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兴旺发家
种玉米前,三发随工头去山西工地了。老组长不知道从哪里买回台手扶拖拉机,他可是老司机了,以前队里的拖拉机手,他们三家合伙种的玉米。
任老头老婆主张还是买头牛回来,用老组长的手扶拖拉机一次,他们两口子就得给人家干好几天活。牛贩子院子里刚好有一头黑痩牛,他们就给牵回来了。黑牛是牛贩子从后山一个光棍手里买的,光棍自己的都吃不上饭,哪有精力照顾畜牲?
“好好经管它,半年就服侍过来了。这牛架子大,长肉了有的是力气,肯定是独犁独耙。”牛贩子把缰绳递给任老头时说,“给你大坟前烧几张纸钱!我昨晚还梦见他了,问我借钱呢。”
任老头乖顺的点点头,让他也注意身体,也是上岁数的人了。
乡上的花椒树苗在霜降前开始下发,兴旺雇了他大哥金旺的小四轮拖拉机去拉。秋雨不绝,他们穿着塑料布在雨中疾驶。一阵萧瑟秋风扑面过来,他们打了几个寒颤。上衣袖子湿透了,下半截裤管也湿透了,他们全然不知,心里只想一下到地方,拉了花椒树苗就走。这天气正是栽树的好时候,栽一棵活一棵。他们兄弟两个都准备大面积栽呢!
有一半的农户栽,一半的农户不栽。任老头,老组长和杏花家没资格领树苗,原因是盖宝塔他们三户没出钱。老组长骂骂咧咧,他很想栽2亩地。兴旺拉的树苗太多了,不能送回去,拉回来就必须栽到地里,明年开春乡上统一检查。他给那些不栽的户家家户户送,那些人看见他来就早早关上大门,他直接从墙头给扔进去了。
任老头压根就没有想栽花椒树,认为不靠谱,谁能吃那么多调料?或许这是哪个领导卖他亲戚的花椒树苗呢?他的大黑健牛现在壮实的像座山,身体光的像黑绸缎,种了自己的地不说,还给别人家犁地挣钱呢。他恢复了往日的自信与阳光,也敢去人多处辩论几句,和人抬几句闲杠。老婆也骂的少了,每天都要给他打两个荷包蛋送到地头。他赶着大黑牛,在庄稼地里走的黄土飘扬,犁尖不断泛出浪花,身后的土地像湖面一样平整。
两年后任老头也盖了威武霸气的门楼子,并且高度压过了兴旺的门楼子。兴旺两口子黑着脸几天没说话。任老头高兴的很,你的门楼子靠捞油水捞来的,我是靠自己的劳动修建的,老天爷有眼会惩罚恶人的。
任老头心里还是熬煎多些,收入总是紧巴巴的,光有粮食吃不行了,社会向前发展呢,需要花钱的地方太多了。双喜和双凤上中学了,吃穿不能太差。老黑白电视人像跳的看不成了,老婆闹腾的要换大彩电。五间松木厦是土背墙,风吹日晒雨淋已经脱架了,得用砖墙更换了…他还有个更大的野心,就是让两个孩子读大学,把门庭换了,虽然天下农民一茬人,可谁都不想子孙后代在土地里刨生活。这需要更多的钱,可能会让他破产了。
他觉得村子里有一股暗流涌动,是一种人心的浮躁不安。社会大变革面前,人人就像一条条吐丝的蚕蛹,争相破茧成蝶,拔头等彩,发大财。他从西到东,从东到西划拉了一遍,目前最挣钱的还是东邻居三发。山西经济强省,工价高,三发工地上干一年顶他地里收入两年。他多次想过随三发上工地上,双喜和双凤马上读高中了,花钱那是“哗哗”的。可杏花在家里的表现让他没了底气和勇气,自从三发去工地上后,老组长和杏花慢慢混在一起了,开始偷偷摸摸,最后脸都不要了,光明正大起来。他不敢冒这个险,自己老婆虽然没杏花年轻漂亮,可村里老光棍也好几个,他不在家了谁知道会发生啥事?
