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搭讪
魏梓清洗了把脸才出去，这栋楼老是老了点，厕所还算干净，也没什么异味。
他出了门就看见许熙晨靠着墙戴着耳机，手里甩着个袋子在空中转，提手处已经被提溜成了一撮，正转的起劲。
很经典的装逼少年形象，魏梓清都想给他配一个青春疼痛文艺电影里的音乐。
“吃我一锤。”许熙晨看见他出来了直接一个大跨步冲过来，把袋子当成流星锤在他身上砸了一下。
没什么杀伤力，袋子里是他吃剩的粽子皮，轻飘飘的，砸在身上连个响都没有，但就这一下就像是一场雨淋到了你刚洗得蓬松的头发上，让人心烦又无奈。
虽然魏梓清剪的是寸头，也蓬松不到哪去，但就是烦。
“傻逼。”魏梓清叹了一口气，脚步顿了一下又不停往前走着。
许熙晨跟着他后边追，路过垃圾桶还做了个投篮的动作，把手里的垃圾扔了过去，袋子碰在垃圾桶边上，弹了一下才进去，但依旧不影响笔哥给自己鼓掌：“漂亮，好球！”
“歌挑好了么。”魏梓清坐到刚刚的台阶上，转头看他。
“好了好了。”许熙晨把手机点开给他看，又要塞一只耳机到他耳朵里，被魏梓清挡开了。
“有耳屎。”
“你他妈，服了你了，讲究什么。”许熙晨把耳机拔下来，调成了公放，嘴上不能吃一点亏，“你脑子里还有屎呢”
“别把屎挂嘴边。”魏梓清说出来轻飘飘的，还挑着唇笑，把许熙晨骂的没脾气。
“统共就五句词，重复唱就行，我唱这段。”他叹了口气，在屏幕上指了指，“你唱这。”
挺简单的，就两句，魏梓清仔细听了一会发现这是这段时间挺火的歌，旋律还挺熟的。
“行吧，记住了。”他又看了两眼词，哼了几句。
“咱俩来唱一遍来，我看看有没有默契。”
“这么简单的歌还要排练，我就两句词，你自己唱熟就行。”
“行吧，你清高。”许熙晨又把耳机插上了，唱了两句又说了句，“女生连啊，我可得好好表现表现。”
魏梓清看向一边，听着他还算好听的歌声，想起来刚刚水池边上站着笑的几个男生。
他不清楚他们谈笑的内容，但应该就是来搭讪的。
许熙晨没什么经验，但是他有。
之前在二中的时候，有一回班主任让他到楼下班级送个东西，作为外班人，他一进门，就感觉不少视线聚集在自己身上。课间时分，班级和走廊里都挺吵的，中间夹杂了几声“好帅啊”。
以后他每次上厕所或者放学路上，身后总跟着女生搂着手臂捂着嘴偷笑。
有时会莫名其妙的喊他名字，等他回头看时，又一脸羞涩的跑开。
又或是在他买东西时，在身边大笑着，然后一把把一个女生推到他身上，踩了他的鞋子一句抱歉也没有又羞涩的跑回去。
虽然女生个子都挺小的，但这么猛地推他身上，还是会撞的他手臂发麻。
挺烦的。
但同时又很无奈，就像是一只鸟经常要逗弄你一下，从你头顶擦过去或者在你身上拉一泡又头也不回的飞走，你站在地上只能看着却抓不到它教训一顿，就是这种无力感。
魏梓清叹了一口气，被刚唱完的许熙晨灵敏的捕捉到了：“咋了，再不好听也不至于叹气吧。”
“好听。”他往后仰了仰身子看着天，“就是我太帅了。”
“？”许熙晨无语了一瞬，“乱说话会遭天谴的哦。”
魏梓清用余光瞥了他一眼，站起身来：“走了，集合了。”
几个教官站在操场的入口处聊着天，四连教官看见他俩过来直接喊了一句：“你们两个小子过来！”
声音落下的同时，魏梓清感觉许熙晨在旁边激灵了一下，他挑着唇笑了笑：“肯定问你排练的怎么样了。”
“什么叫我排练的怎么样，是我们！”
