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无法抚平的伤痕
因为一个计生的案子，林城彻底发了火。
主管计生的副乡长及乡计生办主任对林城说，冯美间是政策外怀孕的，经过大家坚持不懈的思想疏导，她已经自愿同意终止妊娠了。
听到人家是自愿终止妊娠的，再加上近期寿水乡确实因计划生育工作推行不力，反复被县里面通报批评，林城就不再说什么了。
可谁想会弄出这么多幺蛾子来。
冯美间是郑洋村村民，之前随丈夫在外地打工，因为是婚前怀孕，一直没有办下来准生证。
乡里计生办王主任就对他们说，需要缴纳罚款，然后才能给予补办按计划外生育的准生证。
冯美间与自己的丈夫商量了下，也就答应了。
因为之前一直在外地，等到回来时月份已经足有八个月大了，冯美间也辞去了工厂里的工作，准备在家安心待产。
因为刚缴纳完罚款，冯美间的丈夫就立马赶回了厂里。
也因为对计生办主任的信任，冯美间夫妇以为交完钱就啥事都没有了，就没有再操心别的了。
谁知还是突然发生了意外情况。
这天乡里以及村里的计生干部突然带着几个精壮小伙找上门来，他们指着冯美间的肚子，对冯美间和她在家的婆婆说，她的这个孩子不符合计生政策，必须立马拿掉。
冯美间慌了，她的婆婆也跟着着急了起来，忙说计生办王主任说可以帮我们补办准生证的啊，我们家的钱都交了，王主任说钱交了就没其他事了呀。
来人冷哼：你说钱交了，谁信啊，凭据呢？准生证呢？我们只认证不认人！
冯美间说：我们的钱刚交没多久，王主任说准生证得过段时间才能拿到，你们不信可以去问问王主任啊。
说话间，冯美间也在人群里不住地搜寻着计生办王主任的身影，边望边喊着：王主任，王主任！
村里计生的干部说道：“你别嚷嚷了，王主任现在不在这里，他去县城里开会去了，我们就是接到县里面的指示过来的。
“甭管你有没有交钱，也甭管你的钱交给谁了，咱们现在只要是没有准生证，就是不符合政策，就得要把孩子拿掉！”
随后他就指使旁边的年轻人上前，把冯美间架着就往车里放。
尽管冯美间和她的婆婆拼命挣扎，奈何还是敌不过年轻人力气大。
几人怕冯美间在车里乱动，不好控制，还掏出了麻绳将她五花大绑了起来。
许多天后，当林城问责这些计生人员时，他们还狡辩称冯美间是自己走的，没有任何人强制她，他们只有在她过桥的时候，扶了她一下，其他的时候连碰都没有碰到她。
没有被计生人员“碰”到的冯美间，正伤心地坐在他们的车上，冯美间望着窗外，心里直打转，只觉得胸闷得发慌。
她无法想象肚子里的孩子即将要离她而去的事实，她似乎感受到了孩子的动静，仿佛他（她）也知晓自己就要离开这个世界，而在不断地告诉着母亲自己的存在，让母亲可以挽留住他（她）。
冯美间看着路边悬挂的宣传标语：“宁肯流出来，不许生出来”、“执行政策要坚决，决不允许多生孩”等。
她感到惶恐、无助，她希冀着婆婆可以找到王主任，然后拿到那张救回自己孩子的“护身符”——那个她本应该拿到手的准生证，这样她就可以留住自己的孩子了。
然而她的婆婆并没有拿到这些东西。
因为计生办的王主任确实还没有给他们办准生证。
他本来是准备去办的，但钱交到县里，县里又说费用已经涨了。
而且最近又下达了新的指标，因为林城平时并没有抓计生这项工作，所以他们寿水乡一直在全县排名倒数。
这次指标如果还没有完成，林城和自己都会被“一票否决”掉了。
想到这些，他狠了狠心，给村里下达了死命令，说一定要把冯美间的这胎给拿掉。
他想反正钱到时候再还给冯美间他们，但这个任务一定要完成，冯美间的这个孩子就是政策外的，就是不能生下来的。
把冯美间拉到县医院里的计生干部，还因为怕担责，让医院赶紧写了份术前谈话记录单，在记录单里白纸黑字地写上冯美间是自愿做引流手术的。
冯美间死活不愿在记录单上签字，更不愿意按上手印。
于是他们就用枕头蒙住冯美间的头，分别控制住她的两只手，用她的右手签上她的名字，并按上了手印。
尽管手印按得乱七八糟，但总归是有了，这样就能避免自己担责了，他们想到。
就这样，在面对林城的质问时，他们就拿出了这张记录单，强调说真是她自愿打掉这个孩子的啊，这上面还有她的签名和手印呢！
林城望着明显是强迫留下来的扭曲签名和混乱手印，怒了：你们只顾着怕担责，就不怕伤害到人的姓名吗？不知道月份大的胎儿引产有多危险吗？
原来因为冯美间胎儿的月份确实大了，再加上县医院落后的医疗水平，引产后的冯美间因大出血而去世了。
冯美间大概直到去世时都还记得引产的过程，她会记得有人蒙住了她的头，还记得有人将引产针打入了自己的体内。
然而因为孩子的生命力太顽强了，第一针打后也没什么反应。
她想到那时候孩子还是鲜活的，还是在她肚子里动的。
后来来了一位妇产科医生，她用手摸了摸她的肚子，好像在找什么位置，然后一针扎下去，半小时后孩子就不再动了。
她大概也会记得把死去的婴儿生出来后，胎儿身上的淤青，可是她没有多看几眼，就已经没有了意识。
直到冯美间的亲人告状告到了林城这儿，林城才晓得的了事件的原委经过。
后来在联合公安部门审查出事情的全部经过以后，法院判决冯美间遭强迫引产情况属实，相关行为严重违反政策，并对相关人员给予了法律处分。
林城也从乡财政里拨出一些款项，以抚慰冯美间的家人们。
可林城知道有的伤痕是永远也无法抚平的，就像往枯木上钉钉子，即使钉子拔出了，枯木上深陷的凹痕只会永远在那儿。
而人死后也无法复生，活着的人将永远被这伤痛牵引着，每每念及只会被撕扯得愈加疼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