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祸国妖妃（六）
崔荃老态的脸上露出了一丝苦笑：“你和陆明远是什么关系？”
这个名字一出，谈笑自若的女子猛地收敛了神色，她红色面纱下唯一露出来的眼睛仿佛淬了毒：“你也配提他？！”
崔荃恍然：“王侍郎死的时候我还没想这么多，一直到董尚书被杀，我儿被杀。”
他的声音平静：“他们和我，都与一桩旧事有关。”
崔荃看向面前的女子：“昔年陆明远将军通敌叛国，陆家满门抄斩，株连九族。你——”
“想必就是陆家的后人吧。”
“哈哈哈！”红衣的女子好似听到了巨大的笑话，“通敌叛国？”
她的眸色染红，森冷长剑指向崔荃，语声尖锐：“本来我不想与你废话，可你非要提陆家！”
“为国，陆家几代忠烈，长戍边疆不得回，历代家主皆战死，用血肉之躯为天子挣一个太平天下！为民——”
“边关安稳，百姓不受战火之乱，不受离乱之苦，海晏河清，安居乐业！”
“可你们！竟然用陆家满门填饱你们的一己私利！王承义、董策、你……还有那么多的人，都别着急……”她笑了起来，癫狂似疯，“别着急，挨个儿等着吧……”
她的目光穿过门窗，遥遥望向一个方向。
崔荃心中一惊——那是皇宫的方向。
“你好大的胆子，你哪来的本事，莫非还要弑君吗！”崔荃冷笑，振衣而起。
方才的苍老、悲怆这一瞬间全都散去了，他的眼神似电，冷声：“本相叱咤朝堂之时，你还不知在哪，如今竟敢杀了本相的儿子，小姑娘，既然来了，就留下命吧。哼，本相不知，陆家竟还有余孽，看样子，当初委实粗心了些。”
随着他的话语，密密匝匝的人从暗处冲了出来，将红衣的女子层层围住。
“这里有江湖的高手，有皇宫的禁卫军，还有相府的暗卫，你的武功能有多高才能逃开呢？”
崔荃一声令下，人群向红衣女子围攻而去。
女子的剑法很是空灵狠辣，配合着她神出鬼没的身法，一剑过去总能带起一大丛血花，几次差点刺中崔荃。崔荃面上镇定，心中却有些后怕，好在他提前做了准备，要不然今夜他也决计活不了。
但越是这样，他越是恨之入骨，他一定要亲自揭下此人的面纱，看看究竟当初遗漏了陆家的何人，害得自己儿子枉送了性命！
纵是武功再高，也禁不住那么多人的围攻，人力总有尽时。
女子身法微滞，她的胳膊便被人刺中，长剑差点脱手。眼看着即将耗尽体力，她满心不甘——还差那么多人，还差那么多人！
就在她濒临绝望地时刻，一道剑影呼啸而来，到得近处忽然分作无数道剑光，将围攻的人群掀翻在地。
一道女声低喝：“走！”
崔荃只看见一个淡色的身影一闪而过，快得根本看不清容貌，若不是那声低喝暴露了她的性别，他根本连对方是男是女都不知！
身影闪过，场中红衣女子已经不见了。
那身影，自然就是白姝。
她步子不停，影若翩鸿，几个瞬息间，已来到了一家无人的后院，将手中提溜的女子放下，她满脸冷峻，寒声道：“给我一个解释。”
红衣的女子怔了片刻，她缓缓抬手，将面纱取下。
面纱下的脸盘白皙如玉，一双圆润的眼睛褪去了平时的娇俏，不是唐棠又是谁？
“师父。”唐棠开口，她的声音也没有了往日的甜美，格外平静，“诚如你所见，人都是我杀的。”
久未开口的无极在识海处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果然……我就说，祸国妖妃怎么会这么天真！”
“原来都是假象。”
“你究竟是谁？”白姝问道，唐棠与崔荃的对话她也听到了，“陆家的后人？”
唐棠毫不迟疑地点头：“不错。”
“我本是陆明远的小女儿陆萱，陆家出事那日，我不过将将五岁，这么算来，离陆家灭门也该有十三年了。”
“祖父——不，应该是唐家爷爷。”她自嘲地笑了一声，“唐家爷爷救了我。”
“我父亲少时就是唐爷爷最得意的学生。陆家灭门那日，唐爷爷不忍心，将我千辛万苦救了出来，唐家有个小姐，自幼身体不好，养在庄上，我便代替她成了那个被接回来的唐小姐。”
“呵——”她漫不经心地敲着掌中的剑，“一家子背负着杀身之祸将我救下，也不知是为何。”
“不过，为了让他们放心，我就假装自己受刺激太大，失去了五岁之前的记忆，安安分分做上了唐家的小姐。”
“所以呢，”白姝冷笑，眉眼浸寒霜，“你便是这么报答唐家吗？”
“若是被发现，唐家亦是陆家当年的下场。”白姝道，眼前的唐棠完全脱去了不谙世事的模样，现在的她冷清，冷性，甚至于唐家的养育之恩都无法打动她，与天衍诀中的妖妃如出一辙。
“五岁那年，为了子虚乌有的罪名，家中人一夕丧命，鲜血蜿蜒，连家中那个莲花池都变成了血池……我的大伯、伯母、父亲、母亲、哥哥、姐姐、妹妹、婢女仆从……”
“一个个死在我的面前，我哥哥的头颅都滚到了我的脚下，还在跟我说，跑啊，跑啊……”
“师父，你告诉我，在这仇恨之前，我该怎么做？”
五岁的稚儿，一夕间面对家破人亡的惨状，亲人的血化为仇恨，深深扎根在灵魂的深处。便是白姝，都难以想象这般锥心刺骨的悲痛。难怪，难怪唐棠会黑化，什么为了太子元修的爱情，不过是唐棠做给世人看的把戏。
这悲怆太过巨大，怎么承受？
唐棠无法承受，于是她让天下人一同承受，让这个小世界一起分崩离析，灰飞烟灭。
“可以让皇帝翻案，还陆家一个清白。”
沉默许久，白姝开口：“陆家几代忠烈，背负叛国之名屈辱而死，这不是世人所想看到的。”
唐棠笑着摆了摆手，她道：“还清白之名又如何？死去的人还能活过来吗？不需要了……”
“师父，要么今日你杀了我，要么，你放我离开，我自报我的仇，与你们各不相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