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颜束
皇帝寿辰到来的这一天，也是异国来使们进宫的日子。
宫中凤华台张灯结彩，从清晨宫门打开，便陆陆续续有浩浩荡荡的车马队伍进宫来。
苏杳杳因为被安排着为皇帝念祈祷词，所以没能和苏寻煜一行人待命供职。
凤华台周围的一处巨大宫殿内，苏杳杳脱了外衫，要准备和一群女子下汤泉。
汤泉袅袅蒸腾着热气，少女们在水中对着皇帝的方向念祈祷词。
苏杳杳漫不经心在里面滥竽充数，心里一直骂安王事儿多。
——
这次的宴会，大盛也会派人来，颜淮必须出席。
他风尘仆仆朝凤华台赶去，半道上被人拦住了去路。
“哥哥，好久不见。”颜束俊眉微挑，眸如碎星，挡在颜淮面前。手心一小黄色小丸一碾，顷刻便化为齑粉，不声不响撒在颜淮面前。
“二皇子，去凤华台的路在前面。”颜淮错让开颜束，昆仲相逢，完全不如寻常人想象的亲厚。
游冬心提到了嗓子眼，就怕颜束为难自家殿下。
颜淮和颜束怎么会感情好呢？
大盛的皇帝，并不是颜淮的生父，而是颜淮的叔叔。
大盛开国，不过一代，上一个国家，是启国。
启国皇帝沉迷美色，耽误朝政，诸国争霸的时代，很快就有北方的强国打来。
启国兵败如山倒。
颜淮的父亲在北方做地方官，不肯投降，颜束父亲便送出了自己儿子为人质去交换兵马，和颜淮父亲合力抗敌。
兄弟俩于启国风雨飘摇中杀出一条血路，颜束父亲的大义之举，更是受到了天下英雄响应，二人击退了敌军，夺取了启国皇帝权柄，建立大盛。
战争中，颜束九死一生回到父亲怀抱。大盛的皇位本是颜淮父亲坐的，可颜淮父亲也在战争中中了敌人毒箭，毒发身亡。
颜氏子孙凋敝，颜束父亲怜爱颜淮这个侄子，便也把他当做自己的孩子养，和颜束一起封了大盛的皇子。
大盛新立不久，国力衰弱，又满目疮痍，为了防止南边大陵的的吞并，大盛皇帝又如法炮制，准备送出颜束来大陵当质子。
颜淮比颜束大一岁，至今还记得颜束当质子回来后那惴惴不安面黄肌瘦的脸。
如今要再送他前去大陵，颜束默默无言，空自悲笑。
但是出发前，颜束忽然生了很重的病，那病凶险至极，一度险些要了他的命。
颜淮看不下去，请缨自己来了大陵当质子。
“哥哥在这大陵的生活好吗？”颜束挑衅的问。
他看不惯颜淮温良无尘的干净眉眼。
他不仅不会因为颜淮替他来了大陵而感激他，反而会借此狠狠奚落他。
颜淮恍若不觉的，淡淡答了句，“尚好。”便不欲搭理他，动身前往宴会。
颜束不疾不徐在背后看着颜淮的背影。
他的哥哥，还是和以前一个样子啊。
颜束舔舔唇开口：“哥哥，我有事要你帮忙。”
颜淮蹙眉回头。
颜束毫不避讳道：“我的人潜入了凤华台被扣住了，我人生地不熟，带不走她。”
颜淮眸光微凝，辨析着这里面的真假。
颜束无所谓道：“信不信由你，我是闯祸了才来找你想办法的。如果他把我们大盛的图谋说出来，那可就麻烦了呀。”
颜淮蹙眉，低声说：“你不该如此冒进。”
“那怎么办？我自幼就是不如你，就是这么莽撞的。”
颜淮并未再和颜束多说，转身离去。
“殿下，您说大皇子会中计吗？”
颜束抿唇看着颜淮消失的方向一笑。
“我这个哥哥做事向来滴水不漏，他知道我有多疯，怎么会舍得让我破坏他的大计呢？”
另一边，要进凤华台宴会场时，颜淮停下了脚步。
“游冬，你先入宴，我去看看。”
游冬犹疑不定：“殿下，您真信二皇子的话吗？万一他是故意挖坑等着您去跳呢？”
颜淮垂眸，淡声道：“他可以有一万，但我不能有万一。”
“无妨，我去看看，不会有事。”颜淮说。
——
唐公寅吸取上次选妃宴的教训，在凤华台附近加派了许多人手。
颜淮查过了许多偏殿，最后看到被唐公寅扣下的人，是个宫女，口口声声说不敢再偷盗贵女们的东西。
颜淮当即便明白自己上当了，略一锁眉，准备原路而返。
他起身，脚步一晃，发现自己呼吸不太对劲，头昏昏沉沉的，发起热来。
底下的身影也变得模模糊糊。
模糊中，却能看清，岔路上银盔宝剑的明熙带兵赶了过来。
“若此时离开，明熙势必会发现我。”
