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恙息丸
“您每日翻墙出来,实在是危险。”明熙不知道苏杳杳心里这么多小九九,他关心这一点。
苏杳杳拍拍胸脯昂首挺胸不服气道:“哎呀,明公子,那你就是小瞧我了,我翻墙厉害着呢,不会出事的。”
“您一个官家小姐,在大内皇宫每日翻墙,终归不妥,我即使有心视而不见,也难保您被别人捉到。”明熙字字玑珠,逻辑清晰的给苏杳杳讲道理。
“那您想怎么样?”
明熙短暂的“嗯”了一下,“这样吧,每日这个时候,我带您翻墙出来玩。”
苏杳杳瞳孔地震,“为什么?”
“安全。”
苏杳杳:“我是说,你这么做的理由呢?”
明熙虎口摩挲着剑柄,微笑:“小姐写的《千家妙方》,卖得很好。”
苏杳杳一愣。
这简文心倒是早就写信来跟自己说了。有了顾回春的大力推广,一时间《千家妙方》供不应求,如今看病哪个医师手里没有一本《千家妙方》啊?
简文心在信中催着苏杳杳再去印刷个几千册,好赚个盆满钵满。
苏杳杳记得,自己最先印刷的本钱是明熙借的,过后还钱,明熙却不收。
现在他主动提起莫不是不想要本钱,而是想要分成?
“明公子,没有您的慷慨相助,也没有我的今天,我们三七分成吧?你三我七。”
明熙云里雾里。
苏杳杳以为他不满意:“三七不行,那四六?四六最多了。”
明熙才反应过来苏杳杳误解了他的意思,无奈道:“苏小姐是财迷吗?那些银子,我拿来没用,书是您写的,钱还是您一手赚吧。”
“那你是何意?”
明熙捏着拳头,微微抿唇:“苏小姐既然能写出《千家妙方》,医治许多疑难杂症,敢问小姐还能写出关于战场上受伤、中毒的处理方法吗?明熙愿花重金买下小姐的医书。”
苏杳杳了然,满意的看了眼明熙。
她最爱识货的人了。
看明熙立如芝兰玉树,笑如朗月入怀,没想到却是个心系士兵的好将领。
苏杳杳迎上明熙温柔谦和的目光,打了个响指:“可以。明公子不问我要,我也正准备写的。”
明熙眉目舒展一笑,宛如万千玉兰洞开,温柔馥郁。
“明熙在此先谢过苏小姐。”
说着竟对苏杳杳俯身一揖。
苏杳杳伸出白嫩的手掌挡住了他的动作,抬起眼,眼中明媚狡黠,灵动如柳畔春风。
“诶,不必谢我,明公子,这医书你不必买断,还是借我钱印刷就行,咱们赚的钱三七分成,我七。你赚了的,你想买多少医书拿去战场上用都没关系。”
明熙知道苏杳杳的下一本医书问世,那也必定是稳赚不赔的。
她和他计较得如此泾渭分明,倒更不是贪财,而是把二人的关系划定干净。
世人皆说大陵两战神,弯弓射满月,插羽破虏掠,挥剑眨眼之间便能使敌人闻风丧胆,可是很少有人知道,赫连琰是个外表看起来凉薄的傲娇,明熙是个没什么花花肠子的耿直少年。
他生来温煦,带兵打仗、统领禁军的那抹狠劲儿,是在他年少时,战罢沙场,手中银枪还在争鸣作响,淌满鲜血的银沙月照下,那沁人的悲壮寒凉所赋予的。
镌刻进眼眸,成为一种成长的烙印,人们总不敢惹他,认为他不好相与。
可实际上,明熙是最好相与的人。
“成交。”最好相与的人微微一笑,眼角眉梢都是冷静克制的温柔。
他以为是少时跟兄弟们一起打赌立誓那样,情不自禁伸出了自己的手。
“成交。”苏杳杳微抬手臂把自己的手拍了上去,又做成了一笔生意,她眉开眼笑。
明熙被苏杳杳手掌拍上来的那抹清脆惊醒,才如梦初醒。
面前,不是他少时那些兄弟好友,而是一个明丽皎洁的大方少女。
——
翠怡殿。
环翠带着宫女近几日摸查到的苏杳杳作息来禀告柔妃。
“你说,明家公子每日申时三刻会偷偷带苏杳杳翻墙出朝乐殿?”柔妃听到关键地方身子从贵妃榻上坐了起来。
“正是。之后苏杳杳便会回太医院研墨写字,捯饬草药。”环翠半蹲着回话。
柔妃神色郁郁:“明熙又掺和进来干什么?”
