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一场利令智昏的诬陷
自从梁洪波返乡这几天来,靠近九龙沟的三个生产队便把这事当成喜讯传播得纷纷扬扬,这却引起杨永昌一家的轩然大波。他本人从一开始在修筑水库的几次主张论争中已经遭受过硬怼的窝火,于是凡与此有关的大小事项都成了他不能容忍的眼中针。今天又在妻子的窜掇下,觉得心里真不是个滋味,只感到一把无名孽火从心底忿然烧起。他由于一时沮丧所引起的激动神情连他平时具有的白净脸皮顿时都变得胀红起来,此时的理智完全被感情征服了。他虽然没有亲眼见到梁洪波返乡的现场情景,对某些道听途说也没经过深入的分析与考究,只凭自己一种捕风捉影地思维构想,就当而然之地牵强附会成一个窩藏坏人的案情,为给水库修筑使出一个釜底抽薪的谋图,整整一个上午只管自己埋头干活,也不同别人交头接耳,直到散工时间便第一个回到家里,利用别人吃午饭的时空由自家后门一跨上自行车,一口气径直骑到古仓村公社机关的大门口,就与迎面推着自行车由西南片检查玉米播种回来的康信一社长相遇了。
杨永昌慌慌张张见面的第一句话就说明要反映一个十万火急的情况。
康信一卸下戴在头上的草帽,瞥了来人一眼,睁大眼睛便问:“什么情况?”
“我们队窝藏了一个由省城跑来的坏人!”
“你是哪个队的?”
“太白生产队。”
康信一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随即吃紧地问道:“你们的队长知道这事吗?”
“就是由他牵线引回来的……”
已经变得有点神色惶惑的康社长一听就突然惊愕起来。便进一步追问道:“这个罪犯叫什么名字?窝藏在什么地方?”
“姓梁……窝藏在一个久不住人的空院子里。”
康信一听了这个实实在在的报告,倒觉得这个事表现得有点很难想象。他虽上任没有多长时间,对王东海还是比较了解的。这个地地道道的庄稼汉自解放后一直担任村干部到现在,政治觉悟不会低到这个程度。这使他不由得锁紧眉毛,在瞬间的埋头犹豫之后,当他仰起脸要问清这位举报人的姓名时,来人已经调转车子一溜烟骑走了。
于是他在由此产生出一种不太信任的哂笑中,又想到再笨的人也不会寻找这个理由诬告他人。刚才他看得很清楚,报案的人也并不是一个喝过酒的醉汉或者精神有毛病的人。从那种慌张的样子也不排除有了邪恶的念头最容易出现利令智昏的现象,这中间是否还夹杂有其他的原故,他都不得而知。但他估计这事并不那么简单。何况又属于一个刑事案件,这一去必定难脱干系,弄不好还得承担一定的责任,想到这里就压根儿不愿去介入其中了。特别是按照他现在求稳怕乱的处世哲学,当然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好。他知道民政武装干事蔡正宇去西北片了解几户烈军属的优抚事宜还没有回转,暗自打算等苗书记由东南片检查玉米播种回来再说,便思思索索地推着自行车进了机关大门。
杨永昌这样干脆利落地报案离去之后,车子蹬得更快,一回到家里,用手按了按还在扑扑跳动的胸膛,不过他觉得今天的运气还真不错。既没有走进公社就直接在新社长的面前作了秘密告发,既没留下自己的姓名,也没有被外人看见,就神不知鬼不觉地遂了自个的心愿,真像是受到了上苍的保佑,自我感觉额外幸运。于是他坐在堂屋内桌旁的官帽椅上,默默地点燃起香烟要尽情地等待着享受这“窗外报好音”的喜悦。
就在他逍遥自在地将口中的烟雾吐出一圈连着一圈向上缭绕的同时,他的思想也跟着在一阵一阵地变得活跃起来。梁洪波被抓进拘留所到开除了党籍开除了公职这是谁都难以否认的事实,对这种人必然会归入四类分子被管制的行列,就再没有行动的自由了。他感到自己这一釜底抽薪的作法,还是真的达到了一石三鸟的效果:一是梁洪波被管制或是被撵走,起码水库的修筑就会跟着搁浅;二是按包庇坏人就是坏人的理念,他王东海也就立即落马;三是这档事情能够真相大白,自己必然会成有功之人。
他一想到这里,不由得额头上就冒出了激动的汗粒,连他的心房也变得一阵比一阵更加欢快地跳动起来。他感到今天能有这么好的运气,达到了自己所求所望的事何乐而不为呢?想着想着,他就无形中滋生了一种庆幸的心理,首先感到应该为康社长这个新领导的上任祝福,如果今天要是碰上苗书记,他的告发就不会落得如此顺当。
就在他刚刚形成这个鼓舞人心的新的兴头上,看见妻子周翠枝走进了房间,就兴奋地用手招呼着说:“快,快过来……”
妻子转过身一站定脚跟,便急急地问道:“公社的领导来了吗?”因为他对丈夫去告发王东海的事抱有很大的期望。
“康社长马上就来……”杨永昌由于内心那种深切的把握和信心,一下子便从鼻孔顺畅地喷出两道长长的烟雾。“咱们的目的很简单,就是要把修筑水库的人马变成队上搞副业的力量。不料王东海却由省上找来一个被抓进拘留所的技术人员,咱们只有在这个问题上做好文章,王东海修水库的事不就没戏唱了!”