身子愈发沉重，颜淮略一思索，进入了殿中躲避。
“唐公寅，发生什么事了？”
唐公寅指了指那哭哭啼啼的宫女，摆摆手：“害，虚惊一场明熙，没事。就是个趁贵女们在这儿沐浴念祈祷词，偷东西的宫女。我直接交给慎刑司的人处理就好了。”
宫女哭泣着求饶。
明熙别开眼神，却敏锐的察觉到旁边的宫殿中有什么。
“旁边就是安王安排女子念祝福词的地方？”
唐公寅目光跟着看过去，点点头，“是啊，好有意思的仪式，可惜看不到，要是能让这群少女出来当着大家念，多有意思啊嘿嘿。”
明熙白了一眼唐公寅，目光看向殿中，眸色微冷。
“怎么了？”
“守着这里，我去殿中看看。”明熙吩咐，提剑准备过去。
唐公寅一把拉住他，明熙蹙眉回头，唐公寅无奈的说：：“明公子，你清醒一点，这里面是选出来为皇帝念送祝福的贵女，一个个说不定正脱了衣服泡在池子里念祝福词呢，你这么提剑进去，不得把她们一个个吓得花容失色啊？”
“名节不保，到时候你要把她们一个个都收了？”
明熙抿唇，犹豫。
“你觉得这里面有问题？”唐公寅知道明熙纵横战场身经百战，敏锐力自然不会差，他的动作不会空穴来风，思考后便说，“这样吧，我把这里里外外都围起来，你在外面等一会儿，等里头的祝福仪式结束得差不多了，再进去搜查。”
“也好。”
——
偏殿很大，是个三进大殿，中间的那进屋子是祈祷用的莲池，最里头第三进这间则被分成了许多小房间，给祈祷完的贵女们换衣服去赴宴。
祝福词念完，苏杳杳腿都在水里站酸了。
拖着疲惫的身躯，她走到自己的小房间里换衣服。
苏杳杳的房间在大殿西北角，最边缘一间。
门一推开，她就格外敏感的觉得空气不对。
还没来得及后退，里面的人就一把抓住了她把她禁锢在怀里，随即又覆上一只手掣制住了她的咽喉。
苏杳杳呼吸苦难，胸口剧烈起伏，身后人却也好似不平静，捏着她脖子的手都在微微颤抖，指节上的温度恍若火烧。
他的气味，怎么有些熟悉？
苏杳杳冷静下来，停止住挣扎，试着回头看去。
这时候抓着他的人也似乎终于穷弩之末，手上的力道渐渐松了。
“殿下？！”
苏杳杳回头，和颜淮四目相对。
颜淮靠着墙，很慢的停顿了一息后，声音略哑的喊了一声：“苏小姐。”
苏杳杳见颜淮平时白皙的肌肤染上通红的颜色，呼吸说话间，额头上尽是汗水，就上前扶着他担忧的问：“殿下，您怎么了？”
她把颜淮扶到床上坐下，伸手准备好好给他诊一下脉。
伸出去的手却被颜淮握住了。
苏杳杳被这个动作一惊。
颜淮的气息，从来都是温温凉凉的，此刻却热如蒸阳。
拉他过来明明没什么大动作，少年却喘起了气。
“殿下你”苏杳杳愣愣撤回了自己的手。
颜淮一只手支在床榻上，手上青筋暴起，身子半倾向苏杳杳，眉宇间似极力忍耐着什么。
这时外面传来禁军的声音。
只听唐公寅朗声吩咐道：“逐一敲门搜！”
甲胄碰撞声便窸窸窣窣蔓延开来。
苏杳杳回望回颜淮，心里面七上八下。
颜淮好好的不在宴会上，却出现在了祈福殿这里，他的状态，无一不在向苏杳杳说明着他中了什么毒。
这时候偏偏禁军还追查到了这里
“什么人害您殿下？”苏杳杳抬眸严肃的问颜淮。
颜淮浑身火热无力，强撑着的手臂也最终不支，人倒向了苏杳杳怀里。
苏杳杳赶紧接住他，少年人的体温却并没有因为少女馨香的拥抱而冷却，反而如铁与铁的碰撞，在空中划过火花。
“嗯。”
几乎是一瞬间，微不可微的，苏杳杳听见颜淮闷哼了一声。
那一刹那，苏杳杳的魂都被丢到九霄云外了。
苏杳杳的神在游离，心却知道，她靠着的人是颜淮，他带着汗腻的额头贴在她的肩膀下，二人不松不紧的相贴，苏杳杳能若有似无感觉到颜淮紧绷的身体，说明着眼前少年并没有看起来那么松软无力。
“砰砰砰——”敲门声传来。
“里面小姐，您换好衣服了吗？疑似有刺客潜入，为保证安全，我们要进来搜查！”
“没有，稍等一下。”苏杳杳答得冷静，心里却慌乱起来。
绝对不能让他们发现颜淮在这里！
既然锁定位置来搜查，苏杳杳想，那外边一定也是布置了看守禁军的，不可能从窗户把颜淮直接送出去。
可是这个屋子，那么小，能把颜淮藏在哪儿呢？
