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98 章 天下棋局
时局实在瞬息万变。
握着堂兄荀谌千里快马来信时,荀柔不切实际的想。
当时,他刚巡视一圈河东回到安邑,一方面是考察吏治民生,另一方面验收启蒙扫盲任务成果。
天气一日比一日冷,不过正是农闲庶民才有时间学字,沿途成果不说斐然,但总的来说,能选择参加这等考试的人,都算狠人,有赌性,有野心,尤其是参考学吏。
故而,他虽然只布置了二十二字,但许多人都超额完成任务,普及率有参差,但教学进度却都超了前,多教授了所居县、里之名,本地大姓,天干地支等等与生活密切相干的字。
若说有什么不足,就是明显女子普及率,远不如同地区男性。
当初考试,荀柔私下专门同负责报名的文吏说过,如果有女子前来报名不得拒绝,可惜是一个都没有。
这次扫盲也是,学吏都是男子,不可能主动提及让女子参加,各乡里也自觉地没有女子前去上课。
众人都认为理所当然,荀柔心理琢磨还是当初考虑不够周全,奖励了普及率较高而非进度快的学吏,然后决定明年在织社里给女子单独组织学习。
这件事,他交给段煨。
河东初期建设基本完成,织社、盐铁矿、百姓扫盲都做好了开端,将各种问题发现出来,刺头也都给摆平了,剩下的段煨作为太守要再做不好,那就只能不客气将其拿下。
已是十月底,布置好河东这边明年的工作任务,行李侍卫都已准备停当,路上赶一赶,当能在冬至前回到家。
这次休若兄也同他们一道回去,让副将梁肃留下守平阳。
去年河东新定,是以不放心让堂兄留守,其实张辽部一直在并州南部定阳一带,南匈奴主要部落也向东迁徙,安全性基本上保证。
但就在他即将启程前,消息从东面而来。
跑得精疲力尽的一小队骑士,都一副在泥雪里翻滚过得狼狈样子,跪在堂下软烂得起不了身来。
“群青,修平?”荀柔认出两个小队长,正是当初他家收养的黄巾余孤。
“公子!”/“先生!”
郑仲、苏文二人当即跪拜见礼。
几年不见,当初少年郎都成了成熟的青年。
“一路辛苦了,不必多礼。”荀柔拿着尚带体温的白色丝帛,看了一眼,愣了愣,又看了一眼放下,“来人,端醇酒、烹雁以飨诸君。”
“先生——”郑仲挣扎要起身。
“别担心,不急一时。”荀柔面上不动声色的摆摆手,只有他自己知道,这一瞬间心里究竟想了多少念头,“你们先饮食休息,休息好再说话。”
“阿兄。”他抬头看向匆匆赶来的荀彧,两人一同避入后堂。
帛书递过去。
兄谌稽首再拜请:太尉足下,善无恙。十月癸丑,公孙伯圭截幽州贡赋,杀校尉鲜于银。丙辰,公孙瓒攻渔阳,丁巳,乌桓叩居庸关,刘虞遣使求救,辛酉,整兵将出,常山郡南石邑、九门、元氏三县叛乱,南附袁绍。兄观袁本初之意不详,当如何处置,望太尉详查指示。
癸丑,是十月第十五日,公孙瓒拦截了幽州入京贡赋,
丙辰,是三日后,十八日,公孙瓒组织人马攻打渔阳,
丁巳,一日后,十九日,乌桓兵马攻打居庸关。
从刘虞向西南面友邻常山郡求救,到常山整齐了兵马,准备救援,一共只用了四日,二十三日常山郡正要出征,就在这时候,南面靠近袁氏地盘的三个县就叛乱了。
应该就是当天,堂兄荀谌派人前来送信,到今日正好七天。
短短百余字,平铺直叙,最后还说“指示”,派人快马送来。
友若兄看来是真的拿不准了。
可长安的消息,并不比常山多。
“公孙瓒与刘幽州龌龊,又与袁绍结盟,岁末发难,阻截贡赋,改旗易帜,倒也不算太出乎意料。”
荀柔在堂中踱着步,从头分析,抬头就见后赶来的戏茂与荀衍,抬手摆了摆,让他们不必见礼。
“但刘伯安那边也早得消息,遣送贡赋不会毫无准备。”刘虞有点迂腐,但也不傻,从下半年起也在招兵买马,训练兵卒,如果公孙瓒没抢到先手,刘虞估计要不了多久,也会动手。
“依信中之意,显然公孙伯圭起势突然。”戏茂道,“其从必不多。”
百余字,一眼扫尽,帛书很快传了一遍,大家都记在心里。
此时,更一句一句的嚼细,找出其中未尽之意。
无论如何,在幽州,要调兵遣将,刘虞不会一点消息也没有,最有可能,就是公孙瓒仅以本部兵马精锐,突袭得手。
“故刘伯安求告,乃是次日。”
正因为乌桓入侵,刘虞才开口求援,显然之前公孙瓒的攻打并没有让他感到逼迫过甚。
荀彧在旁已沉吟许久,此时才缓缓道,“臣所在意是,袁本初为何要等八日?”
