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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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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宫中刻漏水壶悬浮着箭尺一点点往上,宫门已经落锁。

    朱雀门外,有人夜驰而至,被守卫士兵拦下。

    “睁大你的眼睛好好看看,吕公子的马骑,也是你们能拦的吗?”随从挥鞭冷脸对着士兵说。

    士兵们一见是吕纠,立马收了武器,恭恭敬敬打开宫门,赔罪道:“不知吕公子深夜来皇宫,得罪了。”

    吕纠一身紫衣锦袍,轻哼一声,在次第为他打开的宫门中纵马进入了皇宫。

    坤宁宫,灯火不熄。

    皇后素衣长发,正焚香礼佛。

    宫女匆匆进来附耳道:“娘娘,吕公子来了。”

    游思放下佛珠,不解的看着佛像,喃喃:“吕纠这时候来做什么”

    外面紫衣青年已脱了披风,步入屋内。

    “姑母,侄儿深夜前来看你,你可睡了?”

    游思走到正厅去迎他,除了冷淡没什么情绪:“你深夜至此,我不敢睡。”

    吕纠一笑:“姑母说笑了。”

    宫女为吕纠奉茶,吕纠看着炊烟袅袅处那尊佛像,笑道:“这佛像是好几年前从郊外云山寺请过来的了吧?侄子在南海观音寺带了一尊巧夺天工的琉璃玉观音相,姑母不如把这位置腾出来,给这玉观音相坐,也好全侄子的忠心。”

    “佛像岂能是凭借雕刻技艺而随便换的?你的好意我心领了,还是算了吧。”游思手上拨着禅珠,跟意气风发的吕纠说话,她似乎显得很疲惫。

    吕纠仰头一笑:“不过是因为这是侄儿的东西,您不肯收罢了。若是八皇子为您请来的,您可不知道会怎样宝贝。”

    吕纠的眉目修长,不似寻常男子剑眉星目的修挺,灯火的映射下显得妖冶。

    他边捻着茶边漫不经心说话,披散的黑发吃了两根在沾水红润的嘴唇,跟人说话的姿态不像是在对着自己的长辈,而是有着掌握一切的漫不经心。

    游思无奈。

    她身为皇后,也不能驱赶吕纠。

    大陵皇帝有三怕,一怕亲王安王,二怕定北候明义,三怕就是怕她这个侄儿,吕纠。

    开国公府式微,与吕纠没有关系。

    吕纠是庶出,母亲惨死于后宅,他很早便被兄长送走养在外地。

    后来传说他逃了,也不知去了哪儿。

    游家并不关心一个庶子的生死,起初也没在意。

    一直到几年后,新的岭南节度使上任,赴幽京来朝圣,游家才发现,这新任节度使便是那个他们已经认为死去多时的公子。

    他改了姓名,随了母姓,游思知道,这个侄儿对游家有恨。

    当今各国争端不断,皇帝为了稳住边塞、鼓励打仗,封了很多节度使,一个节度使的权力膨胀起来,就如坐拥了一个小小的王国。

    而岭南,是所有设有节度使的郡县里最大、最易守难攻、物产丰富的郡。

    岭南节度使,完全就可以叫做“岭南王”。

    游思不清楚吕纠怎样年纪轻轻就坐到那个位置的,她只知道,自两年前兄长一家感染瘟疫暴毙后,吕纠送自己唯一幸存的同父异母的亲姐姐入宫为妃后,她就有些怕这个侄儿。

    吕纠觉得自家姑母已经当了皇后,还是好没意思,他手指扣扣桌面,笑道:“柔妃呢?姑母困了,侄儿便去找柔贵妃说说话吧。我们姐弟俩也好久没见面了。”

    说罢,吕纠便起身。

    皇后站了起来,“你何必去吓她?”

    青年背影一顿,紫衣薄瘦的脊背在光影交接处越发冰凉。

    吕纠悠悠侧过头,俊美不羁的侧脸足以让任何少女喜欢,可是他冷湛眸子里的光过于迫人,手握大权的岭南节度使,人人都怕他。

    “吓她?姑母不知道,从前在游府,哥哥姐姐们都是如何与我玩游戏的,我深更半夜去叨扰,自然是为了让姐姐开心。”

    皇后闭目,不再看他,只听到青年迈步踏离的声音。

    “娘娘,吕公子走了。”婢女示意皇后安心。

    皇后掐紧了佛珠,手心全是汗,叹道:“也是兄长自己造孽,留下漪柔哎,若不是怕吕纠对珏儿不利,我身为皇后、漪柔的姑母,是无论如何也会护着她的。”

    “娘娘别自责,吕公子脾性太古怪,您若为了柔妃出头,八皇子殿下和您,只怕都会受连累。”