周翠枝一听丈夫的话,她的心中不由得就充满了狂喜,在她的目光里立马闪烁出一种野心勃勃的火花,必然要鼓励丈夫不能轻易放掉这-千載难逢的机遇,便眉头一挺开口说道:“对呀,这下你就可以在队办副业上拿出你作商的看家本领大显身手了,该轮到他王东海倒霉了!”说完话,就一屁股坐在另一把官帽椅上,竖起眉毛在等着丈夫能有个使人满意的答话。
杨永昌停下抽烟,抬起头望着天花板,突然醒悟似地站起身说道:“王东海这一次栽了跟头,你说生产队会不会就散了摊子?”
“如果能散摊子水库肯定就修不成了!” 妻子好像是不假思索地说。
“咱们是县上的先进队, 知名度高, 不像你说得那么简单!” 杨永昌忽然变得有点踌躇起来,“生产队照样得有人出来管事啊!”
“那另选个队长不就对了, 太阳照旧打东边出来由西边落下, 还有什么过不去的?”表现得毫不在乎的妻子忽然动了动眉毛,又诡秘地回答说,“依我看,剩下的三个小组长,就你最受社主任的信任,加上个半截子党员身份,脑子又特别灵,他谁能比得过你……”周翠枝说到这里,不觉一下高兴起来,“嗨,咱们说着说着这事还越说越有奔头啦……”
周翠枝感到非常满意,一时被自己丈夫有可能及时替补上队长职务的想象空间刺激得心中充满了从未有过的狂喜。于是一种目空一切的欲望便油然而生。
杨永昌经妻子这么一说先是不动神色,接着只是有点心动地转了几下眼珠子,最后就一屁股坐回椅子, 便附和着说:“说起来这还真的是风水轮流转,队长的位子也不是那一个人买定的,谁都可以坐!” 这时候连他自己都奇怪怎么几句话竟把自己的境界推高到了这一步。随后便心有感触地对妻子说:“我原来只是想把队上的集体副业搞起来,一是增加社员的经济收入,二是给自己创造个条件,能把这个半截子党员身份变成一截子。但王东海却不给我这个面子,无奈只好把希望升华到更上一层楼了……” 杨永昌稍微一思索又说,“还是耐着性子等两天,看看事态的发展再说吧。”
妻子突然觉察到丈夫最后这句话变得有点低落的语气, 才意识到这么做的后果, 便说:“如果这事的终了不像你想望的那样怎么办?”
听了妻子的话,杨永昌更有理由地拍一下桌面,回答说:“那也只会形成我比别人具有革命警惕性呀,他谁还能说这个警惕性是错误的,是多余的?”
周翠枝会意地点了点头,这时候在两个人的心里怎么也掩饰不住一种激励和高兴。于是都在一种说不出的愿望中急切地等待着生产队将要出现的一场重大事件。
康信一在刚才心事重重地走进机关院子,放下自行车就进了自己的房间,总觉得心里不太踏实,便坐在桌前的椅子上点燃-支香烟开始进行仔细地考究。他想到这个事发生在自己管辖的地盘上,怎么也不能等闲视之。而且自己又是最先知道的人,罢手放任是不好交待过去的,弄不好就是个失职行为,后果不堪设想。按理说,王东海是万万不会干出这种事的。但又一想,人心叵测,如果这个姓梁的坏人是他的亲戚或知己呢?他经过再三推敲,还是打算先去他们队上看一看,了解了解情况,等苗书记回来好交差推手,也算是自己占个上策。就在他骑上自行车走上去太白生产队的路上,由于一直在这个被窝藏的坏人事件上不断思前想后地动着脑筋,慢慢地就变得情绪昂然了。一转眼又想到如果能遂机处理完善,可算是自己新上任的一个显赫政绩。于是他被新产生的这一恋念所鼓舞,全身的血液就加快了流动。一种严肃处理这桩敌情的认真态度不断在他的头脑中增大着份量,以至全部控制了他的整个思想,使他竟变得像一颗推上膛的子弹,一到太白生产队的办公院就顺手将车子撇在一边,快速地闯进了静悄悄的会议室。
现在己经到了吃午饭的当儿,正在内间拨着算盘珠子的张金斗收拾完桌上摊开的账簿和算盘,马上站起来就要回家,猛一抬头发现康社长进屋就一边招呼一边拿着杯子去倒水。
“不用,”康信一开口阻止说,“我问你,你们的队长现时人在哪里?”他的脸上呈现着一抹杀气腾腾的表情。
张金斗随口答道:“这两天他操心水库设计的事。现在这个时候,如果不在家里很可能就去梁洪波那里了。”
康信一听了这个已经在他脑海产生影响的姓氏,不容置疑地就说:“走,你领我去这个姓梁的那里看一看!”