他俩一边说话一边往教练跟前去，教官在那边喊着：“小子走快点！”
许熙晨跟有人在后边踹他似的，跑了起来。
魏梓清在后边慢慢走，听了这话象征性的快走了两步又恢复了原来的频率。
他往操场里看了眼，小绿人把操场上的阴影地占满了，跟玩什么填涂色块的游戏一样，太阳底下一点绿色也没有。
接水的地方倒是站了个人，他眯着眼瞅了眼，是阮阮。
饮水桶不锈钢的桶面被擦得很干净，他似乎都能从倒影里看清阮阮的脸，一定又是一脸平静，仿佛没有什么事能够让她生出别样的情绪。
他看见她开了水龙头又关上，一连把三个饮水桶试了一遍，一滴水也没有了。刚刚过休息的时间，这会水都在学生的水杯里。
他往许熙晨那里看了一眼，教官正亲昵地搂着他，跟五连教官介绍：“待会就这小子上去表演，唱的好着呢，到时候可别说我让你丢脸。”
“嘁，真不知道巾帼不让须眉啊。”五连教官抱着手一脸不屑，挑着眉竖着拇指往操场上一指，“我们连，能唱能跳。”
表面上是男女生连联谊，暗下却是一场关乎两个教官脸面的才艺比拼。
隔着老远魏梓清都能感觉许熙晨咧着嘴笑得得瑟。
那就让他得瑟去吧。
魏梓清追上了刚要转身走的阮阮，想叫她的名字又怕那边的许熙晨听见了，就轻轻拍了拍她的肩。
他没想到阮阮的反应能这么大，她先是吓得愣了一下，然后转过来看他的时候脸色很苍白，抿着唇蹙着眉头，眼睛里带着点惊恐，一边转还一边往后退。
这动静也把魏梓清吓了一跳，他把手放下，蜷起手指又松开，看她的状态有些不对劲，他轻声地问了一句：“……你怎么了？”
“啊。”她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
“你是不舒服吗？”魏梓清往前走了一步，“还是我刚刚吓到你了？不好意思……”
他话还没说完，阮阮又往后退了一步，接着转身朝操场上走，走了几步又加快脚步，嫌不够快似的又跑了起来。
魏梓清愣住了，微微皱着眉看着少女的背影。
早上还一起吃了粽子有说有笑的。
就算他长得吓人也得早把人吓跑了，虽然但是他还挺帅吧。
……应该吧？
阮阮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刚刚在水池那洗脸时，旁边几个男生一边闹着一边笑。不知道是不是想吸引旁人的注意力，她听见了其中有个人说了一句“那女的胸真大，跑起来……你懂的”
语气中带着恶意，他们切切的笑，然后爆发出一阵大笑。
跟这辈子没遇到过这么好笑的事一样，像是把喉咙割开个口子，笑声轰泄而出。
恶心，是她的第一反应。
然后就是害怕。
她往脸上泼了好几捧水，关水龙头时她的手都是抖的。
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害怕。
也许跟小时候那件事有关……那些人也是这样不怀好意地笑，好像也是从那时开始，她开始害怕被人凝视，多几个人的注意力放在她身上时，都会让她不安。
她没管魏梓清怔愣的表情，一口气跑回了连里，最角落那块阴凉地是她们经常休息的地方，这会几乎坐满了。阮阮站在太阳底下，脑袋很晕，周围的声音都像覆了一层膜，嗡嗡的。她看着满满当当的人群，有的低着头发着呆或互相说着话，连个插脚的地方都没有。
“你要坐这吗？”是站她左边的那个脖子白睫毛长眼睛大有酒窝的姑娘，抬头迎着太阳眯眼看着阮阮，拿手指着她旁边的位置。
“谢谢。”阮阮小心的从别人的腿旁蹭过去，挨着那个女生坐了下来。
