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切磋
魏梓清的笔尖经过标着“800字”提示的那行，在下边两行的一个作文格子里落下最后一个句号。
这个位置的字数不多不少，再往下写就得给人一种满篇的水分都要溢出来的感觉，写少了又扣分，就像现在这样，凤头猪肚豹尾一应俱全，能让改卷老师挑不出来刺的状态最好。
他抬头看了眼时间，竟然还剩了将近二十分钟。视线下移，落在阮阮身上，有束阳光停在她的脊背上，在校服上圈出一小块光。她正安静地坐着，似乎是写完了正在检查，时不时把卷子翻个面。
他又在前边扫了一圈，几乎都在埋头写最后的作文，手里的笔都快抡飞了。搁以前的话，他估计也是其中一员。
上回作文课，语文老师拿着他从开学写的几篇作文做了比较，夸了他能有大半节课——“语言越来越优美了，句子越来越高级了……上次自习课我看魏梓清同学捧着本书看得认真，我一看是中国文坛上一位德高望重的老前辈的文章——可见魏梓清同学的文学底蕴，乃是可塑之才，进步之大之快让人称奇！”
魏梓清抵着头舔着嘴角笑了笑，那书是阮阮借给他的。从暑假开始，他已经跟着她读了好几本书，除了作文，他的阅读速度也快了不少。
许熙晨之前怎么说来着——看书对魏梓清来说比吃屎还难，难到什么程度呢——在吃屎和看书之间还会犹豫一下。
……操，魏梓清想到这在心里骂了句。
虽然许熙晨这句话挺贱，但初中时，语文老师就说他的作文虽然结构没问题，但文章缺少“灵气”，语言太过寡淡，原因还是归结于他不看书，肚子里“墨水”太少。
作为三门主课的一大巨头，他的语文成绩算不上拔尖，气得语文老师没少给他说“短板效应”。只不过他的长板有些过长，理科几门的分能把别人甩七八条街，别人抄近道也追不上的那种，短板也还能凑合看，他倒也没有花太多心思在语文这门课上边。
昨天看到英语试卷上的一堆叉号时他还吓了一跳，他刚把语文这个短板拔起来，那边英语那块板就缩下去了。
魏梓清在心里叹了口气，南中里绝对不缺各科水平均衡的学霸，被超越的危机感让他有些心慌。
他把试卷从头检查了一遍，考试结束的铃声刚好响起。
男老师从第一排开始往后收试卷，女老师站在讲台上说：“大家现在停笔，坐着不要动，等我把试卷整理好，确认好人数再离开。”
阮阮把试卷和答题卡放在桌角，偏头往外面看去。由于她往后靠，那小块阳光就落在了她的脸上。
暖白的光带着温度描摹出她的侧脸轮廓，脸上的绒毛根根分明，光在一扇垂下的睫毛上镀上冷荧的光，额前的碎发落了几缕下来。阮阮并不是甜美的那一类长相，相反还有点不食烟火的文气，侧脸的线条就能看出来她的五官极其标准，在阳光下像是一副精美无瑕的陶瓷作品。
乌黑的瞳孔就像是一点不掺任何装饰色彩的墨，很多时候都是波澜不惊的，被垂着的眼皮遮住。但有时会被一抹笑意点化，温和就从那弯起的眼睛里流露出来——
“我刚刚想起来，昨晚花姐让我们有空去她店里，我说这两天有考试……考完试你有空么？”
监考老师已经收完卷子出去了，僵坐了两个多小时的人纷纷起身，该上厕所的上厕所，该活动的活动，下边还有一场考试。
阮阮转过身来看着他，手指扶着椅背，笑着问他。
“啊……”
魏梓清正盯着她出神，她转过来倒有些让他心虚地闪躲了两下视线，下意识应了一声，片刻后才说：“有空的。”
阮阮点了点头。
“花姐有说是什么事情么？”
“让我们去品茶。”阮阮看着他，想起花姐的话有些发笑，“说是研发出了新产品——康乃馨加金盏花什么的搁一块泡。”
魏梓清笑了笑：“不知道还以为搞什么研究呢。”
“是。”她点了点头，“花姐说想把她‘研发’出的花茶产品推向世界。”