张金斗一言不语地锁上办公院的小门和大门,领着康社长很快走进村口的涝池边进了老庄梁毅诚没有围墙的大院,首先朝南半院大声喊叫起王主任。正在厦房内运算工程设计数字的梁洪波,马上迎了出来,热情地回答:“王主任没有来这里,看这大热天,快进屋里吧!”
张金斗赶紧上前介绍说: “这是咱们公社的康社长,是来找王队长的!”
“欢迎康社长!” 梁洪波摆出恭敬的笑脸低一下头说,“天太热,请康社长进屋先喝口水吧!”
就在这几句话说中间,康社长一看梁洪波那种英俊的长相和礼貎待人的言谈举止,一下就被路上所想象的那种凶神恶煞的形象弄得有点胡涂起来。但是在这种既有具体地点、又有具体对象的事实面前,就特意提醒自己不能被一些暂时的表面现象形成障眼的迷惑而误了正事。于是在他下决心要找来王东海当场对这个姓梁的嫌疑人采取先法制人的一套措施的当头,从北半院却出人意料地响起了另外一个人的声音:“真没想到康社长还会来这个地方……”
康信一听到这一熟悉的声音吃惊地朝后望了过去,梁毅诚正在边说边走地来到院子中间。他是按照王东海的安排正在房间独自修订大田玉米种植方案,听到院子的动静和认定来人的相貌才走出了房间。就在两个人相见的这一刹那间,康信一的心一下就收缩了。这种赤裸裸的、面对面的狭小空间没有一点遮拦与回避的地方,使得瞬间表现得异常惊恐与惶惑的康信一只有呆呆地站在原地简直不知道怎么办、怎么说才好。张金斗又向前一步,准备给梁毅诚介绍这位公社的领导,却被对方一个手势阻止了。梁毅诚一看到这位康社长到来的架势,就必然意识到梁洪波的遭殃与修筑水库计划的全盘落空。在这个节骨眼上,他再沉着也是绝对不能坐视不理的。于是就在康信一暂时进退两难的情绪变化中,首先开口说:“我想与康社长借一步说话!”
张金斗用疑惑不解的眼光看了看康信一,回答他的也是一个使他会意的手势。张金斗才与梁洪波一同疑惑不解地退回到身后的房间。
就在两个人都缄默不语地回头朝北进屋的同行中,梁毅诚一直在板着面孔没有一句话再说出来。康信一只是黑着面孔把头埋得更低。
两人这么一前一后地进了房间,却谁也没有想到只停留还不到五分钟的时间,康信一就板着面孔独自走了出来。梁毅诚始终没有再闪面。
张金斗和梁洪波听到院子响起脚步声,马上同时走出房间,张金斗很注意地看着康社长沉平着脸色再不张口说话,也便悄悄地跟了过去,倒弄得梁洪波败兴地站在原地直望着他们离开了院子。张金斗跟着康社长回到办公院,一直低着头心有所思的康信一才说出一句话:“今天不找你们队长了。” 接着就推起自行车仍旧是低着头心有所思地离开办公院。张金斗送走康社长,总感到这么蹊跷的事应该让队长知道一下,就急急地回家去吃午饭。
下午,王东海也是急匆匆地来到办公院,一进屋张金斗就把康社长来队上的事讲说了一遍。这却一下子刺痛了王东海最敏感的那根神经,使他的神色马上紧张起来。因为他上午散工后仍在养猪场窖上的地里多忙了一阵时间,却无意间看到康社长埋头骑车的身影从太白小学门前匆匆朝南驶去,心里就有点疑惑。现在听了张金斗的一遍学说,觉得作为公社社长的康信一突然在这个时候专门来找梁洪波,肯定不会是一件好事。他竟像支持不住似地一屁股坐在办公桌的对面,几乎是用了颤抖的声音急切地问道:“康社长来办公院的样子能说给我听听吗?”
张金斗看着王东海凝思聚神的表情,也是有点奇怪地说道:“康社长一进办公室神态急切,表情严肃,连喝口水都没有工夫。”
“他是怎么说的?”
“先问你在哪里,我说正忙水库设计的事,如果不在家里可能就去梁洪波屋里了,他一听马上让我领他直接去梁洪波那里……”
张金斗的话还没有说完,王东海立刻举起手阻止他没有继续说下去,接着急急地问道:“他听到梁洪波的名子,也没问这是谁?”
“没有。好像他对这个名子没有一点生疏感,”张金斗思索着回答说。
“这就说明他事先已经知道了梁洪波这个名子,而不让去找我,看来他真正的目地就是要找梁洪波本人,是不是?”
“好像是这样,”这位年轻的会计也跟着进行推理分析,“可能是由别人嘴里听到梁洪波是个有严重问题的人,就赶快来要问你。一听说你可能同这个人在一起,就着急地要去看个究竟。你说这么分析对吧?”
