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反派
十二
剧组进度过去了三分之二，沈书航终于不得不承认自己小瞧了谢尹。他原以为对方只是个体验派，控制力不够只靠代入感支撑，想不到短短几周，他对人物的掌握和对情绪的把控都更加收放自如了，本来不擅长的职场部分也更加自然，表演痕迹淡了许多，加上天生过人的共情力，渐渐地和沈书航对戏也不会太落下风了。
以他这个成长速度，沈书航想，要是能多和好团队合作几次，未必不能更进一步，只是不知道他之前为什么蹉跎了那么长时间。
“演戏的事情我不太懂，”杜诺文见沈书航口风松动，像是不排斥进一步合作的意思，忍不住出言提醒，“但是他是个定时炸/弹，指不定哪天就把周围人都炸开了。”
“你不是说周穆羽都处理好了吗？”
“就他这胡搞的速度，木鱼哪来得及处理啊？这会儿运气好没人爆罢了。哪天他热度一高，保准一个个冒得比雨后春笋都快。”
“他现在热度不也不错？”
“小范围内自嗨罢了，不过这部戏上了之后就不一定了。”杜诺文话锋一转，“我那天和王导聊的时候听说，他那个角色可发挥的空间很大，现在观众也很喜欢这种类型的人设。这部剧有你和林芷琪撑着，基本盘不会差，我可不想到时好处都让他抢了去。”
“观众想法一天一变的，谁说得准呢……”沈书航摇摇头，不想理会这些斗争，“我只管拍戏，剩下的你处理就好。”
他还在想那天飞机上周穆羽说的话。
“一千万。”她说，“如果你说的是我想的那个意思，那么这就是我的报价。一千万，一分都不能少。”
老实说，那个瞬间他很失望。
仿佛看穿了他的念头，她笑着说道：“不行？那就没什么好谈的了。”说着，望向窗外。
被太阳烤红的云层映在她的眼中，那眼睛分明是清澈得动人，唇角的微笑透露出得意，他突然不那么想让她遂了心意。
“可以。”他说，“还是三年约？”
周穆羽怔住了，她收了笑意，脸色逐渐难看。
“怎么？谢尹出得起，我就出不起了？”这话是有点恶意了，沈书航明白，他就是带着恶意说的。任谁想了两个月就得到这样一个结果，都会怒火中烧吧。
周穆羽回头，盯着他看了许久。
她真的生了双惯会骗人的眼，干净无辜却又莫名含情，沈书航看着她眼中的自己，在眼珠上微微变形，想移开目光，又不想认了输。
“我开玩笑的。”最终还是她先逃了，低眉道，“我和谢尹……不是你想象的那种关系。我也没打算跟谁。”她说着，又看向了窗外，“沈书航……”这是她第一次念他的名字，他没想到会是这样的场景，“我看过你的采访，你喜欢滑雪，冲浪，会为了去三亚冲浪接海南拍摄的电影。当然这只是托词，但你愿意这么说，我就当你确实会为了兴趣投入吧。”她的眼睛看着天边，眼神逐渐失了焦，“我不知道你的兴趣从何而来，但是我劝你再考虑一下，为了一个连冲浪都比不上的兴趣花掉一千万，值得吗？”
沈书航不知道自己此刻看上去像不像是个抢占民女的恶霸。
其实他对她的好奇就是来自于罗彬的退组，只是越接近她，他的疑惑就越多。一个人有没有说谎他还是看得出来的，他相信她方才说的“与谢尹不是那种关系”，可他还是想知道那份“自愿”的出处。她到底想做什么？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明明是已经在圈内摸爬滚打了两年，被杜诺文都视为威胁的人，为什么又能有那样清澈的眼睛，说的每个字都是那么真诚？
她说得对，他对她的执念不值得花一千万，因为多少钱都买不到他想要的东西。
可惜，拍摄已经过半，他浪费了太多时间。
“无论如何，这个提议长期有效。”
周穆羽无奈地冷笑了一声。
“我真的挺喜欢你的。”他笑道。
一旁刚从厕所回来的杜诺文直接愣在原地。
周穆羽却没有什么反应。
“书航，”杜诺文把他从回忆中拉了出来，他转过身，杜诺文一脸严肃，“你对木鱼，是认真的？”
沈书航明白杜诺文的意思，只是他也说不上认不认真。
沈书航唯一一次恋爱经验是在高中，和艺考班的一个女生。两人常常搭档，久了就自然而然地在一起了。他对恋爱的全部印象，就是40度高温下的空调房，日复一日的排练，以及放课后偶尔放纵的冰淇淋。
周穆羽与这些相去甚远。
杜诺文显然是误会了他的沉默：“如果是这样的话，我现在就需要向公司报备。”
“为什么？”他还什么都没做呢。
“你永远不知道木鱼会做出什么事。”杜诺文说，“她会利用一切可利用的资源达到自己的目的。”
“你说得她好恐怖的样子。”沈书航不以为意地笑笑。
“她是很恐怖。”杜诺文说，“你知道她之前为了帮谢尹洗白都做了些什么吗？”
周穆羽不知道一墙之隔那边自己正在被当成超级反派科普，她把剧本扔到谢尹床上：“爱演不演。”
lily习以为常地一声不吭，李馨月在一旁吓得不轻，谢尹还是咬死了一句不想演。
其实李馨月觉得这个本子还不错，古装权谋群像，类似的题材已经断代很久了，前景很不错。周穆羽想争取的是男三的角色，戏份不算多，但性格可爱智商在线，和男主的对手戏也够多，容易出彩，很适合用来刷路人认知和喜爱度。