    “后宫不是我的后宫,是得宠有权者的后宫,漪柔,你别怪姑母,我只想护着我的皇儿”游思皇后抬头望着头顶的灯,眼角被灯光晕出眼泪,目中坚韧却又像寒冰将那温热飞快冻结。

    ——

    翠怡殿。

    柔妃卸了妆,正准备入睡,大门却忽然被推开。

    如一道闪电打下来,门外人携着夜间寒露步履生凉走进来。

    “柔妃娘娘,好久不见啊。”

    宫女们都埋头撤了下去,柔妃放下手头的梳篦,匍匐在地。

    “吕大人,我、我实在没能拿到您要我拿的东西,求您放过我,从前的事,是我对不起您”

    “住嘴。”吕纠满面春风含笑的眼神突然变成了一记刀子,朝柔妃飘过来,呵止住了柔妃想要继续的话。

    柔妃趴在地上瑟瑟发抖。

    这个同父异母的弟弟,宛如低地狱爬出的恶鬼,太可怕、太可怕了。

    吕纠未曾怜惜这个姐姐,半蹲下身抓起柔妃披散的头发,强迫她抬起头来:“这点小事都做不好,我送你来宫中有何用?既如此,不该让姐姐您和那些废物一起死在开国公府的那场瘟疫中?”

    柔妃面色惨白,抖着嘴皮子:“果果真是你干的!”

    “是。”吕纠的唇弯起,如妖冶的花盛开,“是我,有人敢追究吗?姐姐,您在府里教我的,身份地位,权力,便是一切。我做到了,留您一条性命来分享我的喜悦,您不开心,是想去底下陪他们了吗?”

    吕纠揪着柔妃的头发往上一提。

    柔妃如被捏住脖颈的小鸡,受惊的摇着头、摆着手:“不不不,不是不是,我不想、不想下去陪他们!”

    “那我要的东西呢?”吕纠凑近她,眼神发狠的问。

    柔妃忙解释:“皇上最近专宠德妃一人,根本临幸不到我,我连见皇帝一面的理由都没有,哪里有机会去窃取藏宝地图呢。”

    柔妃泪水跟断了线的珠子,惨败的脸上写满了生无可恋。

    吕纠分明就是耍她,就算她受宠,能时常见到皇帝,那藏宝图,又怎么可能放在她一个妃子可以找到的地方?

    但迫于吕纠的淫威,柔妃不能说自己不能,只能把理由找到德妃身上。

    吕纠甩开了柔妃,坐在她的贵妃椅上,回忆:“德妃?你不是说,德妃跟皇帝恩爱,不过虚有其表吗?怎么这么快,你就告诉本公子,你判断失误了?”

    “不是的,之前德妃跟皇帝恩爱,确实只是表面功夫,可是后来,宫中来了个尚书府的小姐,叫苏杳杳,她不仅治好了德妃的不孕之症,还设计解开了皇帝和德妃的心结。”

    “德妃自她来之后,可谓是专房之宠。以前无论如何,皇帝都会顾忌糟糠之情来看看姑母,可是如今,姑母那儿也是久未迎接圣架了。”

    “尚书府小姐?”

    “嗯,太医令苏寻煜的妹妹,她跟五皇子走得也很近。”

    柔妃见吕纠对苏杳杳感兴趣,想方设法用苏杳杳转移他的注意力,祈求他别把罪怪在自己头上。

    “这个苏杳杳十分邪门,不仅治好了德妃的不孕之症,还医好过中毒的明熙,还有安亲王府的二公子,赫连松。”

    “赫连松当日跟苏杳杳一同待在一间屋子过,后来就中毒身亡了,苏杳杳被指认为杀人凶手后,本以为会束手无策,谁知她就用几根银针医活了赫连松!洗脱了罪责,吕大人,这个苏杳杳真的很棘手,有她在、我、我”

    高座上的吕纠眯眯眼,微倾身向柔妃看过来:“有这么神奇吗?”

    柔妃还要连连点头,“有有有!真的有的!——啊!”

    一个杯子砸了过来,磕破了柔妃额头,在她腿边碎成碎片。

    “废物。”吕纠不笑了,阴沉的看着柔妃流血的额头。

    柔妃跪在原地瑟瑟发抖,不敢吱声。

    室内,只有柔妃不敢放大的呜咽声和颤抖的衣料摩挲声。

    吕纠很快就无心欣赏,又恢复笑颜,走到柔妃面前,掏出手袖为柔妃擦拭额头的鲜血。

    力道并不温柔,柔妃吃痛下意识的缩回去,在看到吕纠僵住的笑容后又强迫自己镇定的稳住了身形。

    吕纠这才满意,擦好额头后,捏起地上一块残片,夹在指尖悠悠打转,乜着眼欣赏。

    “姐姐,这宫里出现挡路的人,还需要我这个做弟弟的教你怎么做吗?我是送你进宫来争宠办事的,不是让你苟且偷生跟在姑母羽翼下,成不了事在我面前哭的。”

    他用残片抵住柔妃下巴,将她下巴抬起来,眼中的色彩迷人欲醉,口中的话语却冰凉如蛇蝎。

    “你应当知道,姑母护不了你。你的命留不留,全在我心情,趁我还想玩,你别逼着我耗光耐心。”

    “知道了吗?”

