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倾诉
阮阮挑了挑眉,朝刘婷看了过去。
她绞着手指,脸色在昏暗的楼梯间里看的不太清,声音嗫喏:“我……我误会你了……”
“嗯?”阮阮有些意外地看着她,这是没找到证据么?
还是受人所迫?
毕竟这个道歉来的突然,也很艰难,磕磕绊绊的跟后边有人拿枪抵着她似的。
她不能确定这个一句话不对头就暴起的女生是什么想法,没说什么,站着等刘婷的下一句。
刘婷抬起眼看了她一眼,眼睛里的水光反射了不远处教室里的灯光,随后那抹水光快速地略过她,朝魏梓清那看了一眼,继而被垂下的眼皮遮住。
动作很快,但这样带着光的视线移动在昏暗的楼道里很明显。
魏梓清姿势慵懒地靠在阮阮身后的楼梯扶手上,半垂着头,眼神一点没分给她,仿佛面前的事情与他毫无关系,他只是个路人。眼睛只是盯着阮阮的背影,一半的脸被融在黑暗里。
刘婷清了清嗓子,把事情交代了一遍:“快递送错了地儿了……今天中午才打电话给我……”
她停顿了下,又朝阮阮的身后看了一眼才开口:“对不起,我早上太急了,没弄清事情经过。”
“嗯。”阮阮看着她,“班里的其他人知道么?”
“……我会跟他们解释。”
阮阮“嗯”一声,说:“还有么?”
刘婷摇了摇头,又说了声对不起,转身跑了上楼。
随着她离开的脚步,阮阮觉得这件事应该就过了……
过了吧?
就一天的时间,几小时前这人还在跟她叫嚣,这道歉来的也太快了。
她有些犹豫地转身,跟魏梓清对上了视线。刚刚刘婷跑上去时,踩亮了声控灯。
东楼梯的声控灯这两天都不太正常,不知哪里的线路出了问题,忽明忽暗的,最近晚上也没人愿意走这边。
她想起刚刚刘婷看了魏梓清好几眼,让她有些奇怪。像她这样好面子的人,毕竟早上还要“找个地方解决问题”,刚刚竟然没在意他的存在。
她在心里想了片刻,还是有些奇怪。
声控灯因为片刻的安静又灭了,阮阮笑了笑:“没想到她会跟我道歉。”
“嗯?”魏梓清的声音有些低,似乎掺着黑暗,“为什么没想到?”
“或者说没想到这么快。”阮阮的表情看不太清,声音很轻,“之前都没人跟我道歉……”
“之前?”魏梓清问。
“嗯。”阮阮因为脑子里浮现出的一种可能而心脏发软,他沉稳的声音引着她向他倾诉。
告诉他她有多想要这样一个道歉。
“之前跟你说过我是四年级时转学来到县里的么。”她听见魏梓清应了一声,接着往下说,“因为转校的时间比较特殊吧,每个人都已经有自己的小圈子,新的班级我很难……融进去。”
“啊。”
魏梓清感觉自己的嗓子有些发哽,清了清嗓子才发出声音,想起来她似乎说过她的弟弟比她小了两岁。如果要转为什么不在弟弟上小学时一块转,或者等小学上完了再来县里上初中,要选四年级这么个不前不后的时间点……
他问:“为什么是在这个时间?”
“……那年发生了点事情。”阮阮沉默了一会才开口,“一些不好的事情……我妈很早就想让我来城里,觉得跟着爷爷奶奶不方便,但是我不想过来。发生那件事情后,我就同意转学了。”
同意转学之后,却因为学籍和各种问题,拖了一两个星期找了很多关系才办妥。那天下着很大的雨,阮阮正在房檐下看雨点连成线狠狠砸向地面,迸起的水溅到脚边也没反应。
奶奶在屋里接起老妈的电话,转学手续已经办好了,催着她把阮阮送过去。
但雨实在太大,村里的路两旁到处都是高大的杨树,杨树叶在风雨中剧烈摇晃,天空很阴沉。
奶奶想第二天雨停了再送阮阮去车站,她耳朵不太好,电话开着免提,阮阮在门外头能听清老妈的声音:“明天就要到学校上课了,来不及!我她爸费了多大劲,求了多少人才办好!”
