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旋涡
时的双眼布满血丝。他的双手插在兜中，面容沧桑、胡子拉碴。他低下头，用帽子挡住自己的脸，说：
“你有烟吗？给我来一支吧。”
“不好意思，”车夫说，“我不抽烟的。”
时起身，从车夫的兜里摸出一根烟叼在嘴中。他的速度很快，车夫还来不及反应，时就又坐回到了座位上。
烦躁。
“多给你些车费。”时转头看向窗外，“有火吗？”
车夫没有说什么，扔过来一个打火机。
“谢了。对了，走得越慢越好。”
“先生，我还要做别人的……”
时扔过去一袋铜币。
……
马车缓缓前行着。时看向路边，那些人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出现的，一大清早就聚集在街巷的道路上。他们穿着肮脏破旧的衣服、皮肤大都黝黑。有的人手中还拿着卷起来的横幅，看不到内容是什么。
很像是游行的队伍。
啊……那张牌啊。
“是工人吗？”
“看着好像要闹事啊。发生什么了吗？”
“说不定是大巫祭典的预热节目什么的。”
一起床就有这么热闹的场面，附近的居民自然七嘴八舌地讨论起来。有些好事的直接凑上去问，那些工人回答说：
“哎呀，前两天不是下雨吗？上头让我们冒雨加班一天干几个小时，我们想着既然是大巫祭典，工期又紧，答应了就答应了嘛。”
“哦，你们就是搁禁区里头给大巫祭典搭棚子的？然后呢？”
“是啊！大家都是从外地进来，人生地不熟的。结果昨天雨小些了，就直接被他妈拉去干了12个小时！这谁受得了嘛，好些工友都病倒了哦。昨天晚上就有人组织我们闹事，而且又传消息说今天要干16个小时！妈的真是有病哦。”
“这么惨啊？你们上头是谁？”
“还能是谁？镇长啊。妈的现在大家都恨死他了。”
时发现这些工人的神态有些异样——呆滞而麻木。不过要是一般市民的话，多半觉得这是劳累造成的，而不会把他们和昨天南苓揭露圣灵魔法的那篇报道联系起来吧？
洗脑……受害者，但似乎魔王森山岭的监狱里关押的那些人还在的样子。魔兽潮再加上人手不够，导致现在即使曝光引起了不小的讨论，也没人真正到那边去看一眼，政府也是，民众也是。
那眼前这些人……结果真的一直是大巫祭典的工人吗？就像「戏子」说的那样，他们都是一张早已准备好的底牌。而且从这些人手掌、皮肤的细节上也能看出一些端倪……
烟烫到嘴了。
时掸掸衣服上的烟灰，将烟头扔到窗外。
好烦躁啊。
他靠在椅子上，低头绷紧身子，一只手死死扣住身下木板的缝隙。他的心里就像是堵着一块石头，焦虑和不安把他塞满，烦躁像浪潮一样打过来，如海绵里的水一般，充溢着身体里每个细胞间的缝隙。
时大口大口地呼吸，呼到口干舌燥、四肢麻木。汗液顺着他的脖颈流下，他的后背已经被浸湿了。
“先……先生？”
车夫转过身，察觉到有些异常。
时开始在无意中散发出一阵恐怖的威压，而时周身显露出的神辉，也已由原本的金色变为了极淡的暗红色。
真是……该死啊。
车夫被压在驾马位上，动弹不得。他额头上渗出的冷汗竟如钢珠般从脸上滚落，砸破他的裤子、将他的腿砸出一个个血坑。
不行……没法释放技能。
车夫的所有魔力都在撑着自己的骨骼和肌肉，不让自己被压死。
马匹没有受影响，但它们只不过是在原地踏步。无论如何，车辆都没办法再前进一寸。
突然间，马车右前方的木轮被硬生生地压断。车辆剧烈颠簸了一下，接着回弹回来，所有的压力都在瞬间消失不见。车夫劫后余生般地剧烈喘着气，他扭头看向后方，那个穿风衣的大叔已经消失了。
他似乎将大部分的压力都分散到了自己身上，所以车辆的受损情况才不怎么严重。
车夫忽然释怀地笑起来。
笑话。
真是个笑话。
什么“让他拖”，什么“让他遛”，在这种级别的怪物面前，自己连出手的机会都不会有。
车夫颤抖着摔下车。他的右大腿已经一片血肉模糊，甚至能隐约看到白色的、被汗珠压裂的骨骼。他把车辆扔在原地，在面前开出一扇极小的时空门，而后一点点爬进去，爬到「店主」那里。