他笑了半晌，说：“推向我们两个都挺费劲的了。”
顿了顿又说：“那就明天，正好下午考完了去？”
“好。”
下边一场是物理，上午时间短，都是一门主科搭配一门小科考，考完了都已经过了12点。
魏梓清一出12班，就看见许熙晨正在走廊底下等他。看他出来直接三步并作两步蹿了过来，刚想举起胳膊挂他身上，又想起来上次没注意搂了他一下肩膀就被抽了好几下，还是没作死，毫无形象地冲他哀嚎：“亲哥啊，我物理完了哥，最后一道大题没做出来！哥啊！”
阮阮抿着唇峰笑了笑：“那我先走了，你……安慰安慰他吧。”
“嗯。”魏梓清低头看着她，“路上慢点。”
阮阮点头，看了眼闭着眼哭得真切的许熙晨，又笑了笑。
“鬼嚎什么。”魏梓清看着阮阮走进了人群，收回视线时发现路过的不少人正在往这看，“不嫌丢人？”
“无所谓了无所谓了……”他一脸生无可恋，“我成绩还没垫过底啊，这回肯定完了……”
“得了你，光打雷不下雨，不才刚考两门么。”魏梓清叹了口气，还是决定勉为其难地“安慰安慰”他，“这次试卷有难度，我最后一问的答案也不确定。”
“……你。”许熙晨盯着他叹了口气，“你他妈的还做出来了，错个答案顶多扣一两分，我是一问都没做出来，别搁这给我添堵了……”
他又长叹一口气：“算了，道不同不相为谋，张轩肯定懂我的心情。”
“哎轩哥——”许熙晨眼睛很尖地捕捉到了正在下楼梯的张轩，旁边跟着他女朋友。
“哎——”
两人跟对山歌似的隔着几节楼梯一呼一应。
“物理考的怎么样？难不难！”许熙晨冲他喊。
“什么——？”张轩跟没听清似的，两步走到底下。
“我说你物理考的怎么样？”
张轩露出森白的牙一笑：“你可问错人了，我物理是所有科目里边最好的，这点自信我还是有的，除了最后一题的后边两问，其他我……”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许熙晨伸出的一只颤颤巍巍的手打断了，另一只手捂着心口，差点吐出一口老血：“行了行了行了……跟你女朋友玩去吧。”
“得嘞您。”
张轩带着蘑菇头女友很圆润地走了。
“哥，我亲哥。”他转头看着魏梓清，“你后边可得给我补补课啊，我的智商已经开发到极致了，这物理才刚开始我就不行了……”
“不是说开发到极致了么。”魏梓清抬脚往前走，“我能有什么办法？”
“……你就把你脑子里的知识往我脑子里硬塞就行了。”许熙晨跟上他的脚步，用手指点了点自己的脑子，又指了指他的，“我要被物理杀死了……”
“唉——”魏梓清叹了口气，“那你别打篮球了，空出来的时间教你。”
“……”
冉冉升起的篮球新星沉默了。
阮阮回到家里，比她放学早的阮烁已经吃好饭了，正坐在沙发上看着电视。老妈知道她今天考试回来的晚，就把菜留了点在锅里。
她上了个厕所，洗了手，到客厅的茶几上抽了张纸擦手，站着蹭了一会电视看。
“吃饭了。”老妈把饭菜摆上桌。
阮阮应了一声，把吸水湿软的纸巾团成团扔进垃圾桶里。
纸巾以一道弧线，“啪”的一声落进垃圾桶里，老妈的声音应声响起。
“跟你说多少遍了——用毛巾擦手用毛巾擦手，就是不听，现成的擦手毛巾挂在那，你非得抽张纸，浪不浪费……”
阮阮顿了顿，想说擦手毛巾上残留了水和细菌，再用毛巾擦手不就把细菌再擦回手上，手不就白洗了么。
她看着老妈固执的表情，还是叹口气说了声“知道了”。
张艳坐在阮阮的对面，用审视的眼光打量着她，看着这个被自己教育的吃饭时背要挺直，手要端着碗，不能用嘴去够食物而是用筷子把饭送到嘴边，小口小口吃不吧唧嘴的女儿，眉头稍稍松开几分：“今天的考试怎么样？”
阮阮把嘴里的饭嚼碎咽干净了才开口：“还行吧。”
