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遇见老光棍
花椒完全红了已是8月份中旬,小村家家户户老少齐上阵,壮劳力顶着烈日在地里采摘花椒,老弱的在院子里,大门前,麦场晒花椒。椒天椒地,满眼都是红彤彤的花椒,走路都要给花椒让路,一不小心就会踩了它们。椒农欢天喜地,今年大丰产,可也忧心忡忡,雇不到合适的摘椒人。从县南来了一批又一批的摘椒妇女,可留在他们村里的人不多,说他们村人事多,又抠,饭食差,活路扎实。更悲催的消息来了,今年椒价格低,兴旺家的椒贩子刚来到说,往年他早就来了,今年他都不想来。他说去年椒客都赔钱了,他也赔了不少钱。现在产地越来越多,产量越来越大,今年比去年产量还要翻一番,价格更低了。
肥料,农药,人工都涨价,椒价反而更低了,有人开始骂娘,一家人辛苦一年落不下几个钱,还不如给别人摘椒去。可骂归骂,该抓紧干还得抓紧,花椒成熟了不及时摘,会炸裂在地里,那样更损失惨重啊。任老头不紧不慢的在地里捡着摘,他全是臭椒子,成熟晚,上色迟。村里人闹腾的人欢马叫,他一点都不急。骂娘的都是那些老椒户,前几年花椒天价的时候,赚的盆满钵满,娶媳妇,买小车,组团旅游风光无限,现在椒价低了,又嫌椒园是累赘了。任老头算过账,椒价再低,都比种粮食划算。他心不高,也高不起来,他全是不值钱的臭椒树,今年能还些贷款就好。令他高兴的有一件大事情,女儿要回来了,她好几年没回来了,这可是他的心头肉,比啥都珍贵。
9月份时任老头家的臭椒红了,雇了4个老年妇女摘椒,没办法,为了省钱,工价低。老婆说可以把生活搞好,不要让把钱挣了回家了还骂人。任老头就去集镇买了10斤肉和一些时令蔬菜,花了一大摊,有些心疼。他本想去吃一碗羊肉泡馍,降为吃一碗剁椒拉条子。拉条子是一家甘肃老板在十字路口开的,他佝偻着腰,拉面时一跳一跳的,粗的像筷子,细的像竹签,一根面便是一碗。任老头从小爱吃硬饭,爱喝凉水,现在50岁了,还是喜欢吃筷子粗的拉条子,不过不敢喝凉水了,得喝一碗热面汤。天下无巧不成书,任老头看见了那个放牛的老光棍,他来的早一步,已经开始吃了,也是粗棍棍面,不过是小碗的,吃一口面,咬一口蒜,桌子上的一盘蒜剥的不多了。
“哎!小子坐过来吧,这几年没见了,你比我老的都快。”老光棍瞅见他很高兴。
任老头就坐在了他对面,把一蛇皮袋子菜放在挨墙的地上,看看地下有些脏,又抱起来放到身边的空座位上,圆凳子面太小,老不稳要掉,任老头就用一只手扶着。
“我去年还能吃一大碗面,今年不行了,只能吃小碗的。腰细了,屁股蛋没肉了,一身的骨头。”老光棍端起碗喝面汤,手背上的青筋在任老头眼前晃来晃去,皮肤像层老树皮。
“你那些牛咋样了?”任老头揉揉眼睛,有一滴面汤溅到了眼角。
“差不多卖完了,就剩一头小黄母牛留着。我原本是凑够10头一起卖了,钱存起来,靠利息活着。可养够了8头时,我跑不动了,两个膝盖疼,上不了山。我只得卖了,本来这头小黄牛也不留,可我太孤独,得有个伴陪着。我拉着小黄牛就在村里转悠,可心里还是想山上那些日子,想我那些牛。每当太阳西下我赶着它们进村时,我是最高兴的,牛儿一头头肚子圆圆的,毛发泛光,我就像凯旋的将军。村里人都满脸堆笑的给我打招呼,在他们眼里我就是一个小富翁。”老光棍眼睛放光,吮吸着筷子头,碗里干净地像狗舔过。
“说说你的情况,你不是也爱牛吗?现在养了没?”老光棍用手心抹抹嘴,嘴角的辣椒油和饭粒不见了。
任老头的剁椒棍棍面冒着热气上来了,一大老碗,红红的剁椒覆盖了一层红油,又夹杂些酸豆角和榨菜丝,任老头咽了一口口水下去,才开始搅面,里面又冒出来一个鸡蛋,他笑了,去年没有鸡蛋啊,看来老板把面升级了。他吃了一筷子面才回话道:“叔!没有养牛,我还是没有本钱。吃穿不愁了,就是那个账压在头上,一年一年还不完。”
老光棍慢慢悠悠掏出一盒“工”字牌卷烟,抽出一根慢慢剥外面的黑皮,“你真真猪脑子,账少还点,挤出来钱买一头小牛,养大了卖,比种粮食划算多了。”
任老头吃的痛快淋漓,一筷子接一筷子的夹面条在碗里,天热加上辣,他头上冒汗,脊背上的衣服也湿透了,“叔!这账多年了,我得还完,不还完我没心思想别的事。我被村里人笑话的抬不起头,儿子30多了还打光棍,没一个媒人上门。”
老光棍的卷烟味浓烈呛鼻,他抽的有滋有味,过足了瘾,周围几桌年轻人受不了,急忙用手挥舞着不让烟味过去,这哪管用?头顶的风扇高档位开着,烟味弥漫了一大片,有人剧烈的咳嗽起来,有人就开了窗户,几只苍蝇乘虚而入了。任老头是老烟虫了,他不怕这味,看着这群人的狼狈样,他对老光棍相视一笑,悄悄做了个掐灭烟的姿势,以免被人骂了。
老光棍不情愿的掐灭了烟,又搬起桌子旁边的小垃圾桶擤鼻涕,吐痰,周围的人一脸的厌恶,老光棍觉察到了,看看任老头,他茫然不知,正吃的香呢。
“人老了,不能出门了,走哪里人都嫌脏。来的班车上,我和一个年轻媳妇坐在一起,她直捂鼻子,说闻到一股尿臊味。我一个月就烧锅热水洗一次全身,哪就臭了?前多年咱庄稼户一年到头洗不了一次澡,身体照样硬扎。”老光棍打开黑提包,摸出一个红花手帕,手帕叠的方方正正,里面裹着一沓钱,有零有整。他取出10元钱放在桌子上,剩下的照原样子包好,又放回去了黑提包,他要走了,去前台结账了。任老头忙放下筷子,去送他,到了前台给服务员说账他吃完一起结,这个老人是他叔,不能收他的钱。老光棍坚决反对,他有钱呢!
“你和我大是弟兄,他不在了,你就是我的长辈,这碗面我碰见了就得请你吃。”任老头双手挡着服务员,不让老光棍靠近。
“好好好!我不争了。我买了2斤旱烟,黄澄澄的上等货,给你分一半。”老光棍从黑提包里掏出来一扎旱烟,金黄金黄的,伸到任老头鼻子下面让闻,任老头感觉到一股醇香沁入心脾,不由深吸了几口。
“我走了,到班车的点了,我早早过去占个临窗的位置,天热了,人多的我能开窗,我晕车呢。”老光棍提包一步一踩的下了面馆前的台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