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谁占便宜
今天的天气阴阴的，没有太阳，风把云吹得流动，像水一样不曾停留。
魏梓清骑着车往东方小区那边去，有一两年没来这地方了，已经看不出原来的影子。不过几年时间，一切都被推平重建，原来的银杏林子现在变成了一块小公园，这会有不少老头老太太在里头晨练。
小公园对面就是个百货商城，周围聚着一圈商铺，把长长的一条道都占满了，有种质朴的繁华——五颜六色的店面试图彰显店主别具一格的审美，但混在一众大红大紫中又感觉还是有些保守了，过道上满满登登地放着自家的商品，连下脚都费劲。
就像这座小城里的大部分商城一样，鲜少有奢侈品店，更多的是这种日常百货，还没进门你就能知道他在卖什么。
他们家离这倒也不远，出来拐个弯骑一段就到了，他继续往前骑，人越来越少，往里一拐就是那条梧桐道了。
他掏出手机看了眼，还没到八点。他把车停在路边，顺着这条清净的路跑了两圈，才看见阮阮骑着车从路那头过来，车把上挂着早饭。
魏梓清跑到跟时，阮阮正把车停在他的旁边，拎着早饭冲他打了声招呼。
“早。”
“早。”魏梓清站在她跟前，笑着说，感觉身上已经微微出汗了。
阮阮今天穿了件薄款的黑色帽衫，露出里面白色的短袖下摆，修身的牛仔裤束着匀直的腿，衬得整个人更加纤瘦。
魏梓清看着她落在肩上的发尾，感觉她似乎比初中时长高了不少。都说女生发育早，小学时班里的女生甚至比他还要高一个头，结果到了初中三年愣是一点没变，男生开始跟一齐喝了长高药水似的使劲往上蹿。
阮阮倒是个例外。
“坐这吃点东西吧。”她坐了下来，打开袋子，“一起吃吧。”
“啊。”魏梓清愣了一下，完全忘记了要吃早饭这回事，路上起码路过了十来个早餐店，他都没觉着有什么不对劲。
热乎乎的面香味散发出来，脑子现在才发出饿死了饿死了的信号，他在心里叹了口气，恨不得把脑仁揪出来问它早干嘛去了。
“我不饿。”他说。
“吃点吧，我买了好几个。”阮阮把袋子往他面前递了递，“不吃早饭对身体不好。”
他不好意思再说自己不饿或者吃过了之类的屁话，因为他感觉自己的眼睛都饿绿了。
他说了声“谢谢”，伸手拿了一个，睁眼瞎说：“没看见这边有早餐店啊。”
“小区里面有。”她笑了笑，“还有豆脑啥的。”
“那还挺方便。”
阮阮“嗯”了一声，说：“你那个应该是奥尔良鸡腿馅的，这还有香辣鸡腿馅、香菇青菜馅的。”
魏梓清笑了笑：“这馅，没人以为这是卖汉堡的么？”
“还有芝士牛肉馅的，我没敢买。”
他竖了竖拇指：“下次一定要见识一下。”
他印象里包子馅只有白菜粉丝和……白菜粉丝。
老爸只会调一种馅，那就是白菜粉丝，白菜粉丝馅的饺子、包子，所以其他的馅对于他来说都是很抽象的存在。
他咬了一口，这个听起来像汉堡的包子还挺好吃。
两人坐着把包子吃完了，天气却更阴了，风在地上盘旋，卷起碎草落叶，惊颤了枝头的鸟。
阮阮抬头看了看，说：“好像要下雨了。”
令人讨厌的雨天又要来了。
魏梓清坐在她的旁边，也抬头看了看天，站了起来：“快走吧，半路淋湿就不好了。”
他整个人暖呼呼的，两人离得近，阮阮甚至能感觉他的热量正在浸透衣料，传到她胳膊的皮肤上，但她却感觉自己的另一只手的手心正在迅速变凉。
她抿了抿唇，跨上自行车，跟在魏梓清的后边往图书馆骑。
风把她的碎发都往后边吹，她微微眯着眼看着魏梓清的后脑勺，想着自己一直没想明白的事。
用宋琪的话说，她跟别人说话时脸能冷的跟零下四十度似的，就算对面是个脸热的零上四十度的人也融化不了她。
