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出头
“我信。”
这两个字带着坚定，像是一锤定音的讯号，在充盈着怀疑与猜忌的法庭上，他加上了最有分量的一只砝码，对决的天平不可逆转地倾斜。
阮阮无需自证清白的辩论，就已经赢了。
她甚至被那锤的余音震的久久发愣，不知道该做出什么反应。
良久她才问：“为什么信我？”
魏梓清笑了笑：“不是每个人撒谎都能理直气壮的。”
刘婷不就是么，理也直气也壮，比她这个受害人还像受害人。真的倒想不通了，为什么南中的学霸也有这种路子的？
给人一种学习好但品行差的反差感，就像知道了一个老实巴交的农民也会偷奸耍滑的失望。
她看着魏梓清的眼睛，很认真地说了句“谢谢”。
他摇了摇头，往前走了一步，阮阮周围的光线因为他的靠近暗了暗，他的声音清晰地响在耳边：“你这样好，大家都会相信你。”
阮阮抬头看着他，脸上逐渐浮现出一抹悲伤的情绪。一滴泪在脸上闪过晶莹的光，他甚至都没看清，那滴泪就被阮阮细白的手指抹开。
再一眨眼，她就恢复了平时的表情，要不是眨动时睫毛上的水汽在阳光下很明显，魏梓清都要觉得刚刚那一幕是他的错觉。
阮阮匆匆留下一句“要上课了，我先回去了”就从他面前走过去，回了班级。
魏梓清的心脏发紧，收回视线盯着手里的那本书，看起来已经很旧了，书角微微泛起褶皱，像是皮肤上的脉络。一看就是被翻阅了很多遍留下的痕迹，但书很干净整齐。
阮阮这个人就像是这样一本书，你与她接触的越多，就能看到她并不是一面单纯的镜子，你越往后翻，故事情节了解的越多，就越能看到中间藏着的多面棱镜，反射出她的很多面来。
每一面他都喜欢。
他很庆幸自己来找她说了这些话，她表现出的从前没有的情绪，并没有表面看起来那么坚强。
继看出来她不适应那些目光，好像又把她翻了一页。
魏梓清转身往7班后门走，这本书他要从第一页开始，一个字一个字往下读。
“那个是魏梓清吗？是他吧！”
阮阮刚一坐下来，杨恬就凑过来问，语气从疑问变成肯定。尽管她戴着口罩，但阮阮还是在她的眼里看到了惊讶和八卦。
“是。”阮阮看着她笑了笑。
“！”杨恬更激动了，“妈的他好帅啊，他的鼻子是不是真的？怎么那么挺？”
颜狗发出异于常人的疑问。
“……”阮阮顿了顿，有些无语，“应该是真的吧，妈生鼻就是牛。”
杨恬乐了半天，又叹了一声：“我操，真帅啊！”
阮阮看着她觉得有点好笑，这姑娘对颜值好像有种执念。
“你们怎么认识的？”她又问。
“嗯……”阮阮想了想，“初中在一个学校。”
“哟。”杨恬挑着眉，表情揶揄，“老相识啊。”
“啊？”阮阮愣了，两根食指交叉，“初中三年，我俩说了不超过十句话。”
“你俩刚刚可不像不熟的样子啊。”杨斜睨着她，表情一点都不信。
“同学之间的友好相处罢了。”
“可没见你对别个同学这么友好。”
阮阮清了清嗓子，移开目光：“上课了。”
数学老师拿着一沓试卷走进来，往讲台上一拍：“课代表来把卷子发一下，随堂测试啊。”
底下响起一片叹气声，然后是试卷分发时“哗啦哗啦”的一片响声。
下课后数学老师前脚把卷子收齐走了出去，后脚刘婷紧接着朝阮阮走过来。
她看着刘婷执着的表情，知道那事还没完。
第二节课下课是大课间，但这几天温度都挺高，学校取消了跑操，广播里放着情歌，让人一听就觉得青春很疼痛。一整节课因为做题绷着的神经还没来得及松懈一下，刘婷又来了。
“阮阮，你出来一下。”刘婷没有之前那么激动，语气还算平静，站在杨恬的桌子边看她。
“哟，怎么的，要打架啊？”杨恬盯着她，此时她很庆幸自己只是感冒，没危及眼睛，不然真瞪不出来什么气势。
刘婷瞥了她一眼，看着阮阮又重复一遍：“你出来，我们找个地方把事情解决一下。”
这个语气，阮阮真觉得她是想找个没人的角落打一架来解决问题。
她在心里估摸了一下打得过刘婷的可能性，但概率好像挺低。她又估摸了一下刘婷打她的概率，照现在这个情况，概率倒挺高。
