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头绳
宋琪就待了半天，宋琪老爸把阮阮放到单元门口时，她也下了车。
“不用下来了。”阮阮感觉到起了风，天色也暗了下来，“快下雨了，早点回吧，挺远的路。”
“我下来送送你。”宋琪说着就张着手走过来。
“你是要抱我么？”阮阮站着没动，歪着头带着笑看她，“别腻歪啊。”
“唉。”宋琪叹了口气，反手抱住了自己，一脸悲伤，“真伤心了。”
阮阮想了想：“握个手吧。”
“阮阮你真绝了。宋琪知道她在学自己的老爸，于是很配合。
宋琪伸手跟她握了一下，还是把阮阮拉过来搂了一下，说：“行吧，领导，有空我再回来找你。”
顿了一下她又说：“或者你来找我，我带你感受s市的纸醉金迷。”
乌云黑沉沉的压了下来，地面上的枯枝败叶被吹的四处窜。
早上出来时走的急，阮阮的头发还是披着的，这会发丝被风吹的萦萦绕绕，她拢着头发，在尘土的味道中笑着说：“还是你回来吧，我怕纸醉金迷过后就吃不了粗茶淡饭了。”
宋琪“好”了一声，她看见阮阮的笑容很淡。
“我头绳呢？”阮阮在手腕上摸了一圈，没找着，有些疑惑。
她明明记得洗澡的时候套在手上就没摘下来，吃烧烤时还看见了。
“我这有。”宋琪从兜里拿出一个递给她，又问了一句，“今天出来你妈妈没说你吧？”
“没有。”阮阮把头发扎起来，碎发撇到耳后，露出白皙瘦削的面庞，“我出来时她还睡着呢。”
宋琪看着她。
“阮啊，你有没有试着跟你妈妈谈过啊，咱俩每次出来都跟偷情似的。”
“谈不谈都是那样。”阮阮淡笑着，“快走吧，别让叔叔等急了。”
宋琪没再说话，只是点了点头，转身上了车。车身拐过弯时还降下车窗跟她招了招手，阮阮笑着回应，直到车尾开过去看不到为止。
没一会雨滴就砸了下来，在地上形成一个个硬币大小的印记，不多时就连成了一片片小水潭，犹如一幅不断扩大的水墨画。
雨丝扯着她的思绪。
当时也是这样一个雨天，是刚考完一次模拟考试的休息日。她和宋琪玩了半天回到家里，老妈冷着脸坐在餐桌前，皱着眉盯着满脸水迹的阮阮。
家里的气氛很低沉。
“又出去玩！都什么时候了！”
一句怒吼打破沉默，就这么一句话老妈已经起了火。
阮阮没说话，只是抿着唇换了鞋。
这种无由头的暴怒不知道出现了多少次，虽然阮阮每次的沉默就像火上浇油，但她不知道要以什么样的姿态应对。
见她不说话，老妈的怒火又上升了一个值，她站起来，椅子拖拉在地板上发出刺耳的声音。
“哑巴了吗！”老妈扯着她的胳膊把她拉到书桌前，不知什么时候的试题被她翻出来，摆摊一样铺满了整个桌面。
阮阮眯着眼瞅了瞅，是学校发的试卷，时间紧，老师只是抽了几道经典的题目讲，她也只做了那几题，其他的都空白着。
“空着这么多你都会了吗！”老妈拿手点着试卷，又喊了两句。
“这些题不那么重要，老师挑了重点的题目讲。”阮阮在心里叹了口气，还是回了一句。
“中考会照着你挑的题考？你说不重要就不重要是吗！”
她仿佛越说越生气，又拿手拍了两下桌子，挺用力的，震得桌子上的一摞书垮了下来，跟多米诺骨牌似的，又带着置物架上的一个石膏娃娃掉了下来，摔成好几瓣。
一连串的动静把阮阮看得愣了愣，她盯着地上的石膏渣子，感觉自己一直被约束的脾气被这渣子划破了，迫不及待地想蹦出来。