“你是不是不舒服？”她指了指自己的脸示意阮阮，“你看起来很难受的样子。”
阮阮摇了摇头，摸了摸自己的脸，不知道是不是那时候洗了脸的缘故，这会脸上都一直冰凉凉的，手也出了一片冷汗。
她在心底叹了口气，拧开水杯想喝口水缓缓，手里轻飘飘的手感让她想起来自己一滴水都没接到。
“我给你倒点？”小酒窝拿来自己的杯子，拧开盖子看着她。
阮阮盯着小酒窝手里的杯子，有点想笑，但嗓子里干灼的感觉没能让她笑出声。
小酒窝的杯子跟小时候农忙时给爷爷奶奶送水时用的差不多——又高又大、能装好几升水的塑料瓶，里面泡满了茶叶，在地头歇息时喝几杯，沁人心脾的凉。
她咽了咽口水，把水杯递过去接了一杯，没有茶叶的香甜，但像雪中送炭，还是让她很舒服。
“谢谢。”阮阮感觉自己又活了过来，脑袋没有刚才那么晕，在烘烤人的温度下，渐渐感觉自己的身上热起来。
“不用谢，你刚刚看起来真的很难受的样子。”
“没事，就是太热了。”阮阮回了一句，抿着嘴笑了笑。
然后两人安静下来。
周围闹哄哄的气氛下，一个人安静就很容易想起没有结果的事，想努力想个结果出来。
刚刚遇见魏梓清这件事占据了她的整个脑袋。当时恐惧如同蔓延的胶水，把她紧紧包住，喘不过气来。当时只想喝口水缓缓却一滴水也没接到，脑子里就只剩下一件事：跑，离开这里。
她叹了一口气，魏梓清一定觉得她挺莫名其妙的。
就过了一个早上，再见到他就跟见鬼了一样。
她还没想出个解决方案来，教官老远就冲这边喊着：“起来集合了！”
“早上我已经说过了啊，我们今天要和五连……”教官回身指了指那边，“联谊，表演节目的同学做好准备了啊。”
他转头又看了一眼，笑眯眯的说：“看看，也搁那做思想动员呢，你们加油，超过那群小子。”
女生中不乏有能歌善舞的人，她刚刚坐那就听见有个女生说她练了十几年的舞蹈。
阮阮不是没想过学一项技能，跳舞或者什么琴，但从小跟着奶奶并没有这个条件。她连音符都不认识，她只知道麦子与稻子的区别，知道什么样的天会下雨，知道黄瓜如何顺着竹架长出弯弯绕绕的藤……
自从十岁跟着老妈到县城住，她的成绩有了一段时间的下滑。新学校陌生的环境、陌生的同学，甚至是陌生的母亲都让她觉得不适应，她的人生被据囿在四四方方的钢筋混凝土里，曾经可以随意撒欢的院子成了回不去的曾经，更别谈学习之外的事情。
然后就是铺天盖地的试卷、补习班充斥了她每一天的假期，很重，她却没法翻身。稍稍的忤逆都会让老妈暴怒，冷脸与恶语如同一条鞭子，让她不敢停下脚步。但是她对弟弟仿佛又是纵容的，不及格的试卷也不会让老妈皱起眉头，所以她常常很迷茫。
也很压抑，但是你不得不用自己的身躯顶着为自己谋得一次次喘气，只要你停下来，将会更加窒息。
李教官带着她们练了好一会，五连教官才带着连队往这边走。
“一二一！一二一！立定！”
刷刷两声，脚步在地上踏出整齐划一的声音，五连教官一脸挑衅地看着李教官。
李教官抬了抬帽沿笑了笑，给足了他面子：“不愧是张教官带的队伍，训练有素！”
“新兵蛋子，就得多训！”
学生们跟小鸭子似的跟在两个教官屁股后头，看他们找了个阴凉地，两个连面对面坐了下来。其他连的学生伸长脖子看，不敢看的用余光偷瞄。
阮阮在第二排，她低了低头，让前面的女生挡住了自己。刚刚走过来时，她就跟魏梓清对视了一眼，他只是挑眉盯着她，仿佛想从她脸上找出发生了什么的痕迹。
两个连面对着坐一起唱了好几首歌，都是耳熟能详的，男生一句女生一句，跟对山歌一样。
