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走我身边
阮阮付了钱，两人从小超市里走出来。
热气扑面而来的一瞬间，她差点想转身掀帘子回去吹空调。
“回去么？”魏梓清被热风吹得眯着眼问她。
她点点头：“好。”
她和魏梓清走到仁智楼，跟着他上了楼梯。
楼梯很宽敞，魏梓清在她上面一级台阶停了下来，因为他突然发现阮阮好像喜欢跟在别人后面，不声不响地走。
走路、上楼梯还是骑车，好像都是落在他的后面，之前他以为她是因为路窄，不愿意跟着挤，但现在……
他看着身旁起码还能站四个人的空间，回头看她。
居高临下的角度让他挺直的鼻子显现出近乎凌厉的线条，但眼眸却是十分的平静，垂眼时露出的双眼皮褶子和卧蚕把眼神压出循循善诱的意味，携着一抹笑问她。
“怎么不走我身边？”
“啊……”阮阮愣了一下，也跟着停下脚步。
为什么不走他旁边？对于这个突然的问题，她说不出理由。
因为她之前都是一个人走路，就像小学时因为特殊的转校生身份，被人莫名其妙地孤立时一样，那些前一秒还和颜悦色的“小伙伴”下一秒就能冷着脸，甚至不允许她一起并排走，于是她总是落在后面，久而久之的变成一个人，一个人上学、放学、上体育课、走路……
就连后来和宋琪熟悉起来，她也习惯性地走在她后边，但宋琪总是会嫌弃地问她一句“腿被捆住了？”然后拉着她一起往前走。
魏梓清的这个问题让她突然发现自己好像因为新的环境，又回到了那种暗无天日的、只有自己的世界里。
她笑了笑：“习惯了。”
“这可不是什么好习惯。”魏梓清看着她，“我会以为你想暗杀我。”
阮阮忍不住想笑，但又正色道：“用物理书暗杀你么？”
“是啊。”他说，“每年不知道有多少学生高考时被物理暗杀，我可不想。”
她笑了半天，听见楼上有学生在走廊里跑来跑去的脚步声和笑闹声，在空旷的楼梯间里响起回声。
魏梓清用眼神示意身边的空地，然后再看向她。
于是她就在这种微微嘈杂的环境里看着他的眼睛，往上走了一阶台阶，与他并排往上走。
如果有人愿意拉着她一起往上走，她会跟上。
“忘了问你在几班。”
魏梓清微微偏头，眼神落在她耳垂上小痣上，说：“7班，就在你的隔壁。”
隔壁。
阮阮“嗯”了一声，抬眼看他，因为这两个字真觉得两人的距离近了起来。
或者说关系。
目光相触，阮阮感觉自己的心跳顿了顿。他的视线从她的耳侧移到唇上，再顺着鼻梁滑上去，精准地对上她的眼睛。
这样的打量放在别人身上她都会觉得被冒犯，生出厌烦的排斥心理。
但他给阮阮的仿佛像是多年未见的老友拉着你的手问你“这些年过的好不好”，再从上到下把她细细看一遍的那种感觉。
她垂下眼，耳尖的艳色在发丝里看不真切。
回到班级时，很多人还在忙着整理着书本，教室里满是书本被理齐整时落在桌面上“咚咚”的声音，热闹了好半晌才停。
门外还时不时有别的班的男生搬着书，脚底摩擦出尖锐的声音跑过去，带的楼板都震动起来。
她把物理书塞在桌洞里，抽了本语文出来看。
现下吵闹的环境，这个函数那个曲线缠缠绕绕，小球的各种运动碰撞得让人头疼，这个时候文学作品才是陶冶情操，打发时间的首选。
看看，这就是文学人的自觉。
不过才两三个小时的时间，杨恬就已经跟“前后左”的人混熟了，就剩个“右”，她打量着这个有些过于安静的同桌。
作为资深颜狗，军训第一眼看见阮阮时，杨恬只有一个想法：太他妈漂亮了，想跟她做朋友。
但她却看起来很高冷，或者说冷漠，很有礼貌，也正因为如此，扑面而来的疏离感便更强烈。此时她正低头看书看得认真 ，唇角微微抿着，皙白的指尖按着书页，脊背挺直，自带弹幕似的，周围似乎悬了俩大大的字：勿扰。
杨恬殊不知自己的视线就是个打扰。
阮阮从面前的那篇小说里抬起头，身边这姑娘盯着自己起码有八分钟了，纵使她再全神贯注，这样直白的目光真让人难以忽略，要是自己面皮再薄点，能被她盯出俩洞来。
她侧头，用眼神询问杨恬：有什么事么？
她清晰地看见杨恬的脸上露出怔愣的表情，然后又跟一瞬间化冰一样慌乱移开视线。