“有事情可以在这里说，没什么别人不能听的。”阮阮也看着她。
早上在这么多人面前喊出了八十分贝的劲儿，连隔壁班都来了人围观，怎么这会又要找个地方解决问题了？
刘婷见叫不动她，只好站着瞪她。
“我的快递在你那丢了……”
她的话还没说完，杨恬就打断了她：“等等等，什么叫在阮阮这丢了，没找到懂不懂？就是没有，你得自己去问书店。”
“谁知道是不是她从书店里拿了没告诉我。”刘婷的语气急了起来，盯着两个人。
杨恬也是个暴脾气，站起来想找她理论，被阮阮拉住了。
“拿出证据来，证明是我偷的。”阮阮靠在椅背上看着她，姿势很放松。
刘婷觉得自己虽然站着，但气焰矮了一截，她听了这话愣了愣：“凭什么……”
“如果你拿不出证据证明的话，说明你在污蔑我。”
“行，你等着。”她撂下这句话就转身走了，背影带着逃离的仓皇。
杨恬冲阮阮竖了竖拇指：“大拇哥你值得拥有。”
阮阮笑了笑，虽然刘婷是个难缠的角色，但似乎只会一味认准自己一开始的错误想法，一根筋不懂得拐弯一样，在错误的道上一去不复返了。
阮阮趴下身来，感觉心很累。
但好在有人信她，她走的路还不算黑。
杨恬戳了戳她，阮阮抬头看见老杨正站在前门跟前冲她招手。
阮阮第一个反应就是刘婷去告诉老杨了，她站起身来往他的身后看了看，没有别的人影。
她跟着老杨走到办公室门前，阮阮特地在那棵发财树上瞅了两眼，树根的土上落了好几个烟头。
“这个……上节课我没在办公室，回来了听说班里起了点小矛盾？”
老杨背着手，没明说是谁，但还是找到了阮阮，说明他心里跟明镜似的。
“是，因为一些小事情，刘婷和我发生了点口角。”
“能告诉我是因为什么事吗？”他转头看着阮阮，笑纹很浅。
“能不说么？就是刘婷同学自己对我的一些误会。”阮阮看了他一眼，“我想自己处理。”
“啊……”老杨显然没想到，半晌过后才笑了笑，“行吧，如果有需要就来找老师。”
“嗯。”阮阮应了一声，微微鞠了个躬，“谢谢老师。”
老杨又交代了她两句不要起冲突，有话好好说，必要时可以寻求老师的帮助，看她答应过后才放她走。
魏梓清站在二楼下面的一段楼梯平台上看着阮阮走过去，收回视线抬脚往上走。
“怎么说，中午去我家吃吧？”许熙晨在他耳朵边都念叨了好几遍。
“不去，太麻烦了，我在学校随便吃点就行。”魏梓清仰头灌了口水，润了润因为打了半天球而有些干涸的喉咙。
“不是，又不是不认识，有什么麻烦的。”许熙晨跟在他后边，还在劝他，“魏叔出差不是得好几天才能回来？”
魏梓清回身看他：“食堂饭菜还行，军训时不是吃过一次么。”
“就多加双筷子的事。”他往上跟魏梓清并排走，“总不能这几天都吃食堂吧？你就跟我回家吃呗……”
魏梓清被他扰的烦了，跟张轩一个样，婆婆妈妈的一句话翻来覆去能讲八百遍不带变样，他“啧”了一声，说：“食堂吃完了再去你家吃行了吧？”
许熙晨叹了口气，恶狠狠瞪了他一眼，说：“爱来不来，吃腻不死你！”
说完跟赌气似的抱着球自己往前走。
魏梓清无奈地摇了摇头，走完最后几节台阶上了二楼，转头看了眼办公室方向，跟把脚踩在花盆上俯瞰楼底，膝盖上架着手肘，指点江山大佬姿势的老杨对上了视线。
……
他冲老杨点了点头，路过8班时偏头往里看了眼阮阮，正在跟杨恬说话，看不出来有什么不好的情绪。
放学后，魏梓清没跟着一群住宿生往食堂跑，珊珊赶到时甚至还空出了不少位置。他打了盘饭，加了两个菜坐着吃。
食堂离宿舍区近，吃完后他去了趟那边的卫生间，洗手时才发现校服下摆上不知什么时候蹭了滴油，他用纸擦了两下还是挺明显，只好挤了点洗手液沾着水搓。
旁边就是女洗手间，现在差不多都吃完了饭在午休，没什么人，周围很空旷。
因此一点说话声都异常清晰。
“喂。”这道声音还挺尖，穿透力特强，直接透过女洗手间门口的遮挡帘子传出来。
魏梓清皱了皱眉，有些尴尬地把手里的泡沫冲干净，准备回班级里趴着睡会。
“快递？”那个声音又冒出来两个字，让魏梓清停下了脚步。
