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比比
卢迪好笑，“苏小姐，你要跟我比什么？”
苏杳杳放好颜淮给的灯，找了个椅子坐下，恣意道：“都可以。”
“不过，听闻卢大人擅长号脉，不如就先比号脉吧。”少女的话音散漫，轻佻得不把人放在眼底般，可将心眼小的人气个半死。
卢迪咬咬牙：“好，这可是你说的。”
“不如以大门正中为界，我与小姐各据东西桌案，把太医们分为两拨，看看谁诊得更快、更准？”
“好。”苏杳杳爽快答应。
待卢迪坐下，太医们分好了，二人就开始号起脉来。
苏寻煜站在苏杳杳身边陪她。
只见第一个太医神态傲慢在苏杳杳面前坐下，袖子也没主动往上撩。
苏杳杳翻了翻眼皮，隔着布料搭上他的手腕。
男女有别，不好直接接触，那太医正得意，就听苏杳杳一脸不屑撤了手，嘴唇微张，吐出清晰的字眼：“数脉，大人近日应该经常感到口干，身子或脸热，心烦躁，唇焦齿燥，舌苔黄，小便黄”
那太医连忙打住，怕苏杳杳越说越深入，慌忙告饶：“苏小姐说得不错。”
“这位太医要好好吃点黄连啊，怪不得火气那么冲。”苏杳杳噙笑。
下一个太医同样，苏杳杳只摸了一会儿，便撤回手。
“浮脉，太医怕是有怕冷，发热，头痛，肩酸全身不舒服，鼻塞，流涕，四肢酸痛等症状。”
“虽说医者不自医，可您也要照顾好身体啊。”
那太医擦了擦汗。
自己五十有六，面对苏杳杳看诊怎么有种小时候去看诊被老大夫嘱咐的感觉。
下一个，仍是很快就过了。
“沉脉，烦躁、发热口渴、胸闷、呕吐胁痛、腹痛、舌苔腻，可有？”
苏杳杳的声音清脆如落地玉珠，一声连着一声，有着迅疾明丽的节奏。
“迟脉，吃凉性食物肠鸣响，脘腹痛与到热食物会减轻，四肢冰凉，舌苔白润。”
“紧脉，浮紧有表寒身体痛。”
“紧脉，沉紧逢见腹疼痛。”
“浮脉”
“迟脉”
苏杳杳面前排队的太医一个个走上去又走下来，很快面前就空荡荡的了。
而卢迪那边早就因为苏杳杳掷地有声一声接一声的诊断乱了阵脚，诊了半天，竟然只诊出了三位太医，说得还不全面。
要知道苏杳杳可不仅跟着脉搏把人病况说清了，还是结合了望和闻，观察足了病人的身体状况才能说得如此分毫不差！
那么短的时间，眼睛看得那么毒，脉诊得那么准后生可畏啊。
苏杳杳看反正卢迪也诊不下去了，站起来施施然一笑：“怎么样，我赢了吗？”
卢迪垂着头，颤抖着唇承认，“在诊脉这方面，你确实比我厉害。”
苏杳杳骄矜抱胸。
“可是那又怎样？诊脉不是一个医师必备的吗？苏小姐，你会诊脉，这项基础扎实，可不代表，你就有能力去解决那些疑难杂症。”
卢迪死活不愿给苏寻煜的妹妹这个面子，拉下这个脸。
苏家的孩子一个两个都是天才吗？凭什么？那他这种日夜苦心钻研医术的人算什么？他在他们面前就那么无能吗？
“什么叫疑难杂症？你不知道的，你就叫疑难杂症，病人身体有恙，你不敢尝试去医治，还叫疑难杂症。我懂得比你多，也有身为医者的责任心，你们口中的疑难杂症，在我眼里就是小病，可怜医者仁心，还没开始治病人呢，倒被同行刁难起来了。”
“你”卢迪被彻底噎住。
韦甘看卢迪败下阵来，仗着年纪大资格老，假惺惺劝苏杳杳：“孩子，即使你跟你哥哥一样，都有二分天赋，可是你真的还年轻，小小年纪，说话做事不要如此张扬，要低调一点，否则将来你会后悔的。”
