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家道中落
小村后面有座土宝塔,村里最高寿的解老头说有几百年历史了,那是先人为村庄驱邪降福建的。可来了钻井队说下面是水头,可以打一眼机井。将来地下水可3寸管子往外涌,家家户户免费吃自来水,还能灌溉地里面的庄稼。组长开会说每人需要缴300元打井钱,没钱的户村上信用社给贷。会场顿时炸了锅,大部分人都没钱,谁愿意去贷款?兴旺是信用社的旧账没还,现在新账又要欠下了,他破口大骂干部没一个好东西。任老头刚卖了一头牛犊子,现场第一个交了钱。会场里人们骂得更凶了。
开会的群众分为两大对立派,支持打机井的以老兽医为代表,这派人耕地大部分在村子南部,地势低,机井水可以浇到。反对打机井的以兴旺为代表,这派人耕地大部分在村子以北,地势高,机井水浇不到。组长说服不了任何人,只得请示村委会,村长拍板必须打井,全村就你们组难说话,看看别的组,前两年就吃上自来水了。
平掉土宝塔的过程也不顺利,杏花的老公三发让高处土块砸伤了右腿,连夜送到镇上医院了。塔基又刨出来3条大乌梢蛇,没人敢上前,双喜突然趁大人不注意用棍子戳了其中一个,那蛇发怒了向他冲来…石匠女儿眼疾手快一镢头斩断了它的头,蛇嘴一张一合吐着红色芯子,蛇身在地上蹦着打滚。剩下两条蛇还想向前攻击,被大伙用铁锨拍退了,钻入玉米地里消失了。老年人说大蛇是龙子,护村里人平安,护庄稼风调雨顺,现在作孽了,把守护神仙的窝刨出来了,又打死了一只,村里要受老天爷惩罚,要闹灾祸了。
一边是钻井队日夜不停地钻井,一边是村民惴惴不安的等待。土宝塔矗立在那几百年了,人们从小到大习惯了它,那些神话传说也潜移默化在心中。它现在被摧毁了,人们心里空虚,甚至担心起来。
钻井队钻到了地下30米还没见水出来,村里人骂开了,开工到现在把2只大母羊吃了,好烟抽着好酒喝着,村干部们也跟着吃的满嘴流油,为啥就打不出来水?打到50米时还没有水流出来,钻井队的人不想打了,村干部们急眼了,这几百口子人盯着呢,打不出水谁也没个好,继续打,加钱也要打出水来。
反对打机井的农户们趁着理了,大骂起支持打机井的农户们,一个个都是黑了良心的货,现在土宝塔平掉了,水也没打出来,这不是逆天行事吗?我们损失的钱你们赔,老天爷惩罚来了先死你们的老婆和娃。兴旺暗处煽风点火都怨老兽医,组长胆小不是兴事的主,他在背后撑腰拿主意呢。就有几个年轻人去老兽医家找他,老兽医躺在床上起不来了,说腔子疼了好几天。几个年轻人气不过,走时把他们院子里刚挖回来的花生装了十几斤。
打到60米时出来了水,就像大健牛尿一样,流流停停。钻井队坚决不打了,下面是岩石了,打不动了。兴旺大喊大叫,这不是糟蹋人吗?哪有这样办事的?他们不让钻井队拆设备,让继续往下打,不信打不出水来?官司闹到了乡上,乡镇干部叫来了县上水利专家,勘探了一上午,认为这里是个沙头,根本不适合钻井。人群炸锅了,那当初钻井队口口声声下面是个水眼,可管子往外流水,咋变了?钻井队朱队长揭开了真相:你们组长让在这里下钻头的,以前准备在宝塔北坡钻眼的。大伙义愤填膺了,这是坑人啊,组长和老兽医有两块高产地在跟前,他们为了一己私利昧良心做事呢!村长拍打着桌面,说不能乱说话,谁不想打眼好井啊?两个地方相距只有10来米,谁知道那北坡下面是啥情况?
