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解谜
十
她怀疑自己听错了，可紧接着气压堵塞耳朵的肿胀感就转移了她的注意力。她猛咽了几次口水，又捏着鼻子哼气，才总算是解除了封印。
她一定是听错了。沈书航的团队各部门人员齐全，又都是能力优秀的人才，根本不缺她这么一号人，也不可能白养她不干活，这话到底从何说起？
于是她靠着窗闭上眼睛，不知不觉竟然就这样睡了过去。
沈书航帮她要毯子的时候被空姐认了出来，他不想掰扯太多，爽快地和对方合了影，确认周穆羽没被吵醒之后，轻轻地帮她把毯子盖好。周穆羽睡着时整个人柔和了许多，一感受到温暖就把自己蜷成一团，沈书航帮她把椅背调低，她就又翻了个身，换了个舒服的角度，正好面朝着沈书航。他见她眉头轻皱，好像在做什么恶梦一样。
他从前听说，一个人睡觉时如果动作很多，往往是因为白天过分压抑自己。他不知道周穆羽这一系列的动作算不算多，但他知道，眼前这个人绝对有不少的秘密。杜诺文嘴上说她是个没有心的小怪物，实际还是着了道对她心生怜爱，才会连那么明显的转移话题都看不出来，又被她逃过。
这样的能力，呆在金何可惜了。
倒不是说金何不好，沈书航之前参与过他们制作的电影，无论是大的情怀立意还是各种微小的细节伏笔都写得很好，各项制作也都很用心，从路演到试映都是一片好评，上院线后评分略有下降，不过也是当年十佳电影的钉子户了。
只是，金何总归是主打制作的公司，对艺人运营都不算擅长，更不要提为经纪人做职业规划了。宣传对他们来说都还算是新业务，手上的营销资源也有限，没有她太多的发挥空间。即便如此，她还是帮谢尹打赢了舆论战。沈书航简直难以想象，如果她去到更大的公司，或是进入更成熟的艺人工作室，会有怎样的施展。
其实金何也不是没想好好做艺人运营，这两年也有不少动作，签了大批新人又养起了练习生，听杜诺文说莫总也不是第一次想调周穆羽去带了，显然是想抓起来了。虽说是蛋糕都快分完了才想着挤牛奶，可周穆羽如果接受了，哪怕带不出头部顶流，要捧起个死忠能打的小流量也不是不可能。
她拒绝了。
沈书航看着周穆羽逐渐平稳安睡的面庞，不禁想：谢尹到底有什么魔力，能让你这么死心塌地？
他对谢尹的印象实在算不上好，不可否认也受了杜诺文的影响，可哪怕单从他本人接触的情况出发，那也只是个业务能力及格、私生活混乱又仗糊行凶的普通圈内年轻男艺人，没什么过人之处。沈书航两天就能看透的人，他不相信周穆羽两年了还没看清。之前那个小助理也提到过，叫早这种事从来都是周穆羽做的，同样的场景她不知道见过多少次了。
就在这一刻，他突然福至心灵地理解了杜诺文的感觉，跟养女儿似的，看到自家乖女儿被坏小子拐跑了总是会不满，女儿越乖越有本事就越反衬出坏小子百无一用，然后一边疑惑女儿眼光出了什么问题一边恨坏小子恨得牙痒痒的。
当然，他的情况和杜诺文的相去甚远。
如果不是利诱，那就是威逼了。他接着想，可她又能有什么把柄在谢尹手上呢？
杜诺文说周穆羽是南方小城市来的，父母都是公司职员，家境小康，有房有车，她回去教书哪怕只拿基础工资也饿不死。她没有太多爱好，衣服都是便宜的基本款，对奢侈品或是淘宝上稀奇古怪的小玩意都没有兴趣，对美食也没什么追求……这么个清心寡欲的人，哪来要签卖身契的把柄？
周穆羽醒来时正对上沈书航替她可惜又想不通缘由的复杂申请，惊得她立刻爬起坐直，差点把刚刚空姐放在她桌板上的饭给弄掀了。
沈书航被她逗得笑得不行，她也只能尴尬陪笑：“沈老师吃过了？”
沈书航摇头：“碳水太高，回剧组吃沙拉。”
