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秉烛
颜淮目光朝游冬看了一眼，游冬立刻放开嘴不笑了。
还装模作样上前来替自家殿下解围：“苏小姐，我们可都不会杀鸡啊而且往日吃的素菜稀粥，我还可以稍加应付着，这鸡该怎么做啊”
苏杳杳宽慰一笑，“没事，我来。”
“啊，这，不好吧，您一个官家小姐”
为了给他家殿下补充营养，竟然能亲自杀鸡做饭？
苏杳杳见颜淮为了不喊她名字，没再开口，她也就不管他们主仆了，径直找到了久久不用的厨房，烧了热水，拔了鸡毛。
日色落尽的时候，苏杳杳端着一碗鸡汤上了小木桌。
盖子揭开，是活生生的鸡，比那日的鸡枞汤鲜了不知多少。
“尝尝，殿下。”苏杳杳擦了擦汗。
“苏小姐”
“嗯？”
“多谢你。颜某实在是不值得你为我如此。”颜淮并不动筷子，沉声说。
游冬也不敢吃了。
苏杳杳瞄了颜淮一眼，拿过颜淮的碗去为他盛了满满一碗鸡汤，再“碰”的放回他的面前。
颜淮见眼前少女有点生气，娇气的鼓着腮帮子，傲慢的说：“什么值得不值得。殿下是不是不肯认我这个朋友？”
颜淮沉默。
他他他果真不认！！
苏杳杳吸了口气，好，从头到尾都是她在主动跟人家颜淮攀关系，但她还是厚着脸皮说：“就算不拿我当朋友也没关系啊。我给你送药、做吃的，我也不是全为了你。”
“我在宫里也吃不到鸡汤，好容易得了赏赐没处做，才来殿下这里借借火。这鸡汤就是我给殿下的借火费。至于那些药呀什么的，就当就当”
“就当我不想看到药材浪费送来的吧。”
苏杳杳瞎编完，自己都听不下去了，她不知道颜淮为什么又要拒绝她的好意了，明明才跟自己熟悉起来啊？
苏杳杳很伤心，汤也喝不下去，端着留出来给苏寻煜的那一份，走了。
她连一口都没喝。
颜淮看着自己面前舀得满满当当的一碗汤。
游冬小声道：“苏小姐，好像有点伤心哎。”
颜淮敛了敛袖子，“不必管她。”
她缠得久了，烦了，便不会再来纠缠颜淮了。
颜淮起先想让苏杳杳给自己送药，不过就是误以为，苏家送女儿进宫有什么密谋，想顺便探探清楚。
后来才得知，苏家的真小姐已不是苏杳杳，而是另一位了。苏杳杳会进宫，完完全全就是作为一枚弃子而已。
那他就不该再在苏杳杳身上花费太多心思了。
游冬也知道自家殿下来大陵是逼不得已，却也是自愿为之，要做一番大事，这苏小姐可比其它以往任何人都要难缠，得及早脱身才是。
游冬可惜又珍惜的吃着自己最后的丰盛晚餐。
“哎？”舀汤的时候，游冬愣住了，只见肥肥的鸡肉边，还飘着许多暗紫色的豆豆。
游冬喝下汤，就觉得一阵芬芳。
“殿下，苏小姐把紫薇花煮进汤里了哎，这鸡汤一点油腻味儿都没有了，反而有股淡淡的紫薇花香，您要不试试吧。”
颜淮尝了一口。果真如游冬所说，很香。
颜淮忽然有些好奇，苏杳杳虽说是假千金，可毕竟从小就养在朱门绣户里了，为什么会做这些菜呢？
淡淡的紫薇花气飘在鼻翼，颜淮脑中又想起那日暮雨苏杳杳走后擦过的那一簇摇晃的辛夷花，瞬间觉得烦闷。
——
苏杳杳抱着碗汤回太医院，很难过，想大步奔跑，可是又怕洒了给哥哥的汤，逃也似的离开风晚居后，又只能护着碗小心翼翼走回去。
这一路情绪一直硬憋着，到太医院后就已经山雨欲来风满楼楼了。
“哥哥，给，鸡汤，我做的。”苏杳杳找到苏寻煜的书房，双手递出汤碗。
苏寻煜放下医书，伸手接过来，才泛起的温柔笑容就立刻沉了下去，“怎么了，杳杳？”
他放下鸡汤，连忙扶着苏杳杳坐下。
苏杳杳泪水跟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滚了下来。
