝欢乐的笑意。在彩旗的下面是写于崭新芦席上最为醒目的红油漆大字标语:一边是“水利是农业的命脉”,一边是“实干苦干加巧干,三月任务提前完”。这又使大家明白应该以怎样的姿态去参加工地劳动。在下沟的头道大塄通向坡口新修整的大路南边是堆放着砂子和石头的两亩大的贮料场,紧靠大路北边是两间大小的水库工地办公室,再向北便成了四间大的朝南开门的工具修理棚。
人们迈着轻快的步子从坡口下到沟底原来的水库坝址,三个生产队的正副队长早就等在那里。在赵清泉同雒广田的热情招呼下,450人的劳动大军全围拢在西半段残露坝基的附近。这些勤劳朴素、忠实淳厚的青壮年社员都显露出一种兴奋的容颜,表示出对未来庄稼的丰收充满一定希望的热烈心情。
就在这个荒草沟里,不但今天是开天辟地以来聚集社员群众最多的一次,而且这种庞大的、即将开展的劳动场面同样是破天荒的。大家都穿着大致一样的最朴素、最简单不过的衣裳。差不多上身是手工做的老粗布对襟白衫或由前后三块布片用传统的布制纽扣连缀起来的无袖汗褂,下身多半是深色接有一段白布裤腰能够打折的大裆长裤或白布短裤,脚上是没有袜子的一双手做的圆口布鞋。有个别青年人的裤子是便于束扎皮带的西式样子。大家头顶上遮挡阳光的草帽是用麦秆掐编的一圈一圈的辫子缝制成的。但每个人手里拿着的镢头或铁锨却是磨得飞利飞利的。
到了7点钟的时候,有着与王东海差不多个头的党支部书记赵清泉,站在一处较高的残留坝址上拍了几下巴掌,等全体人员肃静下来,就提高嗓门喊道:“太白生产队、北斗生产队、南星生产队三家联合修筑九龙沟水库今天正式开工啦……”
赵清泉的话音刚一落点,在他张口接着要喊第二句话的当儿,猛不防在沟底不远处突然发起三下特大的纸炮声响,紧跟着是一阵繁复混杂的镢把炮、三眼冲和一连串爆竹震天动地的炸裂响声。这是大家都没有料到的由孙长平一手策划的“鸣炮开工”。他巧妙地利用了南星村几家解放前鞭炮作坊剩余的火药精心制作的大开工鸣炮场面,这一中国人传统的表示喜庆吉祥的习俗,马上使整个的露天会场欢快地活跃起来。也便象徵着一种祥瑞的吉兆已经降临到这块地方了。
赵清泉顿时显出精神抖擞的样子,等炮声响过,说话的声音更大了:“现在我向大家宣布----三个生产队共同成立一个水库工程指挥部,由三个队的正副队长和技术人员梁洪波同志七人组成;王东海为总指挥,副总指挥有两名,一个是北斗村的蒲志高,偏重管理工地活路;另一个是南星村的孙长平,偏重管理木工、铁工修理组和指挥部会计职务; 梁洪波同志为全工地技术总指导。三名领导成员有雒广田、吴月琴和我赵清泉。工地还配有两名施工员杨家祥和王小洲。”接着,他又宣布了三家联合修筑水库的总方针和工地纪律。下面就指定由总指挥王东海进行开工讲话,于是沟下肃静得鸦雀无声。
激动得几乎脸部发颤的王东海兴致勃勃地走过来,两步跨上赵清泉刚刚离开的高台上。他的衣着与平时没有两样,只是刮光了脸膛上的胡茬,有意表现出自己的年壮与精神。他首先用一种极其严肃、极其刚毅的神情环视了周围这一大片笑脸相迎、目光相盼的乡亲们,然后表示出极为亲切的态度,拉开他本来就洪亮而有力度的声音,热情地说道:“各位社员兄弟们!今天咱们三个生产队联合协作修筑的九龙沟水库能正式开工,这是我最为盼望、最为高兴、最为满意的事情,我想大家同我一样,这类话就不多说了。现在我只想说清一个问题。那就是四年前,就在这个地方,我们原来的太白农业社修筑的小型水库,十天前被从来没有过的一场特大山洪冲毀了,那是由我领头修筑的。今天又要在这个地方重新修筑一座正规水库,仍旧由我领头。我想大家一定会想到由于我的关系,这次水库会不会同样遭到与前一个水库一样的下场。现在,在这个水库正式开工之前,我求大家相信我王东海,这次要修筑的水库是绝对不会有丝毫差错的。第一,前一个水库没有经过精细地勘测设计,没有计算水库的容量对堤坝的压力,也没有计算堤坝要抗住洪水冲击所需要的厚度和高度;这次水库事先就作好了周密的勘测设计工作,又经过准确地、反复地计算,水库容纳多少水就相应地打多厚的堤坝,可以说完全达到万无一失的地步。第二,前一个水库的修筑过程没有技术人员指导,坝面上那一处土干,那一处土湿,只凭感觉,标准度不高,这就容易出现漏子;这次修筑水库有省级专业技术人员指导,有施工人员的跟踪监督,土质的干湿、软硬全用仪器检测。并且关键的地方采用料石、钢筋、水泥,完全能够达到国家规定的标准。第三,前一个水库的修筑力量单薄,当时我们一个农业社每天最多上一百六七十个劳力,干这就干不了那,干那就干不了这,必然会顾此失彼地影响水库的修筑质量;这一次是三个队联手上阵,人多力量大,劳力支配有很大的回旋余地,完全能做到井井有序,不慌不乱。这三条就是今天我们这次水库能够修筑成功的可靠保证。”
王东海在他一阵激动万分的言谈和全场的热烈掌声中稍微松了口气,接着继续说:“现在摆在大家面前的问题很清楚:我们有了省上牛头山水电工程指挥部钢筋水泥的无偿支援,有了正规水库的设计图纸,有了实践经验的技术指导力量,有了三个队充足的劳力,所需要投资的五万元经费也己经解决。大家想,还有哪些问题需要我们认真地去对待呢?”
