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见鬼去吧
魏梓清收回胜利者般的视线,在心里嗤笑了一声。
目光依旧落在阮阮的脸上,眼里的笑意更浓了,他刚想问她总分考了多少,就被后门出来一人打断了。
“哈——”
许熙晨伸着懒腰,长长地打了个哈欠,经过一堂刷新扣分下限的数学课的洗礼,他感觉自己数学水平提高了20个点不止。
虚着眼半死不活地朝魏梓清走过来,一边说:“我刚刚算了算,除去前边小题扣的分,我后边大题才扣了13分,这什么概念,这什么水平,你没有危机感吗魏梓清。等我对小题专项训练训练,你就等着被我踩在脚底吧!”
他说完往前走了两步看魏梓清没回话才抬头,看见了他身边站着的阮阮,激灵着把眼睛瞪大,发现什么新大陆似的:“哟!阮阮,搁这干嘛呢!”
“……”
“年级前二交流交流学习心得呢,你要听么?说不定能助你早日把我踩在脚底下。”
魏梓清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说。
许熙晨清了清嗓子,觉得自己已经在阮阮面前树立起了根深蒂固的中二少年形象,瞪着眼呛了一句:“瞧把你浪的,我好歹也是年级前二百五!”
魏梓清挑着嘴角,笑得蔫坏:“谦虚了啊,要论二百五你肯定排年级第一。”
许熙晨不干了,立马暴起,想打又打不过,想骂又碍于边上站着的阮阮,只好指着他,瞪着眼,撂下一句“你给我等着”,跺着脚转身进班了。
阮阮靠在围墙上,看着他俩乐了半天,感觉许熙晨的每次出场都有莫名的喜感。
“他怎么自己给别人机会骂他啊?”她没忍住笑出声,还年级前二百五。
“脑子不太好。”
魏梓清笑了笑,看着她,把刚才没问出的话拽到嘴边,又被8班后门出来的人截胡了。
那人大抵是变声期来的晚,嗓子里透出咋咋呼呼的嘶哑。
“阮阮,你能把你的英语笔记借给我看看吗!英语老师让我们跟英语第一的同学学习学习。”
阮阮回头看了一眼,是陈辰。其实她之前对这个人一点印象都没有,要不是今早他帮她抄了成绩,她估计到毕业也不知道这号人。
魏梓清舌尖顶了顶腮帮,眯着眼看着走过来的男生。
这他妈又是谁?
陈辰越过阮阮,看了他一眼又移开,似乎有点挑衅意味?
阮阮愣了愣,看着他“啊”了一声,想起来刚刚这人急切中碰到她的手,很细微地皱了皱眉心,潜意识里不想跟他有什么交集。想了想才开口,礼貌性地弯唇:“不好意思啊,借别人了。”
“借谁了?我去问问看完了能不能借我看看。”
陈辰也是个看不懂别人脸色的,脑子一根筋似的非得把笔记借到手,压根看不出阮阮的迟疑。
阮阮默了默,这人借的突然,她还没跟谁通过气,要真是随便说个名字让陈辰去问,谎言就被戳破了。
陈辰也许不尴尬,她是肯定会尴尬。
况且这人拿英语老师的话来压她,小人一个。
“不好意思,借我了。”魏梓清的声音懒懒地响起,看着欲言又止的陈辰,笑得嘴唇上边露出两颗尖牙,“明天也借,后天也借,一直借到我英语考到150为止。”
魏梓清深知自己英语考不了满分,陈辰自然也知道,他听着魏梓清荒谬的话,却不知道怎么反驳,倒是有点觉出味来:这本笔记自己这辈子都别想借到手了。
陈辰嘴一抿,愣头愣脑地看着他,眼睛跟豆子似的一转,又看了眼阮阮,然后忽地一笑:“那借我你的英语试卷吧阮阮!我上课时有几个地方没听清,借我补补知识点吧!”