上大冻前,小村家家户户通上了自来水。浇地水太小,杏花在试水期用1天1夜浇了2亩地,代价太大。让反对打机井的人欣慰的是组长被撤了职,换成了兴旺当组长。支持打机井的人被骂的垂头丧气,老兽医也一直卧床不起,任老头两口子把他送到了县城医院,花了一大摊子钱,还是没顶用,医生说肺癌晚期了,人回家吧。老兽医回来后疼的日夜嚎叫,人痩的没样子了,就一把骨头。兴旺妈那冬身体也不行了,老婆子是心力衰竭,气上不来。有人说这是蛇仙报仇来了,家家以后都不会太平的。那个冬天寒流来袭,气温比往年低了5-6度。这个时候杏花的婆婆突然去世了,睡觉前还好好的,第二天就没醒过来。安葬她婆婆的当天,兴旺妈死了。兴旺妈刚烧完“头七”纸,老兽医死了。村里被一种压抑恐惧的气氛笼罩着,那个冬天,外村里人也不愿来了,怕沾了晦气。
寒流持续了一个月,整个正月小村里的人都不敢出门,男人们围在土炉子边,女人们坐在热炕头。任老头家的大红母牛这段受寒了,流着鼻涕蔫蔫巴巴也不吃了,他就在牛圈里生起一堆火陪它。西邻居兴旺当了组长,家里就像骡马市场,白天来人,晚上也来人,吵的人脑瓜子疼。任老头心里骂道:狗日的没一个好东西,又谋划害人的事呢!以前老兽医家人山人海,现在他走了,没一个愿意来了。老组长偶尔来转转,他现在也是孤家寡人了。
春天暖和时,南沟上来一群狼,一开始在庄稼地里逮兔子,后来就进村里祸害家畜来了。马上春耕了,这咋能行?家里有小孩的专门得个大人看着,地里干活少人手了。天龙、天虎,双喜双凤在村里集中点上学,早起晚归,多亏民办教师每天陪着。兴旺意见很大,嫌媳妇多管闲事了。任老头老婆听到了,在院子里骂骂咧咧,民办教师脸都气白了,觉得干姐不识好歹,就像村口的流浪狗逮谁咬谁。两姐妹各送各的孩子了,碰见了也不说话。
兴旺组织大伙开了一次会,春耕完要重新盖座宝塔。去年冬到现在村里不太平,就是土宝塔被平了,破坏了村里的风水。没老匠人了,土宝塔没了,只能盖砖的。老组长首先发难,现在什么时代了,还讲究封建迷信那一套?困难再大,有前多年吃不饱饭难吗?目前最主要的任务是成立“打狼队”,和外村里人联合起来,把这群畜牲赶走。家家都有小孩,哪个心里不慌张?
老组长的话激起一阵热烈的掌声,大伙都同意先打狼,盖砖宝塔的事以后再议。春耕需要花钱买种子化肥,哪户也没闲钱。盖宝塔听会计说每户需要200块,这不是想钱想疯了吗?兴旺和会计脸色很难看,就是不点头说成立打狼队的事。任老头看会议没个长短,没个结果,心里烦躁,大红母牛还没吃呢,转身就出了会场。老组长后面也出来了,杏花也跑出来了。
会场走了一大半人,少半人还在坚持听结果,都是些和兴旺平时关系不错的户。最后议定先打狼,后面就接着请工队盖宝塔。兴旺看着这群跟随的人们,一个个脸色并不好看,他们也心疼钱,也不想盖宝塔。“乡上给一些免费花椒苗,我给咱组多拉些,你们想栽多少随便。”他鼓励这群跟随者。
“那不是少种粮食了吗?”
“栽那么多以后结椒了能卖掉吗?”