    “知道了、我知道了!”柔妃急促的抽噎着点头。

    下巴用力要磕上抵住她的残片,吕纠眸光一低,又默不作声将残片收回手里。

    “深夜风大,看望过姐姐,我也放心了,姐姐早些睡,过不了多久,我再来看您。”

    说着如此客气的话,吕纠却没给柔妃一个眼神,直起腰背,长长的袖摆如蛇冰凉的信子拂过柔妃的脸,没有阻拦的畅通离去。

    门开口,那个紫色的背影消失在黑暗里,柔妃才如被抽光了所有力气一样跌倒在地。

    “疯子,一个疯子”柔妃抽噎。

    “娘娘,柔妃娘娘。吕大人已经走远了。”宫女见吕纠离开,跑进来扶起她。

    “走远了?不会再来了?”柔妃颓萎的坐在地上问。

    环翠回答:“今夜不会再回来了。”

    柔妃抹抹控制不住分泌出来的纵横的眼泪,为了防止她下一夜的噩梦,她用还在害怕的声音吩咐环翠:“太医院的苏杳杳,本宫要她的生活行踪。”

    “是。”

    ——

    皇帝四十寿辰,普天同庆,许多国家派出使臣来参加寿宴。

    幽京繁华的朱雀大街、章台大街,可以频频看见进城的华丽车马,客舍、邸店最近也是人满为患。

    为了避免上一次中秋宴的情况再次发生,唐公寅和明熙加强了巡逻,成日都在宫中戴着盔甲走来走去。

    傍晚的墙头,明熙领着禁军走过,一少女毛乎乎的脑袋便出现在墙头。

    明熙倒回去看,夕阳下那凝重的眸子逐渐被光晕染得温柔,他笑问:“苏小姐?”

    苏杳杳见是明熙,把自己的腿也放到了墙头,跃跃欲试准备跳下来。

    “您这是”

    苏杳杳深吸了一口气起跳,明熙无奈接住了她。

    银甲冰冷坚硬,硌得苏杳杳身上不舒服,可明熙的手孔武有力,把她稳定在怀中放到地上。

    明熙还扶着苏杳杳的手臂,想看看她是否受伤。

    苏杳杳自己退开了两步,拉走明熙小声道:“明公子,嘘,我是逃出来的。”

    安王、安王妃封地在燕赤,燕赤有习俗,择少女沐浴一新,念祈祷祝词,可保大陵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皇帝为了表示对安王的尊重,脑门一热就把这习俗搬到皇宫给置办下来,不幸的是,苏杳杳就是其中参加念祝词的少女。

    “每天就在里面沐浴焚香,打坐念词,无聊死了。”苏杳杳抱怨。

    明熙关切问:“您这样跑出来,不会有什么惩罚吗?”

    “不怕。她们只会当我去如厕了。”苏杳杳目露得意。

    明熙:“”

    “明公子,这几日我总听到门外有兵甲声,您是每天大概这个时候都会从这儿路过吧?”苏杳杳眯了只眼,不怀好意的询问。

    有时也会是唐公寅,但明熙点点头。

    “那太好了,求公子您高抬贵手,以后从这儿过装作看不见我,让我溜了吧。”苏杳杳双手合十央求。

    明熙被苏杳杳生动的表情逗笑了。

    “您有何急事,非要去做?”

    “急事倒没有,只是待在里头不自由,更想逃出来痛快一些。”苏杳杳倒也没有说谎。

    实际上,苏燕燕那日说的赫连松欲娶她一事,如一根刺埋在了心里,一直未曾落下。

    安王、安王妃回京,还特意召自己做为祈福少女,就更坐实了三分。

    万一他们要在宴会上让皇帝赐婚,苏杳杳必须把这桩婚事搅黄。

    同上次一样,没有人可以帮忙。她独木难支,能逃过婚事的唯一方法估计也就是装病了。

    所以近几日苏杳杳每天都想都抽点时间去研制能让自己病得恰到好处的药。

    最好看起来是会传染的不治之症,又不至于真把自己搞死。

    医者不自医,苏杳杳在药的剂量上还有些犯难。就怕自己真的下猛了,到时候连给自己治疗的力气都没了,那就真只有等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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