还是初二时和宋琪出去玩在小广场上涂的，一人涂了一半，照着对方的样子画的。一半宋琪眼皮一半她，宋琪动手能力差，画的嘴歪眼斜的。阮阮说她要是真长这样直接从桥上跳下去得了，宋琪说这是“艺术创作”。
说是创作还不愿意拿回去，于是这个阮宋合体在她的桌子上待了一两年，每次阮阮学累了一抬眼看着它就能想起来两人在广场上凑着脑袋照着对方画的场景。
阮阮不免带了点情绪：“我待会做，这是我自己的事情，你用不着催我。”
她看着老妈举起手，刚反应过来自己是要被打了，脸就被打得偏了偏，接着才是火辣辣的痛。
她从老妈的声音里听出了压不住的怒意。
“养了你这么多年，你就这么跟我说话！我还倒不想管你！”
阮阮这个时候还甚至想笑，她冷静地看着老妈，叛逆到底了：“前十一年是奶奶在养我。”
她顿了顿又说：“如果不是阮烁学籍的问题，你们也不会回来。”
说不怨爸妈是假的，如果她从小就和阮烁一样跟着爸妈生活，或许她就不会被那几个混混堵在巷子里羞辱，或许奶奶就不会在送她去车站回来的路上出事，或许这么多年她就不用一直忍受黑暗……
想得有些远了。
风裹挟着雨水到处飘，阮阮站在单元门里，有几滴落在了她的脸上，潮湿的触感让她回过神来，转身往楼上走去。
有些事情就没有如果，既然发生了，就只好背着它继续往前走，或许在什么地方就寻得解决办法，可以就此把它放下。
是的，或许。
回到家时老妈和阮烁已经吃完了饭，没几天就开学了，阮烁正趴桌子跟前补着作业，老妈正坐在沙发上看着无声的电视，屋里还是平时一样的安静。
“回来了？”老妈听见动静转头问了一句。
阮阮“嗯”了一声，往房间里走，不知为什么想起上次老妈吼出的那句“这几年就算是块石头我也捂热了，别说是你这么个活生生的人”。于是她脚步一转，坐在沙发上跟老妈一起盯着电视。
跟看哑剧一样，还没有阮烁一边做作业，一边不时地挠头叹气来的精彩。
她回了房间，把沉默关在了门外。
播放音乐，书页翻动，笔尖沙沙。
上次在图书馆借的书很合她的胃口，这是看的第二遍，每翻过一页都能掀起新的思潮。
这种真真实实在做些什么事的感觉很让阮阮满足，也让她心安。
能上南中的都是各个初中上来的佼佼者，尽管还没开学，但今天在南中的光荣榜上看到了不少上了名校的学生，让她羡慕或者说向往。
等你长大了，上个好大学，奶奶就放心了。
这句话，在无数个黄昏的日子里，在瓜藤爬满架子时，在蚊蝇被蒲扇赶走又飞回来时，在白雪落满青瓦上时，风不止一次把它带到她的耳朵边。
从那时起，这句话就成了她唯一努力的方向。
屋外的雨水砸在玻璃上发出有节奏的声响，也很助眠。
许是今天因为宋琪的一句“你有没有试着跟你妈妈谈过”，让阮阮今天想了很多以前的事。她趴在桌子上睡着时，做了关于以前的梦，也是奶奶死后第一次梦见她。
梦里似乎回到了儿时，她坐在奶奶的三轮车车斗里，好像正在前往什么地方，风推着风在耳边发出呼呼的响声。她靠在靠背上昂着头盯着天空看，感受自己向前的速度。
路两旁的杨树又高又大，枝丫向中间聚集着生长，像是一座天然的屏障，只留有一道缝隙露出点蓝天来，风吹过，有一片叶子掉落下来，正好覆在她的脸上，她惊喜地叫道：奶奶，叶子掉下来了！
虽然不知道掉落下一片叶子有什么好惊喜的，但那时她仿佛觉得那是最幸运的事。
“丫头，这么高就算是一截树枝也能砸死人。”
她听见奶奶这么说。
她开始有些害怕。