站在大家面前的这个道道地地的庄稼汉在讲话中运用了惊人的逻辑关系,把大家的思绪一步步引上被他的雄辩要征服的无法回避的境地。因此,在听他讲话的人都屏住呼吸要听出个究竟的等待中,他只伸出一个手指,“只一个,就是劳动效率的问题。这个劳动效率在哪里呢?就在大家每个人的身上。打个比方说,如果水库的修筑时间按一个劳力一分钟要送到坝面上十锨土这个效率来算的话,那你必须要保证一分钟送来十锨土,如果你只送来八锨或九锨,那就降低了劳动效率。同一个道理,如果你送来十一锨或十二锨土,完工的时间就必然缩短,相应支付的一切花费都会减少。根据这个情况,咱们的统一口号已经提出来了……”
他又抬头指了指沟上边用芦席撑起来的一行大字说:“咱们的口号是实干、苦干、但是还要巧干。今天开工以后,等一切安排就绪,就要千方百计地在‘巧干’这两个字上下功夫,为了这座水库能赶上玉米后期的灌溉,特意提倡和鼓励合理化的建议,争取三个月的任务能够提前完成。今天有‘八字方针’精神的大好形势和三家联合办水利的总方针,咱们的目的一定能够达到。在这里我说一句掏心窝子的话,我王东海一定会拿出忠心诚意把水库工地的工作做好,一定对得起每一个生产队,对得起每一个社员户。希望大家严格监督我。”王东海说到这里,一种无上的责任心马上使他的感情冲动起来,便黑起脸用一种严厉的态度放大声音说:“在以后的工作上如果我王东海有个‘不’字,大家可以唾我的脸,挖我的祖坟。”
这时,总指挥的情绪似乎达到了最高点, 在顺口而出地说出这几句鼓舞人心的话语的同时,又用了一种使得农村人感到辱宗丢脸的忌讳言词表示了自己的坚定信念和刚毅誓言,使现场所有听他说话的人都产生了由衷的感动。突然他又将两道粗壮的眉毛用力一挺,继续说道,“但是,我也得事先提醒一些表现不规的人,谁要使想利用水库这个大工地一心要磨洋工、投机取巧、躲奸溜滑,你就趁早死了这份心,如果有人敢胡作非为,影响工程质量,我做事也绝不留情!”
王东海在这段开工讲话时虽然情绪表现得非常激动,但是他的内心却始终是非常镇定的。这说明他对这座正规水库的修筑是有十分把握的。特别是他表示出如同发誓样的几句言词,在这些手拿工具随即动手的社员中产生了异常深刻的印象。他就是要用这些发自内心的肺腑之言所表达的不可抗拒的力量,喷发着对重修水库必胜的信念,也在大家的心头点燃起一种火热的欲望,那就是一定要修起一座具有国家标准的正规水库,把沟底的蓄水引上三个生产队的田头去。所以,在他讲话结束后所引起全场的鼓掌声就如同雷鸣一般地爆响起来。
接下来,站在梁洪波身边的孙长平只是向赵清泉点了点头表示他要说几句话。这是个具有一副中等个头,体魄健全,做事大手大脚的25岁的青年人。特别是嵌在他四方脸上的两只眼睛时刻放射着一种意志坚强的光芒。待王东海走下土台,他便显出一种雄纠纠的蓬勃生气,一跃儿站上去就以充满着热情与爽直的姿态开口说道:“各位父老兄弟们!大家都知道我的家庭底子不好,几代人都是讨饭度日,自从来了共产党,我家才翻身得解放。如果没有土地改革,我家就不会有自己的田地;有了田地,如果没有农业合作社,就没有牲口拉犁耕种,没有大型农具收获打场,没有集体力量去抗衡自然灾害,我还得回头去当讨饭的叫花子。所以对我这个穷困家庭来说是怎么也不能离开农业社、离开生产队的。现在咱们三家协作修水库,就是要生产队很快富裕起来,有粮吃,我打心眼里高兴。像我这个家庭怎么样才能过好日子呢?去偷人,去抢人,去搞投机倒把当然是行不通的。这就要铁下心依靠生产队多打粮食多收入,只有在一年的分红中获取粮食和现金。肯定收入越多生活就越好,这是大家谁都明白的道理,也是每家每户都得走的一条路。但是咱们这里全是旱地,粮食打多打少要老天说了算。今年,太白队在白手起家修筑的这个水库上配套了连环马拉水车,40亩旱地变成了水浇田,每亩比一般小麦地多打二斗半粮食。这就很清楚地说明水利是农业的命脉。要生产队富裕,要自己的家庭富裕,必须要兴修水利。所以说,这次修筑九龙沟水库是与每个家庭的利益紧密结合在一起的,你在水库工地上的努力,就是为你的家庭富裕在努力。我有一个雷打不动的决心,就是死心塌地的为修筑水库吃苦卖力,保证把自己的工作一点一滴地做好,做深入,希望大家能有同我一样的想法。”
孙长平虽然文化程度不高,只读过几年小学,但他思维敏捷,凭着自己一种激昂的情绪和朴素的语言,向大家透露出沸腾在他内心对未来理想热烈的渴望和孜孜追求的决心,同样给场内每个人的心头注入了莫大的鼓舞力量。于是在他结束自己的发言而弯下腰深深鞠了一个90度的大躬之后,会场又猛烈地响起一阵经久不息的鼓掌声。
