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 章 庆功
天色将晚，荒芜多年，门可罗雀的玉阶青堂内，罕见地充满了人气、烟火气。
几人围坐在餐桌旁，每人捧着一只五彩陶杯，其内的饮料香醇可口，面前的青白明月瓷碟内盛着细甜香糯的糕点。
后方的厨房里锅铲相碰，叮叮当当。
“赵先生，想不到你们在家，居然是世子下厨？”石瑶好奇地抬起眼帘，乌长的睫毛忽闪。
赵德柱坐在墙角，花生米就着酒：“咱们平日烹饪，无非是煮、蒸、烤、腊或者生食，这小子大概吃腻了，不知怎么研究了几个新烹法，你们现在喝的叫奶茶，吃的是蛋糕，他此刻正在做着的，叫做炒菜，嘿嘿。”
宗蕊呷了一口奶茶，又急不可耐捏着小勺去挖面前的蛋糕，同时被厨房里鸡块、香料经热油爆炒激发出的香气刺激得舌齿生津。
那个游手好闲的寻川竟然还有洗手作羹汤的一面，真是让她越来越看不懂了。
虞丹青是初来王府，空荡的庭院和寻赵之间没大没小的主仆关系让这位刚刚上任的临淄学宫代理宫主感到匪夷所思：“赵先生，大陈三教以儒为首，儒门讲究君子远庖厨，以寻川的身份炊火掌勺，好像不太合适。”
“虞老师，圣人曾说，君子之于禽兽，见其生，不忍见其死，是以君子远庖厨，学生对这句话的理解是，君子应当心怀仁慈，少造杀孽，而不是在家里当甩手掌柜。”宗蕊未及擦掉上唇粘的奶油，一连串地说道：“圣人还曾说过，食不厌精，脍不厌细，何况叶宫主闲来无事，也会煮制凉茶不是吗？”
虞丹青哑口无言，心道：宗小姐反应这么大，是不是我多言了？
石瑶见状，用力咽下蛋糕，笑道：“噗，虞老师，寻川除了世子的身份，同样也是宗家快婿，姐姐当然希望他能上得厅堂，下得厨房啦。”
宗蕊出奇地没有反驳，红着脸嗔道：“吃着东西还堵不住你的嘴。对了赵伯，今天王府怎么突然变干净了？”
赵德柱昂了一声：“家里有了女人，自然就不一样了。”
这个小庆功宴是石瑶临时号召的，他怎么会提前准备？再说了，他什么时候为了我要来而洒扫过庭院？
猜到赵德柱所说的女人是另有其人时，宗蕊杏眼中的神采稍暗，目光移向后厨：“什么女人？”
“是我，妾身白芷清见过各位。”
人未至，声先到。不待赵德柱回答，便有一人婀娜多姿地走了进来。
几人齐刷刷地看了过去，只见来者二十岁左右的年纪，容貌姣美不输宗蕊，皮肤细致不输石瑶，身材高挑不输虞丹青。
更令人称羡的是，随着她的出现，一阵清新淡雅的香气立即飘入室内。
要知道不论体香还是香囊，香气都是隐约萦绕在身畔一尺之内，绝无这般飘溢弥散的道理。
爱美和攀比是女子的天性，是以这国色天香的娘子一现身，在座几人立时停止谈笑，不约而同地想道：“啊，原来她就是那位名动青州的大美人。”
“芷清姐，今天真是有劳你了。”寻川听到声音，从厨房转了出来。
向来华冠丽服，等着被人伺候的世子此刻在身前系了条藏青色的长围裙，双手托盘中捧着几样刚出锅的菜品，下巴上还留着做点心时沾到的面粉。
白芷清惊讶地发现，寻川的形象非但没有受到以上这些的影响，整个人的身材气质还比以往挺拔了许多。
像看到孱瘦的弟弟忽然长大，白芷清满眼宠溺：“你说过家里屋舍破旧，我便请人来修葺一番，算是走出风尘的良人白芷清送你一份见面礼。”
寻川放下托盘，冁然而笑道：“其实不劳姐姐破费，修葺王府的费用该由府库拨款。”
“那怎么行？府库财政源于百姓赋税，应该取之于民，用之于民。”白芷清一边说话，一边挽起袖子，取出托盘中的碗碟摆上桌面。
风尘出身的白芷清一开口便是体恤民情，宗蕊暗道：“爷爷说得没错，不论何种行当里做到顶尖的，必然有过人的智慧和格调。看来即使在青楼里，能成为花魁的也不只是仗着皮囊好看。”
虞丹青起先因为偏见没有回应白芷清的问候，此时也觉得不好意思了，于是主动搭话：“我们从学宫来时的路上就听到街头巷尾都在议论花魁赎身的消息，不曾想在这里遇上。”