虽然剧组没要求男演员控制体重，可为了上镜和连戏，几个主角都有自发节食健身。前几天林芷琪过生日买了个大蛋糕，本人是一口没吃，谢尹吃了一口就把剩下的都塞给了周穆羽，还去健身房里练了两个小时。周穆羽没有减重需求，又是不易胖的体质，倒是一饱口福，还特地跑到谢尹面前塞了好几块拉仇恨，把导演都逗乐了。
可对着沈书航，她不敢这样不避讳，犹犹豫豫了半天：“要不，我也回剧组再吃吧。”
“没事。”沈书航说，“你今天这么赶，一整天没吃东西了吧，别饿坏了。”
周穆羽无视他刻意放低的温柔语气，点点头，开始埋头干饭。
“一会儿来我房间再拿点药回去喝。”他又说，“我已经让jas/mine煎了，回去就能喝上。”
周穆羽被他的话小呛了一下，喝了口水把嘴里的一大口饭都吞下去，放下了筷子。
“沈老师……”
“刚才就想说了，不是让你直接叫名字吗？”沈书航撑着下巴看着她，“说吧，什么事？”
周穆羽拗不过他，决定直接回避称呼：“我很感谢你对我的关心……”
“不用谢，应该的。”
“但是真的没必要。”周穆羽本想等到戏拍完再好好考虑沈书航的问题，可他既然这会儿问出口了，她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不如就趁早说清楚，也别耽误之后的合作，“你那儿缺什么都不可能缺人。有文姐坐阵，商务宣传执行一应俱全，据我所知七月还招了一批新人，剧组里也见过几个，能力都不错，手脚也勤快，培养起来也方便，成本还低……”
“你对我工作室的情况倒是很了解嘛，所以呢？”
沈书航笑得意味深长，看得周穆羽哪哪儿都不舒服。
“所以你完全没有必要从别的公司挖经纪人。我很感激你对我工作的认可，但是我对我目前的工作也很认可很满意，我没有换工作的想法，更不想违约和金何打官司，我赔不起，请你理解。”
“我理解了。”
周穆羽长舒了一口气，她其实不想把话说得这么直白，毕竟沈书航是剧组的招牌，得罪他可比得罪导演严重多了，说不定他一句话，谢尹这三个月就都白干了。虽说沈书航是业内出了名的人好不找事儿，可她不能拿谢尹的前程来赌别人的人品。
“那既然你拒绝了我一次，是不是得拿点别的东西来补偿我？”沈书航放下手来凑近她，她不自觉地后仰，“告诉我，你是用什么说服了罗彬？”
周穆羽看着近在咫尺的那张脸，不得不承认他精致得宛如神刻一般。尤其是那对含情的眉眼，哪怕只是单纯地看着你，都仿佛酝酿着深情。
可她还是没忍住，很不应景地“噗嗤”一声笑出来。
“原来是为了这件事。”她一下放松了许多，也不躲闪了，直直迎上沈书涵的目光，“何必绕那么大一圈呢？”害她在剧组担惊受怕这么长时间，“也怪我，早该向sh……你汇报一下的。”
“现在不迟，说吧。”
周穆羽笑笑：“没什么好说的，同侪竞争罢了。”
沈书航疑惑：“我就是想知道，你是怎么说服他退出的。”
“谢尹和罗彬不构成同侪关系，他们都不是一个型的，其实竞争并不激烈。”周穆羽见沈书航明显没反应过来，又耐心解释道，“罗彬想竞争的，是你啊。”
沈书航和罗彬的经历其实很像，高中时偶然被话剧社拉去凑数，对表演产生了兴趣就决定拼一把。他们在入学前都没有参演过什么正式的作品，用现在的话来说就是素人考生。沈书航是男生第七名考入的，不高不低，无人在意；罗彬是前面两名文化课没过线后补录的，用他自己的话说就是之后中不了彩票就怪这次透支了。入学之后，学校按身高分寝室，他俩正好分到了一间，还有两个明星舍友常年不住宿舍，他俩便好得形影不离。两人身型又相似，分组时常常分到同样的角色，两个就天天在宿舍开夜车讨论人物设计，还戏称是“611双子星”。沈书航还记得，那一年罗彬的生日愿望，就是之后能两个人一起拍一部好戏。