接着,赵清泉朝梁洪波投去询问的目光,但这位积极热情的技术总指导正把他全部的注意力放在如何做到王东海所要达到国家规定标准的水库的思考上,便客气地摇了摇头,表示不再多说什么,赵清泉就点名让蒲志高讲话。蒲志高照例说了几句表示决心和鼓励大家的话,就当天的工地活路做了详细安排:北斗村在沟底东坡架高水渠,南星村在沟底进行清基和修筑西坡的运土道路,太白村抽出一半人马挖掘水库堤坝下面的截水槽,一半人挖刨取土地方的树根和扎绑15台碌碡大夯;昨天已经固定三辆拉运石头和砂子的大车人手不变。随后又宣布了从三个生产队选拔的15名匠人组成的木工和铁工修理组的名单,要求他们会后就去修理棚内安置设备。
赵清泉宣布散会以后,大家扛起工具很快进入到分配地点,在施工员的具体指导下开始了改造千年荒沟的大战场。
平时静悄悄的九龙沟一下子热闹起来了,两边的沟坡上由人排成了两条长蛇阵容,在原来的坝底上也站满正在挖掘泥土的社员,人们的喊叫声,工具的铿锵声以及流水的哗哗声汇成一股交响乐曲在鼓舞人们的劳动激情。
在这样不知不觉的紧张劳动中,时间很快到了上午10点钟的时候,孙长平突然在沟上大声喊叫王主任,听到的人马上传过话来,总指挥看到康社长站在沟边向他招手,就赶紧向上走去,康社长却打手势阻止他说:“我们下来了!”
不一会,康社长陪着《岐周县报》的记者穿过坡道上正在修路的人群,相遇在半坡间。康信一介绍说:“这位是咱们县报记者皇甫华同志,他是来采访你们水库开工的情况。”
王东海面带欢迎的微笑上前与皇甫华握手,并谦虚地说:“水库上午才开工,还没搞出个样样行行,没有什么可说的。”随后招呼他们朝沟下走去。
皇甫华是一位个头瘦长,脸皮白净,性格开朗,鼻梁上架有一副近视眼镜的青年人。他背着一个宽大的帆布挎包,手里拿着一个带有过滤镜的照相机,时时都用一种锐利的目光观察着周围的一切。他也是客气地回答说:“我是来抓个新闻,走走看看。听说你们原先是一家修过一个队办水库,怎么这次还要联合其他两个队?”
“因为各家的地里都需要水,”王东海仍旧朝坡下走着,只是回过头毫不含糊地回答一句。
记者又问:“如果在协作中出现什么矛盾或纠葛,你会怎么办?”
“那肯定是把方便让给别人,把困难留给自己了,”王东海躲过前面几个挖土的社员,不假思索地说,“当然,还是要尽量把矛盾消灭在刚露头的萌芽状态。”
“这话说得好!”县报记者似乎在搭讪地赞扬说。
等三人一同下到了沟底,王东海按照自己对设计图纸的了解,大体介绍了水库的规模、投资、用工、完成时间和灌溉面积。皇甫华拿出采访本做了飞快的记录,随后又微笑着问道:“看来你们这是一个非常正规的水库,肯定要有相当的财力和物力,听说你们三家还有一个穷困队,你能给他们进行硬性摊派吗?”
“那是绝对不能这么做的,”王东海斩钉截铁地说,“我们遵循的总方针是‘调动一切积极因素,利用各种有利条件,自力更生,艰苦奋斗,顾全大局,协同作战,勤俭办水利’。按照这个精神,我们修筑水库经费所缺的两万元,这已经用沟坡上砍伐的木材收入填补了,其他需用的物资像石头和砂子都是自己从河里去拉。再如石灰之类可以用打变工去解决,这都是不花钱的买卖。”
皇甫华听了以后突然又提出问题:“对你刚才说的兴办水利的总方针,还有什么解释吗?”
王东海想了想,从容不迫地回答说:“我觉得这个兴办水利的总方针既然是三个生产队共同遵守的,它肯定是反映了三家社员的要求,代表了三家社员的利益,所以这个总方针一定会在水库修筑工程中发挥更大的作用。”
记者想了想又问了一句:“我看了你们沟上面修筑水库的统一口号,能保证提前完成任务?” 记者又追问一句。
王东海照旧不费思索地回答道:“我们特别突出了实干、苦干加巧干的要求,在这六个字中要搜求一个我们认为理想的劳动效率,再用投资一定规模的劳动力加快速度,今天上劳450个,以后还可以增加到500个,600个,甚至更多。”
皇甫华听了说声“好”,合上采访本向他伸出手说:“看来一开始你们就要和时间赛跑了,祝你成功!”
记者的采访活动就这么简略地告一段落,王东海依旧陪着两人在沟底参观,正好碰上了梁洪波与两位施工员蹲在一起讲说截水槽在图纸上的位置,皇甫华便要过来三张图纸作了大概的浏览,又向梁洪波问了几个施工方面的问题,得到对答如流的回应以后,就去到西坡下拿出照相机对着蒲志高正在指挥开挖沟坡的热烈场面拍摄了两次。在皇甫华收拾相机的时候,同时又向沟下和沟东坡的劳动场面看了一下。赞赏似地说:“这么多的人,用这么原始、这么落后的工具,修筑这么大的一个正规水库,真是不容易啊! ----总指挥,我真佩服你这过人的胆识和魄力!”