“很合情理,”王东海点着头说,“这就是说他听到了咱们队上回来一个有嫌疑的人……就急急忙忙地跑来要进行查处!”
“是这个理。”
经过两人简单地分析综合所得出的这个结论,使得王东海一直保持的沉着、冷静的态度,随着他一种很不自然的站起身子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他几乎是不由自主地哆嗦了一下,接着就痴起眼睛,只有脸色在一点一点地变白。他觉得今天康社长的汹汹来势必然会摧毁他重修水库的全部计划。但不到半分钟,他又控制住自己渐渐地恢复了平素那种神态。
王东海心里明白,关于梁洪波的问题,他由省城回来这两天就找公社的苗书记作了说明。可从今天发生的这个事态来看,这中间是否又有了新的变化,他的心由于无法估量的后果而又怦怦直跳起来,一时连话都说不出来。直到他的额头沁出一颗一颗的汗粒才又重新坐下来,问道:“他见到梁洪波是怎么说的?”
在张金斗的眼里,王东海的情绪已经由前两天理想的顶峰一下掉落到现在绝望的谷底,连自己的情绪也跟着失落起来,便说:“他见到梁洪波还没顾上开口,梁毅诚就从北半院走过来搭上了话。”
“梁毅诚怎么搭上了话?”王东海又站立起来想了想,奇怪地接着说,“难道他们两个认识!---- 快说说当时是怎样的情况?”
“当时梁毅诚的态度相当镇静,倒是康社长有点惶恐。我过去要给他们互相介绍,梁毅诚用手阻止了,说他要和康社长单独说话,看来他们早就认识。好像是两人在房间只呆了几分钟康社长就一个人走出了门。他走到前院再次见到梁洪波也没说什么,我就跟着来到了办公院,他才说今天不找你了。”
“会不会是梁毅诚告诉了梁洪波的情况,他才明白了事情的真象?”
“我看不光是这个,”张金斗摇着头说,“因为他心里好像一直在想着什么----我建议你再琢磨琢磨,这其中会不会还有什么另外想不到的坎坷!”
听了这位年轻会计的话,王东海才又坐下身来低下头稍微沉默了一阵,便抬头说道:“事情发展到这一步,你还有没有什么新的个人看法?”
张金斗也是稍微想了想,随即说道:“这几年来,农村的阶级阵线一直表现得非常分明,特别是当干部的人在工作中就特别看重这个问题。所以有些人也会抓住这个问题去做文章,去给人落井下石。依我看,梁洪波的单位开除他的党藉和公职是对他所犯错误的处分。这与真正的阶级敌人是不能扯在一起的。”
张金斗也是从王主任当初对梁洪波介绍的情况中,才随口说了这么几句。
“落井下石!”王东海埋起头心有所思地重复了这句话,便拿起旱烟锅,思思索索地一直考虑着这个问题才回了家。在自己家里仍然是坐在桌旁围绕这个问题进行着前前后后地认真思忖。
只过了一会工夫,他听见小儿子也由门外进到自己的房间在抽屉翻弄东西,就大声喊道:“小洲,你过来!”
小儿子急急地走过来问道:“爹,有什么事?”
“你在找啥东西?”
“下午,梁洪波说画图纸要用铅笔,我来取我的铅笔旋刀给他拿过去。”
“我给你说个事,”王东海显出极为认真的态度,“上午,公社康社长来见梁洪波,可能给找碴寻事,却被梁毅诚叫到房子去了一阵子,他就悄悄走开了。你听说过梁毅诚与康社长有啥关系吗?”
王小洲听了父亲的话也挺纳闷,瞪着眼睛凝神想了想,慢腾腾地说:“在我面前他从来没有提到过康信一的名子。康社长走的时候是怎样的态度?”
“康社长一个人走出门,也没说一句话。你很快找个机会再和梁毅诚扯一扯这个事,我一定要弄明白为啥康社长见到梁毅诚之后,又放手不去找梁洪波的碴了!”
儿子答应一声,回头就走出家门。
王东海总觉得康社长来找梁洪波不是一件好事。他由梁洪波身上存在的那个污点,想到不论在什么时候都可能会遭到危险的处境而感到恐惧。所以无论如何得搞清楚这到底算个什么问题,如何去对待才能做到心中有数。他记起雒广田曾经说过的话:现在人已来到你的面前,他要说话,他要做事,就会不断产生这样那样的影响……像今天有人来干涉,就不能只空谈一套想当然的道理便能解决问题的,得有一定的政策条文和规定,才能保护梁洪波免受无故的侵害。
他在好长时间的沉思之后,突然想起张金斗提到毛主席的《关于正确处理人民内部矛盾的问题》这篇文章,他也没有见过这篇文章是个什么样子,自己能不能看懂都还是个问题。他想让张金斗能再讲详细一点,好让自己心里明白。
他这样作出决定以后,又急急地去了办公院,猛抬头一看大门上锁,才想到张金斗去公社的信用社办事,一时也难回来。由于他的心里时时挂念着梁洪波可能受到威胁的事,也就时时想到会影响他重修水库计划的实现,就更不能让时光在他的担心中这样白白溜走,必须得很快弄清这个问题,求个正确的对待方法。于是他一想起大儿子的学校,打算直接去那里问一问,希望能找到这篇文章。
王东海怀着一颗能够满足热望的心匆匆走进了太白小学儿子的房间,王大洲正在整理已经批改完的学生作业。父亲同儿子还没说上两句话,田正茂和周辉就进了房间。
周辉一见王东海便开口说:“大叔,咱们三个生产队联合成这么大的摊子修水库,真是个不好办的事!我想这队与队之间,人与人之间关系复杂,肯定会矛盾重重,真佩服你的魄力!”他说完话就挨着王东海坐在条凳的另一端,田正茂顺便坐在了靠门的床头角。
王东海随口也说道:“这摊子一大肯定情况复杂,像互相间的争强好胜、拈轻怕重、闹纠纷到打架吵嘴都会发生,都要你去处理……你们都是有知识的人,知道得多,在这方面有啥可依的条文或规定没有?”