她的性子本就冷淡，不会主动与人相识，在被动与别人接触时也总是想着逃避，厌恶直白的目光，烦神陌生的触碰。自从十岁之后接连发生的一系列事情，她多彩的童年就此结束了。之后的时间，她过得平铺直叙。四年级转到县里和几乎陌生的老妈和弟弟一起住，她的小学生活被切割成完全不同的两段，前半段有友好的老师同学，后半段是陌生枯燥的机械式学习生活。
什么时候她的生活才开始有了乐趣。
大抵是和宋琪熟悉起来的时候吧，阳光与雨天才变得有意义起来。
还有……
前面是红灯了，魏梓清慢下速度停下来等她，见她半晌没跟上，回头在人群里找她，在眼神对上时，她看见他面无表情的脸上出现一抹微笑。
还有一刻，大概是现在吧，她想。
他们俩先把上次借的书还了，一起往楼上走。阮阮在书架跟前翻看着，最近她在书评软件上看到了一本书，语言风格很对她的口味。
她把书脊搁在右小臂上，手指轻轻抓着，用左手翻着页，微微低头，头发就顺着脖子弯下的弧度落在了脸侧，她看得认真，连魏梓清站在她身边都没抬起头。
他没有打扰，也在她旁边的那排书里抽了本出来看。
阮阮是知道身边有人的，但她的注意力全部投进了书里，直到把前言看完了才抬起头，盯着魏梓清手里那本书的书皮。
魏梓清在她抬起头后就把书合上了，垂着眼看她：“怎么没去桌子跟坐着看？”
“在这等你。”她说，然后指了指他手里的那本书，“选好了么？去找张桌子？”
“好。”魏梓清点了点头，盯着手里的书有些犹豫，“就是这本书内容挺绕人的。”
他拿的是一本外国小说著作，阮阮当时是因为一句书评——一生至少要读一次的书，才读的这本书。看完的第一反应就是这辈子读一次就够了。
虽然人名冗长拗口，故事线复杂，风格云谲波诡，但这本书的精神内核却很让人感叹，所描述出的“孤独”感都直抵心灵深处，书中所写的种种都让她震撼了许久。
以及那一句广为流传的话——
生命中，真正重要的不是你遭遇了什么，而是你记住了哪些事，又是如何铭记的。
她很赞同地点头：“我当时读完了看书评的时候，遇见人名都要问自己一句这是谁，然后再把书从头翻一遍。”
魏梓清笑了半天才挑眉看着她，有些意外她把这么复杂的内容读下去了，但想了想她是阮阮，又觉得很合理。
“那我再换一本吧。”他把书放了回去，“记中文名都挺费劲的，我还是别挑战自己了。”
阮阮笑了笑，站着看他修长的手指跳跃似的在每本书上轻点了一下，动作间甚至可以看见他皮肤下的青筋，从手背延伸至手腕，再到小臂。他的手腕很精致，却不孱弱，覆着一层肌肉，动作时显出漂亮的线条。
这样的手腕或许要戴着什么装饰品，比如黑色的头绳，她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又接着摇摇头，或许最自然的样子才吸引人。
魏梓清察觉到她的动作，侧脸看她：“怎么了？有什么推荐么？”
阮阮才发现自己旁若无人的把自己的想法表现了出来，她在心里叹了口气，笑着说：“没怎么，中文小说的话可以看这一本……”
她稍稍踮起脚尖在上面一层摸索着，魏梓清连忙帮她拿，却没想到她已经把书抽出来递给了他，没有防备，两人的手撞到了一起。
魏梓清抓着她的手，一时有些无措。
阮阮抿了抿唇，用另一只手拿着书，把右手从他手心底抽了出来。没有抬头看他，只是盯着书皮说：“这本书还是当时语文老师推荐的，挺有可读性。”
微凉的触感溜走，温热又重回手心。
他“嗯”了一声，把书接了过来。
两人沉默地站了会，魏梓清觉得自己脸上都长出“尴尬”两个字，他清了清嗓子，试图让静止的空气重新流动起来。
“去找个座位吧。”他低头看着阮阮说。
她点了点头，跟着他一起往书架尽头走。
书架的尽头就是一片落地窗，最右边的角落被一座横向的书架围起来，屏风一样，拦出来个单独的区域，只有外侧放着书，内侧临着座位的架子上摆了几盆绿植，绝对是个独自看书，清净独处的好地方。