“这就是‘八字方针’精神大放光芒嘛!”康社长用手抬了抬架在鼻梁上的眼镜,如此豪爽地赞叹一句,然后低着头还一直在暗暗地想着前几天发生在梁洪波身上的事情。
王东海听完记者的话,脑子像被什么东西猛刺一下,不由得鬓间上起了一阵轻微的痉挛,连脸色也顿时阴沉下来,这是另外两个人都没有注意到的瞬息变化。
在他看来,既然前一个水库能用这种原始的、落后的工具修筑起来,这次就仍然不能脱开那些手推车、挑担和抬筐。不过对这种蚂蚁搬泰山的移山造海的做法,他是打算要按照妇女队长的建议寻求“取巧”门道的。就刚才皇甫华一句平常的赞语,使他十分灵活的颖悟力马上产生一种萌动的感悟:眼下这种落后的运土工具能不能在现代性、先进性的问题上巧做些文章!但就如何具体地做到这一点,因开工当即脑子还是一片空白。王东海用了热情告别的话送走康社长和县报记者离开沟边,一回过头脸色就变得阴沉起来。因为记者那句关于原始落后工具的话语,中魔似地缠绕在他的脑际一直难以脱开。他想到当初修筑这个水库的那种原始落后的工具,那种在运土中互相拥挤,互相碰撞,互相躲让的现象,就像一窝蜂形成无法克服的窝工,使得最后只有采用比牲畜较为灵便的人拉大车的运土方法,虽然提高了运载工效,却因车体笨重,弄得他常为此犯愁。这次能不能采用“取巧”的方法改变一下这种状况,就成了他从现在起不得不考虑的问题。于是对一种适合水库所用的新式工具的渴求,就刻不容缓地占据了他的整个思想。
王东海在这一时间出现的思想苗头使他没有兴趣再去别的地方,便心有所思地走到坡口,坐在那棵像伞一样的皂荚树下,取出烟锅抽起了旱烟。此时在他的脑子里驰骋着各种各样的不同念头,他也想到公办水库用的是大马力的机械设备,用挖土机装车,用翻斗车运土,用拖拉机拉大碌碡压坝,水库必然会很快修成,但这对他来说只能算是个开开思路的梦想。从眼下生产队的条件来看,只能在劳力、时间和倒班制度几个方面去寻找窍门,再就是用前几年曾推广的工具改革提高工效了。他觉得在其他几个方面已经有了想法,就是在工地设施上还是个空白,这使他马上意识到这已成了当前迫切需要抓好的一项极为重要的工作。他也想到既然在这方面搞不成大的机械,能不能搞点小机械或者手工机械呢……
于是,他把眼光渐渐地转移到沟下密密麻麻的正在紧张劳动的社员身上。他想到把这450名社员的热情和力量,通过能够提高劳动效率的一两件新式工具释放出来,这座水库必然会提早修成。
王东海以极其冷静的态度考虑好这个问题,就打算马上行动。他抱定决心,要在工具改革这个事情上去动大脑筋,去花大气力了。
于是他想到能够把当年用九人拉土的铁轮大车,缩小结构变成一个人驾驶的小车就更灵便,更实用了。但是如何缩小,如何进行合理的改良,他首先想到的是脑瓜特别机灵的孙长平,便起身收拾好旱烟锅,从新盖的工地办公室西侧走了过去,进了紧靠后边的工具修理棚。
一向行动殷勤的孙长平正忙着同修理组的成员安装设备。他一看到总指挥就马上走过来,非常兴奋地说:“木工和铁工组的设备上午可以安装就绪,下午开始扯板,做桌凳,钉床板,你看还有啥活要做?”他的脸上还闪耀着开工讲话时的那种热情而灿烂的光彩。
“再有两三天打坝工作将要开始,得日夜两班倒换,”王东海说,“这样半夜就得吃一顿饭,我考虑工地得办一个临时食堂。外面剩余的木料砖瓦还有一些,就在这个房子的北面再搭棚一个简易灶房,保证一次能做200多人的饭……噢,还有,明天省城牛头山的钢筋、水泥就拉回来了,为了防潮,就在这个屋角用扯就的木板搭个地台放起来,具体怎么搞你看着办,到时候可把外面搞杂活的人都叫过来帮着干。”
孙长平想了想说“可以”,就过去重新安排活路。等孙长平再回到他的跟前,王东海就说出了自己改革运土工具的想法。
孙长平听完之后急急地用手叩了叩自己的脑门,恍然叫了起来:“唉呀,这才是咱们现在应该考虑的大事情,这两天都忙着准备水库开工,竟把这个事给忽略了。说明咱们的脑筋和劳动工具一样,也是太原始,太落后了。你这一说把我也提醒了,记得在你们起先修筑这个水库期间,那年的大年初一,我顺沟边转悠到你们的工地,一看那种风雪交加中一窝蜂运土的情形,当时还想过要使能在空中再开辟一条运土的路子,肯定地面上不会那么忙乱……”
“嘿,这个想法好啊!”王东海也惊讶地说道,“你说详细一点。”
“再怎么详细我却没有认真的考虑,我只想与咱们村子双桶辘轳绞水一样,空桶和实桶固定在一根井绳的两头,这个上那个下,那个上这个下。这样一来一往多省事!”孙长平正说着又转过了话题,“我看这个问题还要同技术总指导梁洪波商量一下,他有经验,知道得多,肯定有办法。”
王东海也顾不上说自己将大车改装成一个人拉小车的想法,突然记起昨天梁洪波要废旧自行车的事情,便说:“你去把他和蒲志高一起叫来,咱们好好商议一下。”
孙长平刚转过身就要走出去,不料梁洪波和蒲志高一同进了门。孙长平看到木工组的人在出出进进地抬着木桩用锯扯板,便说:“走,这里太乱,去办公的房间说话。”
四个人一同进了路边两间大的工地办公室。梁洪波首先开口说:“今天东坡上的架水渠道可以完工,明天西坡的运土道路继续修筑,工地的重点就可转到截水槽的施工上,估计赶明天下午收工,地基可以处理完毕,后天堤坝夯打就能逐步展开。打坝的快慢取决于土方量的供给,这是争抢修筑时间的关键一环。可是堤坝的东坡咱们能不能取土?……按理沟对面是人家的地方!”