“那有国家的法律嘛!”田正茂插话说,“谁敢犯法就把他逮进拘留所,坐牢房……”
“对,”王东海马上抓住机会开口说道,“还有些是从拘留所出来的,到底应该怎么对待,”他转面又看着坐在旁边的周辉,“像你们队里的孙进财这类人……”
“我们队原先对孙进财的处理方法不对,前几天晚上我们的赵队长已经宣布了孙进财一年来再没犯什么大错,按政策条文给他解除了队上的管制。公社苗书记还专门在社员会上讲了正确处理人民内部矛盾的问题。”
周辉突然语重心长地望着王东海又说:“大叔,我看你还是好好学习一下毛主席的《关于正确处理人民内部矛盾的问题》这篇文章,心里亮堂了,就不会像我们队上当年把孙进财本来属于人民内部矛盾,硬当作敌我矛盾去处理,去对待。”
“对,这是个好主意!”田正茂接着赞扬说,“毛主席这篇文章内容很全面,对如何区分两类不同性质的矛盾,还有知识分子问题,百花齐放、百家争鸣的问题,少数人闹事的问题都有论述。” 接着,田正茂讲了他们金牛大队曾经错误对待生产队长陆大勇的问题,指出在摇鹅毛扇子的驻队干部李泽人也不懂用‘团结---批评---团结’的公式处理问题。陆大勇先是听说要开辩论会,可在会上大队干部不准陆大勇开口说话,这不成了一场批判会,但陆大勇一提出辩解理由,大队干部又带头呼起口号,把会议上升到斗争会。当然陆大勇不服,也同媳妇振臂高呼口号,会议当众就开不下去,县上的驻队干部好像就没有学过毛主席这篇文章!”
这时,周辉站起身说:“我有一本这篇文章的单行册,我现在回房间去找一找,放了学让大洲给你捎回去。”
王东海答应一声,也起身走出了学校大门。就刚才在大儿子的房间这么一阵简短的谈话,给了王东海忐忑心理的一个很大影响,并且更激起他学习毛主席这篇文章的迫切愿望。待他心有所思地走到办公院,看到门己打开,几步就踏进门槛。等张金斗说完在信用社的办事规定之后,便首先提起《关于正确处理人民内部矛盾的问题》这篇文章。张金斗按照自己的理解谈了一阵两类不同性质的矛盾,使王东海马上有了初步的印象,也使他产生了要学习这篇文章的新的兴趣。
就在这时,柳桂芸独自一人进入办公院内间的办公室先与两人打过招呼,说有事要找王小洲,王东海回答在梁洪波屋里帮忙搞水库图纸的设计。
柳桂芸就去那里把王小洲叫出房间,压低声音说:“我给你看准了一个对象……”
“真的?”王小洲有点诧异地说,“怎么这样快,嫂子,该不是与我开玩笑吧!”
“这说明你小子的运气好,今上午我去她家一说起就成啦!”柳桂芸用责备的眼光盯了王小洲一眼,“她叫柳春秀,是我娘家的堂妹,今年18岁。不但长得俊,心灵、手巧,平时不多言乱语,是个腼腆姑娘。我与他哥说好,今下午六点你们先见个面。”
王小洲埋头看了看自己的衣衫,抬起头说:“这么急……”
“你一会回家去洗洗脸,换一身干净衣裳!”柳桂芸抿嘴笑了一声,又叮咛着说:“现在我还有事,记住,五点半钟我在学校前面等你。”
王小洲在梁洪波的房间忙了两个小时,就回家只换了一件上衣衫子和一双浅腰球鞋,显出一身精精干干的样子。他还是蹑手蹑脚地一走出家门,就快步来到学校的门前,柳桂芸老远打量了王小洲一眼,笑着说道:“这才像回事!记住,去了以后一定要显出落落大方的风度。事完以后,你一个先回来,我有事要迟回来一阵。”
王小洲又笑着点了点头,两人一路朝古仓村走去。
一路上柳桂芸还放心不下地交代说:“我知道你一见姑娘家就脸红,就没话说了,这不行。两个人要过活一辈子,就要有共同的理想,共同相和的性格与说得来的共同语言,这个就要在今天两个人的心里起码能够明朗起来……”
“这第一次见面,生生涩涩怎么才能明朗……”王小洲吞吞吐吐地把话只说了一半。
“两个人相互观察、相互说话不就一切明朗了!”