“哥哥，我好难过呜呜”
苏寻煜拍拍苏杳杳的背，摸着她的头，看着她如受伤的小鹿一般垂头哭泣。
“杳杳，你去找颜淮殿下了吗？”苏寻煜其实知道苏杳杳贼心不死，不过妹妹的私事，他不好多过问。
杳杳正值二八芳龄，知慕少艾，是情理之中的事，就如他，有些事情哪是明知不可为就不为的呢？
可颜淮会拒绝苏杳杳，也在苏寻煜的意料之中。
苏寻煜现在能做的就只有安慰苏杳杳。
苏杳杳伤心了一阵，苏寻煜把留给他的鸡汤给苏杳杳喝了，苏杳杳胃里一暖，泪才慢慢干了。
回到房间休息后，苏杳杳躺在床上反复把被子蒙过头，又拉到眼睛下，黑漆漆的眼睛盯着天花板，横竖睡不着。
她并不是因为自己什么爱而不得才哭的。她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难过。
一直以来，她的性格都很独立，除了医术，也很少热切的去喜爱什么东西。和人交往，她一视同仁，对她好的，她就对别人好，但绝不会把自主感情依赖到一个人身上。
她想起自己第一次看见颜淮的时候，他一个人身体单薄的跪在地砖上，那么多危机环绕着他，他仍淡漠以对，也许她从来都不是看颜淮可怜才想去亲近他，而是看重他身上某种神秘特质。
不过具体是什么，苏杳杳也说不出来。
如果爱情真要下手，那谁能有办法呢？
怀着怅惘的心绪，苏杳杳慢慢睡去。
今夜过后，她准备把颜淮放到一边，先不管了。她先处理好自己的事再说。
德妃那边，应该很快会有消息了。她要借着这个功劳为自己讨份保障，越快越好，而且明熙欠自己的恩情也一直没有还，苏杳杳得抽空去见见明熙，看看这位小将军是否值得她成为她的下一个靠山。
哦，还有赫连珏，答应了赫连珏明天要去和他看花，做打灯笼的
苏杳杳在睡梦中皱着眉迷茫的咕哝了一声：“破事好多”
一会儿后她跟换了个人样笑着轻轻呢喃：“颜淮”
在醒着时自己想不通的问题，在睡着后自然吐露心声，旁观者就完全想清楚了。
原来她并不是喜欢颜淮，只是喜欢在靠近颜淮的时候以一个强者的身份去帮助弱者，从而减少她心里面对生活琐事时的烦闷感。
漆黑的屋内，靠在窗棂边的少年蹙起了秀气的眉头，心里嗤笑一声：原来如此。果真如此。
随后他飞身跳出了窗户，在月光下隐去身形，不见踪影。没有人知道今夜他的到来。
只是他不知是不是故意，没有带上苏杳杳房间的窗户。
一点寒风透了进来，苏杳杳吸进鼻子里，第二天起身时鼻子塞塞的，再张口，嗓子也沙哑，居然感冒了。
苏寻煜连忙为苏杳杳诊脉，“怎么感染了风寒？”
苏杳杳揉了揉鼻子，摇摇头。
估计是昨天心情不好，加之苏杳杳身体本来就弱，内忧外患，才感冒了。
“罢了，今日你哪儿都别去了，就在太医院好好休息，我去给你熬药。”
苏寻煜熬了一碗浓稠的药汤来给苏杳杳服下，苏杳杳自己就是医者，按道理来说不会对药产生抗拒，可苏寻煜这碗药汤端在眼前，她捂着鼻子，怎么都咽不下去。
不就是风寒吗？哥哥至于熬这么一碗浓汤吗？说苏寻煜在里面加了十倍的提纯药物苏杳杳也信。
但一切以身体为好，苏杳杳掐着鼻子，单手拿过来一口闷了。
苦得她几欲作呕。
苏寻煜放回药碗，见苏杳杳眼角有被苦出的泪花，伸出指腹替她擦了擦，随即替她盖好了被子。
“苦吗？苦就对了。”苏寻煜见苏杳杳憋屈的样子，忽然笑了。
苏杳杳当即反应过来，捶了捶被子，她就说怎么会那么苦，感染了风寒，五感也变迟钝了，连黄连的味道都没尝出来。
苏寻煜为了让苏杳杳忘记情场失意的苦涩，以毒攻毒，在这碗药里多加了二两黄连。
苏杳杳没想到苏寻煜这样温柔的人还会这么捉弄自己的妹妹，气不打一处来，不过气过之后，又笑了。