“那些土是崖头塌落下来的,”王东海回答说,“修筑前一个水库时,我专门去给前进社主任庞永涛讲过这事,这些土对他们没有用处,咱们可以放心使用。” “要是这样,现在就只有一个问题需要集中考虑----如何加快修堤打坝的效率?这个问题王主任在开工讲话中已经强调过了。咱们的口号是‘实干苦干加巧干,三月任务提前完’。这里面说的实干苦干,就是要出大力,流大汗,用体力换来劳动效率;巧干,就是开动脑筋想办法,用技能提高劳动效率。这两个方面就等于是咱们加快修筑水库的两只翅膀。在巧干这只翅膀上,眼前缺少的就是改良工具这一招。咱们这里已经修过一次水库,你们感到最能提高劳动效率的工具是什么吗?”
梁洪波说完话就将眼光转向到王东海的脸上,总指挥便也毫不含糊地说道:“上次修水库的运土工具主要是手推车,挑担和抬筐,最后用了人拉大车,弄得劳动秩序混乱不堪。今天我才有了一个想法,如果能把这九个人一起拉的大车改成一个人拉的小型车,就更轻便,更有实用性了……”
王东海由实践中很自然地产生的这个想法,引起了梁洪波的极大兴趣,还没等得他的表态,蒲志高却急急地插话说:“像你说的这个小型车,我前几天在县城找亲戚时见过,西街的生产资料门市部放了两辆,他们说叫架子车,一个七八十块钱,才开始展销试卖,说好几天都没人来问一声。”
“这种车子我从来没听说过,”孙长平惊喜地睁大眼睛,恐怕蒲志高弄错,在考究似地问:“你亲眼看见像大车一样有车箱,有两个辕头,两个轮子,供一个人拉?”
“对的,完全没有错……我还用手扳弄过,你放心,我绝对不会看错!”蒲志高显出严肃的面孔肯定地回答说。
其实这种架子车在两年前就出现了。由于连续三年的自然灾害所停滞的生产条件没能及时地使用和发展, 直冷遇到今年的大办粮食时期才开始推广。
“我估计这架子车既然是刚刚兴起的,能展销推广,说明他代表了一个工具改革的方向,是有良好的性能和用途的。王主任从实践中也有了这个设想,肯定是一个理想的实用工具,完全可以代替那些原始的手推车、挑担和抬筐,” 梁洪波开导似地启发说。
王东海听了几个人对架子车的议论,完全是自己所想象的那种车子,他认为这无疑是一种可以运土的理想工具,便当机立断地说:“我的意见趁热打铁,蒲志高已经亲眼看过问过了,绝对没有啥含糊的。明天就派出四路人去邻近的四个县城有多少买多少回来。我想一二十辆是满足不了工地需要的。咱们还得从别的方面多想办法。刚才孙长平说用空中吊斗运土的方法也很好,他想得很简单,但对我的启发却很大。如果能够成功地搞出来,就是给咱们的工地运土又添了个新路子。”
梁洪波又详细地询问了孙长平的想法,然后说:“用空中吊斗搞运输,前些年我在煤矿上见过,与孙长平说的大同小异,我看这个想法很好,容易操作,我再从运输原理上考究一下,咱们就可以自行制作。”
蒲志高一下兴奋起来,脸上同样绽出了笑容,便情不自禁地说:“三个臭皮匠,能顶一个诸葛亮。我看行,一会工夫咱们就有了两种先进的运土工具,以后遇到问题就多开这种‘诸葛亮会’!”
梁洪波想了想说:“前三四年,我给一个山区水库施工时,曾召集一些能工巧匠搞过一种人力运土工具,群众起了个诨名叫‘土飞机’,与手推车比较起来可提高工效五倍左右。”他看到大家都惊奇地睁大眼睛,便掏出一张昨晚才绘制的图纸铺在地上。四个人自然地蹲了下来。孙长平由一边搬来四块砖头,往每个人的屁股下面塞垫了一块,等大家都坐下来, 梁洪波指着上面一辆双轮双辕的图形问道:“你们能看出点眉眼吗?”