“刚见面,哪能好意思一直盯着人家看,一直有那么多的话要去说?”王小洲还是慢慢地走着,这样慢慢地说着。
“那好了,看来像你这个态度只有去深山老林找一家没有见过世面的闺女,见了面不敢抬头看一眼,不敢开口说一句话,只有随父母包办,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柳桂芸说得自己也情不自禁地笑了起来,“你愿意去当这个‘鸡’, 去当这个‘狗’?”
“这不成了傻子,成了疯子?”王小洲这次放大声音坚决地表态说。
“这不就对了嘛!”柳桂芸再不多说什么,便心情愉快地加快了脚步。
两人到了村口,在这一进一出之间,连王小洲自己都在好笑今天他跟着一个年轻女子胆怯怯地走进村子,又领着一个更年轻的女子胆怯怯地走出村子。这却使他不由自主地表现得更加腼腆起来。
这时,西边的日头距离落山还有一杆多高。在村郊西边的一块空闲地里,几张由牲口拉动的木犁正在播种油菜,一匹黑色马驹总是恋恋不舍地随着母马的拉梨脚步在不厌其烦地跟上跟下而不愿离去。在另一处地里,有两头顽皮的牛犊却离开耕地的乳牛在远处的地边相互厮逗,也不时地在发出哞哞的叫声。干活在村郊东一处棉花地里的男女社员,由于专心致志地劳作,谁也没有注意到竟然在村外的旷野中,会有一对青年男女羞羞答答地顺着一条偏僻的小路在散步。
走在前面领头的小伙子就是太白村的王小洲,紧跟在后面的大姑娘是柳桂芸给介绍的对象柳春秀。她是柳桂芸娘家的一个堂妹,今年18岁,与王小洲差不多一样高的个子,留两个扎得紧紧的短辫子,鹅蛋脸上一副温柔而俊秀的模样,穿一件极为合身的短袖小花花衫子。柳桂芸只征得她的哥哥----公社团委书记柳春晖的同意,背着她的母亲悄悄带出家与王小洲在村后相会的。
两人见面也不敢相互大胆地望上一眼,一向最怕与大姑娘说话的王小洲虽然一直露着温和的笑容,总怕在村边碰见熟人,也是有点惶恐地不敢走得太近,更不敢大方地抬起头来。柳春秀一直是低着头用手摆弄着自己的衣角,也不好意思找话打开这个怯生生的僵局,只是偶尔抬起眼睛闪电似地盯一下王小洲的背影。
这样慢慢地走了好长一段时间,走在前面的王小洲感到这种局面太尴尬、太别扭了。但是心理上的一阵困惑,使他不知道抬头去怎么开口才好,便回过头等柳春秀前来并排着又走了一段时间,却连拼凑几句简单话语的能力都没有了。终于他竭力地鼓起最大的勇气看了柳春秀一眼,想说几句亲切的话,却被初次在一起那种不由自主的羞涩感觉阻止了。但是他觉得还要想法向对方发问引起回答来缓和这种呆板的别扭情势,于是他也不敢抬头再去看这位姑娘的面容,便无话找话地小声问道:“你……你见过老虎吗?”
柳春秀也由于第一次与一个素不相识的小伙子单独走在一起的紧张心态的约束,并没有及时去回答这个问题,直走了好几步才小声回答:“我没有见过。”
两人又是一阵短促的沉默,柳春秀也觉得既然两个人走在一起就应该有点话说,终于鼓起勇气也小声地反问了一句:“哪你见没见过老虎?”
听了对方的问话,这次王小洲便及时地作了回答:“我也没见过。”
两人互相间又无话可说了,只顾低着头朝前走着。
柳春秀感到都不是小孩子了,对王小洲开口问老虎的话语,一阵好笑。但她只是抿着嘴不敢笑出声来,眼看已经走到一个土窖边,便改口问道:“你这样要走到啥地方去?”
王小洲看到一棵叶繁枝荗的秋树下翩翩起舞的一对蝴蝶飞过的塄坎倒挺干净,便抬头朝周围望了望,发现再没有来去的行人,便提议说:“就在这塄边坐一坐吧!”
王小洲检一个合适的地方先坐了下来,看到柳春秀还在拘谨地抬头张望,就用右手在身边土塄上一个大白草垛子上拍了一下:“就坐在这儿吧!”
柳春秀望着王小洲身边的地方正在忧郁,王小洲用手又拍了一下那个地方,柳春秀才慢慢地坐了下来。但她感到这样两人挨得有点紧,正抬起屁股想坐远一点,王小洲马上由上衣衫子的兜里掏出一个特大蜜桃,说道:“给你的,是我去年嫁接培育出来的新品种,尝一尝味道!”