大二升大三那年暑假，沈书航去某部小成本网剧剧组打杂时，正赶上林宣正导演来探班徒弟。他一向很喜欢林导的文艺片，清新自然，不矫揉造作，不滥用空镜长镜头，每一帧都是景，每个景都为戏服务。他像个小迷弟似的攥着本子站在一旁，正踌躇着该不该上去要签名，就被林导一眼抓住。
林导后来说：“就是看中你那股傻劲。”沈书航不予反驳，却也说不上明白，只知道自那之后，他的演艺之路跟开了快进似的拼命向前冲，林导的电影拍了一整个学期，一条条磨到他庄周梦蝶，觉得前半生不过是一场梦境，回学校参加期末考试时都还恍恍惚惚的，被老师骂得狗血淋头才终于把角色从自己身上抽离开。结果一出考试教室就又被林导提溜走，辗转他那圈朋友们的剧组。
临近大四开学，他的出道作《夏蝉》上映，预售两千万都是冲着林导的招牌，首个周末过后口碑逐渐发酵，知名影评人评价这是近十年来最好的国产青春文艺片，一时引来各路流量粉丝下场，微博上粉黑大战一片混乱，电影票房倒是靠着这些免费宣传一路攀升，最终破过了十亿大关。沈书航作为独挑大梁的男主，在片中将青少年的彷徨、迷茫、挣扎与妥协表现得淋漓尽致，引发无数热议，身价暴涨。由微博粉丝数不到一万的小透明学生到粉丝突破千万的新晋小生，也只用了一个多月的时间。
“出道就拿下最佳新人，五年内和知名导演合作了个遍，很难不让人嫉妒吧。”周穆羽说道，“大家起点都差不多，有的人已经是业内领军，有的却还是不上不下，着急也是情有可原嘛。”
“可是这边是个更好的机会，有更靠谱的制作团队，更多的宣传资源……”
“可是这是你给他的机会。”
是了，这就是她说服罗彬的关键。沈书航其实一直都知道，只是不愿意去面对。
“我不知道，他这么恨我。”
周穆羽又忍不住笑了：“恨倒也不至于，只是同班同学待遇天差地别，总是让人难以接受吧。”沈书航是平台方钦定的男主，花了大价钱请来，播出后还会有分红；罗彬却要靠着沈书航求情才能拿到一个面试的机会，被百般挑剔层层压价，哪怕真试上了，也难说是因为自身的实力还是老同学的面子。“其实这年头谁能说得准哪个项目更好呢？说不定明年他那部剧就爆火了，到时候名正言顺地强强联手，不比现在不清不楚的好吗？”
“你要是真这么看好那边，为什么不让谢尹过去？”沈书航理解了罗彬的动机，却不理解周穆羽的。
“商业机密，无可奉告。”周穆羽接着埋头吃她的饭。
她没有告诉沈书航的是，她对罗宾说，如果他参演《空想爱情》，媒体一定会揪住他和沈书航的关系大做文章，他俩无可避免地会被正面比较，比颜值比粉丝数比履历比作品，将月亮放到太阳旁边，虽然能反射更多的光，肉眼看来却是黯淡无比。
嫉妒与恐惧，一对双生子，多么普遍又好利用的心理啊。再加上一个不错的，需要他这个骄傲的人付出一点努力去争取的机会，根本不需要她费多少口舌。
而罗彬也永远都不会知道，谢尹为了接下这个他避之不及的角色，又要付出多少。
彼之□□，吾之蜜糖，大抵世界上的事都是这样。
“那，我这算是补偿完了吧。”今天飞机上的哈蜜瓜格外香甜，她不禁想：难道这就是头等舱的世界？
“当然。”沈书航调整过了心态，也就释然了。他之前确实没有仔细考虑到罗彬的心理，现在知道了对方的顾虑，也确实有道理。他相信以罗彬的实力，他们的诺言不必急于一时。倒是眼前的吃瓜少女偷瞄他水果的眼神实在过于热烈，他笑着把水果盘递到她面前，周穆羽开心地接过，道了声谢，他于是又有些玩味了，“只是还有一件事。”
“什么事？”
“我说的‘跟我’，并不是要你进工作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