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群众献宝
就在上午散会后王东海急急地去追赶进山的杨自宽以后,雒广田在回村的路上头顶火红的太阳,额角也在不断流着汗水,只是低着头一声不吭地思索着如何开好群众大会的问题。蒲志高一直跟在他的身旁,总怕老主任的思想再有反复,便向前紧跨一步,开口说:“我看太白队的王东海是个作事果断,为人正直,敢负责任的人。这个梁洪波也是个积极热情,有经验、有技术的热血青年。水库工地有这两个人一定会搞成功。花钱的事暂时出现一个大窟窿,也正在着手解决。如果沟里的林木能全部出售,咱们就更放心了。眼下主要是动员群众,组织群众积极地投入到这座水库修筑的施工中去。但是咱们队的社员夲来就思想落后,难办的事也是经常发生……”
两人正说话间,他们的队会计段鸿绪却快步来到面前,插话说去周南合作社买一个锄头。三人招呼着一分手, 段鸿绪又回过头来提醒说:“上午工间休息, 一组的社员就在村口的大皂荚树下议论联合修水库的事,队长段志贤从中煽动不满情绪,扬言要搞会场哗变,从中阻止三家的联合行动。”
一提起会场哗变的事,雒广田的脸色马上就变得严肃起来。他想到在自己接任之前的社员大会上,常是一个好端端的生产计划,就被段志贤等人以自己的好恶发动突然起哄而中断。自他上任后虽也发生过两次,却被他当场严厉制止,今天该算是第三次了。
待段鸿绪离去,雒广田心有所思地说: “这些人的老毛病又犯了,总想在会场搞个突然袭击,让你决定的事中途砸锅。如果这次真的要发生此类事情,我们绝对不能姑息迁就!”
蒲志高也是沉平脸色说:“今天咱们吃过午饭就召开群众大会。只要讲清道理,社员会积极行动的。至于咱们那两个难顽小组长……我有办法与他们周旋。会议我主持,你讲话,这次大会一定要开成功!”
雒广田一放下饭碗,就把传达会议的地点选在三个生产组相接路口处的-个开阔地段。那里有两棵已经长了50多年的又高又大的皂荚树。它们繁茂的枝叶就像两把撑开的大伞,把直射过来的强烈阳光遮蔽得严严实实。树下是一大片刚坐满的男女社员。
说起北斗村的社员大会,人们都会踊跃参加,次次爆满。因为这给三个自然村的人提供了一个见面会晤的机会,于是会场常是三个一堆,五个一簇地相识好友在聊天闲谈;再就是聚在一起相约去外地招揽生意、兜售货物的搭档与伙伴;妇女们都是拿上鞋帮、鞋底在做针线活。大家只对台上讲话的人望一眼知道是谁,对其讲话的内容是不会有多大兴趣的,总认为会开得再多,听得再认真,生产还是搞不上去,一年到头分红时也拿不上几块钱。所以在大家看来只要夏秋两季能分上口粮,春冬两季有柴火烧,一年四季就算混过去了。社员大会多半会形成小组长与生产队长的无谓斗嘴,大家也懒得去分辨谁错谁对,凭感觉随波逐流。就是去年春节以后,由于雒广田一心为公的作风渐渐深入人心,会风才好了一点,而今年蒲志高从省上关闭的工厂回村当上生产队副队长后,坚持原则,伸张正义,有时候会上虽有兴风作浪的现象,但却形不成大的气候。特别是今年对“八字方针”的贯彻执行加大力度,社员大会的表现就大为改观。因为都想着从今以后国家的建设会越来越快,生产队的发展跟着会越来越好,于是都喜欢把心往“八字方针”上想,遇到大会都是积极参加,总想听听有关农业发展的新政策。
今天的会议社员来得更多。雒广田与蒲志高站在会场前面主席台的桌边,会计段鸿绪也在主席台的桌子一旁帮忙招呼。
会议开始,蒲志高首先提高嗓门说了一大段话,把大家的注意力引过来以后,便宣布由队长雒广田传达三家联合协作修筑九龙沟水库的会议精神。
雒广田拿上笔记本将上午的会议决定如实地传达完毕,社员们一听有太白生产队就打心眼里高兴。因为大家都知道王东海是一个敢于负责的人,做一样事成一样。况且今年他们沟边大面积小麦的生长优势是人人都过目不忘的。特别是大家听到水库的灌溉总面积,一算自己生产队可以浇到500亩地,这就更为信心十足了。
还算精明的这位老队长为了给大家展示一下这次修筑水库的成功率,特别强调地说明这次水库是由省上水电勘测设计院的本村人雒尚文工程师推荐的专业人员,也是在这个设计院工作过的太白村梁致和的儿子梁洪波具体勘测设计,并负责全工程的技术指导,而且附带指出梁洪波有着设计六座水库、指导三座水库施工的丰富经验,引起会场一片哗然。他看到社员们兴奋的脸部表情,接着宣布:“咱们三家的水库,计划用三个月时间完成,每家须抽出劳力150名……”
雒广田的话刚讲到这里,忽然有人高声插嘴说:“这种联合协作修水库,我们生产队吃亏太大,不合算!”
雒广田不慌不忙地停住话头,伸长脖子朝说话的地方看了过去,恍然说道:“噢!又是第一小组长段志贤在喊叫!我说你先别急,等我把话讲完,留给你时间再发言!”