柳春秀一看这个颜色鲜艳的大蜜桃,不好意思地欲接未接,两人一时推让起来,不小心一下子脱手顺着塄坡滚落下去。在两人还没有醒悟过来的当儿,却惊起了坡下草丛中的一只野兔子。
本当这只野兔已经听到了说话的人声,从警觉中竖起了两只耳朵,突然间又遇到一个桃子砸在身上,便惊恐万状地窜跳起来,顺坡道猛扑上来,在慌张中又发现两个人影,便猛一下就地蹦起半人多高,急转弯飞腾着上了窖坡。野兔的这个出乎寻常的凶猛动作,吓得柳春秀“呀”地叫了一声,寻找保护似地猛然扑到王小洲的怀里,这个动作却一下勾起这个生性善良的小伙子对别人的保护意识,危急中不顾一切地也抱定了柳春秀。就在这一刹那间,当这位还不很熟悉的大姑娘在获得暂时的安全感之后,遂醒悟似地起了一种羞涩与矜持,不好意思地轻轻推开王小洲的胳膊,涨红着脸站立起来。加上一时不知所措地心跳,看到远处提早完工的社员在准备收工,总怕有人从这里经过,便呼吸急促地有点慌张地说:“我……我该回去了。”
王小洲在刚才这个保护对方的偶然的举动中,神不知鬼不觉地却产生了一种说不出的陶醉情意,他也想不清楚产生这种情感的原因。当他看到柳春秀马上要离开这里的时候,也不知道现在自己应该怎么办。只觉得两人之间刚刚产生出一点和谐气氛,也随着野兔的逃跑一起跑掉了。等他跟着站起身, 柳春秀已走出好几步,他便有点着急地说:“嗨!咱们……咱们还没有正式……”
柳春秀的胆子似乎也大了一点,她站住脚,回头望着王小洲笑了笑,似乎在意味深长地说道:“刚才不就正式地跟着你……”她也把话没有说完。
王小洲一时不明确柳春秀的意思,便呆呆地站在原地看着她渐渐地去远,才转身朝自己的村子走回来,并且自言自语地说:“正式地跟着……跟着……也说明不了什么啊……”他怏怏不乐地摇了摇头,跺着脚在心里直埋怨:“都怪这只野兔子!”
这毕竟是两人第一次见面,王小洲对这事再没有多想就回到自己的家里。他很快钻在自己的房间换上原来的衣裳,就去找梁毅诚打问父亲交代的事情。
在王东海回家吃晚饭的时候,儿子大洲交给他《关于正确处理人民内部矛盾的问题》的单行本。
王东海接过去顺手翻了几页,便小心地放在一边的柜盖上,催促说:“去给你娘说一声,晚饭做简单些,今天吃早点。”
王大洲站在院子朝厨房喊了话,一回身看见小洲回了家,兄弟俩一同走进房间。
王小洲坐在桌边,开门见山地望着父亲说:“我随便问了梁毅诚几句。原来在省城他俩是一个单位,因为在1959年梁毅诚在会议上揭发批评了单位挪用科研专款去搞一个‘假大空’的项目,当时只作为办公室一个小头目的康信一,按照领导授意,假借反冒进的罪名对梁毅诚进行会议批判,最后强逼他背上‘右倾分子’的黑锅。今天两人进了房间,梁毅诚向康社长提出要求,只要公社不给梁洪波寻衅找碴,他两人的怨恨可一笔勾销,康社长一口答应了,就这么简单。”
父亲这才放松地舒了一口长气,用伸出大拇指的拳头在桌面上砸了两下,好长时间没有说出一句话。
王大洲弄不清这是怎么回事,接连问了几声,父亲才前后连贯起来说明白了这个问题。
大儿子在深受感染的激动中大加赞赏梁毅诚人格的高尚。他说:“按理而论,梁毅诚委屈地受到这个冤枉的待遇,今天一见冤家对头肯定会以十倍的报复心理控诉他,非大闹出个谁是谁非不可!但他却理智地舍弃了这个作法,通情达理地放他一马。这是为什么?是他胆怯啦!还是他消沉啦!全都不是,而是他的思想基础比别人站高了一筹。他全是为生产队着想,为他人着想----真是个难得的人才!”