“啊那个……”她磕磕绊绊地说，“刚……刚刚班主任来了一趟，你没在，说待会要开个班会。”
“嗯，谢谢。”阮阮对她弯了弯唇，“我知道了。”
然后继续用眼神问：还有事么？
“……你继续看吧。”杨恬揉了揉鼻子，不太好意思。
阮阮点了点头，把目光放回书上。
没一会班主任就进来了，是个小老头，一进门就带着笑，也裹着一身呛人的烟味。
前面的几个女生悄悄捂着鼻子，还是让小老头看见了。
“同学们好啊，我姓杨，叫杨军，以前的学生都跟我叫老杨，这个我无所谓啊，大家平时可以随便叫，就是在别的老师面前，得叫我声杨老师。”他在黑板上写下自己的名字和号码，“大家可以记下我的号码，有事情可以打电话找我。”
然后看了眼前面捂鼻子的女生，嘿嘿一笑：“我没别的爱好，就是平时控制不住自己，爱抽点小烟。但是我不会在课上抽，以后我会尽量不把烟味带进来啊。”
下边哄出一阵笑声。
老杨又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说：“我是教物理的，这个……思考题目时啊，就是得抽根烟，不然想不出来。这个呢，是个臭毛病，大家别学！”
下边立马嗡嗡地讨论起来，后排的男生时不时哄笑出一阵，阮阮听见有人喊了句“这谁学的来啊”。
要是学他的话代价还挺大的，毕竟作为高考的杀手之一，一道物理题题没一包烟还真不一定能想出来。
阮阮笑了笑，这小老头挺有意思。
杨恬看了她一眼，觉得这个新同桌的笑点有些异人的清奇。
老杨安静地微笑着看着下边的学生说说笑笑，丝毫没有说话被打断时的生气。半晌过后他才拍拍手让所有人安静下来，摊开记事本，说了在校的一些注意事项以及后续的课程安排。
特别强调了住校生平时不允许出校门，如果实在有需要的话还得找他开假条。
班里的住校生听见了都失望地拖长音调“啊”了一声，这跟坐牢有什么区别。
“啊什么，这个是学校方面的安排，同时为了你们的安全着想。”老杨一脸沉重，苦口婆心地劝说，“之前就有住校生私自溜出去，结果怎么着了，就搁大门口……”
他用手指了指西门的方向，“唉”了一声，没继续说下去。
班里因为他的这句话安静下来。
老杨见自己的话起了作用，趁热打铁道：“待会我们会给走读生发走读证啊，住校生一定不能私自出去！”
他吩咐了句“下面自习”，就走了出去。
今天主要是报到，熟悉环境，从明天才开始上课。
随着老杨的离开，班级里就跟被按了开始键，又重新活络起来，闹闹嚷嚷地说话。
“住校生出不了门怎么拿快递啊！”
前边有女生这么喊了一句，阮阮低着头，重新看起面前的书，翻出篇文言文看着。
“是啊是啊。”
又有女生附和道。
于是周围的人就“住校生出不了校门拿不了快递怎么办”这个话题激烈地讨论起来，连杨恬这个走读生都加入了讨论。
直到阮阮看着书底下的按语标着的注释把整篇文言文翻译出来时，才讨论出结果——
让走读生帮拿。
杨恬“荣幸”地成为了快递小哥……中的一员。
阮阮全程面无表情地坐着，仿佛隔绝了周围的事情，没人找她，倒也落得清闲自在。
放学的铃声响起，班上的人瞬间闹了起来，笑着说话的，打着哈欠伸懒腰的甚至还有开着喉咙唱歌的。
比赶集还热闹，不知道的还以为进了什么动物园。
刚刚“自习”到一半的时候，老杨进来了一回，一群人跟研究什么世界级重大问题似的围着说话，大有打场辩论的势头。
他叉着腰气定神闲地说了一句“想唠去我办公室唠”才安静下来。
阮阮倒真没想到南中的学霸们也能这么闹腾，跟她以为的埋头做题沉闷的刻板学霸形象有些对不上号。
是太对不上号了，就连她以为老杨会因为自习时的混乱秩序而大发雷霆时，他也只是轻飘飘的一句话，班级就神奇地安静下来了。
真的就是神奇。换成老杜的话，早就揪着耳朵拎着在走廊里逛一圈示众了，边逛还得边骂“人活一张脸树活一张皮，没皮没脸还长了八张嘴的玩意”。
不习惯也得慢慢习惯吧。
她收拾了下书包，其实也没什么好收拾的，没作业也没任务，上午她看了挺多东西的，只是把水杯装进包里，拎着出了门。
一出门就看见了靠在走廊边的矮墙上的魏梓清，姿势放松地把手肘架在墙上，支着长腿，正转头跟许熙晨说着话，启唇笑时阮阮看见他的牙还挺尖。