看来雒广田已是早有准备,便没有再去理会,就接着刚才被打断的话语继续说道:“会议决定三个生产队都应选拔精壮劳力,咱们每个生产小组各派五十人,赶明天上午把名单送上来,后天水库开工。为了统一思想,统一行动,三家还定出一个协作办水库的总方针……”待他一字一句地宣读完毕这个总方针的内容以后,接着又宣读了统一规定的三条劳动纪律:一是按时上工、按时下工,不准迟到早退;二是服从纪律,听从指挥,分配啥活干啥活;三是不能偷懒,不能躲奸溜滑,不能磨洋工。
雒广田应该说的话都说完了,大家都不作声地在默默地等待后面的话语,他却侧过身望着坐在会场中间的第一小组长大声喊道:“段志贤,现在该你说话了,上这里来说吧!”他还是一种大家所熟悉的和蔼的语气。
这样却惹得好多人把眼光投在那位生产小组长的身上。这是一个脸色白净而微微发胖的33岁较为懒散的青年人,因为有点文化,只凭一张嘴指挥全小组仅仅维持口粮标准的生产劳动。但他却自恃聪明能干,对生产队长的话常是在鸡蛋里面挑骨头进行刁难以维持个人利益。虽然在这刹那间他的脸一会儿变得通红,一会儿又变得苍白,还是站在原地伸长脖子说道:“本当这话我可以不说,但是想着社员的利益,我作为一个生产小组长不得不说两句公道话,让大家明白我们应不应该在那条荒草沟里去凑这个热闹!”
段志贤得意地朝周围看了看, 接着放大声音继续说:“刚才咱们的队长宣布要和太白队联合在一起搞协作修筑水库,这是要吃大亏的。大家想一想,人家队的社员干一天活,劳动日值四五毛钱,而咱们队的社员干一天活只能得一毛多两毛钱。同样背着太阳流着汗干完一天,咱们比人家要少拿多一半的钱,还不是咱们白白地睁着眼睛要吃这么大的亏?这个事咱们能答应吗?”这位生产小组长的话,当下就引起社员一阵小声的议论。就在这个节骨眼上,号称伶牙利嘴的第二小组长蒲应龙便恰如其分地说了与此相似的话,衬托得段志贤的话显得更有份量,更有理由。于是社员之间议论的声音更大了,有些人就直接埋怨起来:
“咱们两个队长事先就没有想到这个问题?”
“是不是咱们上了人家的圈套!”
“咱们是穷困队,能跟着人家富裕队屁股后面跑吗?”
“这完全是麻雀跟着蝙蝠飞----白熬眼!”
这一阵异口同声的说法在两个生产小组长的脸上似乎都在洋洋得意地显现出一种幸灾乐祸的表情,特别是在他们的嘴角处挂满着未来胜利者的挑战似的哂笑。
但是社员这些私下的议论还是隐隐约约地被两位生产队长清清楚楚地捕捉在自己的耳朵里,使他们马上作出反应:要竭尽一切可能稳住会场的阵脚。
雒广田始终把注意力放在这两个起事的小组长身上,仍然显出从容不迫的神情平心静气地大声说:“噢,原来你们两个算的是这个帐,听起来还挺有道理的……这样吧,下面咱们就摆事实、讲道理,辩论辩论,以理服人,看谁还能讲出更使人心服口服的理由来!” 大家一听要进行辩论,会场马上肃静下来,连只管低头做针线的妇女也都抬起头,竖起了两只耳朵。除过有人摇着扇子的声音外,只听见几声轻微地清嗓子的咳嗽声。
对刚才会场所出现的不满情绪和种种怨言,自然是段志贤和蒲应龙最满意不过的。他们希望和等待的就是一个突然的会议哗变,使三个相邻的生产队联合修筑水库的协作立即放黄。因为水库工地那紧张艰苦的三个月劳动,对他们来说如同毒蛇猛兽一样可怕,何况他们又是小组长,还要领着社员日日夜夜地熬战九十天时间,这对他们几年来养成的懒惰好逸的作风太不相称,太难办到了。此时,他们只盼望平时那几个紧随者能马上站起来及时响应,以便在他们刚才发言所博得一些社员啧啧相应的气氛中,立即出现大家群起攻之的局面。
但是,时间在一秒一秒地走了过去,会场静得怕人,却并没有一个人起来附和他们的意愿。这时,两位正副队长所表现出的异常严肃的脸膛黑得似乎连会场都变得阴暗起来,一阵一阵形成的僵滞阴霾几乎压得会场的人也喘不过气来。绝大部分社员担心地伸长脖子看着前面的主席台。不少人的目光反映着对两位生产队长的无限关切,他们知道在这个会上生产队长的遭殃,也就是生产队的遭殃,于是在这些人的眼光里就必然燃起一种忿忿不平的火花。时间又这么过去了三四分钟,整个会场就像暴风雨来临前的黑暗那样惊心而动魄。似乎在大家的心理上都在等待着一种惊人情势的出现,但却又偏偏等不出来。这种纹丝不动的严肃得不可再严肃的稳固场面,也震惊得那两个小组长的脸上几乎同时起了一种恐怖的神色,他们的心被勾动得突突直跳。特别是首先发动这场起哄战线的段志贤却在刚出现的一种邪不压正的心理胆怯中,只觉得一股股冷汗从脊梁上直往下淌。
突然,有个人咳嗽一声站到主席台的桌前来了,全会场的人都朝他看了过去,这个准备发言的人却是副队长蒲志高。大家从他大小合度的脸盘上一对眉毛和两只眼睛以及鼻子、嘴巴的恰当配合,就会一眼看出他所具有的精悍干练的性格特征。再加上他思维、语言的明确刚劲,就决定了他是个毫不含糊的人。因此他的出现使会场一下豁然开朗了。当然他现在是以一位普通社员的身份和口气参与辩论的。
蒲志高从一开始看到这两位生产小组长一唱一和的发言,就提高警觉地注意他们的一言一行。他聚精会神地听完这两个生产小组长的话说,又聚精会神地思考了一阵,本当他想从当前水利建设的必要性和及时性上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地说服大家正确认识三家联合协作的事,但这样估计要经过几个回合的论辩才能有分晓。于是他果断地决定采取刺刀见红的方法直接捅破对方的荒谬言论,便于大家马上明白过来,以免会场起哄现象的发生。他为了在场的社员都能听得明明白白,便用了极其缓慢的调子与洪亮的声音说道:“刚才第一、第二两个小组长的发言乍一听好像挺有道理,没有什么破绽,其实却是大错特错,他们完全想错了。为什么?道理很简单,只要大家能够认真地想一想,根本就不存在什么谁吃亏,谁占便宜的问题。大家可以这么算一笔账:现在太白生产队在水库工地上投一个工,按分红可得四五角钱,我们队只得一两角钱。但是水库修成以后,浇地同样都用一天水,就等于太白队是花了四五角钱买来的水,而咱们队却只花了一两角钱。再说明白点,就是他们浇一天的水,一个工的成本费是四五角钱,而咱们只有一两角钱。这样一反一正地想一下,结果都是平等的,合理的,谁也不占谁的便宜,谁也不吃亏。在这方面,两个生产队就不存在什么可比性,大家想一想,是不是这个道理?”
