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卖牛求学
兴旺卖椒的事被传的神乎其神,他一时成了周围村子里的名人。好事成双,二儿子天虎的大学通知书又下来了,虽然是个大专学校,但这是他们门里的第一个大学生。兴旺和民办教师那个高兴劲,见人就让看儿子的录取通知书。会计带着几个狗腿子来起哄,让设席请客。兴旺大手一挥,“请客算啥?还要放一场电影!”众人齐叫好,分头办事去了。
民办教师拿出笔和纸,算了算账,神色凝重起来。她不停勾划着,撕了好几张纸,低头沉思起来,兴旺吓得气也不敢出,桌面上的钟表“嘀嗒”响着…民办教师突然想起了什么,又开始算账,慢慢露出了笑容,最后眉飞色舞起来。
“咋样?得花多少钱?”兴旺一脸敬佩的望着她。
“咱给村里家家户户通知,给亲戚也通知,给你外面那些朋友也通知到,所有的份子钱加起来,刨去花销还剩不少钱。”她右手不停转着笔身,绕出一朵朵花来。她这支金笔是乡镇教育组奖励的,她是有名的数学教学能手。
兴旺开心的笑了。他一眼不眨地看媳妇转笔玩,那小手柔软秀气,真是写字的手。他曾偷偷转过她的笔玩,老是往地下掉,他掰掰自己的手指,僵硬的像柴禾棒。
“你姐会不会恨咱们?”兴旺想起了,双喜今年也高考,成绩不理想,通知书还没下来。
“还是咱儿子有本事!”民办教师故意大声喊着。
兴旺做了个鬼脸,忙不迭的跑到东院墙根,听任老头两口子有啥动静没?
村里人骂声一片,就一个大专生有啥嚣张呢?还得扰害大伙出钱随礼?可骂归骂,随礼时一个个又乖乖去了。往酒桌上一坐,几杯酒下肚子,又热血沸腾地神侃起来,仿佛自己多么的英明神武。那晚电影放的是“秋菊打官司”,全村老少都来看,哭了个稀里哗啦。
任老头家里乌云密布,两口子围着蒙头大睡的儿子整天唉声叹气。西邻居兴旺一家狂的没边了,任老头真想过去臭骂一顿,一个破大专值得那么兴师动众?双喜志愿报高了,不是你家天虎长本事了?
两口子一边生闲气一边嘀咕儿子下来该咋办?儿子坚决不补习,说书读够了,出门打工去。这咋能行?不说村里人笑话,能下一辈子苦力吗?还得想法子学点啥?看着胡子拉碴,头发乱糟糟的儿子,两口子觉得起码痩了10斤,这真是割他们的心头肉啊!
第二天是个多云天气,太阳不怎么毒辣,他们决定一家人去县城里转转。看两个孩子想吃啥?买啥?特别是让儿子散散心,透透气,也给理个发。
一下车车站西边就看见家理发店,以前没有,刚开不久。大清早店里还没顾客。双喜要理平头,小伙子不紧不慢笑着,给双喜头发上喷了些水,然后找了个一个圆凳子坐着一点一点的理,就像雕刻一件艺术品,足足40分钟才完工,任老头他们等的都迷瞪了一觉。刚出理发店时,儿子碰见了他们班一个同学,也是志愿报高了,没录取上。他说去教育局了解到省城有一家民办大学,录取线不高,出来发本科毕业证,他都报名了,就是学费贵。任老头两口子听得心情激动,这是好消息啊,花钱多不怕,咱农民辛苦一辈子不就是为了儿女吗?儿子学下本事了还害怕挣不到钱?他们督促儿子快去报名,再迟了恐怕学生收够了。儿子精神焕发起来,带着妹妹跟随同学一起走了。
老两口笑眯眯的坐在一家饭店门口的台阶上歇脚,多日来的苦闷与熬煎一扫而光了。车水马龙的城市繁华让他们目不暇接,左顾右盼起来,一切新鲜活跃而又陌生神密,他们用心仔细审视着…
“饭店门口咋能坐人呢?”一位秃头胖子从店里出来大声吼着。
老两口子被吓了一大跳!“我们也没挡你门口?”任老头老婆顶了一句。
“那也不能坐人,影响店面形象!”秃头继续大吼。
这是看不起乡下人呢,任老头脸上挂不住了,“我们在商量吃啥不行?”