“这位小姐，您好了吗？”禁军又敲了敲门。
“再等等。”苏杳杳高喊。
别的房间都查得差不多了，明熙和唐公寅也朝这最里面的一间走来。
见到领导都走了过来，敲门的禁军也觉得这屋子里有蹊跷，不敢再拖沓着不查。
“小姐，我们进来了。”
第三遍，禁军没再询问，强势的破开了门。
苏杳杳早在他问第二句时就一把把颜淮推倒在了床上，随后把自己已经穿上的衣服剥了开来露出圆润的肩膀躺到了床上。
扯过被子，她略压在颜淮上面，低声急促说：“殿下，我帮你掩饰过去，你待在被子里，别动，别出声。”
话音刚落，就听到禁军破门进来。
苏杳杳“啊”的尖叫了一声，把被子扯得更高，盖住了自己脖子以下。
“这位小姐，我们奉命要搜查这里。”
“我、我衣服还没穿好！你们要搜快搜！”
苏杳杳支支吾吾说，恨不得把眼睛也蒙在被子里。
娇弱可怜的样子显然被这些不速之客吓坏了，不过强忍着受惊没有赶走他们。
开弓没有回头箭，禁军们本来就刚硬不屈，只听命令，少顾礼节，进都进来了，他们很快搜查把小小的屋子搜查完了一圈。
苏杳杳就是故意不赶他们让他们搜的。
只有他们搜了之后才能放松警惕，自己才能给颜淮制造机会让他离开。
“没有。”几个禁军接头，交换了一个眼神，随即不约而同望向苏杳杳的方向。
“喂喂喂，你们要干什么？搜完了，还不快速速出去！”
“这位小姐，请恕我们得罪，您的床榻，也请允许我们搜一搜。”禁军声音冷硬，不近人情。
“岂有此理！”苏杳杳眉毛竖起，捏成拳头的手在被子里重重一锤，随后目露哀戚道，“你们、你们真是我一个官家小姐，你们怎可如此以下犯上？”
“怎么了？”
唐公寅和明熙走了进来。
禁军禀告说：“统领，这间屋子的小姐不肯让我们搜查她的床榻。”
“哦？这位小姐，你为何不干？”
“我没换好衣服！衣不蔽体！”
苏杳杳话音刚落，就看到了明熙。
“苏小姐。”明熙眉头皱起，对着床的方向喊了一声。
唐公寅心忖：这就是那个医死人、肉白骨的尚书府小姐，苏杳杳？
瞧明熙看她这眼神，二人关系不一般啊。
苏杳杳见来人是明熙，就有底气多了，她委屈的控诉那些禁军说：“明公子，我下水颇久，腿痛得不行，浑身无力，所以才未及时更衣，在这里休息。”
“这床就这么大，下面又不能藏人，有没有刺客，我还不知道吗？这宫里的禁军如此冒犯我，不知道是什么道理！”
苏杳杳平时看着活泼阳光，能爬墙爬树的，可是给赫连松施针的时候，明熙见到过她脸色苍白嘴唇哆嗦着站起来就要晕倒的样子，知道苏杳杳确实有不足之症，容易浑身无力。
他朝少女那边仅望过去一眼，就依稀可见她黑溜溜的眼珠下白皙的下巴，下巴下面被被子遮得严严实实，可肩头两侧的青丝疏处，却隐约可见赤裸光滑的肌肤。
“明公子”
“下去。”明熙寒声道。
禁军看了唐公寅一眼，唐公寅赶他们：“还不快下去！”
“是！”禁军们这才如捅了马蜂窝一样后退。
“明熙啊”
“你也下去。”明熙冷声说。
唐公寅作为明熙在幽京的友人，可是十分清楚他的脾气。
平时的明熙严肃当中带着直爽，可从未怒过。
今日却一反常态真生了气。
他不想跟明熙闹矛盾，也闻言退了出去，走之前偷偷朝苏杳杳的方向瞥了瞥。
这个苏家小姐，有那么大魅力吗？
其余人都走了，唯独明熙站在门口，苏杳杳底气更足了一些，问道：“明公子，你还不走？”
她说话时发丝随肩头细细抖动，又掉下来一些，那抹白皙在空气中就更为显眼。
明熙侧过头，垂眸问：“苏小姐，您没事？”
苏杳杳叹了口气，“我真没事，我只想在这儿多赖一会儿，休息一会儿，恢复些力气，好不好？”
“禁军捉刺客，也太不择手段了吧。”
明熙听到苏杳杳厌烦的抱怨，转身离去，为苏杳杳带上了门。
门合上之前，明熙温柔的话音传来：“您如果有什么需要，随时跟我说。”
苏杳杳：“”
门一被合上，苏杳杳就松了口气。
不过估计那些人并没有走远，简单的把衣服拢上之后，苏杳杳把头埋进被子里去看颜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