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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朝天红白(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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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桥架两岸,斜燕剪风,杨飞絮柳淡浓绿,十里繁花浅深红。朝天唢呐似凤啼鸣九霄外,红绣锣鼓如浪涛叠四海中。玉郎跨着骢马,马头络着绣球,四蹄伴着喜庆声乐,

    哒咯哒……

    新郎昂着脖子,觑了眼这挂满红灯,系满红锻的江家宅院,下马拂去裳上浮尘,负手迈过了门槛,在满院宾客的目光中,信步堂屋而去。

    新郎抄起下裳直跪,端过杯盏请茶。

    新娘坐在桌案前,晕光穿了朱户,火红的“囍”字在铜镜中,恍惚着她耳垂下微微颤晃的明珠坠。她一身凤冠霞帔,唇抿红纸,侧首描眉。

    “小姐,新郎官到了。”她鼻息微叹,起身三指捻起团扇。雕花扇门开,玉郎侯门外,娇娘门里来,团扇掩容颜,却扇辟祟邪。

    上了花轿红头盖,就是十里红妆伴。

    新娘坐在轿里,上下金饰宝珠跟着轿子一起颠簸。她挽起袖子,干涩的眼怔愣盯着腕上的手串——用谷物手工做的,很丑,但有心。

    她胸脯微微挺起,又沉下去,重重吐了口气,解下手串来,攥在手里,攥到出了层浅汗,终于拨开了卷帘。手串挂在指尖,倔强压着指腹,点点滑落。

    她是要嫁人的,不是他。他终要娶人的,不是她。她狠下心,放了手串。指腹微微弹回来,她知道,这是连着他,一起放了。留着心痛么?不如放了。

    ……

    余晖烧红半边天,把这偌大的李府,烧得发惨,又像是行将就木的人,吐了口大差不差的“殃气”。

    新娘下轿踩着红毡,提起膝盖跨过马鞍,五谷洒在空中,坠落于红毯上。新郎挂红彩绿,新娘头戴盖头,红绿彩段绾成同心结,男红女绿各执一头牵一线,相向缓缓而行。

    宾客翘首眺望,“(略有羡慕)哎,这江家姑娘嫁了李家,那日后可是享不尽的福气啊!”

    “那当然!(胳膊肘肘那人)你家女儿也不小了吧?(笑)什么时候也攀一个高门?”

    一宾客眼尖,看见了群客里的“林下风韵”,“诶,那不是柳姨太吗?”

    “什么柳姨太?都说是疯子!”

    “疯子?”

    疯子扯起嘴角,一笑了之。

    新郎用秤挑开盖头,却是一双深穴空洞。二人共拜先灵、拜天地。公婆坐于堂上,一东一西。她三步向西,北面拜了公公,又六步向东,北面拜了婆婆。便同新郎牵着同心结进了新房。

    新房铺席,新郎在东,新娘在西。新娘先拜,新郎答拜。交拜一成,二人同坐于床,礼官撒帐。同心花果与特质钱币,礼官声声祝福语中,洒满了新房。

    疯子目送着他俩入了房,盯着手里的杯中酒,晃荡着自己的容颜。片晌听着新房里传出的四言八句,杯中酒映嘴角如月勾,她缓缓端杯,掩袖渴饮。

    新郎坐左,新娘坐右,各剪一绺发,以绸缎、钗子、木梳等,作“合髻”。而后,新郎端杯饮酒,新娘却贴在嘴巴踟蹰,最后也滚进了喉咙。对饮完,二人交杯。新娘盯着杯子里晃晃荡荡的酒面——

    “铿——”酒杯清脆摔在地面上,杯底倒出余酒,泅开了浅浅一层,杯口沿着地面滚出了弧形。高架上的烛火被打落下来,火星浮落在浅层的酒面上,便烈火干柴,直直蔓上柱子缠系下来的红幔,瞬间便浪火滔天。

    “不好了!着火了!快救火!”

    “死人了!”

    新娘把神思从杯中酒里抽回来,外面嘈杂的声音让她一惊。新郎搁下杯子夺出房门,她紧跟在后面。

    一片火海砸进她眼眶,她却在慌乱交错的宾客中,一眼盯住了火泊中的疯子。红烛上的金色“囍”字,烧着烧着,只剩下了半边的“喜”。

    新郎站在远处,皱眉拂袖,“晦气!”

    ……

    参星横斜,夜在雷鸣电闪中,睡得沉了。珠串断线的暴雨被遒风噼里啪啦拍在了纸窗上,紧闭的花阁门“砰”一声被风临门一脚,划了个扇形砸在墙上不甘地弹回来些。

    雨水瞬间跨过门槛,点点射在地面上,散开花般溅射。她背向门,侧卧在床上,半睡半醒,恍惚中满是婚夜的火海。

    劲风咆哮着,贯过了隔断门,扫熄了孱弱红烛一瞬。一道霹雳煞白了天地,门外的人影霎时被映在墙壁上。新娘惊骇地坐起身,起伏着胸脯死死盯着门外,要把漆黑雨夜钻透一般。

    又是阵瑟风掠过,像是灌进了唢呐腔管中般,诡异啼鸣。吊着口气的烛火却突然被吹成了青色。

    青色?

    她猛地抬眼,荒烟漫尽山林,脚底虬枯的树枝蹒跚,黑狸与血狐窜梭在婆娑槁桠间,鬼魂聚拢在一座座隆起的土坟旁,哀怨吟咏着什么。

    折骨断腰的老树被抽干了芯,靠着皮囊撑着大大小小的穴巢。她颤巍着步子,昂首观巢,却见碧焰兀现,青火缭绕四溅,伴着银铃鬼笑,倏忽而逝。

    她瘫坐在地,把自己缩紧成一团,可张张扭曲干涸的枯手冲开死寂多年的凉涩泥土,勾着盏盏明灭不定的萤灯,开了条不知通向何处的道路。

    她壮着胆,蹒跚走下去。尽头是间屋子——久无人住的破屋子。这屋子,她竟觉得有些熟悉。眺去,能望见屋内缺了半边脑袋的佛像。

    门口,男人,佝偻着腰,虔诚地跪着,至少她认为是虔诚的。

    她走近了些……她认得右边那位,她像是提起了莫大的勇气,足够让她冲向她所遗憾的,已经无法弥补的遗憾。她开口就要唤那男人的名字,那男人却回头了。

    “咔——”脖子旋拧,直勾勾的两眼盯着她,空空洞洞却足以刺穿她。

    新娘寒毛直立,双手与双脚并用着,向后蹬去。她本能的看向佛像,但她却看不到佛像了,只看得到,佛像前面的那个人,那个女人——是,是那个疯子!

    “你要做什么?啊?你这个疯子,死了便死了!到底要害我是吗?!”

    那疯子一转身,打翻了瘸腿桌案上的油灯。青火瞬间复活了满地蒿草,如鬼魂般曳舞,伸着手向新娘抓去。

    丘山一声鸡鸣,惊醒了迷雾里不知返途的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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