平静的会场突然荡起了轩然大波,回答蒲志高的是一阵雷鸣般的掌声。有些社员由于受到刚才两位小组长的煽动,想跟着起哄的欲念刚刚露头就马上打消了。在会场立即形成的一种包含着不满的乱哄哄的喧哗声和笑语声完全否定了刚才这两位小组长的昂昂气壮的发言。他们万万没有想到多年来曾经惯用的伎俩又一次碰了壁,更使他们借着自己有点文化,敢出头露面地能说会道而不可一世的过分自信的情绪受到一次沉重地打击。此时,他们被蒲志高这出乎意料的反驳完全陷入在一种十分沮丧的尴尬中,如同一场阴谋被粉碎的失望与败北而阴沉地、羞愧地低下了头。段志贤变得一时语塞,也再想不出什么辩解的话语。蒲应龙虽然善于应变,他感到万变不离其宗,根子上已经站不住脚,再怎么强辩也是白搭。于是由这两个小组长一唱一和发动会议哗变的阴招终于变成了一场暂时的徒然挣扎而告终。这阵子在两个人的脸上也出现过一两下肌肉搐动的表情,但在这种表情之中却没有一点悔过与自责的意味。
蒲志高本来想乘势说几句让对方好下台阶的话,以减少不必要的隔阂。但是几年来在省城一家重工业制造新厂团委书记的岗位上养成的耿直性格却使他连一个开脱的字眼都不想多说。
雒广田的脑子也不止一次地闪过一个念头,今天要给这两个生产组长一个深刻的教训,但一想到他们暴露的思想仍然是属于一种认识上的错误,只是严肃地批评了几句,就面向大家继续说道:“我看与太白生产队联合修筑水库的事,不光是咱们一家,还有南星生产队,咱们绝对是不会吃亏的。据我了解,王东海在工作上的过人之处是做事果断,大公无私,而且能够利用一切积极因素和有利条件对付所遇到的一切困难。过去,他们社的粉坊、醋坊、豆腐坊和养猪场都是在艰难曲折中获得成功的,咱们三个生产队联合修筑水库有他当领头羊就有把握取得一连串的胜利。话说回来,咱们生产队这两年怪我没有领导好,仍然维持越穷越懒,越懒越穷的恶性循环。这次咱们要铁下心坚决贯彻执行‘八字方针’,一定要珍惜这次联合治水的机会,依靠人家,学习人家,把自己的生产队办好。最后我再说几句强调的话:今年是国民经济调整最关紧要的一年,全社会的主攻方向是全党全民大办粮食。我们修水库的目的就是为了多打粮食,如果谁要在这个问题上表现不积极或者唱反调,我们不但不欢迎,而且是坚决反对。我再问一声,对三家协作修水库,大家还有没有不同的意见?”
几乎所有人都喊出了肯定的回答。
“好!今天的会就开到这里,会后每个小组抽出15人去村南打神拆庙,赶明天上午将木料砖瓦及门窗原封不动地拉运到九龙沟边的材料贮存场,现在其他人拿上工具下沟砍伐树木。”
雒广田与蒲志高也是高高兴兴地望着大家在谈笑中离开会场,认为这是北斗村有史以来第一次开出的短而精的社员大会。
同是这一天,经过一个下午的准备,刚吃过晚饭,太白生产队去牛头山水电工地拉运水泥钢筋的五辆胶轮大车在张金斗的带领下出发以后,挂在办公院门前树上的那口生铁大钟,就被王东海使劲地一下一下擂响了。
这种哄亮而沉稳的金属响动的声音,又是颤巍巍地覆盖了全队村村落落的家家户户,男女老少提着小木凳成群结队地朝办公院的大门前走来。一盏明亮的霍霍发响的汽灯,挂在那棵弯向大门边的槐树杆上。
王东海站在汽灯下面的桌子前面,妇女队长吴月琴安闲地坐在一旁的木凳上。全体社员就像一支训练有序的队伍,坐满了会场的一大片地面。
王东海用他异常锐利的眼光环视了会场一周,便响亮地拍了两下巴掌。原来像多个蜂巢一样的嗡嗡声戛然停止了。社主任用他威严有力的、响彻整个会场的声音,告诉大家要与南星和北斗两个生产队搞协作修筑九龙沟水库的决定。接着他就按照会议作出的结果讲清了应该讲说的一应事宜。会场上随着他激昂的讲话不断发出赞许的声音。待他说完应该给全体社员讲清的几个问题之后,会场上就腾起了经久不息的一致同意的喊声和鼓掌声。看来自原来的水库被洪水冲毁积淀在广大社员心头的不悦和东山再起的心劲,到这个时候就一股脑儿地全部释放了出来。
接着发言的是三个生产小组长,话语说得都很简短,主要是以沟边四十亩小麦水浇田的增产事实,在尽量地说服大家明白重修水库的必要性和及时性。只有杨永昌在冠冕堂皇地强调还要在修水库中也不要忘记队上在农田庄稼的务作和副业经营上的事儿。