这显然是一个点。
“的确,若是与公孙瓒响应,就算相差,一二日也差不多。”荀衍握紧剑柄,“那乌桓不正是如此?袁本初难道以为,以三县就能拖住常山兵马?”
前半截幽州局势,其实并不算出奇,解起来也很容易,重点实是在袁绍头上。
是袁绍另有打算故意拖延北上?
是公孙瓒瞒着袁绍提前发动,以为自己可以独吞幽州?
还是有什么别的原因。
因为信息量实在小,大家都只能猜测而已。
“若其意如此,如今确实拖延住了。”戏茂道,“常山兵马齐备,却实在被困住,若北上幽州,则恐南面再失,若先平叛乱,则幽州恐为乌桓、公孙所破,若分兵,又不知袁绍出兵几何。”常山也就养几万,分兵绝不是什么好主意。
荀柔摇头,毫不犹豫道,“比起常山,自然是幽州重要,若使乌桓入关,则不止幽州,数个州郡百姓要受其侵害。”
这是原则,他绝不会动摇的。
“还有一事,信中并无青州的消息。”荀彧向他望来。
“以友若性情,绝不会遗忘青州。”荀衍当即道。
荀柔一愣,缓缓握紧掌心。
关东地形中,最北面幽州像个帽子,幅员辽阔,东面帽檐下垂,盖着渤海,接着三韩,是后来公鸡地图下巴连下巴胡那一块。
冀州位置是帽子底下那个脑袋,也是雄鸡的上半身中央,常山郡是圆润的后脑勺,接着鸡背。
青州在冀州东面,是鸡胸凸出那一块上半截,在后世山东一带,和常山、幽州都不相邻,隔着四五个喉咙管似的郡。
过去,幽州、青州、常山,形成三角,北面遏制冀州袁绍,靠的是消息互通。
所以刘虞一呼救,常山两三天就能整顿好兵马准备救援。
而信中只字未提青州,恐怕是堂兄与青州消息断绝,才没法写。
“袁本初意,恐怕不在幽州。”荀彧沉声说出自己的想法。
“不会吧!”
荀柔心里揣着地图,飞快的转了一圈,冀州周围,北面幽州,西面是并州的上党,但中间隔着八百里太行山,南面是兖州,东面就是青州,东南面是司隶的河内。
他被心中的猜测吓了一跳。
青州、幽州这一瞬间,他突然发现自己也不能做到全然公心。
“若袁本初图谋青州,常青兄并非无一战之力,况曹兖州不会坐视不理。”荀彧立即明白,当即道。
“是孟德兄,应当不会不管”荀柔低声应着,语气却没有堂兄那样肯定。
“可若是袁本初所谋是河内,恐怕就无力阻止。”荀彧摇摇头。
荀柔一时没有说话。
袁绍真的有这样的胆子,在这个时候去碰河内?
的确,这方向没有大的盘踞势力,只有守潼关的皇甫嵩手下两三千人马,可袁绍凭什么认为,在他做出意图染指雒阳时,朝廷不会出兵讨伐?
“袁本初若向河内,岂不是背弃公孙伯圭?”荀衍想得与荀柔不同,但也不太赞同弟弟的观点,“背弃同盟,袁本初如何面对天下人?”
打青州算是帮公孙瓒牵制后方,可若是袁绍调头打河内去,那就完全是拿公孙瓒祭天。
背信弃义,那是要被天下人耻笑的。
荀彧犹豫片刻,还是坚持自己的观点,“观其行事,常因小利而弃大义,若得河内,便不再惧青州、常山要挟,不入雒阳,也可西进并州,袁氏未必能舍此利。”
“先不提袁绍,解决眼下吧。”荀柔当即道,“无论如何,幽州不容有失。”
送信的小队休息过后,荀柔再将他们招来相问。
他们知道的消息果然并不比信中更多。
明白不能拖延,他当即让领队的辛苦一些,再从自己亲卫选出健壮者护送,送信让友若出兵北上幽州。
——虽然局势不明,但幽州绝不容有失。
同时派出一队人马往青州方向打探消息。
到此时,荀柔都尚未想过不回长安。
盖因公达负责各方消息,他回去,说不定关东情况已经送至长安。
但才刚启程,新的消息就传到河东。
为南匈奴正朔的于夫罗部,帅军十余万,来势汹汹,已入并州,张辽送信告急。
敌方将至,河东紧急备战,荀柔当然回不了长安,只能转回安邑。
兵卒原本一半轮换归家,当即紧急诏回,各县统计粮草、兵马、军械库存上报,以备调取,现营中骑兵为先锋部队,迅速集合准备先行,后勤也立即准备起军械粮草。
正准备间,荀攸也快马到达安邑。
帐外的人来去奔忙,准备的车马粮草,堆得到处都是,帐中也不停歇,群吏的珠算已打熟了,噼里啪啦的声音满帐热闹,直到荀攸进了帐才停下。
荀柔灌得满耳朵的脆响停止,还真有点突然天地俱寂的味道。
而就在这时,荀攸一提衣摆,在堂中跪下。
“哗啦——”立即起身的荀缉,带失了算盘。
“公达,你这是何意?”荀柔连忙走上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