“啊……”阮阮在脑子里搜刮拒绝的理由,又听魏梓清在旁边开口了:
“不好意思啊,也借我了。”魏梓清拖着声线,抵着额头,一脸为难,为成绩的发愁多了几分情真意切:“唉,我英语不太好,不太好意思啊。”
他语气里满是无奈的抱歉,根本让陈辰挑不出刺。
他犹犹豫豫地指着魏梓清:“你……你不是年级第一吗?英语还不好?”
唬谁呢。
“是啊。”魏梓清说得坦荡,“毕竟人无完人,英语不像我其他几门接近满分呢,得好生补补课。而且现在英语老师已经拿着刀在砍我的路上了,我就靠阮阮的试卷苟活了,你不会忍心吧。”
陈辰噎了噎,说不出话,只能睁着眼看着他,能从他的眼睛里看出世界观颠倒的震惊。
阮阮心里憋笑憋的痛苦,险些笑出声,她看了眼一脸无辜的魏梓清,眉眼疏朗,也挑着眉跟着一块盯着陈辰。
然后没什么诚意地说了一句:“不好意思啊,你问问别人吧。”
“啊……”陈辰脸色古怪地盯着魏梓清,半晌才说了一句:“好吧。”
然后迟疑地抬脚走了,走了两步又回过头来看一眼,仿佛持有怀疑态度不甘心但奈何又找不出证据的侦探。
两人盯着他完全消失在8班后门里,对视了一眼,然后一块笑出声。
阮阮看着他:“感觉你骗人的功夫也是年级第一啊。”
“啊。”魏梓清低低的笑着说:“也得是你配合的好。”
“嗯。”阮阮点了点头,“有道理。”
“不过。”魏梓清顿了顿才补充一句,“我也没完全骗人,我的英语确实已经到了岌岌可危的地步了。”
“啊……”她一脸意外,沉吟了半晌,很认真地看向他,“需要补救一下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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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午最后一节课的下课铃声响起,阮阮把上午老师讲的数学试卷和错题本装进书包,还有成绩单。她后来又重新抄了一份,抄在笔记本的第一页,这是她一直以来的习惯,或者说被老妈被迫养成的习惯:把每次的考试成绩集中记录起来,方便查看每个时间段的学习情况。
这个对她倒是没什么实质性作用,每回考试成绩和排名她都熟记于心,哪里出现了问题当时就改正,她甚至现在还能想起来初三一模的分数和排名,所以这个笔记本只是做样子给老妈看。
方便老妈平日里有迹可循地打压她。
阮阮掏出钥匙,在锁孔里拧了几圈,把门打开了。
厨房里的抽油烟机还在运作,被磨砂玻璃门关在厨房里沉闷作响,时不时响起清脆的锅碗瓢盆碰撞的声音。
阮烁已经放学了,依旧是背着满登登的书包回来,然后扔在一边不管,自己躺在沙发上看电视。
她换好鞋站在玄关处盯着看了他一会,才叹口气走过去,屈起食指,用关节在鱼缸上敲了两下,里面的金鱼受到惊吓,一个摆尾激起一扇水花。
阮烁闻声转过头来,瞥了她一眼又盯着电视:“你是不是跟金鱼有什么深仇大恨?”
阮阮没理他的那句话,问他:“作业写完了?”
他看着电视里的情节挥了两下拳头才说:“等会吃完饭再写。”
阮阮点了点头:“吃完饭你顶多还有半小时的时间,消食十分钟,上厕所十分钟,你想留出多久写作业?”