“谢谢哥哥。昨夜喝了原本给哥哥的鸡汤，就想开了。颜淮殿下虽很好，可我一介官家小姐，再去打扰他也属实不好。”苏杳杳舔舔苦涩但干涸的嘴唇，苍白的道。
苏杳杳这样懂事，苏寻煜就更为心疼。
她摸摸苏杳杳毛茸茸的头发，轻轻揉了两下，眼里满是宠爱，却最终什么也没说。
杳杳能想开，远离颜淮，最好。
颜淮是被大盛抛弃的质子，杳杳是被尚书府打假的千金，他们两个之间，根本不可能。
但苏寻煜会努力让苏杳杳感觉得到自己还是苏家的小姐，有人一直没有放弃她。
她跟颜淮，不一样。
——
苏寻煜陪了苏杳杳大半天，二人在房里讨论了一会儿医术，见苏杳杳说得累了，苏寻煜就主动向苏杳杳讲起儿时的趣事。
到下午，苏杳杳开始陷入沉睡，苏寻煜替她捏好被角离开。
苏杳杳睡到迷迷糊糊醒来，发现四周天已经黑了。
她“噌”的从床上坐起来。
坏了！忘记今晚还要去赴和八皇子的约。
苏寻煜肯定是不允许苏杳杳半夜出门的，跟他解释自己要去和八皇子看花，又要开始解释她怎么去御花园偷紫薇花怕苏寻煜又要拿她头大。
所以她准备瞒着苏寻煜，半夜偷偷溜出去。
苏杳杳穿戴一番，悄咪咪离开了太医院。
今夜倒是天气清朗，空中皓月明明，不过由于气温冷肃，夜空中还是浮着一股子霜意。
苏杳杳到御花园紫薇花下时，赫连珏已来了。
苏杳杳不好意思：“抱歉，八皇子，让您久等了。”
“无妨，你并未来迟。”
赫连珏说完，就看见苏杳杳手中的灯。
木质老旧，款式古朴，上面糊的纸张泛黄发旧，已经把里面红烛的光晕得昏昏暧暧了。
宫中的提灯早已变成了更为明亮、坚固，不怕风吹的琉璃灯，苏杳杳怎么还用这么老旧的款式？
“这灯灭了，放在这儿吧，你提我这盏。”
赫连珏道。
“啊，不，这灯是别人给我的，我不能随便丢了。”苏杳杳抓着灯的手紧了紧，看了眼手里的灯。
颜淮的风晚居，没准连这样的灯都没几盏呢，他拿来给了苏杳杳，日后和游冬夜里要出门都不方便。
赫连珏懒得质问什么人送了苏杳杳这盏灯，他略一皱眉，只平静说道：“你这灯打着，看不清昙花，打我这盏，这灯放在这儿，回来时再取便是。”
苏杳杳想说，你拿一盏我拿一盏，不是更亮吗？何苦非要她抛下手里的灯。
但转瞬想到，自己好像就是答应来给赫连珏掌灯的，人家堂堂八皇子，亲自提灯算怎么回事？
苏杳杳只好准备把手里灯吹熄了，挂在树上，去拿赫连珏的灯。
可还没来得及吹灭红烛，赫连珏前方光亮一暗，他手里的琉璃灯——灭了。
赫连珏：“”
“殿下，您出门，侍从们没有换新蜡烛吗？”
琉璃宫灯不会那么容易熄灭，唯一的解释是，里面的蜡烛燃尽了。
苏杳杳庆幸自己没吹灭手里的灯。
她笑笑：“那现在就只好将就我的灯用啦。”
不然怎么办？琉璃灯和她的灯笼型号不一样，蜡烛也不一样，她手里的蜡烛放到琉璃灯里也安不稳妥，会倒掉熄灭。
赫连珏无法忍受那昏暗的光线，命令道：“拿出来。”
“什么拿出来？”
“将里头的蜡烛拿出来。秉着蜡烛去看。”
得，摊上赫连珏这么个固执的家伙。
苏杳杳把红烛捏在手里，小心护着，冲赫连珏做个鬼脸：“这下可以了吧，八皇子？”
赫连珏这才开始带路。
夜放昙是昙花之中的金贵品种，十分罕见，且培育起来要求严苛。
为了让它自在生长，赫连珏只能把它种在御花园。可是又怕经常有人路过，让夜放昙沾染了人气，坏了生长，赫连珏又把夜放昙种在了御花园一个极极偏僻的地方。
苏杳杳不知道，御花园可以这么大。
大到，即使走一个时辰都走不到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