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有思想的石头
他不知道过去了多久,这里太过深幽,看不到光,看不到时间,更看不到希望。
万钧的重压附上他的骨骼,让躯体变得不堪、沉沦;漫无边际的静寂附上他的精神,让思想变得不堪、沉沦。
于是空间没有了意义,于是岁月没有了意义,于是生死没有了意义。
那他为何还要存在?
因为仇恨还有意义。
他的心里还记得族人被屠杀的痛,记得被放逐的屈辱,记得被欺骗后的绝望。
所有的这些都在他的心里化成一种感觉——仇恨。
他已不记得神界浮石上望见的美景,不记得在神界饮下的琼浆,甚至忘却了自己在神界的姓名,只记得女娲赋予他的那个数字。
她唤他做——十三。
既然有十三,那就应该有十二,也会有十一。是的,他还记起了,他那十二个兄弟,他们都背负着和他一样的使命。
可如今在这里守护天门的只剩他一个。
在这灵气的禁区,女娲利用这方天地原有的血肉和众神的形象创造了复仇的工具。那些弱小的生灵没有神通,没有坚不可摧的体魄,甚至寿命都短得可怜,但他们却有着一项神界生灵无可比拟的优势——不依靠灵气便可自行繁衍。
只需短短数万年,这些生灵就可以数以亿计,称霸这方天地。
他们被塑造得贪婪、暴戾,可以为生存无所不用其极。从诞生的那一刻起,他们就开始了自相残杀,在众神精心的培养下,他们还将变得更加擅长杀戮,更加嗜血。
十三其实很羡慕这些生灵,哪怕他们没有众神拥有的一切,弱小到可以轻易被毁灭。可他们还有希望,还有无限的可能,哪怕这些都要付出巨大的代价。
宛渠一族身材伟岸、力大无穷,可那又如何。
一棵大树纵使身躯再如何巨大,也只会被人砍伐、焚烧。他们就只是神界最低微的存在,从被孕育时命运就被注定,也不会有变更的可能。
十三从来不觉得这有什么不该,从他被天地孕育出的那一刻起,就注定是上位神的仆从。为他的神而生,为他的神而死,这已是血脉的本能。
那还有什么可遗憾呢?完成上位神的托付,当自己毁灭的那一刻,将拥有和神一般的尊严、一般的荣光,纵使只是一瞬,也应足够。
只是那一瞬还有多久?
百年?他不能感受到岁月的轻盈和沉重。
千年?他忘却生命的含义和价值。
在此之前,他只能是一块有思想的石头。
还是下一刻?是的,就在下一刻。虽然他无法睁开眼,但那道目光仍然穿越了两个空间,穿越了千年光阴,望向那个男人的方向。
十三还记得这个男人的气息,对于两千年来唯一接近过自己的人类,他自然会记得的。
那时他以为自己终于等到了结束自己使命的日子,可那个男人却没能带来唤醒自己的信物。
是偶然地相遇?还是那个术士并没有把自己的讯息传播给后人?十三没有答案,但他仍然坚信女娲的预言不会出错。
作为至尊的主神,哪怕是在这个没有灵气的世界,也是无上的存在。他一定会等到那个人,然后用自己的生命为他打开摧毁伪神世界的道路。
这颗石头的心即将苏醒。
司马政文向着眼前望向他的众人微微点头,整个打捞船立刻开始沸腾。一条条的指令被传达下去,所有人都开始动作。
能够参加这次行动的自然都是各个行业的精英,各国的专家更是对各种行动预案进行过反复推敲,所有人都清楚自己该做什么。
此时这里就像一个漂浮在海上的生产线,每一个环节都紧张而有条不紊地开始运作。
而最重要的当然是先搞清楚此刻水下的情况,于是最先下水的是两台深海无人探测器。和旁边那些大家伙相比,它的身材完全可以用小巧玲珑来形容。拖着长长电缆的机体飞快地沉入海水,片刻间便没有了踪影。
如今的科技日新月异,深海探测已不再是什么惊人的创举,但这并不代表就不困难。相反,就算人类早在几十年前就完成了万米海底的深潜,可这种探测仍然是充满了危险和不确定性的。
每台能够在如此恶劣的环境下工作的机器都是极其昂贵的,普通的考察活动能有一台这样的探测器就已经是相当豪华的配置了。这也是为什么司马政文当初为了遗迹的探测几乎耗光了身家。
可如今的几艘科考船上,各个国家几乎是翻箱倒柜地掏出了自家最先进的装备,生怕落于人后。各种平时难得一见的昂贵探测设备如同大白菜一般堆得到处都是。即便如此,都还不一定能轮得到下水的机会。
而随着两台无人探测器的入水,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已经转移到了指挥室的那块巨大屏幕上。
虽然这两台是当今世界最先进的深海探测器,下潜速度可以达到每分钟200米,可要到达万米的海底也需要近一个小时。
这个过程无疑是枯燥而乏味的,但此时的指挥室内没有人会愿意把目光从显示器上移开哪怕一秒。
即使他们所能看见的只有一片黑暗,也生怕因为自己的一眨眼而错过任何细节。
在漫长的等待后,探测器终于接近了目标深度,开始渐渐放慢速度。
指挥室内的气氛也愈来愈凝重,花旗国的国防部长比尔和司马政文站在众人的最前。相比于司马政文漫不经心的态度,比尔则是呼吸越来越急促。
他就像个焦急等待着考试成绩的小学生,神情中透露着紧张和渴望。
探测器上的强力探照灯在毫无光线的深渊里显得柔弱无力,那道光柱只能被前方的虚无所吞没,无论它如何努力,都无法从永无止境的黑暗中得到任何回应。
终于就在指挥室的气氛快要窒息的时候,一个朦朦胧胧的人形轮廓在灯光里慢慢显现出来。
比尔的瞳孔猛地放大,手指想要指向屏幕,却又如同捕捉不到目标一样胡乱颤抖。
“司马先生,是这个吗·······”似乎生怕自己会弄错,他急切地问道。
“是的,就是他,打开人类永生秘密的钥匙。”司马政文沉稳地答道。
在经过片刻的静默后,整个船舱里突然爆发出巨大的欢呼声,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在他们付出了如此巨大的代价后,终于走到了成功的大门前。
尽管此前他们出于对司马政文以往声望的信任和对永生无法抵挡的贪婪,加入到这个计划当中。可这个故事还是太过离奇,如果在付出了巨大的代价后,发现这不过是个荒诞的骗局,那后果就太严重了。
好在现在已经看到了真正的巨人,起码说明这一切并不是凭空捏造的。也许现在就开始庆祝还太早,但也算迈进了最重要的一步。
司马政文微笑看着眼前的一切,似乎和大家一样沉浸在即将成功的喜悦之中,可谁也没发现,他那眼中转瞬即逝的那抹不屑与嘲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