“好像是个双轮推车……”孙长平偏着头端详了一阵,边看边吞吞吐吐地说。
“你说得差不多!但是把这个图纸倒过来看,就明白是个轻便拉土车。它用的是自行车的轮子,与刚才说的架子车不同的是有一个长方形木箱,后面的立边是活动的,装满土用铁拨子挡死,卸土时用脚蹬开铁拨子,车箱的土就全部自动倒出。当时为代替那些落后的工具,制作粗糙,由人拉着走;在我承担第二个水库施工时,对车箱进行了改进,增加了车辆本身的催动力,变成由人跑着拉车;到第三次的水库施工时,增强了车箱和车轴的灵活性,变成由人飞跑着驾车;咱们这一次,我想再给车箱和车轴增加些负荷的性能,再在跑车的坡度和转弯的道路上下些功夫,形成质量数量双保险的‘土飞机’,肯定就更遂心所欲了。”
梁洪波看到几个人在兴奋中对‘土飞机’那种神往劲儿,便又接着说:“这个‘土飞机’最巧妙的机关是在车箱和人的重量及奔跑速度几个方面比例的协调上。先由人拉辕驾驶,从斜坡道路上开始起跑一段,再抬高车辕利用车尾与地面磨擦的重力如同幼儿园的跷跷板,将拉车的人悬起成空中飞人一路直下,转弯时可用胳膊压低车辕用前肘掌舵似地进入坝面,就成了一个真正的‘土飞机’。”他停止了比比划划的动作,抬起头最后说道:“现在大家可以随便提出疑问,共同讨论再作改进。前天我请杨自宽大哥购买废旧自行车,就是要派这个用场。”梁洪波只向大家射出探询的眼光在征求意见。
谁知这个技术总指导所提出的这个新型的运土工具,在大家已经极为兴奋的心灵上又增添了一层兴奋。不难看出,在每个人激动的眼光里却饱含着对这位全盘负责技术工作的返乡青年的更为真挚的尊敬和爱戴。此时各人的心情,房间的气氛,那种欢快劲儿真使人看了过瘾。
王东海有两三分钟处在强烈的兴奋状态中没有说话,他的脸顿时焕发出从来没有过的光彩,他在心里由衷地钦佩着这个不得不使人钟爱的青年后生。总指挥认为能对这个“土飞机”的顺当使用可以说是当前水库工地上一个破天荒的大好事。他用充溢在内心的欣喜感情抬起头望了望周围几个人,更加精神焕发地放大声音说:“太好啦,真是太好啦!既然这‘土飞机’别的地方已经用过,我看咱们就按图纸制作车箱,那联系好的十六辆废旧自行车一到货,就马上安装使用。”
孙长平和蒲志高都点头同意。他俩也认为这是水库工具改革的一面创举性的旗帜。
梁洪波在观察了面前三个人的反应之后,他的脸上也显出兴奋的神色,又以热情的声调说:“如果有架子车下脚也可以买来。‘土飞机’也能用架子车轮子代替。”
接着,王东海又对孙长平说:“明天上午你去县城,先买来十六对自行车轮胎和内袋,还有十盏汽灯和当用的东西,再去生产资料门市部订购些架子车,至于数量嘛……‘韩信将兵,多多益善’!”
梁洪波看到大家对这种新的运土工具很感兴趣,又想起孙长平说的空中吊斗运土的事,便说:“我捉摸孙长平说的空中运土设备的原理也并不复杂。在高空架两条钢丝绳轨道,每个轨道上用绳索挂两个往复运行的吊斗,每个吊斗上设一个既固定又能打开的活栓就行了。咱们可以在两面坡上各架设一个。”
几个人听得异常兴奋,孙长平马上拍手赞同:“这样咱们就天上地下都有了运土工具,何愁水库不能提前完工!”
在大家一阵热烈地赞扬声中,梁洪波仍旧显出平静的态度谦和地说:“等我再算一算钢丝绳的长度,滑轮的大小,可去县城购买。”
这时候,杨家祥提着马蹄闹钟和小铜锣走进了门,因为过不多长时间就要敲锣下工。孙长平抬头冲口就问:“你见过一种叫架子车的运土工具吗?”
“见过,”杨家祥有点诧异地回答说,“我去县城,在生产资料门市部见过,只有两三辆,咱们要买?”
“噢,工地上用,”孙长平一下兴奋起来。
“咱们这里现在还没有人买,前几天我们去黄河农学院买玉米种子,看到平原镇的门市部也有卖的。”杨家祥说完话一看马蹄闹钟,就转身走出房间。
这个施工员的话无疑增强了大家的信心。在梁洪波开始提出坝上运土的问题时,大家还有些苦恼,现在想到水库工地将会同时用上架子车、‘土飞机’和空中吊斗三种运土工具,特别是王东海感到这种先进的运土方式对水库提高工效的现实意义,就更为信心十足了。
梁洪波看到大家的情绪异常高涨,便说道:“水库开工头绪繁多,为取得进展,首先抓好两件事,一是抓好进购架子车,由王主任牵头搞;一是搞空中运土,还得做一下简单的设计。”
忽然间散工的锣声就被站在沟边的杨家祥当当当地敲响了。
吃过午饭,王东海就加快安装碌碡夯的事,急急地来到办公院,对等在那里的杨永昌一一作了交代,忽然听见门外有人喊叫,两人一同走出大门,第三小组长王明理走过来,说道:“上午我们去独山沟拉石头,靠坡口的都摞成了四方磊。只好去沟内面寻找,独山庙石灰厂的几个人也在那里忙乎,有一个与你年纪相仿的黑大个子过来搭了话,听说咱们是太白村的,他就说出你的名字,问长问短,我们一打听才是你的对方魏东海。说起他们石灰厂的情况,现在正缺石头却没车拉运,我想下午你能去商量一下,咱们可以替他们拉石头,他们供给咱们烧好的石灰,你看怎么样?”王东海觉得这是一个有利因素,便挺起眉毛睁大眼睛说:“好,就照你说的办,咱们一同去那里,车来了吗?”