俗语”“男人有了钱,婆娘抡得圆”,意思婆娘也跟着扬眉吐气了。三发挣钱了,杏花的新衣服不停往回买,流行啥款买啥款。天天化妆打扮,比民办教师都洋火。任老头媳妇跟着她去了几趟县城,把头发也烫了,整天抹的香喷喷的。兴旺站在粪堆上朝墙撒尿,看着这两个兴风作怪的邻居,直大呼把先人亏了。
民办教师这个时候就从大门口露出头来,骂他像狗一样向墙上滋尿,喊他回去。“谁把先人亏了?”她问他。
“我…”兴旺嗫嚅。他这时最没底气了,看着一身褪色的蓝西服快变成灰白了还依然穿着的老婆,他心虚了。自己除了呼朋引伴喝酒的本事,挣钱的事与他无缘。民办教师最近心情不好,她的转正希望不仅越来越渺茫了,师范大学生毕业的越来越多,她还有可能要被辞退了。她从出校门就进了这个小学教书,如今年已不惑两鬓如霜了。她热爱教育,热爱她的学生,也热爱受人尊敬的教师身份。她原以为她能成为这个队伍的正式一员,像城里人一样过着体面的生活。如今没有希望了,命里她永远只是一个农民。
她今天不想教训自己的男人了,这个男人被她教训了几十年,是她最听话的学生。她教训他是因为自己的身份,不久的将来她就回来了和他一块劳动,她就变成了他的老婆,而不再是人生导师。
她庆幸的是他听她的话栽了十亩花椒树。这十亩地是一整块地,从沟西横跨到沟东。每当枝繁叶茂时,她一个人就要站在地头看很久,这简直就是一片绿色的海洋。
“这要丰产了那红红的花椒从巷东头晒到巷西头了!”她感叹。她时常看报纸,了解了她们这块气候与土质是花椒树的优生区,所以她大面积栽了。那些平时喊的美,真干时又缩头缩脑了,像会计,金旺只栽了2亩地,把多余的花椒树苗偷偷当柴烧了的,她是鄙视的,他们不算站着尿的男人。
时间过得好快,转眼到了2000年,世纪大更替,世界大融合,新的曙光输入,一切更加欣欣向荣,生龙活虎。
小村里来了两个外地椒客,开着崭新的“卓里”农用车来收购“大红袍”花椒来了。兴旺领着他们一家一家的看货。高个椒贩子边走边唾,似乎嘴里吸进了一只蚊子。低个椒贩子不停咳嗽,不停抽烟。他们把白色短袖穿成了灰色,短袖的领子和袖口已经乌黑,牛仔裤也皱皱巴巴,只是贴身的裤腰带串着两个黑色小包,里面鼓鼓囊囊塞满了红色大钞。村里人一部分围着农用车看,一部分跟着看收购花椒。高个子滔滔不绝的说话,和主人交涉,低个子闷头光算账。他们是东面县城来的,和这里隔条黄河。他们那里有花椒基地,活跃着全国各地的客户,中国加入了世贸组织,花椒大量出口了。
村里人的花椒树都是零星挂果,没有卖多少钱。兴旺的面积大,总量就不少了,卖了一万元。这消息惊动了所有人,小村里人有些惊慌失措了,这得顶多少亩粮食产量啊?他们窃窃私语着,不愿相信这是真的。他们认为明年花椒价钱一定会掉下来,这东西多了就不值钱了。
任老头和老婆一言不发的坐在东边窑洞里生闷气,村里人都吃中午饭了,他们早饭的锅碗还朝天。兴旺家卖椒的前后经过他们听的一清二楚,卖了一万元看把两个子张狂成啥了?围观的那些人真是贱货,巴结话逢迎话说着,当初为啥自己不栽椒树?兴旺给你们把花椒树苗扔进了院子,你们当柴禾烧了?
两口子自艾自怨,眼红兴旺、民办教师数钱的“哗哗”声,杏花和老组长偷偷摸摸来了。任老头和老婆就像见了救命稻草,一脸的激动与兴奋,取出好烟和干红枣放在桌面上。这对忘年交相视一笑,并未理会,而是说出一个惊天秘密。去年村里筹款盖了几间小学教舍,兴旺顺势给自己拉了一万块砖。这问题早有人盯着呢,这是贪污。咱们3户为啥不栽椒树,他不给发椒树苗啊!这是打击报复。花椒树发展前景不错,他兴旺要发财了,咱们还拉着枣棍讨饭呢。咱们得去乡镇上告他。
任老头老婆不同意告发兴旺,兴旺被抓了干姐就得守活寡,干爸就要被气死。骂他可以,不敢动真格的。“天龙勾引你家双凤呢!有人在县城碰见了他们手拉着手。”杏花恨铁不成钢。
“我打断他狗日娃的腿!”任老头牛眼圆睁,双凤读高一,天龙在县城学修摩托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