坐魏梓清斜前方那哥们只张嘴不出声，魏梓清觉得挺傻逼的，他干脆连声也不出，许熙晨唱的忘我，好几次挥着手擦过他的胳膊，多几次就烦得不行。
他啧了一声，把又一次撞在他胳膊上的手扔开：“留点精力待会装逼行么？”
“这你就不专业了吧，这叫开嗓。”许熙晨腾出嘴回了他一句，又追着唱下一句。
“行吧。”魏梓清忍了会终于等合唱结束了。
“下面请准备了节目的童鞋站中间来准备啊。”
教官突然的“童鞋”两个字让魏梓清没忍住笑出来，他笑着吐槽了一句：“暴露年龄的老梗了。”
许熙晨没回他，一脸严肃的正准备站起来，李教官之间一声吼：“女生优先！”
这句把阮阮吓了一跳，李教官平时跟女生轻声细语的说话，没想到能吼得这么大声。
许熙晨都站直了，这句吼直接把他震回地上，魏梓清闷着笑了半天。
“我操。”许熙晨也笑了，“吓我一跳。”
“你着什么急，谁能把你的词给唱了不成。”
魏梓清一语成谶，毕竟作为当下流行的歌，两个女生也选了这首。不仅唱的很好，还带动了全场的氛围，几乎都会唱，每个人都喜气洋洋的又来了次大合唱。
他几乎都能看清许熙晨眼里的迷茫，他叹了口气，戳了戳麻痹的许熙晨：“你确定还唱这歌么？”
“不不不。”许熙晨掏出手机，忙碌地翻着，“撞歌不可怕，谁难听谁尴尬。”
魏梓清想说一点都不押韵，但许熙晨的嘴跟炮仗一样，噼里啪啦往外蹦：“这个……不行，这个也不行，我操这个我不会啊……唱什么唱什么唱什么……教官可搂着我说我是他的希望，希望啊，希望是什么，希望是黑暗中的灯塔，是沙漠中的绿洲……”
跟练神功练一半发现练错秘籍了一样，已经精神失常，魏梓清想说你干脆上去作首诗得了。
“就唱元旦唱的那首吧。”
“哪首？”许熙晨脑子里都是教官的希望没了，我要完蛋了，魏梓清的话就在脑子里过了一下，没让他停下思考。
“啧，”魏梓清拿过他的手机，点了几下，“这首！”
“哦哦哦哦哦。”许熙晨跟要唱起来了一样重复着，“这首这首这首这首……”
两个女生都快唱到了结尾，魏梓清叹了口气：“你还好么？”
“这首好，我会唱你也会唱。”他嘴不停，“就唱这首。”
突然他跟反应过来什么似的，又着急起来：“不行不行不行，这回你多唱几句，我现在的精神状态不支持我唱这么多。”
“你嗓都开好了，”魏梓清把那首歌点开，记着歌词，“多可惜啊。”
“唱不好教官真的会杀了我！”许熙晨低吼着，“别开玩笑了哥，算我求你了。”
魏梓清没说话，把手机往他眼前放了放：“知道了，记歌词。”
等到两个女生唱完了魏梓清看着教官示意他们上场，他一边站起身来，一边跟许熙晨说：“待会你唱每段的最后两句。”
“好。”许熙晨盯着魏梓清的后脑勺，看着他低头避开道上的人往前走，脑子里是刚刚记着的歌词，他觉得魏梓清冷静的样子简直帅呆了。
不仅他这么想着，四连女生看着魏梓清走到中间站定了，发出了几声低低的尖叫，互相摇着胳膊激动的笑。刚刚给上面两个女生的掌声还没停，又重新热烈起来。
阮阮看的也不免带着几分笑意，她真没想到魏梓清会上去表演节目，也没想到刚军训几天，他的人气就已经这么高了。
这是一场临时决定的小小联谊，没有音响也没有话筒，但当许熙晨手里的手机开始播放这首经典情歌的前奏时，人群还是被点燃了，一直到魏梓清唱出第一句词，沉静温厚的嗓音在人群中轻易突出，如同湍急的水流下一颗铺满青苔的鹅卵石。
不知是哪里的窗户玻璃反射了阳光，照在少年的脸上，阮阮从他上场时就抬起了头，这会眼睛里全是魏梓清身上的光。