“在学校前面等着。”
王东海与杨永昌分别,回家拿来两块玉米面发糕,急急地走过去跳上胶轮大车,在王明理一阵响似一阵熟练鞭声的甩打下,大车轻松而快捷地朝北驶去,不满一个小时就到了独山沟。但是魏东海几人下午却没有来这里。王东海让大家去沟内捡装石头,就独自去了魏东海的石灰厂。
王东海刚上了西坡,就看见不远的村子旁边一个规模宏大的石灰厂。他走到这个异常开阔的窑场,西边崖下有两孔宽大的窑洞,靠北崖上是四孔圆顶形的石灰烧窑。平坦坦的院子坐落着几个巨大的石灰堆。在石灰堆后一侧的窑口前有三位好似雪人一样的壮汉,用铁锨将出窑的石灰堆成三个圆形大丘。周围白茫茫一片,使得半个院子昏沉沉的透不过气来,时时散发着刺鼻的呛味。
王东海估计魏东海可能坐在办公室里,便躲着浓浓的白雾向一孔开着门的窑洞走了进去。内面却只坐着一个名叫魏信的50开外年龄的老会计,他戴着一架老花眼镜在专心致志地拨着算盘珠子算账。听到有人进门便抬起头从眼镜上面望了过来,而且客气地问道:“有事吗?”但是他的左手食指下面还在压着一个数字。
“我来找魏东海!”王东海显出毕恭毕敬的态度回答老会计的问话。
“他人在外边,你自己去找吧!”老会计一说完话,看着食指下面的数字又打起算盘。
王东海走出窑洞仔细地看了看周围,并没有魏东海的踪影,便将手搭在眼眶上走进了白茫茫的雾霾之中,他用自己一向具有的极其锐利的眼光一一观察了戴着口罩而紧张工作的三个壮汉,其中很难发现他要找的人,便带着犹豫的心情又走回到那个窑洞,告诉老会计人不在院子。
魏信这次连头也不抬地说道:“人不在……能去哪儿?……是不是上茅房了。你坐在这里等一等再出去看看!” 魏信照旧叮叮当当地拨打着算盘珠子。
约莫过去了四五分钟,好多事情急得心如火焚的王东海已经捺不住了,便站起来说:“我再去看看!”
“好,”魏信答应着又说,“就在那三个人中间,你一个一个地挨着问。”
王东海觉得已经缩小了范围,便急急地走了过去。三个人中有两个大个子,他便先去个子稍矮的身边问哪个是魏东海,那人隔着口罩大声回答两个大个子中间就有魏东海。
在弥漫着石灰粉末的环境中,这个人再不想多说一句话。这下王东海便有目标地走过去。他围着两个紧张工作得连头也不抬的人,左转和右转了两个圈子,只凭露着的两只眼睛仍旧分不清楚谁是谁。他便站在有点印象的一个人面前,提高嗓门问道:“你就是魏东海……”
“咋啦?”但这个人只是动了动嘴,两只手仍旧在紧张地工作。
听了这一声反问,王东海才变换了肯定的语气说:“你这家伙,睁开眼睛看-看我是谁?”
“噢哟!----老伙计,是你呀!”魏东海马上缷了口罩,用劲拍一下王东海的肩膀,“我还以为是我们村子的人,就一直没理会。”
另外两个人也惊奇地停下了铁锨,魏东海顺手将锨插进石灰堆上,急急地说:“灰太大,赶紧去办公室!”便一把拉起王东海的袖口大步走进了会计算账的窑洞,自己也马上出去打净了衣服上的灰尘,走进窑去盆子边洗罢脸,笑着说:“三个人都只露出一双眼睛,你还算认得好!”魏东海说着就去院子泼水,等他提着空脸盆进来,王东海随口又问:“你现在还是亲自领着干?”
“好多年来这样干惯了。还记得土改以后由变工队,互助组,初级社,高级社咱们都是这样领着干!当时成立互助组,初级社,全县就咱们两个在争强好胜地比赛先后,结果遇上好事的人通风报信,才打了个平局,轰动了整个岐周县。后来在全县干部会上,咱们互相交流经验,由对手变成了亲密战友。今年你们凭借一个水库,小麦亩产达到330斤,这下我们是望尘莫及了。上午去沟里捡石头,才听说原来的水库被洪水冲垮,你还缠三顽四地领着三个生产队,又要修一个正规的水库,真不简单!我现在是被青年人代替了职务,就专管这个石灰厂。你有啥事就直接找我,算是老朋友的人情!”
魏东海确是一位与王东海具有同样魄力、同样爽朗性格的队干部。他们村子的情况要比太白村复杂得多,工作难搞得多。他含辛茹苦把全村人组织起来,一步一步地走上合作化道路,也变成他们岐伯乡的富裕生产队。因为王东海与他是多年至交,便顺着他的话语直截了当地回答说:“我今天就是为了修水库找上了你的门来----一句话,我们需用石灰!”
“需用石灰……要修水库……” 魏东海重复一句,似乎也一下明白过来,“这你算是抓对了。县上的雷书记为粮食增产亲自抓了玉米种植,最近赵县长又回县人委,搞出个改进生产队劳动管理的意见,一下到点子上,姜----还是老的辣。你说这八条要求多得力、多及时呀!你们这次重修水库真是搞到点子上了,我大力支持----石灰要多少?”魏东海说话中间递过来一支香烟,两个人都及时点燃了。王东海接着说:“现在还说不定个数目,可能是边用边拉。”
“也行!” 魏东海轻轻弹掉烟头的灰烬,干脆地回答说,“听说你们是白手起家修水库,我看明人不说暗话,咱们就打变工。我这里运输力量困难,队里的大车一时顾不上拉运石头,你那里有高骡子大马,就给我拉石头,我给你好石灰,等价交换,可以短期这么做,也可以长期这么做,随你便吧!’
王东海心里感到一阵热火,也是干脆地说:“那你就定个交换的标准吧!”
魏东海站起身,一手插在腰间连抽了两口烟,回头说:“我们同别的地方搞过变工,一般是拉五车石头换一车石灰,咱们是熟人,留个情面,就四车石头换一车石灰,让我不赔就行了,明天你就来拉石灰。”他又回头征求一直在打着算盘的老会计说:“这样做可以吧?”