这群人心存疑虑,他们对同样穷的一屁股债的兴旺并不放心。
“上面号召一定错不了,我和会计每户栽8亩。”兴旺信心十足道。
打狼行动如火如荼,呐喊声,敲锣声,鞭炮声汇成一堆,震耳欲聋,催枯拉朽。任老头没有参加这一壮举,他的大红母牛不行了,他万念俱灰地坐在牛圈,一动不动。他父亲死那天,他就如此。石匠女儿在外面破口大骂,骂老的,骂小的,这以后咋活啊?半年之内,这个家庭连续受到重击,一个是掌舵者死了,一个是拉犁耕地的牛要死。
任老头被骂的心烦,就出去透气。12点钟的阳光暖哄哄的,一群老年人在村口靠墙晒着太阳。他避开了他们,怕被他们数落,人人都去打狼,他躲在家算啥?他记得杏花家也没去人,三发腿疼还不能去厕所,杏花在家伺候。他去他们家坐坐,换个心情。
大门紧闭着,他轻轻一推开了。大白天院子里静悄悄的,他感觉两口子又在家里偷着吃好的。这一家人有个毛病,一吃好的就关门。每次吃啥好饭任老头都能闻着,他从小就生个狗鼻子。他边走边抖动着鼻子闻,没闻到啥油腥味,他有些奇怪了?他们家就两面窑洞,东边的做厨房也是两口子睡觉的地方,西边放杂物也是3个女儿的卧室。任老头蹑手蹑脚的走到东边的窑洞门口,隔玻璃望去,空无一人。他悄悄来到西边的窑洞门口,门关着,顺门缝隙窥探,他吓一大跳:杏花光屁股正在脱兴旺的裤衩,兴旺把夹着石膏板的右腿高高举起…伤筋动骨一百天,兴旺这是不要命了?他有种羞耻感,偷看人家两口子睡觉算咋回事?可他就是想看,想看兴旺的欲火焚身,想看杏花的放浪形骸。他想起和老婆之间快半年没有亲热了,糟心事太多,没有那个心情。他觉得自己好累好苦,就想找个让心情好的地方,或者能痛快大哭一场的地方。这两口子激情澎湃的热烈碰撞让他感觉无比的喜悦,紧张又兴奋,他忘了父亲死后悲痛,忘了大红母牛即将咽气的痛不欲生。他站在门缝外半蹲着看,看的全神贯注,风把一个破塑料袋套在了他脑袋上都顾不上管,他完全忘了一切…
他回家后,大红母牛已经咽气了,老婆正抱着牛脖子哭呢。看见他进来了,老婆上来就是一耳光,问他死到哪去了?牛死了都怪他乱跑。他一个踉跄跪倒在红牛身边,红牛头朝里侧睡着,身体还是热的,四条腿和尾巴僵硬了。红牛的肚子胀鼓鼓,里面有3个月的崽子。牛眼翻起鱼肚白瞪着墙,死神让它恐惧颤栗。牛嘴角流出一大摊白沫,死亡让它痛苦而绝望。任老头像老婆那样抱着牛脖子失声痛哭…这是他兄弟,他最亲的人。他欢快了给它梳毛添草,生气了用鞭子抽它发泄自己的脾气,它从来不反抗,总是默契的配合着主人,准确无误的执行着主人的每一个指令。他种着20多亩地,就靠这头红牛耕种,一年到头红牛还要下头小牛崽供他来年卖钱。他越哭越恨自己,开始揪头顶的不多的头发…埋怨自己为啥那么笨?为啥学不会父亲的手艺?
新宝塔是大红牛被屠宰场拉走一月后竣工的。那天场面宏大,各村里人也来看热闹了。任老头没去,他还沉浸在悲伤之中。他老婆也没去,还在骂他。老组长和杏花两口子来了,问他们为啥还这样?一头畜牲何必呢?人都一个一个死呢?
他们3户都没交修盖宝塔的钱,现在商量下来的事情咋弄?老组长说兴旺趁这次盖宝塔,把他家的门楼子也盖成砖的了,他要找咱们的事,咱就举报他。三发说这次咱3户一分钱没出,惹那事干嘛?他准备去山西工地上干活了,问任老头去不?
“那地里活咋弄?”任老头老婆问。
“现在都是拖拉机耕地,比牛快多了!”杏花回答。
“我还是不想让他去,他人太老实了。”任老头老婆道。
“天天让你在家骂就刚好?”三发笑道。
“去去去!你年轻人知道个啥?”任老头老婆也笑了。
老组长说任老头老婆说的对,任老头从小娇生惯养,没吃过大苦,地里的活可以慢慢干,工地上干活那多紧张多累啊!还是买头牛继续种地合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