如果有胡须的话，苏杳杳估计韦甘都会趁机捋一捋，好显得自己有多德高望重。
苏杳杳偏不听这种爹味儿说劝：“低调？没本事的人看有本事的人，别人再怎么低调都会刺痛他们的眼睛。我没有张扬骄傲，只是单纯对自己的医术自信罢了。你们信服我哥哥，我只比他小三岁，为何就不信服我？”
“你是个女子啊。”韦甘道。
“女子？”苏杳杳挑眉，“女子怎么了？女子才更方便了解女子的病症呢。德妃之病，在你们看来稀奇古怪不敢确定，在我看来却很简单，这是你们身为男子诊不到也不敢诊的。”
“没有我们教你，你哪儿学来的医术？”
韦甘想表达，世间的医术传承都来自于男子，女子出诊，用的也不过是男子掌握的知识，他们都不知的知识，苏杳杳更不会知了。
“可这天下的医术能够救人性命，靠的不仅是传承，还有开拓啊。”苏杳杳摇摇头，诚心对面前的太医拱手说，“大人们，我知道医治德妃一事是我年轻气盛，可我保证，我不会影响到你们生活。”
“并且，杳杳有个不情之请，想请诸位大人看看，哪怕身为女子，是否也能诊断大人们不敢确定的病、治好大人们不能治的人。”
少女眉清目秀，白皙稚嫩，说的话行的礼却让众人心上沉重。
一时间，鸦雀无声。
苏杳杳趁机踱步提出了自己之前为德妃看病时就有了的想法。
“因为男女有别，妇人们的疾病，常得不到医师及时全面的诊断治疗。民间其实有女医师，不过没人敢用，只能在医馆里打杂。”
“在场的大人们谁没听过哪家夫人难产？不过碍于男女，医师只能在产房外听着别人传来的信息开药熬药指导生产，其余的事全部交给稳婆。”
“如果是一个会医术的女医师，她会不会比稳婆更专业、比诸位大人更方便协助妇人生产呢？”
“苏小姐，你想说什么？”太医沈星凌的手抖了抖，听了苏杳杳的话，眼中隐有热泪。
他的妻子，便是在生孩子时难产去世，那时他们才婚后一年。
他身为一个大夫，在听到产房里面妻子撕心裂肺的喊声时却无能为力，只能求稳婆再把妻子的症状描绘得再细致些，能把他的指挥做得更精准些。
可哪怕找了最好的稳婆，妻子最后还是去了。
沈星凌不知道如果换成了自己陪在妻子身边生产，是不是就可以挽回妻子的生命。
而今，这个遗憾，被宫中一个十几岁的少女重新提起来。
她说得很真诚，眸中放光，带着自信和期待，仿佛有什么伟大的变革要就此诞生。
“我想说，大人们与我一起向皇上请命吧，让女子也有途径学医，也有地方施展医术。”
苏杳杳的抱负如果实现，就可以稍微弥补一下沈星凌的遗憾。他第一个同意。
苏寻煜看着苏杳杳背影，也温柔说：“杳杳，我也会为你、为天下女子争取学医用医的权利。”
苏杳杳感动回望苏寻煜一眼。
她的哥哥，真的太好了！
许是因为被苏杳杳打了脸，许是因为少女的言辞诚恳，又许是因为他们是真正的医者他们比任何人都明白增加女医师的重要性，很快，就有半数太医同意。
韦甘卢迪等人顽固，苏杳杳收买完其他太医的心后走到卢迪桌前，捏起一支笔在手中转了一圈。
抬头看着卢迪，卢迪眼神躲闪。
“卢大人，韦大人，跟我打个赌吧，如果我治好了德妃，德妃娘娘嘉奖太医院，你们就跟着我一起请命。若我失败了”苏杳杳把毛笔拿平，盯着毫尖，“我就任凭你们羞辱？”
谁要羞辱她？
韦甘嗫嚅道：“若你真可以治好德妃娘娘，我们就答应你与你一起请命。”