苏杳杳有德妃、赫连琰做靠山,要对付起来已经很不容易,如果明熙跟她也如此亲近,那要想再动苏杳杳,就更是难上加难了。
环翠替主子分忧道:“娘娘,这也不难。明公子再跟苏杳杳离得近,他也毕竟是暂领禁军,总有不在宫闱的时候。”
“你有什么主意?”柔妃看向下方的环翠。
环翠身子保持着谦卑的半蹲行礼姿势,清秀的脸和细锐的眼在说话时轻轻抬起:“苏杳杳医术绝伦,还有一个太医令兄长,要下毒除去,不太贴合实际。”
“奴婢认为,不如就栽赃苏杳杳在宫中私藏谶纬之书,行巫蛊之术,将她引以为傲的医术贬损入泥,失去仰仗之后,无人会再出来替苏杳杳撑腰,以皇上对谶纬之书、巫蛊之术的厌恶,苏杳杳的性命,可谓是危在旦夕了。”
谶纬之书,便是以符瑞谶语来推断兴亡盛衰的书籍。
皇帝深受天命,怎么能允许别人使用这种书籍来推算预言自己的命运?更有甚者,会用谶纬之言来散播流言、挑拨民心,为造反虚张声势。
所以放眼古今四海,谶纬之书一直都是皇帝眼中的禁书,一旦被查到私藏使用,诛九族也不为过。
“你这计策,不错。”柔妃完全信赖依仗环翠,攥着袖中手帕,眼底凶意毕见。
“下手动作干净利落一点,不要留人把柄。”她吩咐下去。
环翠点点头。
“奴婢知道。”
只有死人的嘴,才是最牢靠的。
——
说起来都不可思议,大陵的一代战神明熙明公子,每日来朝乐殿爬墙,带一个女孩子翻墙出去玩。
有了明熙每天掩护着自己偷溜出朝乐殿,苏杳杳终于在宴会前三日研制了一味恙息丸。
这恙息丸一旦服下,立刻就会有手脚抽搐、发高热的迹象,跟医书记载过的一种时疫病症丝毫不差。
不过恙息丸只是调动了身体筋脉器官抽搐和假性发热,并不会对苏杳杳身体有实际伤害,苏杳杳只需要吓退那些还妄想把她嫁出去和娶过门的人,就可万事大吉服下解药了。
怕苏寻煜届时担心,苏杳杳这次终于把自己的计划告诉了苏寻煜,苏寻煜听了,也自认为这是苏杳杳自保的最优解,只是他千叮咛万嘱
——“杳杳,切不可把这个秘密告诉给第三个人,稍微走漏风声,你就又犯了欺君大罪。”
人在深宫飘,苏杳杳胆子大归大,可做起事来还是小心谨慎的。
除了苏寻煜,她也没打算再告诉别人。
不过自己到时候“病入膏肓”,颜淮会是什么反应呢?
怀着这个疑问,苏杳杳今天下午被明熙接应出朝乐殿后,没有回太医院苦写医书,而是跑去了风晚居。
风晚居内,苏杳杳已经把上次出宫带回来的槐树苗苗、紫藤花藤藤、金樱花、桐树花全种了下去,她到时,颜淮正在院内给花苗树苗们浇水。
苏杳杳放慢脚步悄悄走到颜淮身后站着,想趁他不注意吓他一跳。
可颜淮不会被吓到,反倒是他站起来时苏杳杳向后一趔趄,颜淮拦腰扶住了她。
又很快的松开。
苏杳杳早就习惯了颜淮譬如朝露滑过荷叶般的短暂亲近,她蹲下身查看着那些花木。
女孩子回头满意的眯起眼睛笑道:“它们被殿下照顾得很好。”
就仿佛受到照拂的是自己。
颜淮手上净是新泥,目光微错开少女餍足的笑容,望着院外的翠竹绿意,口吻凉中带柔:“苏小姐今日怎么有空过来了?”
苏杳杳手扣着手在身前摆动,起身抿唇:“嗯,是有一些日子没过来了。”
“安王祈福要用的祝福语,小姐会背了吗?”颜淮对苏杳杳最近待在朝乐殿的事,倒是略有耳闻。
苏杳杳摆动的双臂停下,苦恼的摇摇头:“没有。”
颜淮淡漠的微笑,微微透着一股不太相信的讶然:“苏小姐聪颖伶俐,不该这么久都背不下来才是。那祝福词可是晦涩难懂,篇幅冗长?”