接着女生打开公放，男声通过听筒传出来，带着电流声，却字字清晰：“对，快递送错了放我这一两天了啊，来不来拿？我这是书店，不是快递点，不能放啊。”
“送到哪里了啊？”
“先锋书店！”男人粗声粗语的，声音大的跟朝电话吼似的，“不来拿我就处理掉了啊！放我这碍事！”
女生似乎是愣了愣，过了一会才说话：“别别别，我晚上去拿，你帮我留一下。”
那边有点不耐烦了，说：“几点啊？我这七点关门！”
刘婷拿着手机，一边掀开不透光的遮挡帘出来，一边说：“五点半左右。”
那边粗声说了句“知道了”就挂了电话，周围安静下来。
她从手机上抬起头来准备洗手，冷不丁看见洗手台边站着个人，挺高的人影差点没把她吓得把手机吃下去。
在南中不允许带手机的情况下大庭广众拿着手机、快递被寄错了地儿却冤枉阮阮，一连两个把柄都被他抓着了。
魏梓清靠在墙边，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他的卧蚕本来就很明显，此时微眯着眼从上到下看着她时阴影更深些。一般有卧蚕的眼睛总是会给人一种带着笑、亲近好相处的感觉。
但这个时候刘婷竟然觉得这个眼神很压迫，仿佛在说“抓到你了”。
魏梓清她是认识的，毕竟当时军训时四连五连联谊，她们连就在不远处，着实体验了一把帅哥在面前唱情歌的心动。
但这个时候……她只有心慌，摸不透魏梓清的想法。
因为他又看了她一眼后就抬脚离开了，全程一句话也没说，但警告意味很强。
刘婷躺在宿舍的床上辗转难眠，反复琢磨着魏梓清那一眼的意思，担心他会把她带手机的事告诉老师。
南中对手机的管控很严，抓到了处分通报批评回家反省一条龙服务，没有一点回旋的余地。这也是她为什么不告诉老杨快递的事情，无异于把手机放老杨眼前示威。
她脾气急，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早读课下课后吼的那一通让她后悔了两节课，生怕事情闹大了控制不了闹到老杨那去，所以下课后她冷静后去找阮阮，想一起想个解决问题的方法。
刚讲两句又没控制住。
但现在……竟然是快递送错了，拿出证据证明阮阮偷了她快递的狠话已经放了出去。
找她道歉？她拉不下脸。
一整个下午阮阮都感觉有人盯着她，每次到后边扔垃圾或者从前门进来时，都能看见刘婷在看着她。
在她看回去时，又闪躲着移开视线，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晚饭时间周围的人都走的差不多了，阮阮没有吃晚饭的习惯，除非特别饿才去食堂买个包子垫垫肚子，其余时间都在班里做题，偶尔累了就到操场上散散步，吹吹风，周围的人都在慢跑或者三两个人一起压操场，那种傍晚独有的惬意时光让她很放松。
最近需要去国旗队训练，学习的时间不那么充裕，她打开英语练习册，抽了篇完形填空，开始计时做。
英语老师说这样一篇起码要十分钟才算熟练，昨晚做了一篇花了十五分钟，还是得练。
刚选了两题出来，就听见刘婷在后边小声地跟人借走读证，由于早上那件事，没什么人愿意跟她说话，都找借口拒绝了。
不知道借走读证要干什么，去找证据么？阮阮笑了笑，没放在心上，继续往下做题。
刘婷出了8班，站在7班前门喊军训时认识的女生。
“胡慧！”她喊了声，里边的女生闻声抬起头，然后走了出来。
也让魏梓清从臂弯里抬起头，这个声音他记得不久前刚听过。
知道他下边要去国旗队训练，许熙晨和张轩就没叫他去操场打球，走之前许熙晨还抱怨魏梓清不去球场，围观的女生都没几个，除了张轩女朋友和她的两个小姐妹。
“我去了女生就看你了么？”他这么说了一句。
噎得许熙晨半天没找到反驳他的话，骂了他一句“骚吧你”才出去。
魏梓清刚趴着没睡多会。
他端着水杯往后靠在椅背上，把脚搁在桌子的横梁上，盯着窗外说话的两个人。
“你现在出去太晚了吧？”胡慧看着她。
“一会就回来。”
“待会回不来可以去西门旁边，有段墙很矮，没有刺铁丝，踩着栏杆就能翻过去。”