他个子高，长的帅，放学时间人来人往又是靠近楼梯口，很显眼，不少女生用眼光打量着他，然后捂着嘴笑着走过去。
阮阮刚想低头路过，许熙晨就看见了她，说了句“出来了”。
她才反应过来是在等她。
魏梓清转过头来，看着阮阮，笑了笑，抬脚走了过来。
“走吧？”他低头说。
阮阮“嗯”一声，想等他先走，突然想到上午他的那句“怎么不走我身边”，于是又迈开腿站在他旁边一块下了楼梯。
周围的人很多，挤在楼梯间里，耳边都是别人在嚷着说话，阮阮想问他等她是有什么事，也一直没机会开口。
她的手臂一直贴着他的，温热的触感一直出了仁智楼，到了空旷的路上分开时都没消失，存在感强的阮阮都忍不住看了看俩人的胳膊是不是还贴着。
“跟你借本书成么？”
这会人群涌出楼梯间，像河里的水终于汇入辽阔的大海，可以肆意地奔腾。楼前挺宽的一条路，通往大门，魏梓清的声音清晰地响在耳边。
“嗯……什么书？”她微微发愣，问他。
“打发时间的书，上次图书馆借的那本已经看完了。”
“啊。”她的声音带了点笑意，“可以，想看什么类型的？”
“小说吧。”他说，“不费脑子的，人名不是这个斯基那个利亚就行。”
“好。”
阮阮笑了笑，想起上次图书馆里他看那本外国小说时，眉头直皱的表情。
她又看着一直沉默的许熙晨，本着不让别人尴尬的原则问他：“你要看么？”
“？”许熙晨笑了起来，指着自己，“你太抬举我了，我单纯学个习就够费劲的了，还是擦着分数线上的南中。”
阮阮笑了笑，许熙晨又转过来看着她。
“阮阮，我真没想到你能给魏梓清也带着看书了。”许熙晨对着她竖了竖拇指，说，“你不知道，小时候魏梓清他爸让他看本小人书都能要他命似的，今天看见他捧本书我还以为他被夺舍了。”
魏梓清“啧”了一声：“书是人类进步的阶梯懂不懂啊，不看书跟你们一块打牌么？”
“啊，”阮阮挑着眉，很惊讶，“你们还带了扑克？”
她惊讶不是因为他们打牌，而是先见之明地带了消遣时间的扑克，不知是哪位高人指点的，更更惊讶于他们班主任的纵容。
“是啊。”许熙晨说，“张轩……就是之前一块吃烧烤那个，他姐就南中的。第一次传授的经验不是什么学霸笔记，是让他开学带副扑克。”
阮阮笑了半天，没想到别的学霸们比自己班里的还会整活。
真是城会玩。
“班主任怎么说的来着？”许熙晨看着魏梓清。
“聪明的孩子想法多些很正常，作为老师如果打压这些想法是种罪恶。”魏梓清把刘川上午的话重复了一遍，然后没忍住笑了，“这班主任真挺奇葩的。”
一切都有了解释，阮阮想起开班会时老杨看着底下讨论时露出的赞许表情。
“学生也很奇葩。”魏梓清说。
“不过也不全是这样的。”许熙晨说，“开学第一天么，玩玩很正常。”
他点了点头：“放学时我看第一排姑娘的高考模拟卷都做了大半张了。”
高考模拟卷？
阮阮觉得今天的挺多事都颠覆了她以前的认知——学霸们不是一直都在学习的，有人高一开学就做起了高考模拟卷……
之后的几天开始正式进入学习阶段，阮阮发现这些城会玩的学霸们，确实只是“想法”多一些，并没有掩盖学霸的真实本质。
下课时间照样热闹，上课时同样有活力，能跟老师长篇讨论问题甚至提出质疑，自习课她一抬头就能看见所有人在埋头苦学，这是在二中时从来没有的感觉——她感觉自己正在跟着变好。
这种别人都在往前走的状态让她不得不逼着自己努力一点再努力一点，朝更高远的目标接近。
自从上回杨恬成为“快递员”之一，当真的每天都早上拎着一口袋的快递进班。别人拎早饭，她拎快递，别人吃早饭，她发快递。
一直到周一，杨恬没来。
阮阮从英语书里抬起头时，她的座位还是空着的，每天早上她的座位跟前都围了一小圈拿快递的人，现在安安静静的还有些不习惯。
是出了什么事么？还是请假了？
早上老杨来了一次，看见她空着的座位没什么反应，应该是请假了。
今天是新高一开学以来的第一个星期一，也是第一次升旗仪式。
早读课还没下课，广播就响起了到操场上集合的通知。
走廊里一片喧闹，老杨在班级门口费力地喊话：“排成两队，下楼到操场集合！”
