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重逢
一直以来的猜测得到证实, 黎艾的心境依旧平静无波。
拜托，用脚趾头想都知道这件事从一开始就不对劲。
谁会莫名其妙就拉一个陌生人入伙？公司招聘员工还要面试考核，更别说加入毁灭世界的暗黑阵营了。
这要换成是她, 她也不可能随随便便就找个人交付任务，像刘备那样临危托孤迫不得已还有点可信度，但托孤的对象那也是忠心耿耿的诸葛孔明。
而贱神不仅活蹦乱跳，还心思诡谲，就这么交给她一堆任务，整出一副“我和你与世界为敌”的中二感, 再看他给的一堆任务，可操作性为零, 每次问祂有无具体指使，就各种绕圈子糊弄她。
谁信谁傻子！
幸好她这些年都是做做表面功夫敷衍过去的，不然真成傻子了, 但再多的事情譬如原初神转生这些, 她就想不明白了, 力量有限收集到的可供参考的资料也有限。
所以, 莱安什么时候回来啊？他再不回来, 她真的就只能启动充满不确定因素的最终方案了, 那样她有很大几率会死掉。
黎艾把书本放进自制的挎包, 向外走去, 偌大的学院如同一口冷却的热锅已经不复之前的喧哗闹腾, 麻雀叽叽喳喳的偶尔几声响动反而显得更加冷清。
她拢着厚绒斗篷, 踏上一条两旁栽满槲寄生的小道，沉甸甸的红色小浆果挂满枝头，这个世界没有在槲寄生下接吻的传说，但黎艾很喜欢这种红彤彤的小果实, 看起来很漂亮。
积雪覆盖路面又落上星星点点的绯红果实，宛如一条镶嵌着殷红碎钻的白绒地毯，黎艾深一脚浅一脚地踩下去，低垂着眉眼，无聊又刻意地使自己的脚印不偏不倚形成一条笔直的线，像个自己跟自己玩得起劲儿的小孩子，每一步都带着惹人喜欢的稚气。
莱安远远地看着，嘴角止不住地上扬，他知道包括人类在内的许多种族都是复杂多变的，善良与邪恶也能并存一体，但黎艾无疑是最可爱的。
“修女小姐！”他站到显眼的地方，故意大声喊她。
少女果然一愣，有些茫然地抬眼，披着棕红的皮毛斗篷，像一只在雪地里玩耍突然被叫到名字懵了一下小狐狸，然后她眨眨眼似乎是在确定，脚下明明已经迫不及待迈出一步，又矜持地停顿住，脸上漾开一个温柔得体的微笑，不紧不慢地走向他：“莱安，你回来了。”
两个月没见，少年愈发凌厉的眉峰几不可察地跳动了一下，他倒不是不开心，就是突然想起他从审判所出来时，她提着裙摆奔向他的样子，不过这次换他飞过去都没问题。
可明明分开之前他们都抱过了……
莱安心里泛酸，不知道第几次暗骂决议让见习骑士外出训练的教廷高层。
一身白色劲装的少年金发耀眼，背后巨大雪白的翅膀轻轻振动，便如同宗教壁画里沐浴圣光从天而降的神使。
莱安率先落在黎艾身前，头顶一串串鲜红的槲寄生果实点缀着冷绿枝叶，他用一双干净得几乎无暇的蓝眸望着黎艾，带着无与伦比和几分委屈地解释道：“我这次不是不告而别，都是教官的错，连告别都不让，还有——”
他一边说，一边紧张地注视着少女微微仰起的白皙面容，琥珀色的眼眸静静地倒映着他的影子，目光柔软沉静，透着让人心颤的满足感。
他仿佛受到无形而包容至极的安抚，焦灼迫切的语气逐渐消散，一字一顿说得无比珍重：“我很想你。”
“我知道，我又不是什么气都生的人。”黎艾点点头，从少年清澈的蓝眸里，可以看出他对她有非常温柔的眷恋，却又偶尔闪过隐约的忐忑，她顺势自然而然地轻声道，“我也很想你，在陶德山脉修炼一定很辛苦吧，你都瘦了。”