接着在社员的发言中大部分都是愿意修筑水库的表态,有些人就说得较为实际而具体,总是从个人和家庭的利益出发想在会上形成一个占先的理由。富裕中农梁洪发和杨富贵就是两个最爱从反面提出意见的人。王东海多年来已经习惯了这种现象,他对这两个人也没存有多大的反感,但对他们一些错误的言行必然是当场进行说服和指正,好对大家都从中受到教育。有时候还有意地要求他俩踴跃发言,这样可以兼听则明,从事物的反面提醒他的注意。今天梁洪发看到大家都在畅所欲言地表达个人意见,也就原地站起来发言了。
“我说几句可能使大家不太中听的话,”梁洪发是个善于言谈的人,所以他的声音也很洪亮,“刚才王主任已经讲过了,对当前‘八字方针’的贯彻执行我双手赞成,因为这是要我们国家很快好起来,要我们的生产队很快好起来,那咱们社员户当然也会跟着很快好起来。但就现在马上要重新修筑这座水库我个人还有点想法:看来这次是要大撒手修筑一个国家级的正规水库,还真使人有点不敢想。就咱们原来历尽千难万苦修起的小水库先是撂荒几年,今年又想方设法做了配套,这次又被山洪冲垮,太费事了。可想一个正规水库要摆多大的场面,要增加多少环节,要上多少劳力。像我们生产队除了饲养员等特种工作人员,全队就一百五六十个劳力全得拉上去。队上的公积金、生产粮也得跟着贴上去。特别是要在一起协作的北斗村又是全公社的烂摊子穷队,人心散焕,三个月时间能坚持下来吗?能保证赶上玉米后期的灌溉吗?我想着一个正规水库在花钱上,在上劳上要远远超过好几个小水库的铺排。还是放下这个心,由咱们生产队自家修,自家用,好让大家伙悠着点,一年修不起,就用两年三年的时间修,也可像北斗村的人外出做点手艺活,让人手头的使费能夠活便活便点,这是一。第二,我们仍然可以把主要力量用在收种庄稼上,搞好农技小组,加大粮食生产,每年按任务完成公购粮,多余粮食就分给每户社员。这样咱们就可以既有粮又有钱,再慢慢地把水库修起来。我想这种乐滋滋的生活总比大家一窝蜂挤到一个荒草沟里,弄得人困马乏好得多。看我上面的发言能不能给大家作个参考……”
“我举双手赞成!”梁洪发的话还没有落点,坐在旁边一位圆头圆脑的中年人杨富贵就跟着发言了,他虽然没有梁洪发那样高的个头和那样气派的长相,但他却独特地有着一双曾经两年作买卖锻炼出来的一对善于见风驶舵的滴溜溜的小眼睛。他由于胆小怕事又加上小聪明的性格所致,在梁洪发表达了符合他的意愿之后才敢起来讲话。他说:“我觉得梁洪发的发言有根有据,理由充分。大家都知道,这次要修筑的正规水库灌溉总面积是1500亩,按刚才王主任说的,平均到咱们生产队才能浇上500亩地,这太不合算了。想来想去,我觉得咱们就不去劳这个神了,不值得!”最后这三个字是他用摇头的动作配合着说出的。
因为好多人都在思索这两个人的发言,会场出现了一阵暂时的寂静。王东海也是一下沉默起来,他感到会议中途形成这种局面更有利在讨论中出现正确的认识和看法。
正当梁洪发抬起头在东张西望地还想看看再有几个富裕中农起来发言的兴致中,会场却发出一个清脆的女人的话音:“我来说几句!”
大家都回过头去在发声的地方想看清楚究竟是那个女人敢在这么多人的会场大胆声张。
随着这个声音站起来的居然是一位20岁左右的年轻女人,她低着头用两手分开前面坐着的人而踏着空隙一直走向主席台。为了自己的发言能够引起全会场人的注意,就站在桌子的另一边,头顶的汽灯把她的全身照得通亮。这时大家才看清楚她就是今年春节时张天亮新娶的媳妇柳桂芸。
她有一副中等略高的个子,留一顶时兴的剪发头,在她靠前额的上方束着一条鲜亮的红宝石色的发箍,一盘不大白皙而欢眉大眼的瓜子脸上微微突出的颧骨配合着一架有楞有角的鼻头和一对较薄的嘴唇,形成一张十分俏丽的面容,显然她是一个反映灵敏而能牙利嘴的非凡人物。在团支部几次组织生活会的表现中,青年人都把她看成是全队的女中英豪。
柳桂芸一站在主席台上,在头顶汽灯的照耀下,特别是她那一对引人 注目的眼睛里放射着一种智慧的光华。她首先向大家露出一个恭敬的笑脸,接着说:“修筑水库的意义和及时性开始发言的几个人都提到了,我完全拥护。刚才两位讲话的人,因为我不知道怎么称呼,就先叫大哥吧。就这两位大哥的话却引起我的一些想法。总括起来,他们是说当前三个生产队协作修筑这个水库还是存在着许多问题。即使最后修成一个正规水库,一个队也只能浇上500亩地,不太划算。所以应该咱们一家单独修个小水库,并采用一种轻松办法:一边慢慢地修堤打坝,一边外出掙点小钱。再把交售公购粮以外的粮食分给各户社员,大家就会过上一个有粮有钱的乐滋滋的舒服日子。凡是听了这种话的人,肯定也跟着会有一股乐滋滋的感觉,但是这两位大哥却完全想错了!”