魏信仍然用手指压着一个数字,回过头来温顺地点着头说:“可以,这样赔不了也赚不了。”
“那就好!”一种深挚的强烈的友谊紧紧地占有了两个人的心房,在充满恳切而友善的和睦气氛中,事情就这么三言两语地定点了。王东海说定明天下午可以来四辆大车拉石头。两人再没多说几句阔别已久的闲话,就匆匆分手了。
一路上,王东海显得非常兴奋,尤其是这两天工作的顺利进展所引起的愉快心情是难以描绘的。他抬头看天,在蓝天白云的衬托下,一群翱翔的鸽子时而俯冲,时而上窜地似乎在欢快地比试着它们翅膀的力量。他低头看地,遍野幼嫩的玉米苗尖卷曲着弧形的嫩叶在尽情地享受着斜阳的关照。这时他才感到用两块发糕填饱的肚子需要大量的水分,于是一回到办公院,就接连地喝了两杯开水。因他时刻操心扎绑碌碡大夯的事,就走到涝池南边的打晒场去查看情况。
这个碌碡大夯是在他提出使用过去四人吊打的石礅小夯感到效果不佳时,仍由梁洪波在他过去施工时创新使用的八人抬打的碌碡大夯,因为可提高两倍工效,引起王东海的高度重视和惦念。
他老远望见几个人用四根抬杠纵横绑扎起来的碌碡大夯整整齐齐地排放在打晒场的一边,就兴奋地赶脚步走过去,认真地看着大家在最后的五个青石碌碡的周围用钳子和铁丝在起劲地扎绑着,唯独不见杨永昌。他亲手一个一个地扳弄着检查了扎好的15个大夯,满意地走过去问起他们小组长的踪迹,一个社员说他回家去喝水,不知为什么与妻子撕打在一起,好长时间没见他出门。
王东海听了感到纳闷,虽然会上决定修水库不能耽误田地里的庄稼务作,三个小组长可以不安排去上水库工地,但水库上一些必要工作还得积极参与。因为这一时期缩短工期的压力,他曾在会上一再申明这次水库修筑所形成的攻坚硬仗,需要大家齐心协力才能完成。而生产队的大小干部是最关键的人物,不能有一点思想问题,不能受一丝个人情绪的影响,杨永昌为什么在水库开工的当天就这样耽误工作?他决定马上去他家里撮合一番。
当他快步走进老庄的街道,掀开杨永昌的大门走到前院的时候,家里却没有丝毫响动,他不便冒然进屋,又屏住呼吸听了一阵,并没有吵闹的声音,便回头走出了大门,小心地将两个门扇轻轻地合闭起来。
实际上,王东海却完全陷入一种自己的错觉所形成的陷阱中了。杨永昌夫妇本来就是一对弄巧使乖的人,他们听见大门响动的声音,也因为已经到了吵累的地步,便屏住呼吸,两人胳膊挽着胳膊相互瞪着眼睛在相持不动地硬撑着,直到听见闭上大门的声音,妻子周翠枝才摔开胳膊重新发出声音:“前一次你去公社告的什么狗屁状,往现在连一点动静都没有。今天水库开工人家多风光,你还跟屁股瞎忙,还嫌人说你没本事……”
妻子这一番埋怨的话语,在丈夫的脑子里还是引起了一定的反思,使他感到不久前由于一度不切实际的幻想,由于一度不计效果的草率行为,竟利令智昏地铸就所谓的案件落了个泥牛入海无消息的下场,一想起来就在心头燃烧起一种难堪的怒气。他晦气地用左右手互相掸了掸放开的两只袖口, 便转身坐在一边的椅子上,气得勾下头以脖项为中心左右转动了两下,抬起头说:“这个事公社怎么处理能由得了我嘛!梁洪波被押进拘留所这么大的事,到现在本人还安然无恙,真他娘的见鬼!” 他曾一度充满狂喜的“釜底抽薪”这一招因为一时踩空使得没有满足欲望所产生的忌妒心,引起他的胸部顿时出现了连续的起伏,表示他不达目的是绝不善罢甘休的。又过了一会,他终于有点丧气地说:“梁洪波走不了,修水库的根基就会越来越牢固,这对我会造成多大的威胁,唉!……”他的妻子先用不理解的神情在有点怅惘地看着他。过了一会才像是刚刚理解似地醒悟过来,便也跟着忧愁地说:“看来事情不是原来想的那样好办,该动动脑筋,要想好下一步怎么做才对!”
杨永昌也是在思考中点了点头,同意地表态说:“你的想法是对的!”
接着就站起来走到妻子的面前,口气变得较为缓和地说:“好了,好了。咱们的内战也该停止了,我现在还是上工时间,去再干一阵儿就下工,准备做晚饭吧!”
原先的矛盾到这时也该划上一个句号了,本来两人之间就没有什么利害冲突,不管怎么说目标还是一致的。
一路上杨永昌在他的脑子里虽然不断出现着种种与此有关的念头与打算,却还是想不出一个成熟稳妥的办法,只打算在以后的日子里再见机行事了。随后,扔掉烟头就出门去打晒场干活。
这时候王东海已经回到九龙沟边,看到王明理在贮料场卸下石头赶车过来,便叮咛了与石灰厂拉石头换石灰的事。
随后他与孙长平走进沟边的工地办公室,梁洪波正在用截水槽施工的具体方案查对当天的施工情况,并强调了这次填打的方式方法,使两位总指挥做到心中有数。王东海也告知了独山庙石灰厂打变工的事,一种兴奋的心情使三人又议论起这座水库提前完工的事,不知不觉地到了收工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