“什么叫还行吧——”老妈不满地又蹙起眉头，“你每回都这么说，也没见成绩怎么行。”
“没有什么不会的题目。”阮阮垂着眼说了句。
老妈哼出一声鼻音，盯着她：“等成绩出来了再说这话。”
她又坐了会才起身，坐到沙发上跟阮烁一块看电视，说笑声时不时传过来。
阮阮把碗筷放下了，盯着碗里还剩的一小块米饭，她却吃不下了。
但是浪费是不允许的，她顿了顿，还是逼着自己把米饭吃干净了，起身在厨房和餐桌间一个来回把桌子收拾了，回屋把门关上。
“噔”的一声轻响，隔绝了旁人的目光，阮阮靠着门往下滑，最终脱力坐在地上，抱着膝盖，脑门在膝头上磕了磕，感觉自己十分疲惫，想要把所有力气都丢掉陷到地底下去。
熟悉的压抑感如同潮水把她包裹住往下拖，她是个不会游泳的人，盲目的挣扎让她越沉越快，喘息声也成了徒劳的自救，甚至加快窒息的速度，最终沉在了海底。
“丫头啊，太累了的话就不考大学了，奶奶想让你快快乐乐的……”
一句轻唤在耳边响起，阮阮睁开眼睛，仰头靠在门上。
可是奶奶，不考大学的话我怎么快乐呢……
她叹了口气，站起身来拎起地上的书包，把政治书捞出来，书上的笔记密密麻麻，她轻轻翻过的一页，就可能是试卷上的一个题目。
这场考试持续了两天，最后一场生物考试结束，铃声响起来，阮阮呼出一口气，事实上，她感觉身边很多人在试卷交上去的一瞬间都呼出了一口气。
然后就是一身轻松。
呼出的气似乎吹成个庞大的热气球，所有的紧张和这两天不停转的疲惫都被这热气球暂时拽走了。
她没忘记今天要去花姐那品茶的事儿，品茶……她笑了笑，觉得这两个字放在她这个十几年都喝的白开水和偶尔可乐的人身上有点滑稽。
花姐好像总是对她有种莫名的信任，上回她在她的店里出于礼貌夸赞一束花的造型和颜色很有层次，后来她再路过时，就看见那束花就被供着，摆在了在门口一眼就能看见的地方。
这种信任，大概就如花姐所说的，归结于眼缘。
她和魏梓清一块往12班后门走，刚出去就看见许熙晨抱着个篮球站着。
“你是飞下来的么？”魏梓清看着他，有些无奈。
“哎，监考老师收卷早，我考前就把篮球拿着了，铃声一响我就抱着下来了——你别说，我比飞还快。”
魏梓清叹了口气：“有事，你自己打去吧。”
许熙晨愣了愣：“不是，什么事啊——”
他视线越过他，看向了身后的阮阮：“哟，阮阮，去看我们打球去不。”
“啊。”阮阮没反应过来，脑子里还没想到怎么回答。
魏梓清“啧”了一声，还没来得及说什么，许熙晨就跟抢拍似的：“走走走，阮阮都说去了，这么长时间都没打了，骨头都老了。”
他听了这话挑着眉往身后看，刚才阮阮还没来得及做出什么反应，一脸无辜。
她瞥了眼站在魏梓清后边双手合十疯狂求她的许熙晨，对魏梓清笑了笑：“时间还早，去玩会吧。”
魏梓清又转回来，看着又恢复原样，一脸“你看我就说吧”表情的许熙晨：“行吧，就玩一会。”
“得嘞得嘞。”许熙晨往球场走，“张轩那几个已经去球场那了啊，万事俱备万事俱备。”
今天是周五，只有高一学生考试，考完就可以走了，其他年级的还得上完下边的课才能放学。
现在正是下午的大课间，球场上还挺多人，有不少人围在篮球场边看球，人群里时不时爆发出几声喝彩或是倒喝，魏梓清偏头看阮阮的反应。
察觉到他的视线，她抬起头对他笑笑，面上的表情很轻松。似乎从上次的倾诉，她走在他的旁边时已经开始适应这些目光。
阮阮弯着唇低头，秋风卷起落叶，碎发在额前晃荡，瞳孔盛着秋阳橙黄的光，像是旧时光深处释怀的缱绻。
张轩几个人已经在一个篮球架下边等着了，老远就看见魏梓清旁边跟着个女生，已经讨论了半晌了。
“哟，旁边内谁。”李志把手搭在眼睛上边瞭望，“清哥女朋友？”