魏梓清前后看了一圈，再也没找出其他的座位，他怎么也想不明白这么有个性的座位是谁安排的。
他现在迫切需要个人多，氛围轻松的地儿缓解一下自己无处安放的尴尬，或者说紧张。明明抓了女生的手是他占便宜居多的事情，但他老是感觉自己跟个被占了大便宜的黄花闺女似的，别别扭扭。
他回头看了眼阮阮，没什么表情地跟在后边，仿佛并不在意刚才的事情。
那就随便吧！
他吐出一口气，看着阮阮坐了过去，硬着头皮坐在了对面的椅子上。
“给你爸爸的书借好了么？”阮阮问他。
“啊……”他愣了愣才说，“借好了。”
刚刚他就是先上三楼把书找了，再到一楼大厅借好了才上的二楼。
他看着阮阮，眼底有些笑意。刚想说些什么，噼里啪啦的一阵响让他和阮阮同时偏头往外看。
下雨了。
这雨跟借来的马上要还似的下的很急，骤然砸在玻璃上发出密密匝匝的响声，显摆一样下了一阵子就停了。
把云也下得散了，露出澄净的蓝天来，然后阳光不疾不徐地洒下来，阳光下的一切都如少年般蓬勃，在流动不居的岁月里缓慢生长。
两人坐着静静地看书，从下雨到雨停，从雨停到出太阳，两人之间只有书页翻动的声音，你翻一篇我翻一篇，仿佛在用书本对话。
魏梓清已经翻过去挺厚的一沓了，中文小说看起来就是不费劲，人物的名字也简单，故事挺吸引人的，看得他不免为主人公的悲惨命运唏嘘。
手机在包里震了一下他没理，然后又接连震了两下，他放下书，把手机掏出来，告诉自己如果是许熙晨的话下次打球先盖他三个。
花姐：小帅哥，有空来姐这吗？
……这个备注这个话，怎么看怎么不正经的感觉，像是妈妈桑诱拐无知高中生。
备注还是昨天阮阮告诉他时改的。
-怎么了姐。
他刚发出去就反应过来大概是花包好了喊他过去拍照片，他抬头看了眼认真的阮阮，皱着眉打字想问她能不能晚点。
-来帮姐姐拍照片，正好拍完请你吃饭。
他把晚点去的借口修修改改了几遍，察觉到对面的阮阮正在看手机。
他停下动作，抬头盯着她，阮阮也刚好抬眼。
她把手机屏幕对着他，小声说：“花姐说要拍照，让我去帮忙。”
“她刚发消息给我问我有没有空。”他也把屏幕给她看。
“啊。”她笑了笑，“去么？”
“去。”他也小声说了句，“吃饭无所谓，主要是答应了帮她拍照。”
他听见阮阮很轻地笑了声，在手机上点了两下然后站起身来。
两人把桌子上的东西收拾了两下，到楼下借走了刚刚看的两本书。
看见他们俩一起到的时候花姐明显惊讶了一下，“哟”了一声，笑着说：“你们俩是相约还是偶遇？”
阮阮有些尴尬，问她：“姐，有什么要帮忙的？”
她没在意两人的避而不答，笑容更深了：“别急别急，来坐着喝口茶。”
与昨天不同的花茶，口味更偏甜些，多了几分花香，魏梓清喝了两口，觉得花姐指不定还开了家什么茶馆。
“你怎么背着个书包？”花姐看着魏梓清，收敛了些笑容，“我是不是打扰你学习了？”
“没有。”魏梓清摆了摆手，“只是到图书馆帮我爸借了两本书。”
花姐点了点头，又笑了起来：“不愧是南中的学霸呀，我在这过了八九年，都不知道图书馆在哪。”
“八九年？”阮阮愣了愣，她以为花姐是从小住在这的。
“其实我才九岁，看不出来吧？”她露出狡黠的神情。
阮阮弯起唇：“怪不得长得跟花似的。”
花姐很爽朗地笑了两声，搂着阮阮：“哎呀，要不说我喜欢你呢。”
阮阮抿着唇笑了笑，借着放杯子的动作往旁边站了站。
花姐没在意，还是笑着：“我原来在n市生活，我来这是躲人。”
“啊……”阮阮点了点头，没继续问她躲什么人，抬头时刚好跟魏梓清对视上了，她也在他的眼睛里看见了惊讶。
“你们不问我躲谁么？”
