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雨时雨置遮雨庭 红衣红叶最多情
小男孩迷迷糊糊地醒来之时,玄衣与余洛早早起来。
少女坐在窗前看着外面,此处为北方之地,天暗得晚,亮得也要晚一些了,此刻已是辰时,天色还有些阴蒙蒙的。
玉流在岚池旁边,自然是少不得冷一些的。相比南方的适宜气候,玉流国总是常年冰冷,只在春夏季节好受一些,而在冬天里,那些学子裹着厚厚的衣服也要去庭里听讲。
偏偏又是建在湖中心,水面一结冰,围着整个秋花庭散着冷气。
火炉管不了什么用了,要是稍不注意,炉里火苗燃尽了,再去生火时,浑身都冻僵了。而那位老先生一年四季都穿着一件单薄的道袍,不知道他冷不冷,连那六位教习都受不了。
少年推开了门,端了一盒水走进来,看见了少女安静地坐在窗边,便以为她还在想念爹与姐姐,就又道:“二小姐学过字吧,要不要到了玉流,去一些学府看看。”
余洛摇头笑:“不用了,我只会识字写字,没有什么文化的。”
小男孩打了个哈欠:“这文化不就是看人看事,说人说事吗?只要书写得好,那一字一句便也藏着灵蕴。这便是读书人的陶冶情操了,大多数文人墨客都带有一股气,走路带风,翻书带风……好困。”
少年问他:“那对你来讲,啥叫好书?”
小男孩抬起一只手揉眼睛,另一只眼就看着少年:”琴棋诗画文书,刀枪兵法武书,万世传唱戏本,字字怀意剑谱·······”说着,又怠倦地伸了伸懒腰。
少年笑:“你这不是把所有书都讲了一遍嘛。”
小男孩双手捧水,在脸上拍了拍,然后浑身抖了抖:“怎么是冷水?”
玄衣见他不说,便也不问,反正他想的和小男孩差不多。
将水盆搁在桌上,“要热水的话还要去生火呢,哪有那么快,热水给二小姐用,我俩用冷水就行了。”
小男孩跺跺脚:“我凭什么要和你一起用冷水?既然已经在火上烧着了,我等一会儿就是,你想洗冷水自己洗吧。”
玄交看了看他:“洗了出去看看能不能买几把伞,现在这个时节,下雨得多啊,就只有夕雨姑娘那一把伞不够。”
小男孩抱起双手:“你自己去买不行吗,干嘛要叫我?”
玄交:“如果我又让人捸住了,你还要来寻我,麻烦。”
小男孩一脑无语,这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绳啊,实话一讲,少年担心并非无用。那青年男子讲的是他命硬,有多么硬就得需要衬托的东西,也就是要吃苦,只要不太嚣张。是不容易死的。
但是少年真要被抓去了,他们这一行人就不晓得怎么办了。到时小男孩再怎么吹嘘自己,也说不了两女了。虽然小男孩救他不难,可如他所说,太麻烦,小男孩自己也不喜欢。
于是他满腔不情愿地伸手去碰冰冷的水,拍在脸上,冻得他发抖。少年也捧水洗脸,冰凉的感觉却让他感到神清气爽。
少年捋了捋头发,让其稍稍盖住额头,看小男孩也背好了竹篓,回头去望了夕雨一眼。
少女原本是靠墙睡的,但一夜过去,不知怎么就趴下去了,头悬在外面,口水流了一地。
少年转头对余洛道:“二小姐,热水我烧在隔壁了,再过半刻钟就可以取来用了,还要麻烦你叫一叫夕雨。”
余语便点头,两人推门走了出去,早间的风吹来,不禁又一颤。
余洛眨眨眼望着夕雨,就笑着等着。
两人出了门,就往较富集的市街走去。
一路走着,人烟也渐多起来,看来无论发生了什么事,人爱热闹这一点永远不会变。