笑话。
真是个笑话。
……
魔王森中。
海汐他们正在继续追查森林巨兽的痕迹。由于昨天又发现了一只五阶七层的栉蛇，所以校长正带着天空魔法特训小组的那七个人，尝试合力猎杀那只栉蛇。
“这边的痕迹已经很新了。”池木梦站在一个巨大的脚印中，抬起一根被压断的茎秆：
“你看，植物流出的汁液还很新鲜。”
“那是不是就说明，森林巨兽离我们很近了？”岩砂说。
“嗯。”大河点点头，“森林巨兽的体型很大，要是这里也看不见它的话，多半就在那边的断崖下面，距离咱们还有大概4km左右。”
“要是一会找到了森林巨兽，该怎么办？”阿竹问。
“先等校长吧。之后如果杀不了它，肯定还要将它向北面引。”大河一边说一边回头望向南侧，“这里离学院还是太近了。森林巨兽对魔法流动异常敏感，如果不管它的话，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走到学院那边去，太危险了。”
靠近森林巨兽再进行修整的话，很有可能引起它的注意。于是众人决定原地休息一段时间后再靠近那边。
“大河学长，”岩砂说，“能否请你推测一下忽然出现这么多高阶魔物的原因？”
大河沉思了一会。
“如果真的是魔王复苏所引起的话，那更靠北的高阶魔物数量应该更密集，魔王山上应该也出现了恐怖的七八阶魔物才对。但至今都没有收到一点消息，所以应该不是魔王复苏所引起的。
“那么，会是人为控制的吗？比如说是圣灵魔法教会或是驯兽协会那些人做的吗？也不太可能，否则这些魔物也就不会到处乱跑了。所以剩下的情况就只有一个：
“是魔力流动异常导致的。”
“魔力流动异常？”阿竹有些疑惑，“如果是那样的话，我们这些魔法师应该能感觉到才是。”
大河摇了摇头。
“我问你，魔狼王生活在哪里？”
“洞窟中。”
“森林巨兽在成体之前，是什么的一部分？”
“山岩。”
“栉蛇生活在哪里？”
“土壤表层，冬季在土壤深层冬眠。”
阿竹忽然反应过来。“都是地下？”
“没错。”大河说，“所以我推测是地下的魔力流动紊乱导致的。确切一些的猜想是，在地下某处有一个或多个魔力源，这些魔力源发生了泄露，导致地下的魔力流动混乱。某些生活在地下的魔物最先吸收了这些魔力，进而突破高阶；而从高阶魔物的密度和阶数来推断，这种泄露应该是较弱而持续的，从几个月前就开始了。”
魔王在有记载的历史中共苏醒过十一次，每一次魔王复苏的地点都是一座终年不息的活火山——魔王山。但魔王山事实上在北半球的极点附近，距离南半球的魔法学院还隔着一片看不到尽头的大洋。那为什么这片森林要被称为魔王森呢？
那是因为这里是魔王军侵略达到过的最远距离。以魔王森为名，是让后人对魔王本身保持警惕与敬畏、居安思危。而魔法学院的地理位置很特殊，它和魔王山、地球极点在同一条经度上，当初也是有意这么设计的。魔王森魔法学院的校训就是：
以魔法的智慧，索引极北的航道。
以魔法的勇气，直面未知的魔王。
……
另一边，时来到大巫祭典主舞台的最高点，也就是行人的禁行区。他躺在木结构的顶棚上，样貌依旧是那个穿着风衣、双眼布满血丝的白发大叔。
他看向湛蓝的天空，有些迷惘。
烦躁已经快要生长到极限了。他看着自己的手，觉得血管里流动的不是血液，而是荆棘。风将他的帽子吹跑，他坐起身，任由烦躁所带来的痛苦侵蚀着自己的理性。
“时！你在吗！”
南苓的声音从脑海中传来。她似乎……有些急躁？
“怎么了。”
“快、快来，我好像被圣灵魔法教会的人包围了！他们正堵在我的房间外面，马上就要武力破门了！”
“……来了。”
一阵极其诡异的削切声。
当虚幻的残影结束时，时消失了。与他一起消失的，还有周身直径十米内直接被碾碎成虚无的木质结构顶棚。
时的双眼，变成了毫无生机的白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