上回他因为搬书的事情在背后嚷了魏梓清两句，但后来看见他拉来了小推车，心里也是挺服他的，但表面还是跟刺一样经常用话扎他。后来几回在球场上遇见了，魏梓清指着他说：“三个球，盖了你就把嘴闭上。”
被虐的体无完肤之后他就心甘情愿地喊了魏梓清一声“清哥”。
“够漂亮嘿。”另一个男生说，然后用胳膊肘捣了捣张轩，“是不是啊张轩？之前怎么没听说过？”
“我怎么知道。”
张轩眯着眼看，早就认出了是阮阮，军训那会一块去吃了烧烤他就看出来魏梓清对待她的不同，但这会他不敢乱说话。
“我去，清哥这笑的，真痴啊。”李志嘿嘿地笑起来，不知道自己就是个痴汉形象。
走进了几个男生才发现这个女生有点熟悉——
“这不8班那个……”男生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李志抢了过去，
“升旗手么这不是。”李志想起来穿着旗手服装的阮阮，啧了一声，“清哥眼光真不错啊。”
“两人怎么离那么远，不会还在追吧，”另一个瘦高个男生说，“不像张轩跟他女朋友，每次走路跟长一块似的。”
几个人都笑了起来，张轩瞪了他一会也没忍住跟着一块笑：“我去你妈的一群单身狗……”
许熙晨把球冲他们几个扔过来：“笑什么呢，讲给哥们听听。”
李志瞥了眼还在后边走着的魏梓清，上前搂着许熙晨，一边压在他身上一边把他往下坠：“旁边那个美女旗手同学是不是清哥女朋友啊？”
许熙晨眼睛一瞪，刚想说“魏梓清他也配”，又突然顿住了。
电光石火间脑子里闪过几张画面——每次国旗队训练完回来都跟做了春梦似的、自习课经常晚归以及一下课就跑的魏梓清，把将要脱口而出的话咽回去，仔细想了想。
他已经适应了魏梓清身边有阮阮的场景，几个人还一块吃过饭，就跟朋友似的，很久之前张轩也这么问他一次，他当时非常笃定不可能。从小学就有女生追魏梓清，但他就跟眼睛瞎了似的没有丝毫反应，对待所有女生都是不咸不淡的同学之间的相处，有时干脆连理都不理。
这会他突然发现魏梓清和阮阮之间已经超越了同学的关系，从中考完到现在，好几个月的时间，出场频率都快赶上他了——
魏梓清正低头跟阮阮说些什么，然后把书包往边上一放，礼貌性地冲张轩女朋友一点头，朝他们这边走过来。
许熙晨感觉自己“青梅竹马”的地位岌岌可危，还没上小学就在一块玩支撑起来的对魏梓清的了解都快直降到跟李志一群人的水平一齐了。
他叹了口气，平时对他的关注还是太少了。
“就五个人？”魏梓清走过来，看着他们说。
“啊。”许熙晨收起满腹狐疑，看着他，“考完试都回去了，不乐意来，这来的都铁哥们啊，别不给面子。”
“怎么打？”
“就还跟以前一样随便玩玩呗，你投完我投，我投完他投……”
魏梓清啧了一声，拧着眉头：“都多久没正经打一把了……”
他话说到一半，就被旁边一道声音截胡了。
还贱兮兮的。
魏梓清还没看见发出这个声音的人，就想一拳抡过去了。
“哟这不老大吗，想打正经比赛啊？跟我打呗。”
魏梓清转过去，跟一个大眼睛尖脸跟螳螂似的男生对上了眼睛。
一些不太愉快的记忆浮现出来。
妈的是那个螳螂精。
这都一两个月了，从短袖到长袖外套，这个人还是瘦的跟竹节似的。
魏梓清眯着眼磨了磨后槽牙，跟许熙晨和张轩几个人交换了个眼神。
“行啊。”魏梓清盯着他，笑得邪气，“输了叫爸爸。”
“我操|你妈！”螳螂精指着他骂了一声，“你算什么东西。”
魏梓清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半晌后突然笑了笑：“算老大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