“还长高了，不信，你看。”莱安炫耀般往黎艾身边一站，绒绒的宽大翅膀似有若无地张开一点，从背后看仿佛是他将少女拢在羽翼下小心地护着。
黎艾笑盈盈地瞥了他一眼，少年身姿挺拔，白色劲装勾勒下的体格是恰到好处的挺拔漂亮，还是像一颗秀气蓬勃的树。
“真的长高了，真羡慕你现在还可以长。”她踮起脚尖，轻轻揉了揉的少年蓬松柔软的金发。
莱安不服地抿了抿唇角，明显感觉自己被小瞧了。
“咳。”他握拳抵唇似模似样地清了清嗓子，压低清朗的声线强调，“修女小姐，我成年了的。”
“我知道啊，可你年纪比我小也是事实。”
少女背着手往前走了几步，一点微薄的夕阳透映过树木的绿叶，落在她转过来的脸庞上，她勾唇笑了笑，眉眼带着一点只有他能看见的俏皮狡黠。
重逢后的一点生疏紧张彻底溃散在这一笑里。
明知道她在故意逗他，莱安还是神情郁郁垂下眼帘，嘟囔道：“年龄很重要吗？”
“问你啊，第一次见面就跟我争，叫我一声姐姐有那么难吗？”
“……叫不出口，我才不要莫名其妙地多出一个姐姐。”他张了张嘴，重复了几次，最后放弃挣扎一样撇开脸，下颌线笔直凌厉也掩盖不了他满身鲜活热烈的少年气。
她闷闷地笑出声，转头不再逗他，细碎的脚步踩着雪地，身后棕红的斗篷轻轻荡起，还真像只在雪地里嬉戏奔跑有着蓬松大尾巴的小狐狸。
莱安情不自禁地扬起笑容，默默感受着心脏一下一下博动，萦绕着挥之不去的柔软和温热。他也不用翅膀飞行，笔直修长的腿迈出几步就轻轻松松地追上她，翅膀不着痕迹地挡在她身后，与她肩并肩往教廷走去。
这大概是他第一次环抱着愉悦的心情走向教廷，学院距离教廷有些远，他们边走边聊，竟也不觉得时光漫长，就是某个天翼种想入非非总试图伸着食指去勾一勾近在咫尺的小手，可惜每次都差那么一点点，每次都恰好错过。
雪天路滑特别是铺着青石的大街上，黎艾不小心踉跄了一下，幸好身后有一只蓄势待发的宽厚羽翼稳稳地揽住她，因为力道有些大，她顺势撞上少年已然宽阔强壮的胸膛，指尖隔着布料也能感受到失控紊乱的心跳。
在他梦里出现过许多次的淡香扑面而来，莱安的手臂穿过厚实的斗篷，鬼使神差地揽住了少女的细腰，肌肉顿时紧绷得像石头。
少年脸上浮出绯红，那双透彻的蓝眼睛里闪过惊喜和慌张，还强自镇定地垂眸望着她说：“修女小姐，你鼻尖都冻红了，我还是抱着你飞回去吧，我可不想再看到你生病的样子。”
“好吧。”黎艾主动伸出手臂环紧莱安的脖颈，侧头靠在他胸口的脸庞噙着一丝笑容。
听到了听到了，她肯定听到他乱七八糟的的心跳了，而且她还在笑……
出于不愿被少女看轻的心态，莱安一手揽着她的肩膀，一手穿过腿弯，轻盈地把人打横抱起来，双翼振动，底下的行人和建筑瞬间缩成土豆大小，他提醒：“修女小姐，抱紧我。”
“已经很紧了。”黎艾又拢了拢手臂，示意她确实抱得很紧。
“真的吗？”少年却低下头坏心地冲她眨眨眼睛，然后猛地松开手——
“啊！”骤然而来的失重感让黎艾惊呼一声，即便转瞬间少年强健的手臂又稳妥坚定托住她，她仍旧恼羞成怒地捶了一下他的胸膛，“莱安，你去陶德山脉都学了什么？变坏了。”
莱安迎着寒风爽朗地笑起来，胸腔震颤，得意地扬了扬眉：“那里只有穷凶极恶的魔兽，我这是跟你学的，聪明吧？”
黎艾明白了，这小破孩是发现她刚才一路上故意避开不让他达成牵手成就，小小地报复她。
她靠近少年不知是冻红还是羞红的脸颊，吹口气拂开挡住他耳廓的铂金发丝，振翅飞行的莱安身子一抖，刚想开口阻止，凉凉的耳廓便贴上两片温软如玫瑰花瓣的唇，她一呼一吸间含着微潮的水汽说：“跟我学，那你的路还长着呢。”