秃头胖子立刻换了笑脸,“进来坐啊!大热天的外头多晒人。”他装模作样把任老头往店里扶。
店里空荡荡的,没一桌客人。老两口坐在店里的大风扇下面,心里一下子踏实了,他们喝着茶水,慢慢翻着菜单。他们估摸着儿子和女儿回来的时间,今天全家人要吃一次大餐。
小村永远不会平静,兴旺请客的事刚平息,又爆出了任老头要贱卖大黑牛供双喜自费上大学的事。老组长说这是和兴旺杠上了,一个个都疯了,清华、北大那才是大学,砸锅卖铁都要供着读,这一个个没名堂的大学不是白浪费钱嘛?杏花说他是站在河岸上笑话人落水呢!这事摊在谁身上都一样。老组长闹了个红脸,突然意识到她家大娟马上考高中了,以后也得读大学。
任老头一连几天都悄悄藏在山谷里面,他在放牧大黑牛。满坡的青草郁郁葱葱,大黑牛贪婪的咀嚼着,它不在一处逗留太久,只捡草木茁壮的地方吃。大黑牛自小生活在山里,一直被放牧着,它的生命之魂魄,自由与热爱都在山里面。这个老伙计再有几天就被人牵走了,牛贩子说是河东来的客人。他平时只顾吆喝它耕种,从不带它来喜欢的地方,他心里愧疚极了。它是家里的顶梁柱,是经济收入的火车头,卖了它,意味着这个家庭的大厦将倾,岌岌可危。大黑牛喜欢他梳理毛发,乖乖的站在那里几个小时不动,这是它和主人感情交流的最好方式。只是它不知道,主人为了自己的儿子将它残忍的卖给了屠宰场。
拉走大黑牛的那天,任老头两口子起了个早,他们把大白馍揉碎撒在青草里让它吃,这是昨晚新蒸的馒头。老婆一开始想把旧馒头给它吃,被任老头骂了一顿,女人罕见的没反抗。大黑牛没有他们设想的那么狼吞虎咽,它闻了闻,只用舌头卷了一绺青草在嘴里搅动。两口子就那样瞅着它,它就那样静静站着不停反刍。中午12点钟时,牛贩子和河东客来了,还带着1个小伙计,他们的大汽车在村外公路口停着,牛是灵性动物,不能让它出大门就看见。小伙计随和可亲,牵着大黑牛的缰绳,很快就与它熟悉了。大黑牛出巷口的那刻,回来看了一眼,任老头老婆不由哭出了声,任老头则瘫坐在门墩上,像被雷击了的一截黑木头。
双喜上大学的第二年,任老头两口子就经常吵架。卖牛的钱花完了,地里的那些粮食不值钱,卖了只够双凤这个高中生的花销。双喜这个自费大学生的费用,只能贷款。信用社的钱需要担保人,没人给他们作保,他们就贷私人的钱,全是高利息。这样东挪西借,任老头天天跑的倒钱,庄稼地里都荒芜了。
他们很少去集市上买菜,自己菜地里的菜胡乱对付着吃,自己菜地里没啥可摘了,就偷别人家的菜,天天被人指着脊背骂。两口子连像样的出门衣服也没有,任老头一年到头一身黄军装,老婆是一身蓝色劳动服。这是老婆卖了1米长的头发后去县城劳保用品买店买的。村里的商店,磨面坊和镇上卖化肥点都害怕他们,只赊账不清账。他们把亲戚朋友也得罪完了,欠人家的钱不还。他们走在村里狗都不理,像一堆荒草活在无人问津的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