这么大的雨,她不想去县里的话就要脱口而出。
但奶奶没说什么,冒着大暴雨蹬着三轮,把阮阮送到街上的车站。村里都是泥路,下了雨就跟一地浆糊一样,奶奶的喘息声在雨里很清晰。她仍记得奶奶披着宽大的雨衣站在车门里,满脸的水迹,却抬起手把她的脸擦干净,笑得慈祥:“丫头啊,好好学习,上个好大学,奶奶就放心了。”
那是她最后一次感受奶奶手心的温度。
她一直都不敢去回忆那最后的细节,如果不是她同意在那时转学,奶奶就不会在那样的雨天在回去的路上被狂风刮断的树干砸中,在泥泞的路上被碗口粗的树干压了一夜才被发现。
阮阮颤着呼吸握紧手指。
魏梓清愣了愣,没有继续追问是什么事情,阮阮说是不好的事情,他就不会去深挖到底,谁都不想让本就千疮百孔的心底再扎上一颗刺。
阮阮继续说:“我那段时间很不适应,因为没有认识的人,我每天干什么都一个人。可能是看我太孤僻了吧……”
她顿了顿,很轻地笑了下,不知道是自嘲还是因为想起往事的无奈,听得魏梓清心里不是滋味。
他朝前走了一步,声音发紧:“不孤僻,一个人也很好。”
阮阮被这句话震得说不出话来,半晌才笑笑说:“啊……可是那时一个人在别人的眼里是另类。有一天有个女生的钱丢了,一口咬定说是我拿的,但我连她名字都不知道,当时整个班里的人都站在她那边,因为我是‘另类’……后来不知道她在哪里找到的,没有解释也没有道歉,后来就不了了之了。”
“那你……”魏梓清想问为什么不告诉老师或者家长,话没出口就反应过来这样的小事大多数老师都不会管,就算是管了让女生不情不愿地道了歉。
然后呢?
治标不治本,女生就会拉结小圈子,孤立甚至是霸凌,她的日子就更难过。
“我真的不知道那样半大的人能那么坏,之后只要有人丢了东西……”阮阮低着头,声音很轻地叙述着,“都会以为是我,每次只要有人把视线放在我的身上,我就知道,我又要遭殃了……”
魏梓清沉默着,被她的情绪传染,脑子里想了很多,很乱。
她对别人目光敏感的躲避、总是一个人走、她的淡漠、冷静……或许都是保护自己的一种方式,她把自己包裹的很好,把所有人都隔挡在外。
还有初一报到那天她漆黑沾着水汽没有情绪的眸子……
那年阮阮不过十来岁,发生了这样一连串的事情,她唯一的发泄方式只有哭泣。
就像现在一样,在黑暗里把哽咽堵在喉间,为了控制不住发颤的身形而攥紧拳头,指尖嵌进掌心的肉里,任由眼泪流出来。
下面一节自习就要开始了,这副样子太狼狈,阮阮想抬起手把眼泪擦干。
魏梓清却突然又往前走了一步,阮阮感觉他温热的气息靠近,心里一阵悸动。
他握住她的手臂,挡住她要抬起的手。
在黑暗中,他的手指背面很精准地轻轻蹭在她的眼下,接住了一滴夺眶而出的泪。
她穿着校服短袖,他的掌心很热,没有握紧,若有若无地触在皮肤上,阮阮被烫的呼吸一窒,心尖同样被烫的还有魏梓清。
面前的少女无声地流泪,在手指触碰到她后,屈起了手指的掌心又接连落了好几滴滚烫的泪,片刻后转而变凉。
“阮阮。”他喊她,语气里的感情复杂,心疼、难过还有愤怒,他感觉自己的心都在发抖。
面前的人“嗯”了一声。
他叹了口气,手掌覆上她的脸颊,用指腹把她的眼泪抹干净了,声音低哑:“别哭了,都过去了,嗯?”