玄衣不断转头去看周围的东西,有好些都是没有见过的凡家小东西,让少年看着有意思,便慢了些脚步。
小男孩自然是瞧不上这些东西,指指这个,又说说那个。
突然,少年抬头,眉毛舒开:“朝见客栈。”
小男孩始也抬起头中,朱匾鹤檐,紫窗红门,翩翩地在其上方写了“朝见”红字与“客栈”黑字。
玄衣道:“还换气派,不晓得哪个人建的。”
小男孩似乎还心有不满:“这么一座小楼,气派个什么?你们大云虽讲是商业大国,但区区一个小城而已,能见了多大的楼!有些个中间点的房子,修的才叫金碧辉煌,就差比过皇宫了……”
玄衣撇撇嘴,任由小男孩撒气,转头看一圈,在街边见了几顶油纸伞,便走过去,要开口问价钱。
大云岚池也非凡国一般,其不同于他国之处,便是商业鼎盛,数多个行行商商兴起,乐与诸者交好,分明是北境之地,却让天下商人向往。
其中最显目的自然是名满岚池,叱咤天下的奇龙。
奇龙商会分了四个分行,各管宝鉴四方。有人推演其气运,竟不亚于大国之风,商会所行之处,欣欣向荣。
如此强盛的组织,让好些百诸国担心坏了大阵。而它们老家,大云岚池的历代皇帝,不仅任其发展,有时还要顺水推舟一把。
奇龙商会也为朝中政事常谈,不过少年本就不喜这皇室,对它了解自然也不多。不过他倒是记得有一次来了一位温文尔雅的妇人,似乎是一年两报的商会总管事。
少年和少女坐在一处屋檐上,指着那一行气派的人说话。
少女脸如白玉,眼如翠珠,一脸高兴地指着那些马车:“哇,玄衣哥你看,那些小房子好漂亮啊!就是有些小,明明旁边就是大房子,为什么人们要住到里面去呢?”
少年便笑:“那不是房子,那叫马车,人坐在里面,马就会拉着车子走,这样人就轻松好多。”
少女双手托着脸:“可是,人坐在车里,马却要拉动一个小房子,不有些可怜了吗?”
少年便挠挠头:“你这么问我可就不知道了。我大概也就小时候坐过几回,每次颠得头晕目眩,好多次要吐出来了。”
“噗。”少女便哈哈笑着,伸手捂住嘴,抬起一袖红裳。
少年也轻轻笑着,高兴之时,又问了一句不知多少次的话:“香墨,你到底是哪里的人啊?”
少女露出左边的虎牙,“嗷呜”一声:“我是修练千年的老狐狸,是来吃了你的,害怕吧,哈哈!”
少年又笑,便不问了,侧着头打量她。
红衣红裳,青丝鬓发,一白一红两根发绳绑在两边,捏出两个花骨朵儿,用青带束着腰,细看去,仿若双手可捂,脚上仍是红底的绣花鞋,精致小巧,好像仙童下凡一般。
而那时的少年,心中春风意,脸上悠然气,面相却如凡间客,与少女相比,如同云泥。但他挺拔的身形,透着一些惊鸿气,右手仿佛握着利剑一般,能刺破这天地。
那时的少女如红楼闺中人,少年如白楼戏中人。
当初那小胖子向自己说起奇龙之时,便愣神,脑中浮起一道红影,便让小胖子笑骂他不知。
往事回味,怡然自得,心中泛起漾意。
开口间那摆伞的人:“这伞是怎么……”活到一半,却愣住。
红衣红裳,清丽秀雅的女子便望他:“公子,油纸伞是小女亲手捆制,用的是梧桐油,以槐叶汁作辅的,卖九文铜。”
少年没有说话,呆呆望着女子的身裳。
女子便有些羞怯:“这是我夫君选的嫁衣……”
见她说话一半便沉默,少年抱拳问道:“不知姑娘夫君如今何处。”
女子赶紧起身还礼,又有些凄然:“世人的诡恶多端,让人打死了。”
少年观女子相貌清雅,便想到什么,但也只得说一句:“是在下冒犯了,不该引起姑娘伤心事。”