她表现出很信任他们俩的样子，才见第二面，魏梓清就要知道了近乎是个陌生人的有可能是个大秘密的秘密，好像并不怕他们会胡乱散播似的，想要把一切都告诉他们。
“不会躲追求者吧？”魏梓清笑着问了句。
“不是。”她摇了摇头，“躲我弟。”
阮阮没说话，抿着唇看着魏梓清。
花姐又自顾自地说：“我弟犯了错误进去了，但是就快出来了，如果你们看见他——哦对，他眉毛很粗，右边胳膊上纹了条龙……反正看起来就不是好人，如果他找到这，如果你们看见他，一定要告诉我，我收拾收拾跑路。”
她的语气表达出好像习惯了这种拎包就走的生活，虽然不知道这些花怎么带走、门口那只几十斤重的狗怎么带走，但她说的很轻松。
阮阮点了点头，不知道她需不需要安慰，但还是说了一句：“需要帮忙的话可以找我们。”
花姐看着她，似乎觉得她的这句话并没有什么可信度，但还是笑着说了句“谢谢”。
魏梓清点了点头，也说了句：“需要帮忙的话可以找我们。”
她微笑着看着他们俩，说了声“好”。
拍照的任务很简单，只需要魏梓清拿着花按照花姐的指示不动，让她自己点快门就行了。
就是花束很多，单朵的、扎成束的、外面包着纸的、放在手提的透明袋子里的……杂七杂八，还要随着花束的颜色不同换背景布，一整套拍下来也花了不少时间。
花姐翻看着手机里的照片，一脸满意：“真好看啊，是不是。”
她把手机给阮阮看，手机柔化了光线带来的棱角感，没有现实看起来那么直观——灯光是如何把他的手指照的更加白皙的，阴影是如何把他的骨节隐匿起来……
以及无法拍到魏梓清耐心的表情，他的嗓音，花束散发的香气……
魏梓清看了两眼，评价道：“花很好看。”
花姐笑着：“有你们帮忙肯定能大卖！走了，吃饭去！”
三个人来到一家小饭店，就在商业街那边，魏梓清来了这块好几次都没发现过，挺小的一个门面，挤在一个网吧旁边，里面环境却不错，很干净，也很安静。
“这家是我朋友开的，旁边那家网吧也是他的。”花姐朝窗口里看了两眼没看见人，看着他们说，“这儿的老板可黑了，仗着在网吧玩的头晕眼花不会注意这里，有人点了这的餐还多收两块钱配送费，就这，到那二十步不到，就值两块钱！”
魏梓清笑了半天，竖了竖拇指：“有商业头脑。”
花姐笑着：“就是些歪门邪道，下次去网吧可以多留个心眼。”
说着招了招手，让服务员拿来菜单带给他们：“你们随便点，挑自己爱吃的。”
魏梓清和阮阮坐在一边，没怎么推脱，低头在菜单上看着。
没一会就进来个人，挺年轻的，很高，精瘦。头发微长，挡住了点眼睛，但魏梓清还是能看见他在看见花姐时眼睛亮了亮。
他走过来冲他们点了点头，带着一身烟味，低头看着花姐，嗓音微哑：“来了怎么没打招呼？”
“你不是在网吧里么？”花姐抬头看着他，“我就是带小朋友来吃个便饭。”
他看了两人一眼，对着服务员说：“这桌免单。”
花姐挑了挑眉：“人家帮了我忙，怎么请人家吃免费的午餐，没诚意。”
年轻男人也挑着眉，微微眯着眼看她：“什么忙？”
花姐把拍照的事情跟他说了，他咬了下牙，然后淡笑着说：“算我头上也一样。”
然后冲两人说了句“吃的开心”，就进了里面的隔间。
总感觉气氛不太对。
但是饭菜味道很好，阮阮把一碗米饭都吃干净了才放下筷子，花姐正低头玩着手机，见他们都吃完了才笑着说：“今天谢谢你们帮忙。”
“不用谢。”魏梓清摆摆手，“谢谢花姐请客，很好吃。”
三人坐着聊了会才起身，花姐说她还有些事只是把他们送到门口。
阮阮回头看时，她正转身往店里走。
“走么？”她回过头来看着魏梓清。
“走。”
两人并肩慢悠悠地往前走，阳光正炽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