魏梓清在昏沉的楼梯间里盯着她的眼睛,眼里的情绪翻涌,像是一场浩荡而来的海啸。
过不去也没关系,我会陪着你。
“嗯。”阮阮轻声重复道,“都过去了。有人给我道歉了,都过去了。”
那些时间难以治愈的伤留在身上,总会有某个在晴日朗朗的天气出现的人,用那阳光般的笑容给予你直视伤痕的勇气,让你觉得那鲜血淋漓也不过如此。
那个词什么来着——治愈系笑容。
之前在他脸上看到的笑容,以及现在那只放在脸侧的手,都很治愈。
只是伤太深太久,怎么样都在那,最后结了疤,才能成为你的盔甲。
她闭了闭眼,睫毛扫在他的指尖,魏梓清被痒得轻轻笑了声:“陪我去趟洗手间?”
阮阮睁开眼,他的脸在黑暗中看不清,蹭着他的手心点了点头,心跳的很快。
说是陪他去洗手间,魏梓清却没进去,只是立在门口,等着在洗手池前洗脸的阮阮。
这会自习大概已经开始了,路上一个人也没有,倒是教学楼那里灯光明亮。
他突然生出一种很遥远的感觉,远方楼里在奋笔疾书的无数的人都不知道那昏暗的楼道里发生了什么,旁边小区里万家亮起的灯火也不知道,不知道他第一次听阮阮说这么多话,也不知道他第一次为一个人生怎样复杂的情绪。
那个向他诉说的少女甚至也不知道,只有他自己知道。
他低头在昏暗的灯光下盯着自己的手掌,阮阮的脸很小很瘦,他轻易就覆盖住了,带着温度的皮肤在手上留下柔软的触感。
阮阮。
他仰着头轻声呢喃了一声,然后又扯着嘴角笑了笑。
啊……半晌他又叹了口气。
“走吧。”阮阮出来了,脸上湿漉漉的,睫毛上挂着水汽,几缕发丝被水打湿,凌乱地贴在额头和脸侧,这个样子倒多了几分柔和。
魏梓清看了她几眼,递过去一张手帕纸,擦干净后就跟平时没什么区别了。
又是那个高冷的阮阮。
不不不,是那个在别人面前高冷的阮阮。
回到7班时,刘川正在讲台前边开小班会,他特喜欢在自习课来说两句,什么安全问题啦,卫生问题啦,吃饭睡觉打豆豆啦巴拉巴拉巴拉……天天来,跟看幼儿园的小朋友似的反复强调。
他看见魏梓清进来时停顿了下,冲他点了点头。
许熙晨正百无聊赖地撑着颧骨,刘川说话时不让写题,只能这么愣着听着他嚼着那几句唠叨。
看见魏梓清回来了才坐直身子,身子斜过去,问他:“今天怎么训练得那么晚?”
“嗯,有事耽搁了一会。”魏梓清低头喝了口水,看了眼刘川,问他,“他说什么呢?”
“跟昨天说的一样,说了卫生问题,还是说我们班的卫生区又没打扫干净,一个字没变。”
魏梓清啧声,说:“什么时候能更新一下词库啊,耳朵都出茧了。”
许熙晨盯着他,“嘶”了一声:“你今儿心情不错啊?”
他撩起眼皮看了他一眼,带了点笑意:“怎么看出来的?”
“上午跟你说话你能恨不得把我拉过来打一顿,就是,看起来就很烦躁,那种感觉你懂吧?”
他挑着眉,说:“我现在也能把你拉过来打一顿信不信。”
“不信。”许熙晨盯了他半天揣摩他实施这句话的可能性,看着他舒展的眉眼说,“你现在正在笑知不知道?”