“……”
阮烁沉默了一会,才不情不愿地起身,把书包拖进卧室,坐在桌子前把书拿出来,然后铺开,抱着笔盯着面前的书本。
整个过程摔摔砸砸的,看起来不太乐意,但还是把阮阮的话听进去了,低头开始做起了作业。
阮阮靠在门框上看了一会才回房间,把数学试卷和错题本掏出来,把自己做错的几道题的思路理了理,整理在错题本上。
她的数学从小就不太好,原因她想过很多。是智力问题?那她其他科目也不差;是不够努力?但她初中一天起码花一半时间在数学上,成绩还是不算拔尖。
思来想去。最后追本溯源,归结于小学一年级的那个数学老师的教学方式。
老师一般对学生的引导作用很强,常常有学生因为讨厌一门学科的老师而殃及池鱼,讨厌相应的科目。她记得当时的数学老师特凶,稍微跟不上他的节奏就动辄打骂,长得跟镇关西有点像。
久而久之就给了她一种只要学数学就会被老师拿着两把剔骨刀追着砍的错觉,从一开始的加减法和九九乘法表她就很排斥,学了很久才记住。
后来小学转到县里时才稍稍培养出了一点逻辑性思维,等到了初中时她的基础性知识较那些从小接受良好教育的学生就落后许多,好在学习的知识点并不多,她也能应付。但高中的数学又上了一个层次,更加抽象,要想数学考高分不仅需要缜密的思维,还要对之前学习过的知识点全盘掌握。
她回忆了一下自己似乎平时用在数学上的时间有些太少了,一有空就是把英语拿出来做,要不就是做做理综。
她一边反思一边写题,刚整理出两道,老妈就拉开厨房门喊了一声“吃饭了”。
阮阮放下笔,趿拉着拖鞋去洗手。
洗完手她盯着挂在挂钩上的擦手毛巾没动,往厨房里看了一眼正在盛汤的张艳,手一伸抽了张纸把手擦干净然后扔在垃圾桶里,才转身去厨房端菜盛饭。
听到动静老妈回头看了一眼,问她:“今天是不是出成绩了?”
“是。”阮阮点了点头,用勺子把米饭往碗里按。
“考的怎么样?”
“总成绩年级第二。”
老妈看了她一眼才说:“排名还凑合,待会吃完饭把各科成绩拿给我看看。”
阮阮应了一声。
她把饭端上桌,筷子摆好,往阮烁的房间里喊了一声“吃饭了”,他才慢腾腾地走出来,坐在桌子前。
阮烁是个话唠子,塞得满嘴的饭还要跑火车,从天文讲到地理,从班里的谁谁谁穿了拖鞋去上学被班主任批斗再到刚刚电视剧里的情节,巴拉巴拉巴拉,吃的那叫一个热闹。
把老妈逗的很开心,时不时大笑着嗔怪他一句,但脸上却笑得皱纹都明显。
阮阮只是听着,垂着眼沉默着吃。如果现在家里只有她和老妈两个人的话,这顿饭注定只会是一个结局——沉默。
她从来不会主动跟老妈说学校里发生的事,她有时会不咸不淡地问几句,阮阮再给出相应的回答,那么今天的关心女儿在校生活的节目就到此为止了,不定时更新的那种。
从四年级转过来开始,委屈、愤怒、开心,她刚开始想要倾诉,但在看见老妈的冷脸之后又咽回去。她像是一只干瘪缺水的海绵,所有的情绪像水一样,只要给她,就全盘吸收,从不往外吐。
两人之间最多的话题就是成绩。
吃完了饭,阮阮很自觉的把成绩拿给老妈看,然后垂着手站在一边,等着她“发落”。
果然老妈一顿饭听着阮烁的俏皮话积起的不明显笑意在看到成绩单那一刻消失的无影无踪,沉着脸,脸颊因为咬牙切齿而绷出线条,用指甲戳了戳数学那一行,语气里已经掺着愤怒,似乎一颗炸弹,时刻会爆炸:“你这数学就考这么点分?!”
沉默。
老妈盯了她一眼,胸腔上下起伏,把所有成绩和排名上下扫了两遍。
“你这历史怎么也能扣这么多分?”她抖了抖手上的笔记本,一副烂泥扶不上墙的语气:“这不是只要背背就行了?”