可谢尹不满意：“你知道我古装多丑吗？”
李馨月记得谢尹只在刚出道不久时演过一次古装，小成本网剧妆发不太行，没能把他脸上的优势凸显出来，但是底子在那，怎么着也不能说“丑”。确实那之后谢尹就没再接过古装，她之前还和粉丝小姐妹们一起日夜祈祷谢尹能搭上个靠谱的古装团队，搞半天可能是都被他自己推了。
“之前同期有差不多质量的本子我也懒得说，到底是谁说的你古装丑？”周穆羽疑惑道。
谢尹小声嘟囔：“还能有谁。”
“总之……”
“随便接个纯爱剧过渡一下呗。”谢尹倒在床上说，“等下部再慢慢挑不好吗？”
“演员的信誉就是消耗品，说了多少次了，你的粉丝做错了什么要看你演的烂剧？”
“那他们去追别人不就好了。”谢尹好像也上了火气，“我又没求他们喜欢我。”
尽管已经脱坑，李馨月还是觉得心脏一疼。lily也忍不住摇头，拉住她的手：“那什么，我们先出去了，明天还有几篇稿要发……”
“话都说完了你想着拉人走了。”谢尹阴阳怪气道，“就这眼力见难怪才开始带人。”
“你今天吃火药了啊脾气那么冲。”周穆羽在一旁怒极反笑，“怎么着？终于想通了要把我们都辞了？”
“你倒是跟人家姊妹情深，她背地里说你的时候可没留情。”
lily的脸一下就黑了。
“我没有……”
“那又关你什么事呢？”周穆羽平静地说道，“我们在讨论你下一部戏，别岔开话题。”
李馨月把手从lily手心里抽出来，走到周穆羽身边。
“其实陈导的古装戏造型团队一向很给力的。我之前看《漂泊剑客》的时候被范谦迷得死去活来的，结果出了戏演员根本不长那样。还有之前沈书航那部电影，简直是颜值巅峰……”
“好了，你们都先出去吧。”谢尹扶额，“我跟木鱼单聊。”
李馨月担忧地看了周穆羽一眼，周穆羽笑笑，拍了拍她的肩膀让她放心，李馨月只得不情不愿地跟lily回去。
她这一路走得十分忐忑。lily在她前方，比她稍快两步，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该说些什么来缓和一下lily身上的低气压，可她又很难在这件事上跟lily站边。她之前其实跟lily提过想和她一起去带新人的事，但如果这意味着要和周穆羽站在对立面，她就不那么确定了。
谢尹之前说过，是周穆羽顶着压力招了她，她不能对不起这份恩情。
lily刷开房门，拧开后却迟迟没有放开把手。
“你听说过木鱼和谢尹的事吧。”lily苦笑了一声，“你觉得，他们现在在聊什么呢？”
李馨月故作镇定：“不是在谈下下部戏吗？”
“难怪木鱼会招你。”她放开把手，转过身来倚在门框边，“你还真像她，别的不说，装傻倒是一流。”
李馨月没有说话。
lily像是也没想她回应，自顾自地说着：“明明又狡猾又冷血，还天天装着一副青春懵懂的样子，你见过杜诺文吧，典型的受害者，被她骗了还帮她数钱，到现在还觉得谢尹拖她后腿了。呵，也不想想没有谢尹她哪来的机会爬到现在这个位置。”
李馨月本以为所谓的“说”不过是些无伤大雅的吐槽，谁知竟是这样认真的恶意揣测。
“公司里那些流言……”
“是我传的，事实罢了，你看他俩敢告我造谣吗？”lily耸肩，笑得十分狰狞，“我没在网上发贴已经够客气的了。”
“你凭什么……你有什么证据？”
“凭什么？那她周穆羽凭什么破格转正？两年做到经纪人，你知道她这两年工资翻了几番吗？凭什么？就凭她会说漂亮话吗？”
“谢尹这两年风评好转了许多，发展路线清晰，资源稳步上升，演技也有所精进。”李馨月反驳道，“这部戏搭上沈书航的东风，下部戏又是二番男主，如果他再接下陈导的古装，肯定能更进一步，这些难道没有羽姐的功劳？”
“那又怎么样？”lily冷着脸将双臂交叉在胸前，“这行里有几个人不会挑剧本？你以为她光靠工作能力能让一向放荡不羁的谢尹乖乖听话？”
“我不知道。”李馨月说，“我只知道大家都会挑剧本，可整个金何只有她真的做到了不让自家艺人演烂剧。”
其实这话她说得也没什么底气，谢尹这两年演的戏还没上完，她又大多只看cut，单看谢尹的部分倒是逻辑顺畅，但全篇如何她也不敢下断言。
lily倒是被她唬住了，半晌才憋出一句：“小粉丝倒是挺会说的嘛，不是你发私信骂她那会儿了？”
李馨月想起来了，她之前向前台展示面试通知的时候不小心切换到微博界面，可她当时正在刷首页，最多只显示了微博名而已。
“不过周穆羽就是这样，说她什么都不跟你计较。”见李馨月放下心来的样子，lily冷笑道，“你也别真以为她多宽宏大量，她就是冷血罢了，不信你去问她。”她转过身，重新打开了门，“谢尹还说什么姊妹情深，我认识她两年了，她连我叫什么都记不得。”她走进屋，也不管李馨月有没有跟上，“你不妨去问问她记不记得你大名叫什么。”
李馨月默默记下，走进了房间，没注意到拐角处的人影。
沈书航来了有段时间了，本来只是想把药壶放到周穆羽门口就走，没想到还有意外收获。
同侪竞争，看来不只是他一个人在经受无端的嫉妒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