柳桂芸说到这里稍微停了停,接着用了一种变得严肃的口吻分辩说:“因为国家从去年一月就公布了‘八字方针’,现在的口号是全党全民总动员大办粮食生产,坚决扭转粮食的匮乏局面。而大搞水利建设正是大办粮食的一个重要方面,并且取得了全社会的大力支持,谁还敢把三个生产队的积极行动狭小到一个生产队的范围去慢慢地搞,这不是在有意削弱大办粮食的力量吗?我这就告诉大家这种作法是万万不可取的。”
会场马上变得沉寂起来,柳桂芸继续说:“顺便我先说一下与咱们的思想认识有关的的一些问题。刚才两位大哥就想着不要去用超额交售公购粮的办法使社员户占有更多的粮食,这个办法大家能同意吗?我们必须要看到国家给我们创造了有利发挥人的积极性的社会主义制度和便于咱们大搞农业生产的一切供应环境。我们多打了粮食,国家的困难就不顾了?村子在外面工作的人员,在城里上学子女的吃粮问题就不管了?只想过自己乐滋滋的舒服日子,那我们这种良心只有拿去喂狗吃!”
会场立即响起一阵热烈的掌声和笑声。刘桂芸等到大家静了下来,接着说:“更可笑的是竟然还想撇开生产队的劳动生产于不顾,只为填充自己的腰包,外出搞点挣小钱的玩意,也不顾自己要被割掉的资本主义小尾巴,对生产队的事不瞅不睬,眼看着地里的庄稼受旱,打不下粮食,那种轻轻松松的有粮有钱的乐滋滋的舒服日子,在我看来就像树稍上的老鸹窝根基不稳,经不起风吹雨打,只有在睡梦中去寻找……”
会场又响起一阵笑声。柳桂芸等到大家静了下来,仍然一本正经地采用了一种犀利而明快的语言:“话说到这里,我还是诚心地劝勉大家,还是要千方百计地去修筑一个正规水库,只有修好这个水库才能旱涝保丰收,只有做到旱涝保丰收,才能保证各家占有更多的粮食。再者水库修成,二十六亩大的水面,可以连续不断地养鸭、养鱼、养蟹、养虾,也会连续不断地大把大把地把钱赚回来,这种美滋滋的生活才能牢牢固固地长久保持下来。”
忽然会场起了一阵暴风雨般的鼓掌声,掌声之后会场依然很静。今晚柳桂芸这种富有风趣的讲话,吸引了很多人的兴趣,整个会场连一声咳嗽都没有。柳桂芸抓住这个机会放大声音说:“下面我再回答前面所牵涉的三个问题。第一个是三家联合修筑水库遇到劳力缺乏的问题。这是因为他们算错了一笔账,在他们的眼里只看到全队那一百五六十个男劳力,就把占有半边天的妇女劳力没有打进去。可能是他们感到女人只能生娃、缝衣、围着锅台和炕头转。当然妇女的许多家务劳动也不能轻慢,关键在于合理的巧安排。现在是新社会,讲男女平等,为什么妇女就不能同男人一样地去干犁地、赶车、喂牲口的活路?原因是没有给创造一种发挥妇女作用的条件。我觉得在水库工地上我就可以去挖土,去拉车,去打夯,不会比他们男人差,这绝对不是吹牛皮的话。只要能深入细致的做好安排,完全可以腾出一定的妇女力量去水库工地发挥‘半边天’的作用。”
柳桂芸缓了口气,就回答第二个嫌修水库浇地太少不合算的问题。她说:“只要仔细一想,在咱们这里主要种植的两料庄稼,浇灌小麦时玉米还没有下种,浇灌玉米时小麦已经收割,这中间1500亩的庄稼地,就不会形成多大浇地时间上的冲突与矛盾,哪能出现什么合算不合算的问题呢?”
柳桂芸等会场一阵小声议论过后就接着说:“现在我就回答第三个关于要修个国家级的正规水库需要资金的问题。刚才咱们的王队长讲了三个生产队协作修筑水库的总方针,按这个原则办事可以想出不花钱或少花钱的多种办法。今下午在沟坡砍伐树木就是弥补修筑水库费用的一个很好的举措,还有梁洪波大哥原单位无偿支援咱们的30吨水泥和五吨钢筋,因此说,这水库经费是不会成为大问题的。即使队里有暂时的困难,也不能光靠队干部去想办法,我们社员还可以筹钱解决这个问题嘛!”
柳桂芸说着便以十分干练的动作从手腕上卸下结婚时的一对光彩耀眼的银镯子,举起来说:“这是我支援队里修筑水库的一点心意,拿去买掉就是钱。”
柳桂芸这一番异常率直的话语在绝大部分社员的心中自然地产生了作用,便无疑除却了有些人听了两位富裕中农的发言所产生的顾虑。她以自己的智慧、远见和勇敢,当即在会场形成了一种极高的遍为大家赞赏的威望。她在讲话中十足地反映了她态度的坚定,精神的刚毅以及由她这决然的表情和强有力的语气所释放出的思想光华,就必然疏导着每个社员的思路,激起会场充满一种热烈的气氛。因此,全场人从她勇跃的行为中受到莫大的鼓舞,而且都被深深地感动了。就在柳桂芸这种信心和热情的共鸣之下,好多青年妇女跟着卸下自己仅有的金银手饰之类拥挤着前来放在主席台的桌面上。这一刹那间的举措震动了整个会场。
激动得脸色发红的王东海,万万没有想到柳桂芸的发言会出现如此惊心动魄的效果。他的心由于眼前这种热烈的局面所引起的兴奋和对未来事业的希望而怦怦跳动。就在这个当儿,他又看到满头大汗的杨安成老汉上气不接下气地挤到前面来,怀抱着那块从天上掉下来砸穿他家瓦房的星星石,好几次鼓足气力想放在桌面上,那块石头总是紧紧地依偎在他的肚脐处不愿意离开。这下却引起全会场人的惊异,大家都站起来像冬天麦地里受惊的一群大雁伸长了脖子,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还是张金斗和王小洲跑上去,才由这块宝石的一面使劲拉开吸紧在杨安成皮带上的铁扣子,两人抬上了桌面。
杨安成用手指着说:“听人说用这块星星石卖掉的钱,就可以修起一座水库!”