紧接着那条蓝天的缝又变成了一条窄窄的双轮滑板，有人正摆动双腿奋力滑着，看不清脸，但是朝着自己的方向来的，跟变戏法似的，那人的手变成杨树枝，向自己伸过来。
阮阮感觉自己开始颤抖。
接着周围的一切开始震动起来，世界仿佛在此时分崩离析。
阮阮猛地睁开了眼，自己还好好地坐在凳子上。
她抹了把脸，嗡嗡两声，心脏又随着手机震动狠狠鼓动了两下。
面前的书被压皱了，睡了挺久的。
打开手机，是魏梓清发来了两条消息。
阮阮一边解锁一边想着以后得把手机静音了再睡觉，梦境还能与现实相连，着实挺吓人的。
-[图片]
-这个是你的么？
阮阮点开图片，许熙晨被张轩两个人摁着肩膀，蹲在地上，正拿手指着小板凳上的皮筋，活脱脱的嫌疑人指认犯罪现场。
看背景他们应该还在商业街那边，地上有未干的积水，几个人大概是在躲雨。
她抵着头笑了半天。
-是我的，怪不得我刚刚没找到。
阮阮仔细想了一下，应该是当时去了卫生间洗手时沾了水，套在手腕上有些紧涩，就拿下来放在了一边，不知怎么被许熙晨拿去了。
魏梓清直接发了条语音过来：“这小子酒量真不行，喝一瓶就蒙了，逮着什么就往手上套。”
阮阮听见谁小声说了句“送他副银手镯戴不戴啊。”
她笑着打字：那得让警察蜀黍小心一点了。
魏梓清也笑了，他看了眼蹲在地上的许熙晨，踹了他一脚，说：“再有下次人家姑娘可就报警了。”
“滚。”许熙晨拿手指了指他，骂了一句。
喝了一瓶就迷糊成这样，真是丢人丢到家了，他都觉得这会天上下的不是雨，得是他的面子。
满地的面子啊，被人踩在脚底下啊。
魏梓清低头打字，扯着嘴角笑时总显得嘴唇薄，睫毛又长，这么单看有几分秀气。但偏偏鼻梁又挺又直，脸部线条分明，眯着眼笑或是觑什么人的时候，更多的却有挑衅的意味。再加上利落的寸头，又给人刚硬的感觉。
几个女生打着伞跑过去时，还把注意力从脚下移了点出来放在魏梓清身上，然后又一边笑一边踩着水跑走了。
-那我明天带给你吧。
-好。
阮阮想了想又问了一句：你们还没回么？
-刚刚下了雨没走掉，现在雨还大着呢。
-那你们注意安全。
-好。
魏梓清把手机揣在兜里，走到许熙晨身边说了一句：“雨大，往里蹲点。”
许熙晨正在为自己的面子默哀，他叹着气：“这不是雨，是我逝去的脸面。”
魏梓清没理他，弯腰从凳子上把皮筋捞起来戴在了手上。
张轩拿眼瞅着他：“亲哥，是阮阮的吗？”
“是。”魏梓清瞥了他一眼，“怎么了。”
张轩挠了挠头说：“没什么，你是不是没有女朋友啊。”
？
没女朋友怎么了！
我就问问没女朋友怎么了！
“是啊。”魏梓清挑了挑眉，被他这句话整的有些意外，“你有女朋友又怎样，要给你借喇叭喊喊么，前面卖衣服那就有。”
“不是。”张轩指了指他的手，“戴女生皮筋可是很暧昧的。”
“哦。”魏梓清乐了，“我怎么没看见你手上戴皮筋。”
“我女朋友短发。”
许熙晨听了也乐了，他从缅怀逝去的脸面的悲伤情绪中走出来，走到张轩面前，搂着他的肩膀。
“你亲哥不懂这些，直男一个。”
魏梓清啧了一声，指着他们俩：“你俩都学学普通话去。”
几个人边逛边聊，一边躲雨一边等雨停，等到魏梓清回家的时候天色已经开始有些晚了。
老魏同志还没回家，他淘了点米在锅上蒸着，等老爸打包菜回来吃。
老魏平时忙，聚着周末的时候爷俩才会在手机上学着做两道菜，平时要么就在外边吃，要么就等老爸从单位打包回来吃。单位食堂的米饭蒸的水几几的，魏梓清不爱吃，其他菜倒也还行。