“行，我很快的。”
没一会叫胡慧的女生进来拿了个东西，明蓝色的挂脖带子垂下来晃悠了一下，被刘婷接了过去。
走读证。
他不疾不徐地站起身来，看着刘婷走过去才出班级。路过8班时，看见阮阮正坐在窗边做题。
好几回了，这姑娘怎么不吃晚饭？
他脚步顿了顿，看见刘婷已经下了楼梯，还是没做停留。
以目前刘婷给他留下的印象，如果她已经跟阮阮道歉，把话说开了，绝不会自己冒着被发现然后处分的风险自己去拿快递。
刘婷因为借走读证花了点时间，出校门时离晚饭时间结束就剩几分钟了，她出了门往右走，找到了“先锋书店”，离金榜书店不算远，中间隔了两三个店面。
怎么能送错呢，她叹了口气，推门走了进去。老板正窝在躺椅上刷手机，听见动静起身问她是干嘛的。
“来拿快递。”
他长得挺凶，在电话里语气又不好，刘婷有点怕。
老板看了她两眼，没说什么，找了半天才把快递拿给她。
她出来以后松了口气，然后朝校门跑，看到紧闭的大门又一口气差点没提上来。
刘婷只好顺着西门旁的墙去找胡慧说的那个墙头，挺小的一块，只能容得下一个人的距离，里面的地面都被踩严实了，露出一小块空地。
应该不少人从这翻，她先把快递扔到空地上，踩着旁边的栏杆翻了过去。
周围都是浓密的竹林，中间有条被踩出来的小路，她顺着这条道往外走，刚钻出来就看见了靠在树干上的魏梓清。
刘婷吓了一跳，差点一屁股拍回后边的竹林里。
“会道歉么？”魏梓清开口对她说了第一句话。
“什么？”她没反应过来。
“快递拿到了么？”他盯着她手里的盒子，扯着唇，但眼里没有笑意，“被谁偷了？”
刘婷这才反应过来他是为了阮阮出头，中午那有深意的一眼也是在警告她既然快递没丢就道歉。
但她反应太迟钝，低着头，不知道说什么。
“会道歉么？”他又问了一遍，“不会的话可以请教一下杨老师。”
威胁意味十足。
刘婷点了点头，脸上很红。
国旗队训练已经开始了，魏梓清转身就走，到操场时邵老师正和两个女生正站着等他。
他和阮阮的视线碰了一下，转头跟邵老师道歉：“不好意思老师，来晚了。”
“没事。”他把旗子递给魏梓清，说，“今天你们三个人训练的内容，是整个升旗仪式的中心和难点，整个流程你们也熟悉了，我直接讲了。”
“首先是擎旗。”
他让魏梓清站到他的跟前，让他把旗扛在肩上，再纠正他的动作。
“将旗抗于右肩，手臂紧贴旗杆，右手手指稍稍分开，固定住旗杆底部。”他一边说一边帮他调整动作。
然后又让他来回走了几圈。
他笑着看魏梓清挺拔的身姿，扛着旗子踢着正步走过来，一脸满意。到跟前时忍不住夸他：“身子很稳啊，手臂很有力量。”
阮阮听见夏琳琳很娇羞地笑了一声，偏头看了她一眼，妆容很精致，校服间还有香水味飘出来，她抿着嘴又收回视线。
接下来就是三个人一块往旗台走，魏梓清将旗子交予阮阮，她蹲下身来，和夏琳琳一块扣上挂扣，将国旗固定在旗绳上。
邵老师让阮阮和夏琳琳分别根据国歌的节奏拉动旗绳，最后一个节拍落下，阮阮很完美地将旗升到了顶。
“那就你吧。”他指了指阮阮，“由你升旗。”
阮阮应了一声，听见夏琳琳很轻地哼了一下。
三个人完整地将流程走了一遍——踢着正步走到旗台前，扣上挂扣，国歌响起，魏梓清抛撒国旗，阮阮根据节奏把国旗升上顶，最后系旗。
他抛旗的动作极具观赏性，利用腰部和右手臂的力量将国旗展出，在昏黄的天空中画出漂亮的扇形，像是一场力量与线条完美结合的表演。
阮阮盯着他骨节分明的手松开的一瞬间，拉动旗绳。
不知道为什么她想起了两个字：默契。
训练结束后，两人依旧是一起往回走。就像昨天一样，他把她护在身侧，挡了那些目光。
走到了楼梯口时，刘婷突然冒了出来，像是在等她一样。
阮阮皱了皱眉，回身看了眼魏梓清，他的眼睛在黑暗里带着亮光，盯着没想到两人一块回来而表情怔愣的刘婷。
然后她听见身后的声音响起：“对不起，阮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