“修女小姐！！！”
仿佛晴天霹雳炸在耳边，莱安惶恐般叫道，大脑嗡嗡作响，无法克制疯狂到要跳出胸腔的心脏，连扇动翅膀继续保持飞行的动作都忘了。
眼看着就要机毁人……不对，双人空降，为了不砸坏下方的阿猫阿狗花花草草，黎艾拍了拍莱安的肩膀，大声喊醒他：“抱紧我，别把我摔了。”
少年急忙从难以遏制的奔流情感中挣脱出来，双翼舒展才堪堪稳住身形，胸膛起伏，剔透明净的蓝眸死死盯着前方，就是不敢低头看一眼怀里抱着的人，又想干脆就这么抱着她飞走算了。
他的神思浮浮沉沉没有聚焦，但到了教廷还知道改成低空滑翔，一直到迷宫遗迹他才恍然大悟似的停下来，而黎艾依旧勾着他的脖颈，眉眼弯弯地笑着凝视他……
“果然你才是最坏的，哪有姐姐会亲弟弟的耳朵？”莱安郁闷似的咂舌啧了一声，神情别扭但放下黎艾的动作轻柔有加。
黎艾二话不说直接跟他道别，莱安骨节分明的手覆着一层斑驳厚茧，从储物手镯里拿出一个细长的鎏金盒子递给黎艾：“这个送给你。”
黎艾猜测：“众神祭礼物？”
“……算是吧。”他眼神飘忽了一下。
黎艾瞬间了然，接过盒子用了点力把它打开，天鹅绒布垫底，其上放置着一只华丽嵌金工艺的……羽毛笔。
“谢谢你，这个很实用也很漂亮。”她把盒子盖上，万分珍重地拢在胸口，眼里仿佛汇进了万千星辰。
莱安反而不好意思了，英挺的眉宇间又带着点得意说：“这是用我身上最长的一对翅羽做的，我自己还留了一支。”
末了，他眸光微烁，郑重强调：“我自己做的。”
一金一银，金色的像他就送给她，银色的像她他就自己留着。
“你等我。”黎艾留给他一个清浅的笑容，转身像留不住的风一样小跑进房子里，片刻后拿着一本硬质封皮的书册颇为害羞地塞进他手里，“这个是回礼。”
在陶德山脉狠狠磨砺了两个月，莱安指腹长出厚茧，此刻缓慢珍视地摩挲着封面上格外眼熟的金发蓝眼的天翼种，他惊喜不已，指了指书又指了指自己：“这是我？”
“……不知道，随手画的。”
“就是我。”莱安笑容笃定，却在翻开册子后神情一点点凝重起来，他一页一页地翻——云谷波澜壮阔，白玫瑰树若隐若现；只有在阴雨天才会出现的古老残破城邦；林间成群飘浮的淡蓝鲸鱼；海上踏水嬉戏的金色麋鹿……甚至还有像是某个小镇酒馆的日常，人们高举酒杯，角落里倒着醉醺醺的佣兵。
不算厚的一本画册，画着光怪陆离的奇境美景，有些连莱安都没见过，她自然也不曾见过，但她画了出来，用她的灵魂调色想象为笔，画了满满一本她眼中的奥罗大陆。
良久，晦暗暮色挥舞而来，少年晴空般干净辽阔的蓝眼睛眨也不眨的望着黎艾，流露出一种像镜子般明净纯粹的悲伤，仿佛能倒映世界万物，又似乎只能容下黎艾一个。
黎艾迎着他的双眼，轻松地笑了笑，指着他手里内页上的图案说：“这些大陆奇景我都没亲眼见过，全凭我看书再自己想象着画出来的，我把它送给你，你替我去看一看，是自然更奇妙，还是我画的更美好。”
莱安微微动了动喉结，想说什么，终究是没能说出口，上前轻轻抱住她，像是给出一个无声且庄重的承诺。
在他看不见的地方，黎艾的额头抵着他的心口，眼神死寂，面无表情。
虽然任务是假的，但莱安的好感确实能帮她抵消世界意志的桎梏，什么灭世，什么众神，她都不在乎——
她要她的身体和剑，仅此而已。
作者有话要说： 莱安（害羞）：哪有姐姐会亲弟弟耳朵的？
未出场的病娇弟弟（拔刀）：你再凡尔赛一句试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