王小洲这才有机会看清楚了这块人称“天外来客”的陨石,有吃饭的老碗那么大,表面就像一层油亮油亮的钨金那样在闪闪发光,除了外表呈现出几道脉痕似的黑色条纹外,多半是由人用大拇指摁出的一个个手指痕迹。
社主任也站到桌边,大声喊道:“咱们队里还有足够的资金积蓄,公积金也有不少,不用大家为这个操心。”并指着正在一边喘气的杨安成,“你----还有大家就把自己的东西都拿回去吧!”
这时,伸长脖子向前观望的梁洪发和杨富贵显出一时的目瞪口呆。
但是主席台上的人越挤越多。在这个献宝热潮中却没有一个人听从两位队长的劝告,看到王主任伸出胳膊弄得忙来忙去地阻拦大家,吴月琴赶紧跑过来一边帮忙,一边说:“群情激昂,挡是挡不住的,干脆找人先登记一下,以后再说吧!”
于是,王东海叫张金斗和小洲拿岀笔和纸,重新从头到尾一一作了登记。接着好多男社员也挤到前面来,报出自家捐献的微薄资金和物件,有的竟报出家藏的西周青铜鼎,有的也报出敬奉神龛的明代宣德炉。梁洪发和杨富贵看到会场发生这动人的一幕,特别是听到两位生产队长的话语,梁洪发灵机一动,想到这次的献宝物件最后必定会“完璧归赵” 地退回给本人,便大声表态说:“看到大家这种踊跃精神,王主任的忙我们得帮,生产队的忙,修水库的忙也应该要帮。”便私下有意拉了拉杨富贵的衣角,两人很快跑回去,梁洪发抱来了家里久藏的那台九龙砚。当他把这一好似上了各种彩色的更具活灵活现的九条龙形装饰的大型砚台放在灯光照耀下的桌上时,霎时间放射出笼罩全会场的一片闪烁耀眼的灿烂光束,一下惊动了所有人都站立起来朝前望去,在会场一片哗然中响起一阵轰雷般的鼓掌声。
接着,杨富贵也抱来了老娘年轻时求佛烧香的传家宝四腿方鼎放在前面的桌子上,那仍旧完好保持着生坑绿锈痕迹的光泽更显出一种诱人的神韵,同样得到会场热烈的鼓掌声。他等着杨家祥两人登记后才放心地离开前面的桌子。
王东海在大家积极热情行动的感动所引起的极度兴奋中宣布会议结束。
这天晚上,激动不已的生产队长王东海迟迟不能入睡。已经是深夜了,他还是坐在办公室的炕席上,嘴里噙着那管旱烟锅在思来想去。他的脑海里浮现出近日队内的每一桩事情,这时最能引起他费尽思索的是眼下队里人们心态的微妙变化。今晚会上柳桂芸那热烈而富有说理性的发言对他产生了很深的印象。一个20岁的女青年为了大家的利益,为了生产队的利益敢在众目睽睽之下上台据理争辩以及最后她的举动所产生的巨大影响,真算得上一个很不寻常的人才。看来在农村妇女这个半边天力量真是个不可忽视的重要问题。其次就是杨永昌的表现,他由于个人身上存在的思想问题,对于这次修筑水库的支持态度总是不如以前那样痛快与果断,而且还在伺机干挠与阻止,弄得队干部的会议常发生凝聚力的分散。再就是队上一股新兴力量的形成,也更加使他认识到这股力量对生产队的巩固与发展所起的重要作用,由此也想到农村壮大党的力量的必要性。像柳桂芸、张金斗、杨家祥等青年骨干,应该逐步地加入到党员的行列中来。现在应该作为接收的对象进行积极地培养了。最后就是对梁毅诚的大胆使用问题,让他参加农技小组进行技术指导,能为家乡的农业生产贡献自己的一份力量。
第二天早晨赶太阳升起的时候,大白生产队第一小组的社员,拿着大锯和斧头下到九龙沟的西坡上,继续昨天砍伐树木的工作。第二小组的张平太把社员分成木工、泥瓦工和运料三股力量,也是要赶一天内在沟边盖起一处较为宽敞的作为工具修理的简易瓦房和两间大的工地办公室。王明理组织第三小组一半社员搬运拆除庙宇的各种材料;另一半与北斗和南星队组成三驾齐驱的胶轮大车,负责往沟边拉运砂子和石头。
早饭以后,王东海在办公院与兼管保管员职务的张平太刚谈完购买几种大型农具的问题,门外路上突然响起汽车的喇叭声,两人赶紧走了出去,杨自宽已经跳下了汽车,露着和蔼的笑脸说是去沟边拉运木椽,王东海便兴奋地锁上大门,两人坐上第一辆汽车,驶向庄东的九龙沟。
到了大塄,他们顺着新拓宽的坡道下到沟边,那里早已呈现出一派热闹的景象。原定沟边的工具修理间已经在打好的地基上垒起支撑房顶的墙壁。一部分人由沟底往上担水搅拌泥巴,一部分人忙着互相传递砌墙的土坯,张平太一下车就走过去大声指挥着调配劳力。南星和北斗队将他们拆除庙宇的砖瓦木头和门窗开始运来。在沟坡的树林内只听见嘈杂的砍伐声和互相招呼的呐喊声。忙碌的人们把扛抬上沟的木椽摞成一个连着一个的大方堆。
待两辆卡车停好位置,第一小组的社员便停下砍伐树木,上到沟边开始闹闹嚷嚷地装车活动。
这时,梁洪波、杨家祥和王小洲有说有笑地从沟底放线钉橛上来。梁洪波依旧客气地与大家打过招呼,并且见人起意地望看杨自宽说道:“请问杨大哥,在你们收购废品中有没有废旧自行车?”这个问题使在场的人都有点莫明其妙。
“农村几乎没有,但城市却不少。如果要的话可以专门去搜寻货源,大概能要多少?”杨自宽热情地发问道。
“先搞20辆吧,” 梁洪波一口回答了这个数字。
王东海也有点出神,但他想到水库开工在即,这事不能怠慢,便顺从地叮咛杨自宽说:“这个事你一定要作为一桩重要的事替咱们办好,而且还不敢耽搁时间。”
杨自宽认真地点一点头表示明白。梁洪波用脚踢了踢一旁放着的五六根如腰粗细的椿树木桩又说:“王主任,也着人把这些木桩用锯扯成二厘米和四厘米厚的木板备用。”王东海仍旧立即点头答应。