他洗了澡又坐着玩了会游戏，老魏才拎着大包小包哼着歌回来。
“今天有啥菜。”魏梓清接过打包袋，拿了两个盘子出来摆在桌上。
“红烧又，炒生菜，还有……”魏刚瞅了眼袋子才想起来，“对，还有玉米排骨汤。”
“你这口音跟谁学的。”魏梓清闻了闻，还挺香，“还红烧又，装嫩。”
“单位的小姑娘这么说，挺好玩的。”
魏梓清把张轩“亲哥亲哥”叫他的事讲给魏刚听，他笑了半天。
“你小时候也前后鼻音不分。”魏刚笑道，“刮风了就说瓜分了，当时给你纠正老久了。”
魏梓清一点也记不得了，这么说他跟张轩还真能喝一杯。
“对了爸，你明天把上次给你借的书找齐，我后天去还了。”
魏刚应了一声。
吃完了饭魏刚进了卫生间准备洗澡，视线扫过洗手台，上边赫然放着个皮筋，儿子留了好几年的寸头，显然不是他用的，他一个大老爷们，自然也不是他的。
魏刚拿在灯下瞅了两眼，很普通的黑色皮筋，没有什么装饰，像是小姑娘用的。
他心一惊，这小子谈恋爱了
他捏着皮筋，伸头看一眼正在收拾桌子的魏梓清，想说话又踌躇半晌，然后看一眼皮筋又看一眼人。
他犹豫了一会还是把皮筋放回了原处，青春懵懂地对爱情持有向往的时候谁都有，再说一个皮筋也说明不了什么，就算是有什么他也不会干涉，对孩子最基本的尊重还是要有的。
儿子长大了。
老父亲想到什么似的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洗了个澡倒是把脑子里的想法越洗越多，魏刚在魏梓清房门口徘徊了半晌，找了个借口敲门进去了。
“书我放这了啊。”他把书放到书桌上。
魏梓清从游戏里分出点注意力，应了一声：“知道了爸。”
“今天跟谁出去玩了？”魏刚揉了揉鼻子，坐到床边。
“嗯？”魏梓清手上不停的点着，一边在脑子里过了一遍，“许熙晨，就小区里的那个，还有连里的两个男生。”
这么说倒也没错，阮阮是半途遇见的，
魏刚见他说得坦坦荡荡，暂时放下了心里的疑虑，他站起身来，说了句“早点睡”就出了门。
老爸刚把门关上，手里的手机就震了一下。
消息在屏幕上弹了一下，显示是阮阮。他还没看清内容，提醒又弹了回去。
魏梓清退出游戏，点进对话框。
-今天的烧烤吃了多少钱，我转给你。
阮阮和宋琪去得晚些，吃的又少，他说了个数字，阮阮把两份的钱转了过来，附带一句谢谢。
魏梓清笑了。
-给我转钱还说谢谢啊。
-是谢谢你今天收留我们。
阮阮也觉得有些好笑，又发了句。
-你要是觉得我吃亏，可以把谢谢还给我。
魏梓清把大灯关上了，只留了盏小夜灯，昏暗的灯光却可以清晰地在脸上映出他睫毛颤动的影子。
他点了收款，回了句谢谢。
那边没再回消息，他又进了游戏，刚刚中途退出的那关打了两把都没过去，最近都没什么空玩，技术竟也退步了。
明天就是军训结业仪式了，人生中的又一体验即将结束。
魏梓清把手机放下，闭上眼把这些天的事过了一遍——在鸭血粉丝店偶遇阮阮，请阮阮喝奶昔，阮阮回请粽子，在烧烤店偶遇阮阮……
都是阮阮。魏梓清枕在枕头上无声地笑笑，睡意清减了几分。
很奇怪，明明看起来很冷漠的人，无论是没有表情的脸还是平静的眼眸都在说不要靠近我，但你就是不自觉地将注意力放在她身上。
就是有一种莫名的吸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