而女子却丝毫不介意一般,缓缓地继续道:“连命不好,运气也不好,高堂之上,就差最后一拜,却招了这般之事。”
玄衣便不言,默默地候着,而小男孩似也瞧出什么,凑过来。
“他死之后,我爹娘就不认了这婚事,说是只拜了两拜。而对方也很强硬,要我守寡,可终是理气不足,便对家邻里骂了我们。爹娘要再为我搭桥,可始终是有夫之妇,无人答应,便要到其他地方去。前不久要去娘的故乡去,可几日前也病去在家中……”
说到这里,女子停住,玄衣则是安静地等着。
凄凉一笑:“如今真的只剩我一人了……”
少年沉默许久,正要开口几句,一旁小男孩就道:“你这伞上还有一片枫叶呢。”
少年寻声望去低失,确实如他所说。
伞是用竹条编好的,看着泛黄,应该是用火烤过的,铺在竹条上的伞面纸是厚厚的一层,纸上洁白无瑕,可又在伞面上绘了一片枫叶,青翠灵秀。
那女子望着小男孩,便说着笑着:“这是他教的方法。先用红墨在伞上作画,干了之后,用艾叶和着冰雪融成的水将其擦去,绿色的计液便覆盖原先的画,成了绿叶,而一遇水,叶子又要变红。”
小男孩皱眉:“白纸草?不是遇水变紫吗?你那红墨是什么制的。”
女子愣一下:“什么白纸草?那红墨……也应是普通的……吧。”
玄衣拉了拉小男孩:“这么说话可不得礼啊。”
小男孩瞥了他一眼,女子就笑:“我只是寻常小人,用不上公于敬意。”
玄衣挠挠头,问她:“为什么是枫叶,又怎么是一片?”
女子道:“春为翠叶,秋为红叶的便是枫叶吧,这样的伞不仅可以遮雨,还可以告诉你雨时呢,叶子要变红了,这是空气中水气累积,便是要下雨了。”
女子如此说着:“枫叶嘛,秋天显红,寄相思嘛。”
两人便不能再言语,少年拿钱,取了四柄伞,便离去。
女子只得坐在原地,突然看到其中有一柄伞有些裂开,便去拿过来修膳着。可慢慢地,拿起的伞遮住了脸。
两人抱着伞回去了,一进门就看到所有人都在,齐冬敩不知何时备好了一顿饭菜,白菜萝卜小土豆,寻常小菜。
齐冬敩抬头望过来:“你们干什么去了,一大早就不见得人。”
玄衣抖了抖怀里的伞,对他笑。
齐冬敩见了,疑惑:“你们还要离开吗?”
玄衣点头:“要去玉流,大概今天就会走。”
偏头右看,老医师手里抓着一本书,正皱着眉研究着,口中喃喃着:“奇也,妙也,原来世间还有如此奇物。”
齐冬敩看他一眼:“现在吃饭,别把书弄脏了。”
老医师瞥他一眼:“我需要你来说?我问你,这本《青花灵药》你看懂了几页?”
齐冬敩沉默良久,开口:“从亓荒出来时,刚明白第三页。”
老医师哈哈大笑,指着他:“枉了洛前辈让书于你,这般无用。”
齐冬敩冷哼一声,反问他:“那不知师兄你看了一晚,懂了多少?”
老医师便闭口,起身去将书放回书房里了。
而一旁的夕雨像饿着了,坐着盯桌子上,两只脚不停点地。
余洛坐在她旁边,双手搭在腿上,见两人回来,便轻轻一笑。
四个孩子是客人,又是一同来的,但这桌子是四方桌,便坐了两侧中,齐冬敩直接坐了下,端起碗,拿起筷子。
正巧老医师放书回来,见了男子坐了下,正要好话说几句,却见他直接开吃了。狠狠地瞪他一眼,坐了上。
夕雨边吃边看少年旁边的伞,有些奇怪地问:“玄衣,你买那么多伞干嘛?”
少年望她:“要是又下雨,就你那一柄也不够用啊。咱们去的是玉流国,虽是临国,但真的踏上国土可也要些时日的。况且玉流也冷啊,春天时节雨水自然繁多,难不成逢上连雨天,你一个人去买吃的来?”