王小洲听得不断地唉声叹气,王东海在同情中只是苦苦地摇头。这时谢红梅用木盘端进晚饭摆在桌上。
今天这吨饭虽然像往常一样吃得很慢,但却没有了往常那种相互谈话的热火气氛。特别是王东海,好像他的头顶在重重地压着很难驱散的一起疑团愁雾。只有大儿子能够理解父亲的心思。直到吃过晚饭,王大洲想到对只能读报看信的父亲来说,能不能读懂这篇两万五千多字的哲学著作捏起一把汗。于是叮咛说:“对毛主席的这篇文章,你首先应该整篇通读一遍,了解个大意,然后按你的需要选几个问题再深入地阅读,反复地领会。而且要前后对照着看,做到融会贯通,贵在掌握精神实质。”王大洲叮咛完毕,关切地看着父亲点了点头走出房门,他也便送出院子看着父亲去开大门,随后走进了自己的房间,继续批改带回家的学生作业。谢红梅去厨房独自刷锅洗碗。
王东海进了办公院,顺手上好大门,特意将办公室桌上的煤油灯玻璃罩擦得锃亮锃亮,然后由衣兜里拿出笔记本和钢笔,小心翼翼地两手翻开《关于正确处理人民内部矛盾的问题》的单行本,在灯下从头开始一字一句的小声阅读。在他缓慢而全神贯注地阅览中,有的地方也会遇到如范畴的“畴”,残酷的“酷”这一类不认识的字,但这并不影响对每句话真正含意的理解。他对这篇文章内12个问题每读完一个都要停下来思索一番。这第一遍的阅读就整整用去了三个小时。这是他出生以来第一次接触这么大篇幅又这么深奥的文章,真的成了赶鸭子上架的事情。原先他打算让会计或大儿子给他讲一讲其中的内容,又怕这样会轻率地一听而过,就决定自己带着问题有目的地直接学习。虽然他对书中提到的民族资产阶级、百家争鸣、长期共存、意识形态、对立统一规律、科学论点这些术语两眼墨黑,对匈牙利事件、工商业改造、解放生产力、世界观的转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但从总的印象上却使他了解了中国社会的发展情况,也知道了一个人应持有的立场和态度。这时候,对人民内部矛盾必须要正确处理的观念占据了他的全部思想。
第二遍,他重点阅读了第一个问题:“两类不同性质的矛盾”。他在这个问题的理解上下的功夫更大,费的脑子更多,不但是一个字一个字地用食指指着默读,而且每读过几句完整的意思或一个自然段落,都要抬起头考虑好长时间,并且是结合农业生产的实际去思索,去领会。他觉得今天对梁洪波的对待应该有一个正确的方法。他又一次认真地一字一句地小声阅读着第一个问题。当他念到“人民中间的犯法分子也要受到法律的制裁,但是,这和压迫人民的敌人的专政是有原则区别的”一句话,就暂时停住了阅读。
他看到这个“原则区别”后面再没有具体解释,就有点不大明白怎么才是“原则区别”?这是他在阅读中一个较大的难点。他不得不花去半个小时的时间在自己的脑海中,在平时的工作实践中搜索与此有关的诠释或相关的词语。最后还是从他的工作语言中找出意思接近的最普通的用语,那就是常常要求生产队干部要坚持“原则性”这一说法。他所知道的这个原则性就是在观察和处理问题的时候所依照的那一个标准杠子。所以他就触类旁通地将“原则区别”理解为在这个依照的“标准杠子”上要分清不一样的地方。
他作出这样的理解以后,忽然记起大儿子说的要前后对照着看,就把前面的内容又反复看了几遍,才慢慢地弄清敌我矛盾和人民内部矛盾在观察、处理所依照的“标准杠子”是不一样的。首先是它们的性质不一样,前者是对抗性的,后者是非对抗性的;其次是解决的方法不一样,前者是分清敌我的问题,后者是分清是非的问题。对敌人就要实行专政,对内部的人民就要实行民主。
王东海作出这样的笔记以后放下钢笔又思索起来,他认为梁洪波被拷进拘留所的问题纯属一个司法审查程序,但他还没有到“犯法分子”这个程度,大不了属于人民内部矛盾的范围,在政治方面就应该有自由和民主的权利。他完全可以当做积极因素和有利条件在水库修筑上大胆使用。
王东海学习了毛主席的这篇文章之后,神情起了很大的变化。他想到此后可以不必再为梁洪波担心了,这就可以拿出全部精力去考虑水库的设计和开工的事情了。
因为今天上午在康社长处治梁洪波的事件中引起梁毅诚的突然介入,使得康信一整个晚上没有睡好觉。一种良心的谴责使他转辗反侧地不断回忆着梁毅诚在大会批判中的辛酸和委屈。他记得就在1959年的7月份,梁毅诚在会上揭发单位另立项目挪用国家科研专款的问题,并进行了有根有据的当面批评,弄得领导难以下台,便以应急派遣为名发往海南良种繁育基地,快到年底时,根据全国形势的发展,又特意将梁毅诚调回单位,在当时的“反右倾”运动中,由他康信一主持会议多次进行批判,直到最后逼着梁毅诚在认罪材料上签字划押而背上右倾机会主义分子的黑锅。
现在康信一脱离开那个风风火火的环境己经两年多了,今天偶然碰见梁毅诚,看到他那伤痛的心情,认为梁毅诚确确实实是被冤枉的。就他知道,由他经手对梁毅诚开除党藉和右倾机会主义分子的决定未经上级批准,单位领导却以报批悬疑坑害本人。他也认为梁毅诚蒙受这种冤屈应该得到平反。眼下至于原单位如何对待,他也不打算再去操心这个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