“啊。”魏梓清清了清嗓子,面无表情地把脸转过去了。
刘川已经絮叨到了注意饮食方面,他听着坚持半晌后还是没忍住低头笑了起来,看得许熙晨莫名其妙,骂了句“神经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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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邵老师和每个旗手的共同努力下,很幸运地没有出现意外。在新的星期一,新的国旗队迈着新的步伐,站在众多班级的最后面等着进场。
阮阮站在魏梓清的侧后方,离他就半个手臂的距离。
国旗队穿着统一的旗手服装,军绿色的。其他男生她看不出有什么突出的地方,倒是这身衣服穿在他身上就像是专门为他定制的一般。
他站得笔直,在阳光下跟棵松树似的。领口处露出里边穿着的白衬衣,胸前和袖口都有亮黄色的麦穗装饰,整个人多了几分明皓,宽肩顶着肩牌上,上边的金属徽章在阳光下晃出金色的光。束腰勒得窄腰的线条更加明显,整个人精明又有力量。
他戴着白手套,修长的手指抓着旗杆,隔着一层布料却依然能看见分明的骨节。
阮阮盯着不由自主地就想起了那天晚上,他用手指为她擦眼泪的场景。
那天过后,她一看见他就觉得有些尴尬,那难以名状的、在黑暗中漂浮不定的纤细的情愫,让她想要靠近却又止步不前。
到底是被什么困住了,她知道,但现在还是缺少点勇气面对。
很多年了,也许就差临门一脚了,但还是少了最后一步。
什么时候能跨过去,她不知道。
“升国旗,奏国歌,升旗仪式现在开始!”
伴随着广播里的一声口令,阮阮丢掉脑子里的想法,跟着魏梓清往前走。
在所有班级的注视下往前走,走到旗台前,迈上台阶,从魏梓清的手里接过国旗,和夏琳琳扣上挂扣,盯着魏梓清把旗子理好攥在手里,再到第一声节奏响起松开的一刹那,像是一个提示,她开始拉动旗绳。
也许是刚刚把唯一的想法丢掉了,整个过程,她都觉得自己的脑子里空白一片,没找回来一点思考,只能跟着魏梓清的动作而动作。
台底下几千双眼睛,仿佛都在盯着她,她根据节奏缓缓拉动旗绳,手套有点滑,她用了点力。
余光里的少年明亮却不刺眼,就这么坚定地立着。
等到升旗仪式结束后,她跟着队伍去综合楼的更衣室里换衣服,在路上遇到老杨时,她盯着老杨说“我们8班以你为豪”而不断开合的口型,自己的脑子里才稍微转了转——感谢默契。
她把服装放进储物柜里,出了更衣室,看见魏梓清正靠着墙盯着脚尖,换上校服的他也一样引人注目。
听见她出来才抬起头,看着她问:“紧张么?阮阮。”
“……啊。”阮阮揉了揉鼻子,有点不好意思,“有点。”
魏梓清轻笑了声:“我也很紧张。”
阮阮抬头看他,挑着眉,有些意外。刚刚他的动作一直都很顺畅,连卡壳都没有,没想到他也紧张。
“看不出来啊。”她笑着,“我刚刚一直都是跟着你走的。”
“啊。”魏梓清愣了愣也笑,“还好我没出错啊,不然一错错一对了。”
阮阮想了想那场景,几千口人盯着错了一样的两人……太丢人现眼了。
“但我估计其他人也跟着你,毕竟多少都有点紧张,全错了就等于没错。”
魏梓清撑着墙笑了半天,舔了舔唇角然后看向她:“阮阮,我发现你的逻辑很强啊。”
她清了清嗓子,耳尖有点红:“膜拜吧。”
回到班级时,杨恬正在跟前边的女生说话,大笑着差点仰翻到后边去,阮阮过去时伸手接了她一把。
“哎我去。”杨恬吓了一跳,“差点摔了。”
看见是阮阮,起身让了让位置,让她进来后紧跟着坐下来,一脸激动地看着她:“阮阮!你知不知道你刚刚升旗时有多帅!”
阮阮挑着眉笑:“帅?”
杨恬被那道笑容晃得愣了愣,才纠正刚才的话:“又美又飒!你不知道多少男生看你看得眼睛都直了。”
……阮阮无语了半晌才说:“我确实不知道。”
“你也不需要知道!”不知道杨恬想到了什么,声音又高了一个度,脸上的红晕跟喝醉了似的,“你只需要知道你跟魏梓清在台上边多耀眼!”
“啊……”
杨恬没管阮阮什么反应,只说自己的:“魏梓清那身板那颜值,刷刷往那一站,我都看不见阳光了。”
阮阮听她的话乐了半天,在心里赞同她的话。
她还没完:“那旗抛的……啧啧,还有你俩的配合!那叫一个璧合珠联!”
“啊。”
璧合珠联,挺高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