卢迪见已从刚刚被苏杳杳碾压的无措中回过神来，看着眼前少女清亮自信的面容，语气有些复杂：“放心吧，苏小姐。等你治好了德妃娘娘，到时候你提什么要求德妃娘娘都会第一个满足。”
这个卢迪，说的话不知是嘲讽还是祝福。
“那，提前谢过。”苏杳杳拱手一笑，拿起自己的提灯回院子梳洗了。
众太医：“”她是真的狂啊。丝毫没感觉自己前面有一座山的压力罩落下来吗？
——
往日苏寻煜下职后会在书房教苏杳杳看医书。
这一日，他没有再为苏杳杳准备书籍，只是叫苏杳杳坐。
“哥哥还是给你添麻烦了。”苏杳杳歉疚的低头。
她为了清净躲到太医院来，殊不知自从决定救明熙后自己就麻烦缠身，偏偏她还是个古道热肠的热血少女，看不得世间的不平事、忍不得埋没自己的医术。
一来二去，说不惹麻烦，也已给苏寻煜惹了好多麻烦。
苏寻煜无论她干什么总是支持、安慰着她，让她真的不知说感谢的话好。
同以往一样，苏寻煜今日也是宽和的对妹妹笑笑，“没事。”
“只是，以前只知道杳杳在医术方面有造诣，却不想杳杳还有如此胆识见地。”苏寻煜欣赏又欣慰的目光如月光覆在苏杳杳身上，他看了眼书房内的书籍，“让妹妹跟着我学这些，是屈才了。”
“没有没有。”苏杳杳推拒。
哥哥是不是有些生气？生气她隐藏着她的实力？生气她自作主张做事之前都不跟他商量
苏寻煜拿起医书，打了一下苏杳杳额头，才把苏杳杳从思绪中拉回来。
他开怀笑：“老实说，读了多少医书？”
苏杳杳装模作样掐掐手指：“老实说，市面上有的医书全都读过了吧。”
“这么厉害？”
苏杳杳：“”真不是她厉害，她天生在医书这方面过目不忘，而这个地方的医术发展太有限，医书少。
“杳杳，治好了德妃，向她讨个赏，让你进皇家藏书楼。”
“哎？那是什么地方？”苏杳杳眼睛冒光。
苏寻煜不知何时走到窗棂前，看着庭院外的药草架子，墙角盆栽里养的药植开花了，幽幽的淡香钻入鼻子，闻一口，如饮酒，寂寥又满足。
“是整个大陵藏书最多的地方。”
大陵不让平民受太多的教育，即使是当官的，接触到的书籍也有限。
而在大陵的皇家藏书楼，珍藏着自古以来几百年间的经史子集，医学药典。皇家不许这些书流入民间，是以官吏也难以得以一窥，只有经过特许才能进入查书。
“这里面，应该会有杳杳想看的书，想学的知识。”苏寻煜温声说。
他自认天生在医术方面颇有心得，可看来，杳杳比他还更有天赋。
女医师啊杳杳除了要自己站起来，还要有成千上百个女医师，这份胸襟，苏寻煜自问若他是个女儿身，他都不能有。
苏杳杳没意识到自家哥哥一直沉浸在她为女人学医请命的襟怀里，扒拉着不知何时薅在手中的书，心却飞到了皇家藏书楼。
“如果真有这么多好书被关在楼里封存，那岂不浪费？”
听苏杳杳的口吻，苏寻煜嘴角一抽，他转过头，问：“你又想干什么？这可真是不容乱来。”
苏杳杳把书拍在桌上，从椅子上蹭起来伸了个懒腰，搪塞道：“知道了知道了，这不进皇家藏书楼的事八字还没一撇吗？我不会乱来的，哥哥放心。”
苏杳杳谄媚一笑，五指朝上发誓，小心翼翼跑开了。
带没妹不易，哥哥叹气。
苏寻煜收拾被苏杳杳摊开死死拍在桌上的医书，看了看名字，又瞥了瞥内容。
“奇怪，这本书不是散佚残本吗？为何书上内容多了起来”
苏寻煜把书合上放回了书架。
如果再早一点拿起它，他就能看到那新添上去还未干的墨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