夕雨乖乖闭嘴,而小男孩又理怨起来了,对桌上的粗茶淡饭指指点点。
快到日中之时,四人也告别男子,沿着街要出城去了。
谁知一走上街,四周便传来忽促地脚步声,一大群衣着一般的人拥出来,将四人包围住。
玄衣愣住,其余三人也愣住。
少年看向小男孩,小男孩嘴角一抖:“看我干嘛,要么举手,要么就跑呗。”
少年愤然,但也只能又抓着两女飞奔。
……
城中高地,豪华的春风堂里。
两人收拾了大半夜,精疲力尽倒地上睡去。
昨日杨武宝与那些尸傀打斗如此激烈,而周围却无一人来探头望,想必是无声无息的法术,便也是朱诺的手笔了。
杨武宝从地上爬起的时候,浑身都酸痛。揉着胳膊和腰杆叫醒了茅燊,让他给自己看看伤於处。
华袍男子着了看他的背上:“哥,你这皮肉还真结实,换了一般人,就得在这躺着呢。”
杨武宝撇了撇嘴:“十几个人打我一个啊,这谁遭得住。”
茅燊眼前稍闭,一道虚像在身后晃了晃,便消失,然后他将双手按在男子背上:“哥,你这只是外伤,马上就能治好。”
看着身上的伤确实在以肉眼所见还度慢慢消退,杨武宝不禁暗暗称奇,同时又在想昨天诸事了。
“哥。”茅燊说道:“真如你说的,那个女人来找你了?”
当初他也是背着医箱游学的医师,不想遇到一群落魄强盗,举着砍柴刀就要将他扒个精光。别讲他是三境的术士,这辈子他都没打过架。他走的路太文弱,本就是不争于世俗的医师,他就只会那一个安神的法术。但这样的人,越修炼,修为升高之后,连骨髓之中都能蕴出灵蕴,对一些人来讲可谓大补品,也就很让邪魔歪道之人抓去。
真是不知道自己有多稀奇,还敢一个人走路!杨武宝这样骂他。
两人互道身份时,茅燊便也从他口中听过了那个女子,只是未道姓名,但可以听出她很厉害,不然也不至于让他从炎武大老远跑这里来了。
男子是这样想的,但杨武宝一个劲儿地说着不是,自己确实打不过人家,但也不至于如此忌惮,来这么远的地方,自然有原因的。
杨武宝神色凝重:“我骗你干嘛。况且我都和她见过面了,看她一身轻松,出手也都没有束缚了吧。”
茅燊皱起眉:“那怎么办?你知道啊,打起架来,我可一点忙也帮不上啊。”
杨武宝撇撇嘴:“你要靠近一点,就是麻烦了。不过她应该没现你,毕竟你也才三境。”
而茅燊却想到了那个小男孩:“还有,昨天还来了几个人,我更担的是他们。”
杨武宝便也想起来那四个人:“我也是觉得那个少年古怪,所有人都是凡人之躯,但他却被损了气血……”
茅燊一想:“就是你说的比那个姑娘气息还要弱的少年?我观他面相时,那少年气相忽强忽弱,言语不清。”
男子望着杨武宝,其实他想说的是,那个小男孩更奇怪,他不知是用了什么法术,让自己手脚不听使唤。虽然他没太多的本事,但让他下跪这种事,是个人也不愿意啊。在忌惮猜疑之时,又愤愤然。
杨武宝抬头望别处了,茅燊就不禁道:“然后你要怎么办?她现身了,你还要继续在沚水城里吗?”
杨武宝有些急躁:“打完一架我就跑了,不就说是我怕了吗?”
茅燊:“你也确实打不过人家嘛……不过你和她到底什么仇,不来杀你,光打你一顿,你不会做了对不起她的事吧?”
杨武宝耸耸肩:“当初的事,我可不能和你说。只是好多有关的人都没了,我跑这么远来也不是因为她。不过她都现身来找我了,我也差不多该回去了。”
听着他的话,彷徨不已,茅燊伸手拍他肩上,口中轻轻念着:“止水静心。不要多想,静心静心。”
一阵通畅从男子心头升起,便显一些飘飘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