这是在隐晦地提问白芷清赎身一事是否与寻川有关系。
“世子托我给东家制造点麻烦，我想，东家作为生意人，最怕的莫过于被顾客清算，所以才出此下策。”
白芷清最擅观察人物，虞丹青指节处的茧痕暴露了她长年执笔的习惯，从年纪判断，又不会是寻川的同学，停顿片刻，笑道：“不知世子读的什么书，前日来信上，静候佳音四个字居然错了俩。今日见到姐姐才知道，想必是老师貌美，心思没放在学习上。”
字是故意写错的，第一个错成了“茎”，最后一个则错成了……
除此之外，还有那“知恩图鲍”。
白芷清聪慧过人，哪里会看不出寻川在书信里开车的意思？
“虞老师不教识文断字。”寻川生怕白芷清当众讲段子，急忙拉着她并招呼赵德柱入座开席。
“虞老师，多谢你帮忙请出叶前辈。”寻川端起酒盅一饮而尽。
待对方饮毕，又重新满上：“芷清姐，你拖住吴江也是大功一件。”
白芷清也回了一杯，接道：“赎身的银钱出自世子这些年的打赏。得罪了东家，在你府上暂避风头，顺便修葺屋舍也是为了自己安心乐意。你我目前为止互不亏欠。至于接下来，妾身还要与世子互利共赢，合作生财，所以不必客气。”
寻川举起第三杯：“赵德柱你可以啊，请来石姑娘这般隐藏高手，我敬你们。”
宗蕊终于明白寻川今天看似被迫反抗，实则早就做好了利用虞丹青引出叶牧尘，利用白芷清牵制吴江，石瑶、赵德柱压阵联保，里外夹攻的计划。
“看来老王托我务必上午把东西送到，也是他的安排了，这家伙打定主意拖我下水。”
宗蕊正这么想着，寻川开始第四次敬酒：“宗蕊，你今天也很不错，谢谢你。”
“这叫什么？夫唱妇随，心有灵犀！”石瑶附和着端起酒盅：“咱们一起敬我姐姐！”
赵德柱不满于小盅喝酒，早已换成了海碗，虞丹青在酒场也是女中豪杰，也取了一盏海碗陪着赵德柱痛饮起来。
宗蕊跟着举杯，低声道：“都少喝点，尤其是你瑶妹，释教弟子还逞口腹之欲。”
石瑶坦然道：“我们捉妖师因造杀业，不受本教戒律约束。”
宗蕊斜了石瑶一眼，又道：“白姑娘，寻伯伯原有几房侧室，在寻家出事后出走了的，眼下她们的院子还在，如果你不嫌弃，就先挑一间住下。”
“原来这位就是宗大小姐。”白芷清看了看寻川，回应道：“依妾身看，正中那间屋子才是最好的。”
宗蕊眼睛上翻，心不在焉地说了一句：“你随意。”
白芷清咯咯笑了一阵，伸手拉住宗蕊小臂：“不过妾身对那些没兴趣，我已在后门临街隔出两间房子，既作住处，也作为制香室使用。”
石瑶阿弥陀佛罪过罪过之后，好奇地问道：“白姑娘，你说的与世子合作，到底是什么意思？”
白芷清取出一件瓷瓶放在桌上：“世子答应了将这香水的秘方告诉我，并授权我独家制作贩售。”
“我还道姐姐身上的香气是出自哪位大师妙手？想不到竟是世子的杰作！”石瑶喜不自禁地取过瓷瓶，旋开木塞便有满室盈香：“这等宝贝一旦推出，怕是要引得万人空巷了。白姑娘，你这真是赚足了男人的钱，又要赚女人的钱呀。”
白芷清神色坦然：“此物只需取少量涂于手腕耳后即可，石姑娘若是喜欢，送你便是。也怪世子没有提前告知家里来客，不然该为三位姑娘各备一份的。”
石瑶毫不客气地盖回木塞，转将瓷瓶交给宗蕊：“姐姐，这瓶给你，等白姑娘的铺子开张了，我第一个去买。”
三个女人一台戏，寻川只觉头大无比，叫住与虞丹青划拳比酒的赵德柱道：“家里还有几瓶，你去拿给姑娘们分了。”
然后从怀里掏出一本手册递给白芷清：“这上面有详细的蒸馏酒精及萃取花瓣的法子，酒精虽然是香水的半成品，于创口止脓和降温杀菌也有奇效，希望你好生利用。”
说罢，又对宗蕊说道：“宗小姐，再不回去，爷爷和伯父该担心你了。”
宗蕊侧了侧脸颊，被贾正经掌掴的红印历历可见：“这个样子回去被爷爷看到，只怕要更担心。寻川，让瑶妹去我家报个信，我今天借宿在这里行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