于是学霸们自动解读为男生一队，女生一队，8班男生偏多，于是后边就多出了一大截，像两条不一般齐的腿。
老杨都感觉自己心梗了，这届学生怎么听话中又带着点叛逆，他又喊：“不要男生一队女生一队，男生站后边，女生站前边，从矮到高站！”
他看着又一哄而散找着自己位置的学生们，叉着腰无奈地叹了口气，下压的嘴边显出几道皱纹。
7班也从东楼梯走，他们班半天还没排好队，7班被堵在后边也走不了。
急得刘川扒着8班的后门冲老杨喊了好几声：“杨老师！杨老师！抓紧整队，校长搁旗台上等着看呢！”
老杨比了个抱歉的手势，催着他们抓紧点。
阮阮算是女生里比较高的，她往后走，站在了靠后位置。
老杨看了她两眼，越过大半个班级的人用手指她：“那位同学，待会来办公室找我！”
不少眼神顺着老杨手指的方向聚集过来，阮阮用手指指着自己，用口型问了句：“我？”
老杨点了点头：“对就是你，升旗仪式结束后来我办公室一趟！”
莫名其妙地找到她让阮阮有些摸不着头脑，她一边琢磨着能是因为什么事，一边抿着唇点了点头。
费了半天劲终于把队伍整好了，老杨带着8班的学生往操场走，旗台前已经整齐地排了不少班级，浩浩荡荡的跟阅兵似的。
南中的领导十分重视爱国教育，因而升旗仪式也十分隆重。
广播里的鼓声响起，国旗队踏着正步从中间走过来，队员们都穿着一整套旗手服。前面的旗手扛着国旗，一左一右两个护旗手，后面同时跟着六个护旗手。
行至旗台前，后面的六名护旗手站在旗台四角以及台阶两侧。先前的三名旗手走到国旗杆座下，先由旗手将国旗交予身后两个护旗手，由护旗手扣好上下两个挂扣，将旗杆绑在国旗绳上，然后一名护旗手退后站在一侧，国歌响起后，旗手抛撒国旗，另一护旗手抓着升旗绳，根据节奏将国旗缓慢升起。
结束后，就是领导讲话。
之前军训开幕仪式上见过一次校长，还是一样的爱啰嗦，恨不得把自己早上吃了什么也说明白。
“同学们好！今天起床啊，我掀开窗帘，就发现阳光明媚，万里无云。我一看就十分欣慰，为什么呢……”
他微微停顿了一下，似乎要卖个关子，看了一圈下边等着他下一句的学生才开口：“因为啊，我看见这样好的阳光，就想起了同学们！老前辈曾经说过！青年人好像早晨八九点钟的太阳！但是，像你们这样更年轻的青年，应该像六七点钟的太阳！这就是我为什么让同学们这么早来上早读课的原因……同时啊，这样的好天气也如同我们的心情一样……”
他越说越激动，激情澎湃地挥着胳膊，然后才步入正题：“——对新同学的到来是如此期待，就像我们期待好天气。让我们用热烈的掌声欢迎新高一同学的加入！”
啪啪啪啪啪，下边一通鼓掌，掌声连成一片，像是催着他“说完了么，说完赶紧下去”。
可惜校长没听见掌声的言外之意，他抬起手往下压了压，又接着开口。
阮阮非常佩服他说了这么长的演讲还不打稿子，而且还越说越来劲。
说得学生们当不了早上六七点钟的太阳，而是太阳底下被晒得蔫吧的狗尾巴草，他才一挥手，宣布解散。
阮阮叹了口气，顺着人群往仁智楼走，不知道老杨回没回办公室。
老杨的办公室就在楼梯间那块，她站在半掩的办公室门口，感觉不少正在上楼的人正在盯着她看。
她抬手在门上敲了敲，开门进去寻了一圈，没想到这个办公室还挺大，里面都是二楼几个班级的班主任。老杨坐在最里边的位置上，戴着老花镜正瞅着电脑。
大概是听不下去校长冗长的讲话先回来了吧。
她站在老杨旁边，低眉顺眼地喊了句“杨老师”，他才跟刚发现她一样，笑着说了句“来了”。
阮阮点了点头。
“是叫阮阮吧？”老杨笑得一脸慈祥，问她。
“是。”
阮阮挺惊讶地看着他，才开学不过一个多星期，他上课也不爱喊人回答问题，能记住她的名字还挺让人意外的。
“开学这几天还能习惯吧？学习吃不吃力？”他把老花镜摘下来，在山根两侧留下了浅浅的鼻托印子。
阮阮越发不知道他在卖什么关子，只是点了点头：“挺好的。”
老杨也满意地点了点头，半晌才开口：“是这样，有个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