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焰火，箱中蜈蚣（四）
“尼古莱，你在心疼那些人。”境一目指着炮火中四散逃跑的人群。
瘦小的骨头都要凸出来的孩子，衣衫褴褛的遍体鳞伤的女人，缺胳膊少腿的面带绝望的男人。
在子弹和□□的进攻下，本就不牢固的土墙倒下，为数不多的作为掩体的防弹车被热浪掀翻，扬起了一片沙尘，也带走了一个个挣扎的灵魂。
“……”果戈理衣装整洁地站在五层高楼处，俯视着脚下的人间炼狱。
平民基本被清理干净了，小镇的中央成为了雇佣兵的战场。雇佣兵们倾洒着弹药，机枪对着前方横扫过去，精锐们穿梭在废墟之间从隐蔽的角落发起进攻。
一分钟的时间里，有三百零五颗子弹被发射，三十七个□□炸开，十一人死亡，一人被射中右大腿，一人的脑子被飞来的铁片嵌入，两人被土墙压入废墟，十七人轻伤。
境一目无聊地在脑海里掰着指头算，突然，一串子弹迎面袭来。
境一目敏捷地把重心向后靠，直直地倒去躲过攻击，果戈理立刻扬起斗篷消失在楼顶，并且将子弹一个不漏地送了回去。
疼痛没有到来，接住境一目的也不是有缓冲作用的沙堆，果戈理在道路的另一侧对着他笑。
“正式开场了。”境一目低语。
境一目利落把埋伏在角落的黑衣人拽出来，将他手中的枪械缴获，又把他伸往腰上围着的炸药包的手擒住，大力往左一扭，只卸掉他的手，但他还在试图挪动手臂。
有些生疏了，一边这么想着，一边再次使劲，直接扭断了他的小臂，血溅了境一目一身，啧，力道大小也没控制好，境一目丢掉手中的右小臂，对面的黑衣人惨烈地尖叫起来，但并没有被痛得昏厥过去。
过几分钟他就会因为失血过多而死，但境一目拉开保险栓，抬起枪，浪费了一颗子弹，提前结束了黑衣人生命中最后一次的痛苦表演。
果戈理干脆地冲进了交战区，轻盈地横跨过了枪林弹雨，他对于异能的控制达到了出神入化的境界，没有在身上留下一寸伤口，反倒是十米以外不分敌我的子弹群击穿了雇佣兵的脑门。
白发小丑还调皮地给剩余活着的人鞠了个躬，他高喊着：“提问！下一颗子弹会击中谁呢？”
一个惊惧万分的红毛雇佣兵对着果戈理咔咔咔地开枪，一瞬间就用完了一个弹夹，当然也在一瞬间，他被自己发出的子弹击中后脑勺。
“答案是——会击中你！”果戈理的手比出枪的姿势指着刚刚倒下的雇佣兵。
果戈理踮脚转了半圈，收手扫视了一眼周围所有的人，露出微笑，他再次高喊：“那么下一个谜题！”
“猜猜看你们会怎么样死掉！”
……
境一目闲庭信步地走过果戈理刚才处理过的一个交战区，顺便在还没死透的漏网之鱼的胸口补上两三枪。不再有清脆的开枪声的小镇显得格外空旷与安静。境一目看到了果戈理。
果戈理蹲在一个塌掉的商店门口，斗篷底部挨上了被血浸湿的泥土，他的辫子有些松散开来，有些过分地安静。
境一目走过去，发现在果戈理面前有一个下半身被石头压住的女孩，她的胃部有一个大洞，身体下压着一袋袋破开的面包，她的眼睛很亮，但亮光在慢慢地减弱。
“鲁布拉。”果戈理注意到境一目过来了，“她要死了。”
女孩听不懂眼前两道模糊身影的交谈，她只知道自己好痛，全身上下都很冷，冷得喊不出来“好疼好疼”，冷得连颤抖一下嘴唇也做不到。
境一目将手放在了女孩的脖子上。
他也好冷，女孩想到。
接着，“咔嚓”一声，就像把窗户重重地推到另一侧。
女孩闭上那双不再明亮的眼睛。
……
“走吧。”境一目用另一只手拉起果戈理，一直牵着不放，领着正在全心全意思考的小丑。他把自己的五指扣入对方五指的缝隙里，紧紧拉着。果戈理戴着手套，但境一目可以感受到果戈理掌上冒出细密的汗水。
境一目转头看着眼神飘忽不定的小丑，他的脸庞很干净，没有染上一点点灰尘，像一轮皎洁的弯月。枯燥的背景自动往后退却，给弯月留下足够的天幕。
现在整个小镇里只有他和尼古莱了。
境一目想起费奥多尔说的话，让尼古莱向自己表白，这的确是一个很有意思的提议，但引诱机灵的魔术师兼小丑踏入陷阱需要更多的时间准备。
果然还是自己表白吧，他理了理思路。过往的失败可能来源于过度的自信，他自认为果戈理不会喜欢套路一般的烟花、玫瑰、摩天轮所带来的仪式感，但这个普通的法子的确还没试过。
烟花，炮火和硝烟可以用来勉强一下；玫瑰，自己怀表上镶嵌着；摩天轮，现在是真人射击游戏的场景，和游乐园里的娱乐场景也差不多；雪景，这里沙子扬起来比雪重一点就没不同了；心形的物品，自己的心都给尼古莱了；情书，可以现场发挥朗诵出一段真诚的文字；最后的结果是要营造出一个浪漫无比的气氛，现在没有任何人来打扰，打完架后休憩的片刻是宁静而温馨的，自己还正好牵着尼古莱的手，绝对的浪漫。
境一目当机立断，开口：“尼古莱……”
话到嘴边，看着果戈理转头过来那副单纯茫然又有些失落的神情，境一目怂了。
但他没完全怂，他委婉地说：“我想抱抱你。”
果戈理顺从地伸展开双手抱住境一目的后背，他发现面前的灰发青年又长高了几分，毛茸茸的头顶靠在了他的肩膀上，鲁布拉还是冷冰冰的，像一座冰山撞入怀里，果戈理清醒了许多。
果戈理低头问境一目：“鲁布拉看到他们的死亡会感到心慌吗？我感到了心慌，我感到我的心脏被道德感做成的钳子捏住了，那种扑面而来的罪恶感把我钉在了原地。”
“我不会心慌。心慌那种感觉一定很难受吧，是不是沉甸甸的，像驮了一栋摩天大厦的样子。”
“可能还要更重。”
“多重的都无所谓，我会和你一起扛着，尼古莱承受不了的就全都丢给没心没肺的鲁布拉。”
“我会失去自由吗？”
“当然不会，除了我以外，没人能夺走尼古莱的自由。”
“除了我以外，也没人能夺走鲁布拉的死亡。”
境一目感受着果戈理从颈动脉传来重重的心跳声，长长地吸气，再缓缓地呼出来。他大着胆子，贴着果戈理的耳轮，黏糊糊地请求：“尼古莱，我想亲亲你。”
“这里都是死人，”果戈理说，“我会心慌。”
“我会和你一起扛着的。”境一目坚定带着一丝疑惑地反驳，“不是刚……”才宣誓过吗？
“就是这个意思哦～”白发小丑恢复了精神，他轻笑着说，“快领着我一起埋葬道德吧！”
境一目仿佛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心慌，他的心脏跟着果戈理的心跳在战栗，他转过头，纤细的发丝也尖锐得可以把一个成年人勒到窒息。
有些干裂的嘴唇擦过皎洁的弯月，皮膜间普通的接触也变得惊心动魄。
罪恶的吻落在了小丑的脸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