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抱抱我
“神门穴,震颤入针。”
“承泣穴。”
“二间穴。”
“涌泉穴,摇针。”
少女声音琮琮,宛如音质上好的琵琶,发出泠泠清音,清越入耳,涤荡又激越人心。
苏杳杳一边不断节奏的念穴位和运针手法,一边手头银针飞舞,将一根根长针刺入自己负责的阿是穴。
半刻钟后,赫连松身上已经插了密密麻麻的银针,针头在赫连松泛白裸露的身体上发着寒光。
而这时,苏杳杳没有再报出下一个穴位名,卢迪和苏寻煜同时慎重的扎完了自己负责穴位的最后一根针。
卢迪脖子酸手酸,膝盖更是由于来回挪动摩擦麻了,心中却充实不已,仿佛在苏杳杳的指挥下打了一场仗。
苏寻煜罢针时虽稍微淡定,额头上也有了薄汗。
两人也同时看向中间的苏杳杳。
她还差三针。
苏杳杳的大脑在这十五分钟里高速运转,一心二用,身体更是高度紧绷。
下倒数第三针时,她的手在空中已经颤抖。
但她仍然把针稳稳扎入了赫连松的穴位。
倒数第二针时,额头上的细汗凝结出薄薄的气,濡湿了眉上的碎发,她苍白的唇也在颤抖。
最后一针。
所有人的视线都牢牢聚集在屋中那个跪在砖面的少女身上,屏息凝神。
苏杳杳咬住唇,稳住手腕间的力道,把最后一针稳稳落入了赫连松的胸口。
“噗!”几乎是那针定下去的一刹那,赫连松的胸口动了动,一股起伏从胸口蔓延到喉咙,紧接着,赫连松的嘴就张开,喷出一股紫色血液。
然后所有人就不约而同看到了一幕,纷纷露出了瞠目结舌呆住的表情。
就连平时不轻易在外人前表现情绪的明熙赫连琰赫连珏也愣了,温先赫连栩等人更是想直呼见鬼
——赫连松的手指动、动了!
苏杳杳她、她真的救回了死人!
妈妈呀,这是什么神仙转世?
比之众人的呆怔,苏杳杳可就淡定多了。
她在最后的一分钟里选择救了赫连松,好在有苏寻煜和卢迪的帮忙,有惊无险成功。
不过
苏杳杳抿着唇看了一眼赫连松的嘴脸,撑着膝盖站了起来。
赫连松,你这条贱命,先存在她这儿,等哪天她存够了,就会再收回来的。
苏杳杳双膝离地,还未完全直起身便感觉腿脚软而无力,双膝几乎顷刻弯折,同时眼前一黑朝后栽倒而去
明熙、赫连琰、赫连珏、苏寻煜、简文心甚至是卢迪都下意识去扶住她。
最终苏杳杳被离得更近的苏寻煜揽在怀里。
“杳杳”苏寻煜蹙眉呼唤,用手轻摇她。
温先把目光从苏家兄妹身上移开,看到赫连琰几个望着苏杳杳那边的眼神,还来不及从赫连松复活的震撼里缓过来,一丝凝重就侵占上内心。
这苏杳杳如此有本事,生得又那般绝色
温先突然想起一个词,倾国倾城。
佳人太过美丽,倾倒了国家倾倒了城池,同时,也意味着倾覆。
苏杳杳实在是太有成为一个红颜祸水的能力了。
温先心中埋下一颗忧患的种子,认为此女若不早日铲除,必有大祸。
苏杳杳上次为明熙解毒时便发现了这具身体的脆弱,到了太医院她每天都注意着调理,还带着太医们一起练引导术,加强锻炼,可是今天又长时间运针才发现自己有多么虚自己该不会是低血糖吧?
她看面前苏寻煜急得都要带她回太医院了,才声音微弱的停顿着说:“哥哥,我、我没事。”
赫连琰走到温先面前,口吻不似商量:“既然苏小姐已经救回了松公子,那害死皇亲的罪名便不存在了,当务之急是送松公子去进一步医治,其他的,容后再说。”
赫连琰目光落到苏杳杳身上一瞬,步出房门,“我去把这里的情况告诉父皇。”
温先:当务之急哪里是送松公子去医治?他看怕是赶紧送苏杳杳去医治吧!