“……”阮阮顿了顿,自己的无言无疑火上浇油,只好搬出了自己一直用来打破沉默的借口:“太粗心了。”
不知道说什么时就说这句话,把原因全部归结到自己身上,无关于智力因素,带着偶然性,能让老妈找不到突破口攻击,非常好使。
虽然她并不是因为粗心。历史这门科目,学的好的话兴趣是占了很大一部分原因,其次考验记忆力,而她完全是不感兴趣,平时也只是早读抽个十来分钟背背。
“粗心?”老妈冷笑了一声,“又是这句话。”
然后她顿了顿,声音陡然拔高:“数学失了几十分也是粗心失的?”
阮阮张了张口,听见张艳刺耳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以及在愤怒下不自觉重重拍着桌面的声音:
“没有努力学就说没有努力,扯那么多理由!我说过很多遍了,付出才有回报,高付出高回报,你数学考的差这么完全就是没用心思!但凡你多花点时间在上面,不混日子,也不至于一直考第二!”
她顿了顿,自己好像还真是万年老二。
又不免轻笑一声。
老妈的情绪像是一支节奏慢慢激烈的歌,节节高升的节奏随着她的一声笑,在演奏者激昂舞动的指尖重重划过琴键后,在最高音处爆发出来——
突然一个物体劈头朝她脸上飞过来,因为距离极近的原因,她甚至都没来得及偏头躲,只能下意识地闭起眼。人在受到惊吓时心率会陡然加快,脑子因为血压下降、大脑供血不足而一片空白,这种情况下听觉却相对敏感。
阮阮听见似乎是书本之类被扔在在半空中的哗啦一声,耳边一阵风声,那个东西就砸在了她的侧脸上,然后在脖子上擦过,一两秒后一阵刺痛才传上来,接着“啪”的一声东西落下去,砸在脚边。
她睁开眼看见老妈的空空两手,才发现扔过来的是那个用来记录成绩的笔记本。
为了方便随时查阅,她用的是一个a5大小的活页本,硬塑料的外壳,中间有突出的金属活页扣。
刚刚脖子上的刺痛大概就是被尖锐的硬塑料外壳拐角划到了,现在感觉那块皮肤都火辣辣的一片。
老妈呵斥道:“不知道你怎么有脸笑!”
阮阮抿着唇垂眼,颈侧那难以让人忽视的疼痛正突突地跳着传入神经,刺激着她的眼眶。
“你去跪着反省吧!看看你什么态度!”
阮阮默不作声地捡起笔记本,双膝点地,在客厅中间跪着。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她听着老妈收拾碗筷,然后进厨房洗刷,再到卫生间洗手,从她面前经过,径直走入房间,把门关出重响。
她的内心没什么波澜,这些事情几乎每次在她考完试成绩出来后都会上演一遍,一切的反驳与叛逆都会迎来更重的打压,逆来顺受已经成了她的常态。
但并不是她最深处的性子。
儿时在村里疯跑,爬上树摘过桑葚知了,下水摸过小鱼小虾,她本质里带着冲破束缚的野性。她同样像只海绵,随着容器形状的变化而变化,因为她懂得只有顺着压力的方向梳毛才不会受伤。
所以她很能忍。
忍住,终有一天会逃离这深渊。
等下午上课的时间到了她才起身,到卫生间洗了把脸。将衣领往下拉了拉,露出一条边缘微微肿胀的痕迹,没流血,但表皮下的毛细血管破裂,在侧颈上留下一条将近十公分的红紫色血痕来。
她把衣服拉上去,但还是盖不住。
端详半晌后才叹了口气背起书包,抓起钥匙推开门。
“砰——!”
那些冷漠、压抑、暴力和愤怒都留在这里吧!数学、历史还是什么乱七八糟的笔记本,一切的一切都见鬼去吧!
她压着胸口郁结的那口气,表情带着忍耐的冷静,面无表情地出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