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 章 梅艳昔年妆
临淄城内发生了一件奇事。
红袖招那位日进斗金，摇钱树般的花魁娘子白芷清竟为自己赎了身子。
一般来说，风尘女子极少会给自己赎身。
因为赎身的费用委实高昂，是寻常花娘送往迎来一辈子也负担不起的。
而像白芷清这种处在行业塔尖上，堆金积玉的少数花魁，她们接触的都是权贵子弟，待到郎情妾意双向奔赴时，有实力的男方自然会支付这笔费用。
当然，也不排除有极个别昏了头脑，自掏腰包为爱冲锋的，最终被渣男骗财骗色，万劫不复，这都是血淋淋的教训。
若说赌气出走，花魁们仗着各路权贵撑腰，在青楼里地位极高，耍起性子来，连老板都要哄让三分，可能性也不大。
至于说追求事业，十指不沾阳春水，娇滴滴的美娇娘们到了社会上，又哪里找得到像青楼里一样躺着赚钱的清闲营生？
有关美女的新闻传播起来总是很快，才到辰时，轻纱遮面的顶流花魁跨出红袖招的门槛时，外面已经围满了收到消息，前来一睹芳容的群众。
对于铺天盖地的求爱、赞美，亦或调戏、质疑，白芷清并不回应，只是急匆匆地跟着拎箱开道的小厮，走向早已等候多时的一辆雕车。
雕车虽然陈旧，做工样式却是上乘。
昂贵的彩绘楠木车身线条优美，四面围以金线丝幔，偶有清风吹过时，可以看到镶金嵌宝窗牖的边框上贴满了整片的流云白玉。
驾车那人也不比青州任何一处豪门里穿着整齐的车夫体面。
为了不使大一号的斗笠掉下来，长衫早不知道浆洗过几百回，已经有些发白的佝偻汉子一手扶住帽沿，另一只手半托酒壶，小心翼翼地往嘴里送着。
莫名其妙地，除了本该上车的白芷清，其余人只要靠近雕车两丈之内，就被一股看不见，摸不着的怪力电得浑身酥麻。
白芷清单腿迈上车辕，伸手去揭帘子，水粉色的荷叶裙摆下，丰润的翘臀饱满熟透，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似乎想到什么，白芷清忽然停住动作转身：“妾身本想悄然离去，念及各位恩客照拂多年，又有许多存酒来不及一一对酌，这才通知大家，再以花娘白芷清的身份见上这一面。”
说罢，取出一支琉璃小盏，将其中的玉液一抿而尽：“千言万语，都在这支酒中，祝各位今后隆兴安康。”
一双凤眼转盼流光，凡是与她目光相接者，无不念其温柔多情，进而泫然欲泣。
直到雕车走远，伤春悲秋的男人中才有人率先反应过来，高喊一句：“红袖招的招牌走了，咱们预存在香阁的酒钱不就打水漂了吗？”
这些人中不乏财大气粗，以百两千两为单位预存过酒钱的老爷少爷。
按照大陈物价，百两银子就已足够在城中心置办一处豪华房产。
一石激起千层浪，众人如梦方醒，纷纷跟着叫嚷：“难怪他家最近折扣百出，频频劝着咱们存钱。”
“妈的，老鸨昨天还从我这骗了五百两，许诺下个月安排我进白姑娘的香阁。”
“退钱！退钱！”
群情激奋，一股脑涌进红袖招的大堂。
在得到店内钱款俱由东家调走的答复后，老主顾们又纷纷带上家仆，浩浩荡荡地围向红袖招幕后老板，吴江的私宅。
辰时三刻，雕车弯弯绕绕路过人市，花魁揭开帘子，朱唇榴齿轻语一番。
紧接着便有数十名泥瓦匠人、园丁杂役扔下手中早点，着了魔似的，将青州王府埋葬三十万冤魂的鬼怪传说尽数抛诸脑后，一溜烟儿地跟在后面走了。
到了巳时，吴家门仆雪片似地走马来报，赵钱孙李各家富户堵在门口讨要说法，后知后觉的红袖招东家这才得到自家花魁谎称得到他的同意，赎身出走的消息，欲要派人追回时，那载着花魁的雕车已然进了王府。
尽管如今的王府里，只有一名老仆带着父母双亡的世子居住，这处府邸仍是神圣而不可侵犯。
冲击王府罪同谋逆，等于向青州境内十七位城主同时宣战。
在临淄城横行霸道惯了的大佬吴江无奈，也只得忍气吞声，将债主们迎进正厅好生安抚。
午时刚过，又有管家仓皇赶来，吴江本能地感到心惊肉跳，将管家拉到偏厅问道：“可是红袖招那边又出了乱子？”
管家拨浪鼓般地摇着头：“不，不是。”
红袖招是吴江最大的产业，得知管家此来不是因为店里生意，吴江长舒一气，训道：“废物，什么鸡毛蒜皮的事也来找我，没看我正忙着吗？”
管家束手低头，汗如雨下：“老，老爷，少爷在学宫被杀了，身首异处，老奴不敢隐瞒。”
吴江十七岁当街杀人，在牢狱中熬过了二十年的时光，直到永平四年贾仁专政才被放出，彼时父母已经离世，原配妻子又带着儿子吴天一改嫁他人。
吴江一怒之下杀害对方全家，而后认回同样心狠手辣的儿子，父子俩一步步做到今天。
吴天一是吴江在世上的唯一亲人，也是他共同创业的战友。
听到吴天一的死讯，吴江先是眼神涣散，软绵绵地瘫倒下来，过了整整一炷香的时间，吴江变回狰狞面目，问道：“谁做的？”
管家战战兢兢地答道：“是老宫主叶牧尘杀的，听说与世子，世子寻川，还有宗，宗蕊小姐也有关系。”
“管他是谁！”吴江神色癫狂，用力捶击地面：“还等什么？把人给我叫上，所有参与这件事的人，都要给我儿子陪葬！”
“正厅候着的那些老爷公子怎么办？他们中也有不少信徒。”
“寻川和婊子是相好，一定是他打定主意要对付我儿天一，所以教唆婊子出走来给我制造这场混乱。这么说来，他们都是帮凶，全都杀了，一个不留。”
管家见老板疯病发作，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进退两难之际，吴江身后凭空多出了一道影子。
那影子从模糊的半透明逐渐显形，竟是一名穿着黑色劲装，身材极好的漂亮女子。
“吴江，浩然阁已失，你儿子的任务失败了。叫你用美色迷住寻川，现在白芷清又被他策反。”女子不紧不慢地拉出一条细线勒住吴江脖子：“还没意识到被人做局，就已经一败涂地，父子俩都是废物，还留着你们干啥？”
“嗬嗬。。。”吴江双眼布满血丝，竭力扭动着身子去掰脑后双手：“右使，求帮主再给我一次机会。”
“给你机会去杀外面的赵刺史、钱太守，继续为本帮添乱么？”细线越收越紧，直至吴江没了呼吸。
那人推开吴江的尸体，伸出细长的舌头舔净溅在瓜子脸上的血渍，表情之轻蔑，仿佛只是刚刚捏死一只蚂蚁。
“都怪他，千防万防，那小子还是入境了，真闹挺。”女子眯着双眼，透过天井向外看去。
午时将过，高悬的烈日慵懒地朝着西方移去。
女子收回目光，对着裤裆湿漉的管家悠哉说道：“老倪，有趟货还得麻烦你帮忙送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