虽说如此,可现在也没他说话的份。
赫连松没死,那毁天灭地的大事就变成了一场惊吓。
被逼着当恶人的他不用急着定罪人了。
——
赫连松没死,皇帝松了一口气。
太医院的其他太医在赫连松房内一直忙到深夜,百官及家眷已经离宫,皇帝日理万机、德妃又身怀六甲,游思皇后劝了他们回宫休息,自己在外面守着。
皇帝听说是苏杳杳救回了赫连松,害怕赫连松还需要她,也不敢拿下她,左右这是皇宫,她逃不了。
但苏杳杳并未完全恢复体力,作为太医院的挂职小官,此刻也在房外休息,若里面有什么其他太医搞定不下来的再来找她。
人都活了,也就没什么事了,太医们要做的顶多就是把赫连松体内的余毒排出来,这点都做不好,那就是废物。
苏杳杳压根就没担心。
从她休息的角度,正好可以看见坐在门口的皇后。
游思今年三十八,头戴今天出席宴会的凤冠,身穿皇后华服,饱满光洁的额头下面容不见一点苍老,未施浓妆,只涂薄粉,细腻温和的人不动时如一幅画卷娴雅美好。
看起来就是一个无害温和的女子。
这样的人,会有什么秘密呢?
游思稳坐后位十余年,不用回头,后背都跟长了眼睛一般,她一徐徐回过头,不等苏杳杳错开就笑对上她视线:“有苏小姐这样的天才,是大陵的幸事。”
苏杳杳往日张狂惯了,在游思春风拂柳的夸奖下却得意不起来。
“皇后娘娘谬赞了。”
皇后一笑。
苏寻煜知道皇帝不下令关押苏杳杳是因为这里可能还需要她,是以自己虽然已经把赫连松的毒都弄干净了,还是喊人去把苏杳杳带进来,好让皇上皇后都知道,赫连松的好转,还离不开苏杳杳。
门这时推开,房内的光漏在了走廊上,秦绍快步走了出来,跟皇后请示:“娘娘,还有一些问题,要让苏小姐进来一趟。”
游思点点头,“苏小姐,你去吧。”
苏杳杳逃也似的跟着秦绍进去了。
游思盯着苏杳杳的背影,神色晦暗不明。
苏杳杳一进去,太医们就自动为她让开了一条路,韦甘在赫连松床边道:“苏小姐,你来看看,这毒我们是排清了吗?松公子什么时候能够醒?”
苏杳杳上前把了把脉,又撩开赫连松眼皮看了看,答:“差不多了。”
苏杳杳问韦甘拿了一根银针,朝赫连松头顶一扎,赫连松的睫毛就开始闪动,悠悠转醒。
待他睁开眼,第一个看见的就是灯光下凝眸冷视他的少女,眸中似有寒冰,浮动的光影在她凝脂般的脸庞上游离。
朦朦胧胧间好似个神仙妃子,那张脸、那副神态慢慢跟自己喝醉酒后推开门看到的那个身影重合
——是她!
他记得自己喝醉了走上前去,喊她伺候,却被她踹翻在地。
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横行霸道惯了的赫连松自然怒不可遏要收拾苏杳杳,谁知苏杳杳摸出几枚银针就扎在了他身上。
他只昏了一瞬,再睁眼,人就不见了。
他心里正盘算着等他清醒怎么收拾她,就不知从哪儿走来一个黑衣人,全身上下只看得到一双阴暗的眼睛,往他身上扎了几毒针。
赫连松还来不及喊人就感觉呼吸急促,紧接着就不省人事
再睁眼,面前却仍是苏杳杳。
赫连松醒了,立刻有人出去告知了皇后,皇后走进来时正好听见苏杳杳问赫连松:“松公子,给你扎毒针致你死亡的,可是我?”
赫连松如梦初醒,全身的血液涌上脑海,他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在鬼门关走了一趟了吗?
皇后给他大致说了一下今天的事情,赫连松看苏杳杳的眼神,就变得很玩味儿。
他眼中带笑,看着苏杳杳,仿佛在等苏杳杳着急如热锅上蚂蚁那一刻的到来。
虽然害他的另有其人,可她怎么就知道他一定要说真话?
苏杳杳不慌不忙,没有丝毫担心催促的意思。
她下手扎赫连松的时候本要扎四针,因为简文心的闯入,她第四针没有扎下去,所以赫连松很快就会醒,应该看到了是谁害他。
他还不知道这件事多半是冲她而来,他只是个棋子。
只怕一时还以为有人在暗处想加害自己,为了自己以后的安全,自然不会把罪责推给苏杳杳让凶手逍遥法外。
况且苏杳杳出声提醒:“松公子的气脉已经停过一次了,日后可能还会有心跳骤停这些情况,我也说不准。”
赫连松嘴角一沉。
她是在威胁自己,没有了她,他的命就不保了吗?