苏杳杳摇摇头。
颜淮秀气的眉宇轻轻蹙起,迟疑开口:“那是?”
“这个背东西啊,最需要心境。我一想到我要念祝福词的对象,是皇帝,我就背不起劲。”苏杳杳肆无忌惮口出妄言。
不过在颜淮这里,她并不忌言。
颜淮一笑,顺着苏杳杳的话问:“那苏小姐要怎么才能背得轻松?”
一般二人交谈,颜淮都很少接苏杳杳话,只因为他知道自己接一句,苏杳杳便会有千百句巧言令色的话缠上来,直把他说得面色愠红,她才收手。
近日颜淮照拂花草,心情颇好,所以难得的接了苏杳杳的话。
这点“明知你是故意,还是顺你的意”的纵容撩到苏杳杳了,她心里感觉有小猫在挠痒。
“殿下看着我背,好吗?”苏杳杳眨眨眼,寻求少年意见。
颜淮思索了一下,温顺的点点头。
桑榆落处,霞空成绮,长风临地,吹卷起少年男女的青丝与衣袍。
颜淮站在少女面前,听她念
——“南有樛木,葛藟累之。
乐只君子,福履绥之。
南有樛木,葛藟荒之。
乐只君子,福履将之。
南有樛木,葛藟萦之。
乐只君子,福履成之。”
词的意思是,祝愿君子生活快乐,福禄无穷。
颜淮的目光被秋色浸凉,又被日落晕染成温,他看向面前脸蛋同样因为霞光映照而红润的少女,借着晚风,少女轻吟出那未对人宣之于口的青涩爱意与真心祝福。
祝愿这位君子,生活快乐,福禄无穷。
“苏小姐。”颜淮打断了苏杳杳,喊她名字。
“嗯?”苏杳杳闷着声音回望过去,便撞进了少年万千星辰不及、叶点秋水不赛的目光中。
“有你在宫里的日子,在下很快乐,福禄无穷。”颜淮柔声。
苏杳杳脸“刷”的一下红了。
这是头一次颜淮这么轻声细语跟自己表达“纠缠”。
她“纠缠”他,他是快乐的?!
少年突然而至的温柔谢意,仿佛让苏杳杳觉得自己以前一直在疾跑追逐一个东西,赤足踏过一片柔软的草地,现在却猛的双脚陷入了草原的沼泽里。
她要溺毙其中。
不过脸红归脸红,能得寸进尺不得寸进尺,就不是苏杳杳。
“殿下,我这儿还有一段,你听不听?”
颜淮想说不听,苏杳杳不等他别过头去,就跑到他面前,伸手从怀中摊出一只螽斯。
颜淮俊秀的眉眼目光落在少女白净手上那绿色螽斯处,少女得逞便扬声轻念
——“螽斯羽,诜诜兮。
宜尔子孙,振振兮。
螽斯羽,薨薨兮。
宜尔子孙,绳绳兮。
螽斯羽,揖揖兮。
宜尔子孙,蛰蛰兮。”
颜淮叹道:“苏小姐”
这首歌在祝福他人,子孙满堂,家族兴旺。
苏杳杳合上掌心的螽斯,抬起如幼鹿般纯然的目光,长长的睫毛掩不住少女真淳的情意。
她问道:“殿下以后会和谁生很多孩子?也会如大陵的那些王公贵族一样,娶很多妻妾,儿女成群吗?”
这个问题,少年未曾回答。
他怀着无可奈何的笑意淡淡看了苏杳杳一眼,就像是在包容小女孩少不更事的玩笑。
——
月明星稀,幽京郊外一处山坡上,一人腰封紧束、头扎简单高马尾,身着一席黑衣矗立在上,幽幽遥望皇城方向。
“殿下,明日就能入京,可需要属下再准备些什么?”
男子双指交叉摩挲,抬起手中袖箭做不经意的检查,微眯起眼:“准备?我这个兄长单枪匹马就来了大陵,我进大陵皇宫做个客,还要在到达前一晚惴惴不安准备些什么,对比起来不是会被耻笑?”
男子薄薄的唇噙着冷笑,一会儿舒展的笑起来,眼波闪着晦暗不明的幽光饶有所思望向幽京的方向。
燃烧的火光熠熠,照亮男子半边侧脸,他眸光翻涌吞噬星浪般拖着悠长嗓音缓缓道:“不过,是该准备一下,我给我久不见的哥哥的大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