今天对这位总指挥来说的确是个最吉利的日子。他也万万没有想到会遇上这么好的机会。虽然眼下还不知道这二里长的沟坡上那密密麻麻的洋槐树林到底能换回多少现金,但这个事情一开始就给三家修筑水库的总方针打上了一个非常耀眼的亮点。此时他不但感到心里异常的踏实,连两个肩膀似乎也轻松了许多。
就在这个时候,妇女队长却急急地从大塄上跑了下来,王东海吃惊地望着吴月琴到了跟前,说是吕宝山送来公社的紧急通知,要传达一个重要的会议精神,生产队干部都得参加。王主任立即叫上三位组长和会计由南星村快步直插去了周南公社。
今天坐在会议桌旁的是公社的几位脱产干部和邀请的不脱产团总支书记柳春晖。在外围的两排连体条椅上坐满了全公社的生产队干部100多人。 会上,苗养田书记拿出一份县委和县人委联合发出的红头文件,说是关于改进生产队劳动管理的八条意见,下发各公社各生产队参照执行。
实际上这个改进生产队劳动管理的八条意见是由赵汉县长一手拟定出来的。在赵汉和雷书记于病房交代小护士要出院的第二天,赵县长回到县人委开始办公。
他进了自己的办公室坐在办公桌前拉开抽屉,一眼就看到被他曾经扣押的两份为适应1960年“大跃进”形势改变生产队劳动管理的文件底稿,内容当然是还在吃香的“敢想、敢说、敢干”的革命精神在横扫一切因循守旧的规章制度。直到他捺着性子阅读完毕,感到这拟定的所有条款只能是把农业生产引入过去瞎指挥、浮夸风和弄虚作假的歧途。
就在这一个上午,他独自钻在办公室一直在回忆着雷书记告诉他七千人大会指出这几年四条缺点错误的第二条内容,那就是“在农村人民公社化中,在一个时期内混淆了集体所有制和全民所有制的界线,犯了刮‘共产风’和平均主义的错误”。 这就使他深深感到在当前大办粮食的实际行动中必须根除有碍于各尽所能、按劳取酬分配原则的残余条款去影响人们的生产积极性。午饭后,他同办公室主任陈志强骑自行车私下去了他所熟悉的周南公社金牛生产队,因队长汪黑妞生了遗腹子满月不久,在取得她婆婆的同意,两人便进了挂着“革命军属”牌子的大门, 就在婆婆的房间与汪黑妞详细交谈了这一年左右生产队体制变迁中劳动管理的情况。
两人回到县上,赵县长又同农林局长达廷和商谈了现时放权于生产队以应改进劳动管理办法的必要性。晚上,赵县长熬夜写出“关于改进生产队劳动管理八条意见”的文件草稿,来日上午交给雷书记。雷鸣远反复审视了其中所提出的内容:因时因地制宜地组织劳动力,有计划的合理使用劳动力,做好农活小段安排,坚持集体劳动、加强生产责任制,认真执行定额管理、合理计算劳动报酬,坚持检查验收、提高农活质量,坚持执行基本劳动日制度,制定和执行必要的劳动纪律的具体要求,接着又对这八个条款下的具体内容作了仔细的反复考究,才真正佩服了这位多年领导农业县长的工作才能。他也真正感到这八条意见的核心是要彻底废除前几年平均主义的残留迹象,切实执行按劳取酬,多劳多得的具体办法。同时他也感到这是对生产队实行基本核算单位所激发的劳动积极性的维护和大力发展粮食生产绝对会起到一定的积极作用。
雷书记更是喜出望外地很快召集县委会议讨论通过,也及时形成文件,赶下午就发到各个公社。
就今天周南公社的传达会议自始至终表现得非常认真。在会场一直维持着鸦雀无声的秩序中,苗养田书记先是对这八条意见作了边读边讲地解释一遍,最后又强调说:“自从生产队由原来的大队分离出来成了一级核算单位之后,社员的积极性提高了,劳动干劲增强了,但却因为没有一个相适应的完整而系统的劳动管理章程,有时候就无形中露出一些平均主义的现象影响人们的生产积极性。当前大田玉米已经下种,面临一个甩开膀子大干到最后取得一个粮食高产的效果,就感到用一个管理制度来激发和规范大家的思想和行为特别重要。现在只要按照这个八条意见办事,就不会有什么出格的事情发生。各队下去一定要组织社员认真地学习和讨论,做到深入理解,吃透精神,照章执行。”
这次会议还传达了县上成立一个秋田务作管理领导小组办公室,由县委书记雷鸣远担任主任,赵汉县长任副主任,县农技推广站站长迟兴农为常务副主任。成员有县农林局长达廷和与水电局长牛俊杰。办公室担负有关技术人员的管理和培训,解决科学种田的技术问题,组织全县80个先进单位的庄稼务作巡回检查和分区汇报与交流。由县农技推广站抽调六位和农林局三位技术干部为办公室成员,一个人留机关搞内务,除了浑河流域种水稻的地方,每个人包揽二至三个公社,要求做到能熟悉每个生产队玉米地的种植情况。目前这个县务作办的主要工作是集中推广合理密植。
据说,赵县长对雷书记成立这个领导办公室大加称赞。因为他己经领略到雷书记正在从粮食种植和产出、农田水利的规模和筹划、劳力的使用和安排等方面做了一定程度的调整和充实,把全县的重心全放在了秋田玉米的收成上,就不由得从他的眼睛发出兴奋的光芒,他对雷书记说:“你这个新班子还是搞对了,今后要肥料找老达,要浇地找老牛,迟兴农有-片赤诚的心,啥事都能依靠上。但也不要忘记连读三年的自然灾害刚过去,要多打粮食还是困难不少,看来在全县要取得庄稼的增产丰收不打几场像样的硬仗是不好过关的。在这些方面必须要多动动脑子,一是出好主意,二是用好干部,必要时还得运用毛主席人民战争的思想。”雷书记埋下头只是沉默-阵,抬起头说:“你在本地工作了多年,经验丰富,肯定是我第一个要学习的人,也是我第一个被依靠的人----我相信你!”话后两人紧紧地握住了手。
“不,你是党的领导干部,我还是要……”赵汉刚说到这里就被雷书记抢去话头:“两人拧成一股绳,同步前进!”