苏杳杳也淡淡笑着。
她就是再告诉他,她的生死决定在他一念之间,可他的命如何不是握在她手里
她不怕受人威胁,因为她牢牢握住了自己的砝码,赫连松识趣的话就最好实话实说。
所以苏杳杳并未忧心忡忡巴望着他,而是看也不想多看他一眼般,眼神里浸透着嫌弃。
暴虐感在赫连松心中疯长。
赫连松突然很想打破她眸子里的镇静,冷淡,以及那副不与凡尘同流的高傲,想看看她惊慌失措、哭着在他面前求饶的样子。
那样,一定会很好玩儿
“苏小姐说得不错,不是你。”
良久,赫连松从嘴中吐出这几个字。
这下苏杳杳的嫌疑便彻底洗清了。
游思问赫连松还能否说出凶手的其他特征,赫连松摇了摇头,皇后叮嘱了太医一些话,又关怀了赫连松几句,就离开去跟皇帝复命了。
“杳杳,今日你累了,先回太医院休息吧,这里有我。”苏寻煜心里的一块石头落了下来,对苏杳杳说。
他还要带着太医们在这儿全程守着赫连松,今晚不能陪她回去。
苏杳杳今天确实心力交瘁,点了点头,她看了赫连松一眼,走了出去。
“苏小姐,明天可还要记得来给本公子诊脉啊!”赫连松笑得轻佻。
苏寻煜皱眉。
苏杳杳脚步一顿,并未回头,又继续向前,离开了这里。
——
宫闱里,也有纺织娘,蛰伏在看不见的暗处啼叫。
今夜是中秋,热热闹闹的宴会告一段落,折腾到现在,苏杳杳一个人走在回太医院的路上,身形有些单薄。
她体力还没恢复完全,崴了的脚也还疼,走得有些慢,不知走了多久才走回太医院门口的那条路。
明月光给青砖结了一层清霜,如细腻轻纱,苏杳杳低头拐上甬道,光洁地面映上了一个阴影。
苏杳杳吃惊抬头,硕大的月轮下,是绝色少年的仙人面容。
长长的发飘在月光的度亮之下,冰肌玉骨,秋水神韵,秀宇琼鼻红唇无一不透露着他冷淡的气息,偏又极为冶丽,至纯,又至魅
“殿下。”苏杳杳很累,没做什么浮夸的表情,平静的唤了一声。
可她的动作却远没有她的话音那么平静,苏杳杳一下扑倒了颜淮的怀里,一点余地都没留。
二人的衣袍翻飞交缠,发丝撩拨,颜淮未准备这突来的拥抱,后退了两小步,苏杳杳的头却扎扎实实埋进了他怀里,身子朝他倾得厉害。
颜淮只能单手按着她头,自己迅速将身子稳定下来。
站定后,颜淮想推开苏杳杳,怀里苏杳杳伸手环住了他的腰。
他呼吸一轻。
秋夜里,满宫的桂花在肆意的散发着浓烈的香。
“殿下,抱抱我。”苏杳杳声音细如蚊呐,轻轻的埋在他怀里喊了一声,满是依赖和疲倦,如小猫蜷在主人的怀里伸着慵懒的腰,再乖巧的舔着唇舌在耳畔用热息撒娇。
感觉到颜淮没立刻松开,苏杳杳手臂收紧,把全身重量都压在颜淮身上,鼻间全是他身上好闻的松香味。
她早就想抱着他,今日赫连栩拉简文心入怀里的时候,她就好想他也能在身边。
她好累,筋疲力尽,却不敢倒下,稍微松懈就有看她不惯的人排着队害她。
就像一条,渐渐没力气游泳溺水的鱼,不能呼吸。
“殿下,抱抱我好吗?就一会儿。我好累的。我走不动了。”少女一词一顿,声音几近央求。
闷闷的话音如一团棉花塞住了他的心,一瞬间,他好像心也发闷发涩起来,伸去肩膀要推苏杳杳的手顺着少女发丝滑下去,落在了她的后腰。
腰上一重,苏杳杳的整个身子却在变轻。
这么听话的人是颜淮?!苏杳杳周身的血液都化作了蜜意流淌。
她贪婪的吸着颜淮的气息。
半晌,觉得差不多了,颜淮才把她脑袋掰离自己怀中一点。
他自己也似乎没完全缓过来,耳根那抹薄红,被他茶色的清瞳那抹无措所印证得更加清晰。
颜淮嗓音略不自然又极尽温柔:“苏小姐,你还好吗?”
在颜淮怀中一靠,就像补充了失去的能量,苏杳杳点点头,不似刚才倦倦然:“殿下,你知道赫连松会证明我无罪放我回来,在这儿等我?”
苏杳杳心头闪过惊喜。
颜淮点点头。
“那殿下在这儿等我做什么呢?”苏杳杳起了兴致,抱胸抬头炯炯有神盯着他。
颜淮未先回答,而是把苏杳杳松开。
苏杳杳不依不舍的放手。
“来看看苏小姐你是否安好。”他的声音比清风吹竹更为动听。
“就这么简单?”
颜淮怪异的看了她一眼,漂亮的眸子在月光下仿佛会说话:那不然呢?还要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