王东海几人由公社开会回到办公院。吴月琴与张金斗刚商议好向公社汇报当前玉米播种的几方面工作给王东海简单复述了一遍。社主任点头同意后,又对吴月琴说:“看来今天算是咱们的黄道吉日!自宽的工作一变动就给咱们带来了好运,肯定沟里的洋槐林是一笔可观的收入,这就解决了咱们修筑水库的大问题。你替咱们再谢谢自宽同志,说不定以后还要麻烦他帮忙。”
吴月琴也说了些客气的话,她也明白这笔资金的解决对水库的成功修筑具有重大的实际意义。三人达成这样的共识,王东海又开口说:“看来水库资金不成问题了,你俩把社员捐出的东西按照登记都退还给本人,再次表示感谢。”吴月琴答应一声,因为到了吃午饭的时候,三人就同时回了自己的家。
到了这天太阳快要压山的时候,王东海和吴月琴、会计张金斗三人在办公院继续安排好队里要办的事情,他就独步去了九龙沟边,看到在二里长的沟边上只剩下几堆待运的木料,就交代孙长平让各生产队把超过标准的粗大和较细的树桩树杆都分别垒摞起来等待处理。
闹哄哄的人群都在毫不疲倦地做着各自的工作,工具修理棚和工地办公室屋顶的上瓦工序因为都是按照原拆庙堂的房屋结构,门窗、砖瓦原件原装,整个过程都没费多大的工夫一应修建就绪。
蒲志高和孙长平领着社员将彩旗和大型标语放置在沟边最显眼的地方。三人一起叫来梁洪波与施工员,在新盖好的两间工地办公室研究完明天开工的有关事宜,就散了会。
此时,两辆拉运木椽的卡车出现在大塄的坡头上,等汽车一颠一簸地到了沟边那两亩大的贮料场,杨自宽打开车门探出头与前来指挥社员抬摞木椽的王东海打了招呼便跳下车。蒲志高协同两位司机下车喝水歇息。
杨自宽便兴冲冲地告诉王主任说:“我托人与陈宝废品公司联系,那里只有16辆废旧自行车,明天下午顺车捎到县城,后天你们去拉回吧!”
“很好!谢谢你的帮忙!”王东海热情地说。
“自己人嘛,还道什么谢!”杨自宽也是高兴地抬头看了看沟边的木椽堆,随口问道:“所有林木都砍伐完了吗?”
“三个队都搞完啦!”王东海说着喊来孙长平在这里负责招呼社员装车。
还没有一顿饭的工夫,孙长平与杨自宽又共同清点了车上的木椽数目。杨自宽又同蒲志高在笔记本上汇总了数字。
这时,发威一天的日头也变得无精打采地收起它投在九龙沟边的阳光,去降落到它要归宿的地方。全线砍伐树木的社员拖着疲倦的身子,一溜子坐在沟边的草塄上做着暂时的休息。修建好房屋的社员也走过来,有的在围观着汽车说长论短,有的在一边看着他们三人在算账。
杨自宽汇总完数字以后,走到王东海的身边说:“王主任,我们经过清点核对数字以后,总共是两万四千三百个架杆木椽,每个按九角钱的价格计算,共应付款两万一千八百七十元。”
杨自宽的话就像天空的闪电照亮了周围所有人的笑脸。特别是这个蕴含着莫大希望的数字引起王东海心脏的猛烈跳动,他的两眼发出强烈的光芒,当他将这个数字与投资水库的资金联系在一起的时候,他的脸上就全变成了灿烂的笑容。这又一次使他对水库的修筑充满了无限的期望和信心。
这个如同惊雷闪电一样的数字也被其他坐在沟边的社员一字不漏地听见了。这么可观的数字是大家平时很不容易听到过的,于是就当新闻一样顺着沟边一条线向南北两边传递过去,使坐得很远的社员都站起身高兴地朝这个停放汽车的地方张望过来。有些青年人还兴奋地招起手来。
紧接着,这两辆满载而归的汽车在一声鸣笛之后,徐徐地、颠簸地由新拓宽的坡道驶上了沟边的大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